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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泯灭-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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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长最后又说:“刚才我表扬鲍卫红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鼓掌?对她不服?对我的表扬有异议?一个都不吭声那就证明没有什么异议!没异议现在就给我鼓掌!……”
    于是男知青一个个低着头情愿或不情愿地大鼓其掌……
    连长又一指女知青们:“还有你们!……”
    于是女知青们也一个个低下头去,也情愿或不情愿地大鼓其掌……
    一回到宿舍,男知青们就骂开了。先骂团里抽“备战疯”,动不动就搞什么全团统一大演习。接着骂连里的干部,一贯地拿着团里的鸡毛当令箭。最后,自然而然地,顺理成章地,也就骂到了鲍卫红身上。都认为大家挨训,受挖苦,完全是由于她抢头功的结果。都说一个女知青,在这方面抢的什么头功呢?真要端着枪上战场,还不知什么熊样儿呢!有人一看表,三点半都多了。哪怕一躺下立刻就能睡着,最多还能睡两个半小时。刚集体挨完一顿训,都气鼓鼓的,又有谁立刻就能睡着呢?于是那个鲍卫红在那一时那一刻成了大家心里的公敌似的,有一个男知青自甘作她的替身,而大家在宿舍里对“她”进行起“批斗”来……
    “鲍卫红,低下你的狗头!”
    “我低头我低头……”
    “你他妈的认不认罪?”
    “我认罪我认罪……”
    “什么罪?快说!”
    “我说我说,冒犯全体男知青罪……”
    “你老老实实坦白交待,你是为哪一个王八蛋小子要求调到我们连来的?”
    “我……我是为你呀亲爱的!……”
    “放屁!我才看不上你呐!再不老实交待我们扒光你衣服!……”
    “对!扒光‘她’衣服!扒光‘她’衣服!……”
    于是一拥而上,顷刻将那个男知青的衣服扒了个精光。他还丝毫也不觉得羞耻地,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一丝不挂赤身裸体地手舞足蹈,扭来扭去,丑态百出……
    那一时那一刻我内心里很替那个鲍卫红感到冤屈和愤愤不平。今天晚上男知青们遭到连长的训斥明明并非她的什么过错。大家在背地里对她的侮辱,实在是太过分了。未必没有变相的性宣泄的成份在内。于今回想起来,那在当年等于是一次集体的别种方式的手淫……
    子卿早已躺下,被子蒙头,似乎并未参加什么“演习”,也不是挨训的男知青群体中的一个。而大家也似乎都觉得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着,他的铺位那儿展盖下的不过是一床被子而已。
    我以为他睡着了。正奇怪他怎么能在一片吵嚷声、诅咒声和哄闹声中很快地安然入睡,不料他猛地掀开被子,一翻身从地上抓起一只鞋,朝灯泡砸去。因为电力不足,灯泡的亮度不够,灯线就垂得太低。这使他那只鞋准确地命中了灯泡。但听一声爆响,宿舍里顿时一片漆黑。
    “你们他妈的,都滚到外边胡闹去,别影响老子睡觉!”
    一片漆黑中,子卿愤怒地吼着。
    宿舍里一片死寂。
    突然有一个人骂道:“翟子卿,我X你妈!你他妈拿灯泡撒的什么气?有种的你对人来!”
    那时已是秋末。北大荒冷的早,每晚已经开始烧炉子了。炉盖圈的间隙,映出着几轮炉火的红光。
    借着那几轮炉火的红光,我见子卿的身影倏地从大火炕上蹿到了地上……
    “冲人来就冲人来,你们以为老子怕你们?!……”
    从他的吼声我听出,他是真的被激怒了。其实子卿未见得判断出了骂他的是谁。即使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了,也是无法看清对方的。他只不过是循着骂声扑过去,而宿舍的那个角落聚着七八个小子。只要他扑过去了,在黑暗的掩护下,挨一顿痛打的肯定不会是他们,必定是他自己。
    我怕他吃亏,也紧跟着蹿到地上,拦腰将他抱住了。
    我说:“子卿,你冷静点儿,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
    他却哪里听我的,用力破开我双臂,身子一扭,将我甩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有人点亮了小油灯。昏黄的光照中,子卿双手操起了一柄铁锨,叉开双腿站立着,咬牙切齿地问:“刚才谁骂我?刚才哪个王八蛋骂我母亲?……”
    那一年的子卿,已经不是从前“脏街”上那个瘦弱的人人可欺的孩子了。已经长得又高又壮了。劳动使他肌肉发达,浑身是劲儿。他站在那儿像一尊雕像。激怒使他的脸扭歪了,五官移位,看去仿佛凶神恶煞。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被激怒了的子卿的样子。第一次不消说,就是他眼见他的母亲受欺辱而咬别人的手那一次。一个孩子,再激怒到什么程度,也是显示不出多少精神威慑力的。只不过会使人感到颇难对付而已。但那一天夜里那一时那一刻,彻底被激怒了的子卿,则就不仅仅使人感到颇难对付了,更使人感到有些可怕了。他那种双手横操铁锨的架式,完全是一种准备拼命的架式,显示着压倒一切气势汹汹的精神威慑力。仿佛只要有谁嘴里发出挑衅的一声哼,哪怕是轻轻的一声哼,仿佛只要有谁胆敢蠢蠢欲动,哪怕是微小的举动,他手中的铁锨都会劈在谁的头上似的。
    影影绰绰的,他们慢慢往一起挤凑了。看得出,他们是一个个地都胆怯了,怕了。在知青和知青之间,还从未发生过可能随时血溅数尺,尸陈几具,那么一种仿佛一触即发令人感到心理紧张的局面。
    咣当一声,子卿他抛下了铁锨……
    “你们怕了?不是有人说有种的对人来吗?好!老子不仗着铁锨要威风,谁先来?来呀!……”
    他双手攥拳,说一句,轮番挥舞一下拳……
    仍没人敢吭声,仍没人敢轻举妄动。
    “我X你们大家的妈!……”
    他们默默注视着他,仍处在胆怯之中,仍觉得他可怕似的
    “我叫你们今晚谁也别想再睡着!……”
    他端起一盆谁懒得倒的洗脚水,赤着双脚走向他们的火炕,将一盆水全泼进了炕洞……
    一大股水气混和着青烟混和着灰烬从炕洞里冲腾出来,弥漫着扩散着……
    我制止地叫道:“子卿!……”
    他又端起了第二盆洗脚水,全泼进了第二个炕洞……
    又一大股水气混和着青烟混和着灰烬从炕洞里冲腾出来……
    他接着端起了第三盆洗脚水(男知青们总是能懒就懒的,每晚炕前都摆着一溜儿洗脚水),转身欲朝对面的炕洞里泼……
    我挡在炕洞前,央求地说:“子卿,别忘了咱俩也睡这铺炕啊!……”
    这句话对他起了作用。
    他犹豫了一下,将那盆水从炉口泼进了炉子里……
    那时宿舍里已经烟雾缭绕。当时我也只穿着短裤。我感觉到一层又一层灰烬落在皮肤上。我暗想,以后的几天内,大家不得不拆洗被子了……
    有人呛得大声咳嗽……
    子卿却一跃上了炕,钻入被窝,又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不得不敞开宿舍门,将烟气散尽……
    有几个人面面相觑一阵,一个个摩拳擦掌,一齐向子卿睡的铺位围拢过去……
    我指着地上说:“小心扎脚!……”
    他们同时站住了。有人的赤脚已被地上的灯泡碎片扎了,疼得龇牙咧嘴……
    子卿又猛地撩开了被子,一翻身,冲他们指着吼道:“今后,谁再当着我的面侮辱鲍卫红,谁就是我的仇敌!……”
    他们又面面相觑一阵,默默退回到他们的铺位去了……
    我说:“接着闹啊!怎么不胡闹了?谁叫你们用那么多脏话侮辱人家女知青?谁叫你们回骂人家子卿还连他母亲也捎上?骂句别的什么话不行?你们这叫自讨没趣儿,活该!……”
    噗——小油灯的主人一口将它吹灭了……
    以后的几天,宿舍里好像什么严峻的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但是每当子卿从外面回到宿舍里,就像有一头狮子进来了似的。那时宿舍里不论是有一个人还是有几个人,他或他们的目光都会注意到他身上。那可不是一种公开的注意。而是一种带有防范意味儿的窃视和怯视。如果他也看他们一眼,哪怕是漫不经心地看他们一眼,他们的目光便马上闪向别处,似乎避之唯恐不及。似乎他的目光具有能致人死命的毒素。而当他从宿舍里离开的时候,他们都会暗暗舒一口气。于是宿舍里那种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有些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弛了许多,平安了许多……
    然而他再也没威胁过谁。在我眼里,他非但不是一只狮子,还太像一只极温顺的小猫了。总之子卿又恢复了原先的子卿那种极能容忍歧视的状态。反而比原先更循规蹈矩地谨谨慎慎地要求自己绝不稍微冒犯谁似的。出来进去的,总像小猫儿似的悄没声的,贴墙溜边儿的。进来仿佛像小猫儿经过厨房回窝,明知不受欢迎,可是又不得不经过的样子。出去仿佛像小猫儿感到主人们的神色不对,聪明地躲之为妙。除了睡觉,他在宿舍里的时候更少了。连队小卖部照例还有臭豆腐卖。子卿照例还经常吃臭豆腐。知青们私下里曾议论,说小卖部那一坛子三百多块臭豆腐,差不多全让他一个人买走了。而小卖部的人也曾说过,哪怕仅仅为了翟子卿一个人,每年也要进一坛子臭豆腐。那种臭豆腐是团里的豆制品厂自制的。每个连的小卖部出于对团豆制品厂的鼓励,也是出于对团里发出的要大力支持本团副业生产之号召的响应,进货时是不能忽略了臭豆腐的。小卖部的人很感激子卿。或者说是对连里有子卿这么一个人很觉庆幸。
    子卿仍不在宿舍里吃臭豆腐。他丝毫也不依托他已在心理上和精神上取得的“胜利”。他并不得寸进尺。并没变得嚣张跋扈。一天三顿饭,他照样拎着装臭豆腐的小瓶,自觉地离开宿舍。我常见他孤单地坐在宿舍前操场上的篮球架子那儿吃。一天我在宿舍里从窗口久久地望着他,心里忽然生了一个好大的疑问——下雪天他又是到哪儿去吃的呢?我不禁暗暗谴责自己对他的关心其实是很不够的。尽管他似乎早已不需要童年和少年时期我对他的同情、关心和庇护了。尽管这一切在我和他之间似乎早已显得多余,显得没有意义,显得我太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了……
    老天爷仿佛很懂得我的心思似的,隔日便下了第一场雪。午饭时,我循着他的脚印找他。他的脚印把我引到了食堂后的一洞破窖里——一捆麦草上坐着子卿,吃得安安静静。窖内铺的青石板。青石板上写满了方程式。他两眼盯着青石板,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拿着磨成棱体的一小块儿砖角。他竟在沉思默想中将砖角当馒头向嘴里塞去……
    我悄悄离开了。夏天里我和子卿在小河边发生的那一场争辩,使我不愿第二次扮演“三娘教子”的角色……
    转眼到了11月份。我始终没能从正面见着过那个鲍卫红。在男宿舍里也听不到什么对她的议论了。我们连不过又多了一个女知青,仿佛事情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子卿变得比以前更加独来独往,神出鬼没,寡言少语了。有时还常常发呆,显出心事重重,忧愁缕缕的样子。连我问他话,他都有些懒得回答似的。
    有天晚上宣传队排练节目,我听两个女队员在一起窃窃私议。
    一个说:“她这几天怎么眼睛又红又肿的?”
    另一个说:“还用问,接连几天夜里,用被蒙着头哭过呗!”
    “真的?”
    “当然真的!我挨着她睡,听到她哭过。”
    “我觉得她人挺好的……”
    “我也觉得……”
    我问:“你们在说那个鲍卫红吧?”
    她们对视一眼,都意味深长地笑了。
    一个反问:“你们男知青怎么个个都爱刺探关于她的情报?”
    另一个也反问:“你有什么话需要我悄悄转告她吗?”
    我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热,赶紧躲开了两位尖酸刻薄的姑娘……
    不久连里交给我们班一项任务——在严寒到来之前修葺猪号。有几头怀了孕的母猪会在冬季里产仔。对全班来说这并非什么可以轻松几天的活儿,可是我这位班长却因摊上了这项任务而暗自庆幸不已。不知为什么,我内心里常对那个鲍卫红产生些非分之想。尽管我还不认识她,撩拨我心思的不过是一个女知青的背影……
    当天我独自到猪号去了一次。去时她不在,只有猪倌老姜头儿在。他问我干什么来了,我说来看看应该备些什么料。并倒剪着双手,装模作样地从猪栏到猪舍巡视了一番。在熬猪食的小屋里,我一眼看见墙上挂着一条红围巾。连队的女知青当年没有围红围巾的。尽管那是“火红的年代”,我们的青春被谓之为“火红的青春”,红色代表革命的理想和革命的人生,但哪个女知青若围一条红色的围巾,则完全可能招至诸如“存心惹人眼目”,“企图勾引男知青”的指责,另当非“革命”的别论了……
    我刚想伸手摸摸那看去十分柔软十分温暖的红围巾,老姜头儿在我背后说:“别乱碰人家一个姑娘的东西!”
    我伸出的手只好又缩了回来,讨好地敬给他一支烟,搭讪着问:“她怎么样!”
    老姜头儿说:“挺好,干起活儿来不怕脏不怕累的。”
    我说:“我又不是她班长,问的不是她的劳动表现。”
    老姜头儿说:“那你问她哪儿方面的表现?”
    我说:“哪儿方面的表现也不问,只想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儿?性情什么样儿?比如高矮胖瘦,比如文静还是泼辣……”
    老姜头儿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钟,冷冷地说:“我看你小子是在打人家的什么歪歪主意吧?我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少大白天做梦,人家又不是为你调到咱们连的!”
    我尴尬地笑笑,一转身,愣了——老姜头儿仍站在我背后,她不知何时已站在老姜头儿背后……
    老姜头儿见我的表情异样,也一转身,这才发现了她。
    老姜头儿说:“他是三班长,就是他们班来干活儿。”
    我觉得她好面熟。分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看着我的样子证明,她也觉得我好面熟。
    老姜头儿又坦直地说:“他方才问我,你长的什么样儿?性情什么样儿?我呢,替你正告他来着……”
    她忽然说:“我认识你,你是他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你们现在还是最好的朋友吗?”
    刹那间,我的记忆被扯回了四五年前。我想起了我和子卿的“三味书屋”。想起了我们常在“三味书屋”见到的那两个女孩儿。她不正是她们中年龄稍大点儿的那个女孩儿吗?然而她又不复再是四五年前那个女孩了。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她那张典型的鹅蛋脸儿如同腊脂的一般,白皙得莹洁无瑕。她的嘴唇是那么的红润。一双眼睛又大又善良。她如果不是全连一百多名女知青中最美丽的一个,那么也肯定是最美丽的几个之一了。我他妈的在下乡三年后还没把我们连的一百多名女知青认识全,而在我能叫出名字的几十个中,在吸引我动心一下的几十个中,她的美丽是最使我面对面注视着难以自禁心猿意马的了!
    我情旌摇摇地问:“你说的‘他’是谁?……”
    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问得极为愚蠢,除了是子卿,还能是谁?
    她转移话题地说:“没想到你也在这个连……”
    老姜头儿这时识趣地嘟哝:“既然你们早就认识,聊会儿吧,我出去劈柴……”
    老姜头儿走后,我和她一时间反而觉得无话可说了似的。
    竟然是她!又竟然是为了子卿!我怎么根本就没往子卿身上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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