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画扇-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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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的人?却不是你相公?”他依旧淡淡笑着,站起身,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却像算过一样,待说完话正好站在她的身前,把梳妆台上的桃木梳递到她的面前。
她美瞳一紧,旋即释然,接过他递来的梳子懒懒道:“你我相识不过一日,就连相公的相貌,也是直到方才才有机会从铜镜里细细端详,谈何最爱?待到日常情久,相公再如是责问不迟。”几句话自问说得滴水不漏,装作心安理得坐到桌边方才他坐的椅子上,不再看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握紧了梳子的手关节发白,但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啪啪啪”他轻击手掌:“好应对,好口才!难怪母亲在这茫茫人海就为我定下了林小姐!夫人是怪为夫洞房之夜的怠慢了?还是在承认方才的确是一直在看着为夫?怎样?为夫的相貌可还让夫人满意?”
“你……”她终于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心里骂道,这慕容公子美名在外,怎么私底下竟这么痞子气十足!索性不再看他,梳理起自己差不多擦干了的头发。
如果说她眼中终于闪过的一丝慌乱让他心情舒畅,那么她脸颊上渲染开的一片红晕则让他没来由地怦然心动。但是那梳完之后把头发甩到身后的一瞬间,那乌发,那粉罗衣,又让他看到了那个灵动的“栀子花”。
“头发干了就挽起来吧,母亲该等急了。”暗气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又想到了别处,慕容霈沉声说道。
“是。”正诧异着他怎么突然就生起了气,明明吃瘪的是自己啊!可是,在梳妆台前,她却没有余力来诧异了——“相公……”她的脸又热了,“这个簪子……落霞哪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突然觉得充满了无力感。拿起了簪子,三两下把头发挽起,簪好。“走吧。”
“是。”她终于从震惊中醒来,起身跟着他走出去,一边小声嘀咕道,“怎么一个大男人家用簪子用得这么熟稔,也不知道在哪儿练的……”
“本少爷过目不忘!有一回看见源少这么给夫人弄头发,觉得好玩就学了,回来也给母亲挽了几回。”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了,过了好半晌才又接着往下说,“你也没什么好嫉妒的,这不还有落霞呢嘛,这妮子花样可比我多。”
请安,晚饭。
还是一样和乐融融的样子。谁说大家族里多得是冷漠无情勾心斗角!从小听说的关于父母的故事里的只言片语中形成的对大家族的印象在这张饭桌上彼此之间的眼神当中一点一点的松动,崩裂。
不过这回吃晚饭首先开口的不是慕容老爷而是慕容夫人就是了:“霈儿先去休息吧,泠儿借我留下说会儿话可好?”
“啊,是。那孩儿先告退了。”
上茶,落座。
“泠儿,亲家一切可好?”
“嗯,书院一切如常。夫君今日还和源少一道听了父亲的课。今日还见着了表姐,和表姐说了一会儿话。”
“那我霈儿可还合泠儿的心意?”
“他……”新婚之夜没有洞房的新郎,心理怀着另一个女子的新郎;对待下人体恤有加张弛有度的男子,和自己真情假意周旋斗智的男子;才名在外面容清俊的男子,在订婚之前对自己而言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男子;嫁给了他,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几分真心想要靠近他、理解他的男子——她,该说哪个……
“我霈儿是家里的独子。纵使爹娘再不娇惯,纵使平日里再讲理,也总免不了有些少爷脾气,泠儿不用让着他,摆不平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告诉娘,啊。”
“啊?”这个意思是……要让着他?不要让着他?……
“泠儿当真不记得我了么?”慕容夫人笑得一脸慈祥。她却越发的迷茫。小时候爹爹带她来过这座大宅,那个时候是见过慕容夫人的,但是,之后还有别的时候见过么?真的想不起来了呀……
“罢了罢了,泠儿回房去吧。今儿定是累着了,还淋了雨,早些休息吧。”看着她看着自己努力思索还一脸茫然的样子,慕容夫人莞尔,“秋水,跟我回房吧,老爷定是等急了。”
等慕容夫人走了,她才茫茫然起身,一路想着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见过慕容夫人,一时竟没有留心方向,等到落霞急急地把她拉住,她才回过神来。——“少奶奶,卧室在这边,这花墙里边是少爷处理慕容家事务的书房,连带着这处叫‘听雨’的院子,少爷吩咐外人不能进去的!”落霞说完才心虚捂住嘴,这个“外人”实在是说得太快太欠考虑,虽说她本来的意思是只有少爷能进去,可这少奶奶要是问起来……
“只有少爷能进?”她不由驻足。看着落霞一脸紧张的样子,她又怎会不明白所谓的“外人”是什么意思。看着布置精巧的小小院落,看似寻常,却处处自有主人的一番思量。水榭游廊,假山花木,就连一向以自家花园为骄傲的外婆家的后花园,比之也须逊色几分。“听雨”?“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书房所在的院落以“听雨”为名——她不禁在心里轻叹,这不就像那位少爷的心,乍一看寻常得紧,可又自有一番计较,岂是常人能够进去的。“为什么?这么精巧的院子,不让别人看,岂不可惜。”虽然明白,还是不禁问出口。看着院子深处,在满园的梅花中突兀着的几树栀子花,她有些怔愣。
“以前这院子除了少爷和少爷的一些朋友也没人进去,不过是下人们时常进去洒扫。不过,今年早些时候少爷在这院子里又添了些景致,之后便不再让下人进去了,也还没有其他少爷们来过。既然连老爷都默认了,这处院子也就没有旁的人进去了。不过少奶奶要是想进去的话,应该……”
“落霞,走吧。”今年早些时候才变的啊,与那位小姐有关?她心下轻哂,却是带着落霞沿着花墙向卧室走去。
他隔着花窗正巧看到了她在听雨院外驻足,那几句对话,自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下感叹这个女子心思玲珑剔透如斯!转过身倒杯茶,好整以暇等着她进屋。
“少爷。”落霞福下身,她自也微微屈膝。
“夫人回来了。我还以为母亲会再多留夫人一会儿。天色尚早,落霞怎么也不带着夫人到处转转?”
“落霞也想啊,可是,有些地方不是不让进么。少爷,要不然明日我带少奶奶到处转转,少爷也让落霞沾沾少奶奶的光,进听雨里边看看?修葺过后,落霞还没进去过呢!”这落霞倒是胆大!她忍俊不禁。看到做少爷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她赶忙轻咳一声道:“落霞不用去洗衣了么?”
落霞忽的转过脸来看着站在身前的少奶奶,一脸不置信,半晌方方红着脸道:“是。”
落霞走了。第一次,她笑着回击他玩味的眼神。看了半晌,终于明白这样的眼神此时在她身上掀不起半点波澜,他也笑了,问道:“为什么打发落霞离开?”
“若听雨是我能进的,那自然也只有少爷能带我进去不是么?我不打发落霞离开,岂不是害得我夫君在外人面前被下人难堪?那……”她笑着直视着他,略略福了福,“妾身岂不罪过。”
“落霞走了,那只能为夫替夫人宽衣了。”唉,这颗玲珑心肝真是叫他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挑起了舌战一番的兴致。但是,那处处机关的一番话……只好先避重就轻。倒不想这句话出口,那个女子就红着脸闪避开去——吃瘪了?还是……到底昨晚还是伤到她了……
并排躺在床上,半晌无言……
第5章 柳青为谁
借问江上柳,青青为谁春。
“睡了吗?”枕边一声轻轻的探问把她那如同蝴蝶一般在月下林间与清风共摇曳的思绪拉了回来。
“和霈少一样。”
“昨夜……当真生气了?”听她叫“霈少”,虽然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但他确实有点急了。
“也不算很生气。就像夫人说的,霈少总也免不了会有少爷脾气。我虽不算大家闺秀,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她这还是拐着弯在怪他!其实本来他也总算还是心怀愧疚,但是想到源少说的话,他又隐隐有些生气——“是啊,林小姐本来也不是很想嫁给我不是么,就算不生气,我也没有立场不高兴。”
“你……”她一惊,却不知他为何会这么说。在姑苏遇到的那个男子她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如果说先前还因为摇摆不定而心有不安,听到他这么说,又想到表姐的话,她到底还是气结。
“我原来还总以为,能嫁到慕容家的女子多少会以此为傲,却没有想到我是如此不济,要嫁给我的女子甚至都不屑于把这件事情告诉最亲密的表姐。”她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难道不是这样?但心中的疑问鲠在胸口着实不爽,他还是试探着把自己想知道的问题说了出来。
“不是这样的。因为我娘的关系,我和表姐都约好了不因为夫家的关系彼此疏离。我当年并没有参加表姐的婚礼,所以我虽然邀请了表姐参加婚礼,但表姐说没空来,我也就没有告诉表姐我嫁的是谁,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表姐的夫家。”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轻笑了一声,柔声说道。
听到她提到她的娘,他有些错愕。在他印象里,林先生一直是独自一人带着她,对于她的娘,他并不是太清楚,但潜意识里觉得还是回避比较好。“真的?泠儿到今天才知道你表姐嫁的是源少?那泠儿可知道他们当初相识相恋的故事?那可真是个精彩的故事啊!”他索性支起身子侧对着里床的她。
“知道啊,还羡慕了好一阵子的!”她并没有看他,却把视线转向了深邃的夜空。眼神变得精亮而又空蒙,嘴角却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牵起了淡淡的弧度。而他却在看着她,那恍若对尘世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的神情,又让他想起了心底的某个角落……
那是一个浪漫而传奇的爱情故事。
善舞是她的母亲家的传统,所有的女子都一样。表姐出生在姑苏的绸缎商人家。从小因为身段窈窕韧性极佳被外婆视为掌上明珠,虽然姨母并不喜欢表姐跳舞,但外婆总是时不时偷偷地教表姐两段——她曾经见过,每每表姐极投入地跳舞给外婆看,外婆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愉快和满足,那都是外婆甚至从来没有施舍给她过的表情。表姐疼她,小时候的表姐总以为只要她跳得好,外婆就会同样对她青眼相加,于是常常把外婆教给自己的转身就教给了这个和父亲相依为命的表妹。
“表姐夫是因为看到了表姐在竹林间的婀娜舞姿而对表姐一见钟情。那日也算是奇了怪了,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小竹林那日竟有那么多人不约而同地进去休息。所以当时看见表姐的,除了表姐夫还有一帮混混。一曲终了之时,那混混们竟然上前意欲对表姐不轨。还好表姐夫及时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不过他也受伤了吧。就在表姐还没有反应过来没来得及问这位少爷的名号的时候,跟着表姐夫出门的小厮们就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了回去。表姐惴惴不安地溜回家。一边对当时的光景心有余悸,一边心心念念地想着当时的那位公子。结果不出两个月,表姐家竟然有媒人来提亲。表姐原是万般不愿意,但不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方又是在姑苏可以一手遮天的大家族。表姐原也是胆大不羁的女子。无奈之下在袖中拢了一把匕首,只想着如果能在婚宴上看到当日那位公子,那就向那位公子表白,然后两人一起闯出去远走天涯。闯不出去或者没有见到那位公子的话,就趁机自尽了事。只是没想到盖头掀开发现眼前同样穿着喜服的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公子,于是泣涕涟涟地在房中狂舞。闹新房的宾客于是满意而归,就连姑苏花坊间才名最高的红袖姑娘也宣称从此不舞,表姐夫更是勒令表姐再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跳舞。”她满脸向往的神情,讲着表姐和表姐夫相遇结合的故事。
“我听到的故事可比你知道的要凶险得多,源少这边的故事可丝毫不逊于你表姐藏匕首于袖间随时准备赴黄泉啊。”他轻笑。原来这位表姐倒也是个配得上源少这一番辛苦的人物!只是源少爱之深切,恐怕没敢让夫人知道自己的辛苦吧!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听听!”她来了兴致。左右有一个演着“貌合神离”这一出的“夫君”躺在同一张床上也是睡不着,倒不如听听表姐夫的故事。
“表姐固然是心心念念想着‘那位公子’,源少又何尝不是为‘那位姑娘’茶不思饭不想。导致当日留下的身上那些伤都养了半月有余。可笑源少起先竟以为表姐是青楼女子,为了找到他的‘那位姑娘’,源少身上伤势未愈就流连于青楼,只为找到‘那位姑娘’,替她赎身,然后娶进家门。这番举止被杨世伯知道,又是家法伺候,一顿好打。半条命都快去了,可是源少就是不肯放手,怎么也不肯低头认错。最后杨伯母看不下去写信给母亲让母亲帮忙想法子。我也是这才知道了这件事情。母亲于是告诉我,姑苏有这么一户人家,女子个个善舞。我到姑苏,跟伤得昏昏沉沉的源少说如此,源少当即重金求表姐的画像——还亏得恰好有一位画师曾画过表姐几年前的模样。源少于是就去求杨世伯应了亲事。世伯又是勃然大怒。你姨父固然在姑苏儒商的盛名在外,也得到街坊邻居的尊重和信赖,姨母的娘家在姑苏也算是声势浩大、能数得上的人家,但比之杨家,在长辈们看来门第之差还是很难轻易答应源少的婚事的。没想到源少竟然拒绝药石,拒绝饭菜,拒绝外出,拒绝见人来抵抗长辈的决定,还放出话来,今生只要这一个,不要这个儿媳妇那就连同着他这个儿子一起不要了吧。杨世伯气得一病不起,不过看着当时奄奄一息的源少到底还是松了口,杨伯母这才遣出媒婆,带着源少很久以前就准备好了的彩礼去表姐家提亲。后面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我只道表姐为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却心仪的男子竟能如斯,没想到……”也不愧是源少!本来发现表姐嫁的竟是杨家还暗暗为表姐担心,现在看来,却是自己小瞧了人世间的感情啊!
“源少又何尝不如是!杨家长辈原本以为源少说非卿不娶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源少也当真没有再娶的意思。就在去年源少又回绝了世伯纳妾的建议,女方又是极有权势的一家,在姑苏闹得沸沸扬扬,他倒好,直接带着表姐来吴城避风头了。”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长叹了一口气,她幽幽说道。那样子,竟又让他想起了某人一脸惋惜、又有快慰而又难掩眼底的那一丝哀怨的表情。喉头一紧,索性坐起身来。
“泠儿,无意冒犯,但若泠儿是表姐,会像表姐一样么?”
“我?也许就那么嫁了,把他埋在心里不要再想起,然后过一辈子。”她幽幽地说道,神色黯淡,“我做不到表姐那么潇洒决绝,我还有爹爹,若是爹爹没了我,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那冷冷清清的声音,让人心疼。把他埋在心底吗?“谁说泠儿不决绝?那样没有感情的一辈子,泠儿对自己还真狠心啊……”埋葬了自己的爱,再也无心爱别人的女子,这世界上,究竟谁比谁更寂寞?
“那我又能怎样?夫君希望我像表姐那样,拢把匕首杀了夫君再自杀?”她忽地转过身来,对他笑得灿烂。直到看见他突然紧张地坐直了身子,这才惊觉失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