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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八洞天 作者:(清)笔炼阁-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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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盛好仁随了戴友泉到山东,不想山东客行里负了戴友泉的银子,讨帐不清,争闹起来,以致涉讼。恰值店里死了人,竟将假人命图赖友泉,大家在山东各衙门告状,打了这几年官司。
  盛好仁自己没盘费,只得等他讼事结了,方才一齐动身。至分路处,友泉自往嘉兴,好仁自回兰溪,此时正是五月中旬。好仁奔到自家门首,只见门面一新,前后左右的房屋都不是旧时光景,大门上用锁锁着。再看那些左邻右舍,都是面生之人,更没一个是旧时熟识,连那冯员外家也不见了。心里好生惊疑,便走上前问一个邻舍道:“向年这里有个盛家,今在哪里去了?”
  那邻舍也是新住在此的,不知就里,指着对门一所新改门面的大屋说道:“这便是新迁来的盛翰林家。”好仁道:“什么盛翰林?”那人道:“便是卻乡宦的女婿,如今部乡宦犯了事,他的家眷也借住在里边。”好仁道:“我问的是开柴米油酒店的盛家。”那人道:“这里没有什么开店的盛家。”好仁又问道:“还有个姓甄的,向年也住在此,如今为何也不见了?”
  那人道:“闻说这盛翰林住的屋,说是什么甄家的旧居。想是那甄员外死了,卖与他家的。”好仁听罢,一发不明白。正在猜疑,只见那对门大屋里走出两三个青衣人,手中拿着一张告示,竟向那边关锁的屋门首把告示粘贴起来,上写道:翰林院盛示:照得此房原系本宅旧居,向年暂典与处。今已用价取赎,仍归本宅管业。该图毋得混行开报。时示。
  好仁看罢,呆了半晌,便扯住一个青衣人间道:“这屋如何被卻家管业了去?今又如何归了你们老爷?”只见那青衣人睁着眼道:“你问他则什?你敢是要认着卻家房产,去报官么?
  我家老爷已与本县大爷说明了,你若去混报,倒要讨打哩!”
  好仁道:“你们说的是什么话?我哪晓得什么报官不报官。只是这所房屋,原系我的旧居,如何告示上却说是你家老爷的旧居?又说向曾典与卻家,这是何故?”青衣人道:“一发好笑了。我家老爷的屋,你却来冒认。我且问你姓什名谁?”好仁道:“我也姓盛,叫做盛好仁。五六年前出外去了,今日方归,正不知此屋几时改造的?我的家眷如何不住在里面?”青衣人听了,都吃一惊,慌忙一齐跪下叩头道:“小的们不知是太老爷,方才冒犯了,伏乞宽恕。”好仁忙扶住道:“你们不要认错了,我不是什么太老爷。我哪有什么翰林儿子?”青衣人道:“原来太老爷还不晓得。”遂把上头事细细禀明。好仁此时如梦初觉,真个喜出望外。青衣人便请好仁到对门大宅里,报与夫人冯氏知道。小桃大喜,便出堂来拜见了公公。那时卻家住居已籍没入官,所以小桃引着卻家眷属,都迁到甄家旧屋里暂祝当下小桃收拾几间厅房,请好仁安歇。好仁遂修书遣人至京,报知儿子。盛俊看了书信,又问了来人备细,欢喜无限。
  正是:
  果然灵?答无差错,真个行人已到家。
  当下盛俊唤了两只大船,一只船内请母亲与岳母及小舅乘坐,一只船内自己与卻待徵、冯乐善乘坐。乐善见了待徵,称谢他将女儿收养婚配之德。因诉说往年甄奉桂倚仗贵戚,欺负穷交,攘取库楼资财,勒盜住房原价许多可笑之处。待徵道:“这些话,不佞已略闻之于令爱,但此皆奉桂与小僮辈串通做下的勾当。就是令婿,亦深受其累。如今天教不佞收养两家儿女,正代为奉桂补过耳。不佞今番归去,当取奉桂名下之物,归与两家,还其故主。”盛俊道:“不肖夫妇俱蒙大人抚养,既为恩父,又为恩岳,与一家骨肉无异,何必如此较量!”待徵道:“不佞近奉严旨,罪几不测。今幸得无恙,皆赖你周旋之力,亦可谓相报之速矣!”盛俊逡巡逊谢。
  不一日,待徵到家。此时住房已奉旨给还,便将家眷仍旧迁归。向来所占甄家赀产,尽数分授与盛俊夫妇。盛俊便划几处产业与冯乐善,以当库楼中所赖之物。又把冯家旧宅,并甄家住居的屋,仍欲归还乐善,自己要迁到对门旧居中去。乐善见他旧居狭隘,遂把甄家的住房送与盛俊,以当女儿的嫁资。
  自此冯家依旧做了财主,盛家比前更添光彩。至于好仁夫妻重会,小桃父母重逢,骨肉团圆,合家喜庆,自不必说。正是:冯家财宝甄家取,甄氏田房卻氏封。
  谁识今朝天有眼,卻还归盛盛归冯。
  冯乐善前番失火之后,童仆皆散。今重复故业,这班人依旧都来了。老奴冯义亦仍旧来归,又领一个儿子、一个媳妇也来叩头投靠服役。乐善问道:“你一向没儿子的,今日这对男妇从何而来?”冯义道:“这儿子是路上拾的。小人向随刘官人出外做些买卖,偶见这孩子在沿途行乞,因此收他为儿,讨了个媳妇。”乐善听说,就收用了,也不在意里。次日,恰好盛俊到冯家来,一见冯义的儿子,不觉吃惊。你道他是何人?
  原来就是甄奉桂之子甄福。盛俊想着当初与他同堂读书几年,不料他今日流落至此,好生不忍,便对乐善说知,另拨几间小屋与他夫妇住下,免其服役。可怜甄奉桂枉自欺心,却遗下这个贱骨头的儿子,这般出丑。当初曾将他许与冯员外做书童,今日果然应了口了。又曾将女儿阿寿许与盛俊,今女儿虽死,那冯小桃原系抵当他儿子婚姻的,今配了盛俊,分明把个媳妇送与他了。正是:向后欺心枉使去,从前誓愿应还来。
  盛俊钦假限期已满,将欲起身赴京,因念当时甄家掘藏,原在刘家屋内掘的,今闻刘辉收心做生理,不比从前浪费,便叫冯义去请他来,划一宗小产业与他,以当加绝不产之物。又念戴友泉能恤同里,遣人把银二百两往嘉兴谢了他。然后与家眷一同起身入京。到前覆舟之处,又将百金施与宝月庵,就在庵中追荐了康三老。及到京师,又将银二百两酬谢冯允恭。真个知恩报恩,一些不负。至明年,朝廷有旨,追录前番随征阵亡官员的后人。盛俊知李效忠无子,就将小舅冯延哥姓了外祖的姓,叫做李冯延,报名兵部一体题请,奉旨准袭父爵。冯乐善便也做了封翁,称了太爷。后来盛、冯两家子孙繁衍。可见好人自有福报,恶人枉使欺心。奉劝世人切莫以富欺贫,以贵欺贱。古人云:“一富一贫,乃见交情;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故这段话文,名之曰《正交情》。
  卷六明家训
  匿新丧逆子生逆儿
  惩失配贤舅择贤婿
  诗曰:
  犁牛马卒角偶然事,恶人安得有良嗣?檐头滴水不争差,父如是兮子如是。
  此诗乃宋朝无名氏所作。依他这等说,顽如瞽瞍为什生舜,圣如尧舜为什生不肖的丹朱、商均?凶如伯鲧为什生禹?养志的曾参又何以生不能养志的曾元?不知瞽瞍原是个极古道的人。
  假如今日人情恶薄,势利起于家庭,见儿子一旦富贵,便十分欣喜。偏是他全不看富贵在眼里,恁你儿子做了驸马,做了宰相,又即日要做皇帝了,他只是要焚之杀之而后快。直待自己回心转意,方才罢休。此老殊非今人可及,如何说他是顽父?若论丹朱、商均,也都是能顺父命的孝子。诚以近世人情而论,即使一父之子,分授些少家产,尚要争多竞少。偏是他两个的父亲,把天大基业不肯传与儿子,白白地让与别人,他两个并无片言。所以《书经》云:“虞宾在位”是赞丹朱之让;《中庸》云:“子孙保之”,是赞商均之贤。如何说他是不肖?
  又如伯鲧也是勤劳王事的良臣。从来治水最是难事,况尧时洪水,尤不易治,非有凿山开道、驱神役鬼的神通,怎生治得?
  所以大禹号为神禹。然伯鲧治了九年,神禹也治了八年。伯鲧只以京师为重,故从太原、岳阳治起,神禹却以河源为先,故从积石、龙门治起。
  究竟《书经禹贡》上说:“既修太原,至于岳阳”,也不过因鲧之功而修之;《礼记祭法》以死勤事则祀之。夏人郊鲧而宗禹。伯鲧载在祀典,如何把他列于四凶之中,与共工、骧兜、有苗一例看?至于曾参养曾皙,曾元养曾参,皆是依着父亲性度。
  曾皙春风沂水,童冠与游,是个乐群爱众、性喜阔绰的。
  故曾参进酒肉,必请所与,必曰有余。曾参却省身守约,战战兢兢,是个性喜收敛、不要儿子过费的。故曾元进酒肉,不请所与,不曰有余。安见曾参养志,曾元便不是养志者?今人不察,只道好人反生顽子,顽父倒有佳儿,遂疑为善无益,作恶不妨。如今待在下说一个孝还生孝、逆还生逆的报应,与众位听。
  话说明朝正德年间,南直常州府无锡县,有一个人姓晏名敖,字乐川。其父晏慕云,赘在石家为婿,妻子石氏,只生得晏敖一个。晏敖的外祖石佳贞,家道殷富,曾纳个冠带儒士的札付,自称老爹。只因年老无子,把晏敖当做儿子一般看待,延师读书,巴不得他做个秀才。到得晏敖十八岁时,正要出来考童生,争奈晏慕云夫妇相继而亡,晏敖在新丧之际,不便应考;石佳贞要紧他入泮,竟把他姓了石,改名石敖,认为己子,买嘱廪生,朦胧保结,又替他夤缘贿赂,竟匿丧进了学。到送学之日,居然花红鼓吹,乘马到家。亲友都背地里讥笑,佳贞却在家中设宴庆喜。哪知惹恼了石家一个人,乃是佳贞的族侄石正宗。他怪佳贞不立侄儿为嗣,反把外甥为嗣,便将晏敖匿丧事情具呈学师,要他申宪查究。晏敖着了急,忙叫外祖破些钞,在学师处说明了;又把些财帛买住石正宗,方得无事。是年佳贞即定下一个方家的女儿与晏敖为妻,也就乘丧毕姻,一年之内,便生下一子,取名奇郎。正是:合着孟子两句,笑话被人传说: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
  晏敖入泮、毕姻、生子,都在制中。如此灭伦丧理,纵使有文才也算文人无行,不足取了。何况他的文理又甚不济,两年之后,遇着宗师岁夸,竟考在末等了。一时好事的把《四书》成句做歇后语,嘲他道:小人之德满腹包,焕乎其有没分毫。
  优优大哉人代出,下士一位君自招。
  晏敖虽考了末等,幸亏六年未满,止于降社。到得下次岁考,石佳贞又费些银子,替他央个要紧分上,致意宗师,方得附在三等之末,复了前程。
  你道外祖待他如此恩深,若论为人后者为之子,他既背了自己爹娘,合应承奉石家香火了,哪知从来背本忘亲之人,未有能感恩报德的,所谓”自家骨肉尚如此,何况他人隔一枝。”
  他见石佳贞年老,便起个不良之心,想道:“外祖死后,石家族人必要与我争论,不若乘外祖存日,取了些东西,早早开交。”
  遂和妻子方氏商议,暗暗窃取外祖赀财,置买了些田产,典下一所房屋,凡一应动用家伙俱已完备。忽然一日,撇了外祖,领了方氏并奇郎,搬去自己住了。石佳贞那时不由不恼,便奔到学里去告了一张忤逆呈子。学师即差学役拘唤晏敖来问,晏敖许了学役的相谢,就央他去学师处祢缝停当,又去陪了外祖的礼。石佳贞到底心慈,见他来陪礼,也就不和他计较了。到得事完之后,学役索谢,晏敖竟拔短不与,学役怀恨在心。过了两年,时值荒旱,县官与学师都到祈雨坛中行香,就于坛前施官粥赈济饥,民。此时石佳贞家道已渐消乏,又得了风癫之症,日逐在街坊闲撞。那日戴了一顶破巾,穿了一件破道袍,走到施粥所在,分开众人,大声叫道:“让我石老爹来吃粥。”
  不提防知县在坛前瞧见了,回顾学师道:“此人好奇怪,既自称老爹,怎到这里来吃粥?”学师未及回答,学役早跪上前禀道:“此人叫做石佳贞,曾为冠带儒士,故自称老爹。乃是本学生员石敖的父亲。”知县惊讶道:“这一发奇怪了,儿子既是秀才,如何叫父亲出来吃官粥?他儿子如今可还在么?”学役道:“现在。”知县又问道:“那秀才家事何如?”学役道:“他有屋有田,家事丰足。只因与父亲分居已久,故此各不相顾。”知县听罢,勃然变色,对学师道:“这等学生,岂可容他在学里!当申参学宪,立行革黜为是!”学师唯唯领命。这消息早有人传与晏敖知道。
  晏敖十分着急,连忙央人去止住学中参文。一面恳求本族儿个姓晏的秀才出来,到县里具公呈,备言:“石敖本姓晏,石佳贞乃其外祖,幼虽承嗣,今已归宗。”并将佳贞患病风癫之故说明,又寻个分上去与知县讲了。知县方才批准呈词,免其申参。正是:逃晏归石,逃石归晏。
  推班出色,任从其便。
  晏敖此番事完之后,所许众族人酬仪虽不曾赖,却都把铜银当做好银哄骗众人。原来晏敖有一件毛病,家中虽富,最喜使铜,又最会倾换铜银,人都叫他做”晏寡铜”。正是:做人既无人气,使银亦无银意。
  假锭何异纸钱,阳世如逢鬼魅。
  过了半年,石佳贞患病死了。晏敖不唯不替他治丧,并不替他服孝,只恁石正宗料理后事。到开吊时,只将几两铜银,封作奠金送去。正宗怒极,等丧事毕后,便具词告县,说晏敖今日既不为嗣父丧服,当年何不为本生父母守制?因并称前年曾有首他匿丧入泮的呈词在学中可证。这知县已晓得晏敖是可笑的人,看了石正宗状词,即行文到学里去查。那些学役,谁肯替他隐瞒,竟撺掇学师将石正宗的原首呈送县。知县临审之时,再拘晏家族人来问,这些族人因晏敖前日把铜银骗了他,没一个喜欢的,便都禀说:“晏敖当日制中入泮是有的,但出嗣在先,归宗在后。”知县道:“本生父母死,则曰出嗣;及至嗣父死,又曰归宗。今日既以归宗为是,当正昔年匿丧之罪了。”晏敖再三求宽,知县不理,竟具文申宪。学院依律批断:“仰学除名。”正是:青衿不把真金使。“寡铜”仍作白童身。
  自此晏敖与石家断绝往来,却不想晏慕云夫妇的灵柩,向俱权厝在石家的坟堂屋里,今被石正宗发将出来,撇在荒郊。
  晏敖没奈何,只得将二柩移往晏家祖坟上。一向晏敖以出嗣石家,自己祖坟的地粮并不纳一厘,都是长房大兄晏子开独任,今欲把两柩葬在祖坟,恐晏子开要他分任坟粮,便只说是权时掩埋,不日将择地迁葬。那晏子开是个好人,更不将坟粮分派与他,恁他拣坟上隙地埋葬两柩。晏敖便自己择了一日,也不相闻族人,也不请地师点穴,只唤几个工匠到坟上来,胡乱指一块空地,叫掘将下去。哪知掘下只二尺来深,便掘着了一片大石。众工匠道:“这里掘不下,须另掘别处。”晏敖吝借工费,竟不肯另掘,便将两柩葬在石上。那石片又高低不等,两柩葬得一高一低,父柩在低处,母柩在高处,好像上马石一般,有几句口号为证:父赘于石,母产于石。生既以石为依,死亦以石为息。
  高石葬母,低石葬父。为什妻高于夫?想因入赘之故。
  晏子开闻知晏敖这般葬亲之法,十分惊怪,只道他果然迁葬在即,故苟且至此。不想过了年余,绝不说起迁葬,竟委弃两柩于石块之上了。
  你道晏敖如此灭弃先人,哪里生得出好儿子来?自然生个不长进之子来报他。那时制中所生的奇郎,已是十三岁了。晏敖刻吝,不肯延师教子,又不自揣,竟亲自去教他。哪知书便教不来,倒教成了他一件本事,你道是什事?原来晏敖平日又有一样所好,最喜的是赌钱,时常约人在家角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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