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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矛盾文学奖提名 懿翎:把绵羊和山羊分开-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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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数基本原理或解析几何,却不知晓这些东西与自己开展的数学研究的目的有没有什么关系。数学家可以从自己多少是熟知的领地出发,进而发展出某些越来越抽象的理论,哪怕只是从一个抽象等级向下一个更抽象等级的过渡,尽管非常困难,但是终究可以找到一个极其大胆的步骤。可感情呢,说它只不过是个概念并不为过,它太不精确了,它就像约等于符号≈。你能说≈年轻漂亮?你能说≈是女的?荒唐!

  当江远澜合上窗子,坐在书桌前的时候,感到从心里往外一阵冷,整个背又硬又紧,四肢冰凉,他开始哆嗦起来。他发现韦老师不知何时早已离开了他的屋子。

  我病了。他对屋子说,但屋子没有睬他。

  好难受。他痛苦地又说了一遍:我病了,我得上床躺一会儿。屋子还是没有睬他,连它身上的那点霉潮味及炉子燃烧不好的一氧化硫味也嗅不到了。江远澜拉开椅子,站起来后,听到了闹钟幸灾乐祸的滴答声。他伸手把钟拿过来,把电池抠了出来。他习惯地双手捂在了烟筒上,烟筒冰凉,炉子早灭了。那一瞬间,他的头一阵眩晕,头后部出现钝痛,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骨头也好像散了架一般,江远澜靠在衣柜边不让自己倒下,等眩晕过去后,他倒在了床上。

  在这期间,他迷迷糊糊地起来,把门上的插销拨开了。

  江远澜以为自己一旦昏睡病倒,小侉子必定会赶来,给他熬一锅热乎乎的大米粥。他是抱着这样的期待去病、去发烧、去昏睡的。可是,小侉子没来,江远澜几次听见屋子外边一阵阵说笑声,其中有小侉子和小程老师的争辩声,小侉子舌尖上全是喜悦、温柔的话……是吗……噢,真的……她甚至还细声细气地在唱:

  河那边草原呈白色一片

  好像是白云从天空飘临

  她竟然高兴成这样!这个……这个……江远澜不熟悉能用什么话来骂女人,嘴巴卡了壳,恼怒多得像团乱麻,堵塞得胸膛又扎又痒:她来我这儿,怎么就判若两人呢,头总像羊一样低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既没有来言去语,又没有话短话长,好像她是犯人,是来受审的。

  一只麻雀迟疑不决地接近着麻纸苍黄的窗棂,它朝屋内瞥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暮气十足、又病恹恹的男人那焦灼发红的眼睛,失去兴趣离开时,它放在窗棂上一朵金灰色的粪便。麻雀的行径激怒了江远澜,他哪里知道小程老师与小侉子此刻正忧心如焚地商量着阿琪的问题:阿琪醉酒,爬到窑顶不下来,把村支书惊动了,要撵她走呢!他哪里知道,阿琪给小程老师写来绝命书,说让自己的生命飘零而去,吓得小程老师九魂剩一魂,也写了绝命书回寄过去。寄走之后,顿觉清醒,赶紧找小侉子……江远澜拎起空的铁皮水壶“咣”扔出门外,他扔的劲儿够大的,水壶先是撞到前排房的后墙后反弹回来,不倚不斜“叮咣”,打在小程老师门上。

  抢先开门的小侉子先看了一眼歪倒着的水壶,之后才看到江远澜眼睛下面的深窝像壶底一样黑,她知道他的挑衅之所以如此可笑,实在是他黔驴技穷,没别的招了。她拎起水壶,跑到水房给江远澜打来了开水,当她推门时,与半靠在床头的江老师的目光遭遇上了:由于夜夜难眠,江老师那高高的颧骨更突出了,脸上的皮肤发灰,两只干枯的黑眼睛从深陷的眼眶里忧郁地向外望去,额发蓬乱,厚厚的嘴唇烧得通红。

  “你发烧了?”小侉子把水壶里的开水往暖壶边灌边问,江远澜没有回答。小侉子灌完水放好暖壶,便去摸江远澜的额头,她先把手心摸上去,觉得烫得有些不真实,便抽回手来摸自己的脑门。她摸完自己的脑门,又把手背放在江远澜的额头上试了试,她发现江远澜的目光一下子瘫软了,他还想说点什么,但他只是让嘴角抽动了几下,倒是他的两只手像按着一块热敷的毛巾一样按住了小侉子的手。

  “我病了。”他对小侉子说。

  “好难受。”他痛苦地又说了一遍:“我病了。”他的声音像小孩一样可怜、无助。

  小侉子把脸转了过去,手也借势抽了回来,她掩饰地拎起暖壶给江老师倒了一杯开水:“药在哪儿?”她问话的同时,眼睛满处搜寻。

  “我想喝粥。”江老师的喉咙有一种哽咽感,他轻轻说时,一丝凄婉又喜悦的目光从中流了出来。

  小侉子用炉钩挑起炉盖,正欲坐锅,发现锅底剩着黑煳的粥嘎巴估计放了至少两三天,干硬得像油苫布。懒鬼,连锅也不洗!小侉子心里骂道,嘴上说:“那个该死的魏丰燕也不来帮帮我。”江远澜从小侉子的神情中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在掩饰着什么,他的心中升出少有的喜悦,他马上做出病得更重了的样子,发出克制不住的一两声幸福而且娇气的呻吟。

  小侉子手脚麻利地先把炉灰掏净,然后从煤堆旁找来几根做燃料的玉米轴,她见玉米轴又粗又长,便拿到门口,找来一块青石狠劲儿砸了砸,被砸劈了的玉米轴有一块儿还溅到了江远澜的床上,小侉子转身取时,不好意思地朝江远澜一笑,让江远澜心里顿时感到有潺潺流水,无比清凉,他甚至想抓住玉米轴逗逗小侉子,不给她,让她抢……但是否能把握时机的担心让他为这个念头后怕,他一动不动地呆在床上,看着小侉子出来进去,一会儿倒炉灰,一会儿打烟筒,一会儿扫地擦窗台,一会儿洗盆刷锅打水,忙得不闲。

  淘好米,坐上锅后,小侉子一边捋着袖子一边对江老师说:“你要是同意我不补课,我天天来帮你干活!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我会喂鸡,喂猪和养狗,养兔,我还会给你洗衣服,只要你不让我补课。”小侉子的脸蛋红扑扑的,她在跟江老师讲条件时还说:“我情愿当农民也不愿意当学生,榆木疙瘩不成材,在村里挖的是二垄,修理的是地球,不用脑袋瓜子,对吧?你要是同意我不补课,我还可以出街给你买斤鸡蛋,买点儿别的好吃的,你同意吗?”

  江远澜笑而不答,小侉子以为同意了,她两手像打手鼓似的舞动着,一闪身出门了。

  ——

  小侉子上了街,发现蒙着一层薄雾的太阳在喜城的上空移动着。远处,一堆羊毛般的白云下,北面的阴山余脉透着碧蓝的凉意,可是在街道的上空,在晒得温温乎乎的灰瓦房顶的上空,在尘土飞扬、被干风卷起的草屑碎叶枯柴破纸等活泼地飘舞。小侉子匆匆地穿过西街,她先到医药公司给江老师买了阿斯匹林,然后跑到戏院右侧的副食店买了一瓶梨罐头、一瓶黄桃罐头和一斤酒枣。副食店的货架空得可以让猫狗散步,龟兔赛跑。售货员说鸡蛋卖光了,小侉子的眼睛溜过来溜过去,竟然发现了一瓶豆腐乳,她付了账,才发现罐头盖上的马口铁锈迹斑斑,她觉得自己就是这马口铁,江老师就是那铁锈,他把她腐蚀啦。(未完待续) 

 
又上课了 


 
sina 2002/09/04 15:37   新浪文化 
 
  作者:懿翎

  唐兄: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数学的显著特征是一股强有力的在极狭小分支专业化倾向。其一结果是许多数学领域被深入探讨了。另一结果是许多年来数学家们在交流上有很大困难,即 
使是在不同的分支的同事之间。在我力求突破数学内部障碍的同时,我发现我更应该力求突破感情内部障碍。既然数学本身可以找到YangMille方程将其阐述,为其众多分支的方式所表达的倾向化加以补充,我为什么不能有其广博宽容的姿态:理解你与小程老师之间的友谊,既不赌气,也不畏惧这场情感的真实出现,如实承认自己声称刚刚结婚是屁话,是假话,是假话,是子虚乌有,是明知故错逃避自己的新生。

  唐兄,渴望安排与你小酌,我们促膝谈心。

  谨祝

  秋祺!

  江远澜

  1973年11月26日

  唐兄:

  昨夜睡难,非是仅仅高兴天上无月老,人间竟有错花星,而是想起了不久前(你给我买罐头的那天),你说情愿当农民也不愿当学生的话让我伤神。我以为知识本身总是有益的,即便看起来是远离日常的用途。其次,真理的各个方面,凡是我们头脑能够理解的,彼此都是密切相关的,所以我们不敢否定其中任何一个方面,说是全然无用的,此外,即便证明某个命题目前似乎没有任何用处,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通常却为发现更有用的结果开辟了途径。因此,毛主席言之“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是学习进步的美学准则,且这一美学准则可以跨越任何知识领域。

  另外,我要告诉你:如同把达贩移妗蹲詈蟮耐聿汀房醋魇腔忌涎樟系淖楹弦谎阋嗫以把数学补课——乃至扩大到你的整个学习——看作是一种探寻知识的方法,看作是灵魂的栖息地,看作是灵魂渴望色彩,灵魂渴望乐章,这样一来,你的精神便不会像现在这样躁动不安了。

  谨祝

  冬安!

  江远澜

  1973年12月1日

  唐兄:

  已经在情感上获得胜利凯旋的我——一直在等待你的检阅:你能来到我的小屋,哪怕坐几分钟。事实上,我已经多日见不到你了,你为所欲为地只旷我的课,拒绝与我见面,说明你不是一个在ratioiid(拉丁文,意为“理性,合理”)。领域中具备理性的人。而我,同样也不是一个在ratioiid领域中存活下去的人。此刻,我对喜城充满了感恩:它让我在最灰色的岁月看到了启蒙之光的闪现。听韦老师说你像撒欢的野马在礼堂跳舞,那种依靠小脑指挥身体的劳动,只能收获臭汗而不能收获精神,我以为你的体验点到为止。你可以读些书,当年“五四”呼吁,开卷有益,梁任公、马幼渔、林语堂、谭仲逵,以及右翼胡适都开书单,每人以十本计,俱称为青年必读之品,我不敢开一书单给你,是希望你能自由自在地读书。我处有克鲁巴特金的《互助论》(Kropotkin:Mutual Aid),汤姆生的《科学大纲》(J A Thomson:the Outline of science)等书,当一个人有了磁性,就会对铁有感觉了。

  天宇如此莹澈,树木如此苍蔚,昨日我去云林寺后殿取书,发现两庑净是些塑像,奇形怪状,高矮不一,森然班列,肃恭奉陪,我想你若当值就好了,我可以和你聊到天明。晚上梦到那些塑像离开尘封网,来到殿前宽廊,起来一片拾阶走动的风吹芦苇的声响……我醒了,寒梦洗濯过的心身,方才能体验到一个活泼的身影是何等的难寻。

  罢了你的官,无疑卸了你的任,你没有幌子四处招摇,“归欤”之念会让你用一颗平常心过光景——包括找些书读。

  谨祝

  冬顺!

  江远澜

  1973年12月21日冬至前夜

  江远澜写给我的信几乎一天一封,他把信放进我的书桌里,之所以不被任何人注意,是他将信夹在了《毛泽东选集》、《反杜林论》、《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里,他倒是得逞了,可我收到那些信如同收到一块块牛皮癣、烫手的烧山药蛋!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放开肚皮吃饭,伸直胳膊睡觉的好日子。昨天上早自习时,江老师突然来到班上,开口便说:“如果狮子能说话,我们也不能理解它。”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阿尔巴尼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讲话很正常,放心地由着他莫名其妙,只有我,能听出他是何等的无奈和犀利。

  伴随江远澜一封封情书来到我身边的还有双亲从狱中的来信,两位哥哥的来信,尹小虎及阿琪的来信。双亲说贫下中农能推荐我去喜城中学读书让他们热泪盈眶,感谢党的政策,他们从心底感受到了咸鱼翻身的喜悦,并希望我抓住机遇,咸鱼翻身、翻身、再翻身,把这几年荒芜的学业补回来,抓紧一切时间去江老师家补课。双亲各关各的狱,各写各的信,但都对江远澜抓住我补课一事赞不绝口,感激涕零,除让我转达谢意之外,还说已经给两个哥哥去信,让他们每人给我寄三十元钱,让我买些大米(高价的)及老母鸡给江远澜不成敬意云云。两位哥哥的信写得极简单,均是:遵嘱,寄上三十元谢师,切记不许贪污。二哥毕竟和我交情深一些,忍不住告诫我要学好知识,以便在革命熔炉的大海中遨游。看完二哥的信,我扑哧笑了。我不知道革命熔炉有多大,愣是把大海都能装下且还要遨游,哥哥对妹妹的拳拳之心你不能不佩服。尹小虎来信说她要和那位技术员的大学生结婚了,心想事成的关键是那位大学生庆幸被我言中,真的被人捅瞎了一只眼睛。事情发生得简单荒诞:两个月前,刀具车间的一位磨具工人认为技术科给万能铣床的刀具尺寸有误,找上门来理论,该当只有那位大学生在场,两人话不投机,吵了起来。那位大学生正在写一封绵绵情书,被人中途打断,自然撮火。而那位磨具工人对坐着上班的人怀有天然的敌意,两个人话一句,墙一堵,没几个回合便动起手来,先是大学生手中的红星牌铱金笔尖不小心戳到了磨具工人的鼻子上,后是磨具工人手中的Gx 6R磨床刀具很专心地戳到了大学生的右眼睛里,眼珠子当时就像打碎的鸡蛋掉在了地上。尹小虎信中给我讲叙时全然不动声色,仿佛她坐在门廊里的秋千椅上看夕阳闪耀绯色的媚眼,瞅着花房的屋顶,几只扎着哨子的鸽子何时再把声响抖向天空。尹小虎问我能不能到我家取点压有暗花的木纹纸给她的丈夫写情书,问我能不能把我家的房子借给她当新房,她说她什么都不忌讳,劝我也别忌讳。阿琪的信写得晦涩:先说她与小程老师如今是长江黄河,各奔一方,然后说心中的月台早已飘零,何处等候久盼的归人。阿琪说若方便,托人捎副围棋,另外问校图书馆是否有《珂雪斋集》,能否借来一读?她说自从读过其中卷之十七《李温陵传》,懂了月令人孤,棋令人闲,风令人乱,雪令人旷的道理,更有悲鸦、苦犬、愁、困蚓在梦中陪伴,每每白天便到场面上切谷穗头子,认识了粉粉婶、白马牙等性格各异,为人同善的妇女,看取世间远近真假的意义已经虚飘了,每晚的谷米糊糊越喝越甜。

  我并不认为是阿琪胸臆坦白,身在异乡异客都有报喜不报忧、粉饰心境的通病,阿琪来信的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但是,我没有心情给阿琪回信,没有,丁点儿都没有。

  今天上早自习,江老师又来了,问班里女生鞋垫纳好了没有,班里女生齐声说纳好了,江老师叮嘱同学们上数学课时都拿来。男生们问:“我们拿什么呢?”江老师再一次莫名其妙道:“男人像花瓶一样,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我们有什么可拿的?要拿,拿个姿态吧!”江老师说完,马上模仿了一下古希腊米隆的《掷铁饼者》的姿势,全班同学一下子都笑了,只有江老师没笑,他的神情装得比米开朗琪罗的《大卫》还严肃,他那十足做假的情绪分明在表达他内心是何等的压抑。

  吃早饭时,天空飘来了稀稀细细的雪花,我决定去上旷之已久的数学课。

  江远澜来到教室时,头上、肩膀上、前胸全让雪盖白了,他缩着细脖子,腋窝下夹着教案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等班长喊起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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