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画扇-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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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还没走?可是,他不敢说出来,怕说出来,一语成谶,要眼睁睁看她离开。
“你醒了!”很开心的声音。她端着什么东西转过身来。掀开了珠帘,却又成了一个月前娶进门的夫人。——为什么会这样?那刚才……还有昨晚……他觉得脑子变迟钝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中破茧而出,可是什么呢?又不得头绪……
“娘估摸着夫君该醒了,派人送来了银耳莲子粥。是夫君自己喝还是……”她巧笑倩兮。他盯着她仔细端详,却没能从中看出一丝的虚情假意。他微微笑了笑,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瓷碗。
“霈少,昨日真不是我折的栀子花。”他脸上淡淡的疏离让她的心又纠了起来。
“我知道。”他头也不抬,淡淡地说。看似不经意,却分明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霈少头还疼吗?”她不甘心地为自己找理由,只要他说还有一点疼,她就留下来。
“不疼了,有劳泠儿。”还是那样淡淡的语调,说完,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却分明是在问“还有什么事吗?”——这却是显而易见的逐客令了。福下身子,她自哂。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少奶奶这是要去哪儿?”
“落霞抄完了吧,书房归我了。”她对落霞笑得云淡风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少奶奶,少奶奶先吃些东西呀。”等落霞大声喊着追出去,少奶奶却已经跨入了听雨的那道月门。
第10章 落月摇情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少爷!少爷怎能如此!”他听着落霞朝着外面大喊,心下一震,黯然自语:泠儿,对不起,请不要怪我狠心。下一刻,却见落霞怒气冲冲地冲进来质问。冲动地说完话,落霞才发现她家少爷只是披着件外衣斜倚在床上,忙捂着眼睛转过身去。
“落霞何时变得这么没规矩?”他放下碗,穿好衣服坐在床上。
“落霞一时情急。可是,少爷怎能这样对少奶奶!”落霞把脸埋在手里,闷闷道。
“我怎么了?你家少爷我一向薄情,落霞今日方知么?”
“是!是落霞没规矩要替少奶奶抱不平!要怪也只怪少奶那不知趣为了少爷的火气从昨儿午膳就一直没有吃东西,少奶奶不知趣告诉了夫人少爷醉酒之事,少奶奶不知趣替少爷领了家法,少奶奶不知趣急着要看大夫诊治都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少奶奶不知趣扔着自己的一百遍《弟子规》不抄要照顾少爷!天下人都不知趣了,也只有少爷的薄情合公道!少爷若要责罚落霞没规矩,落霞认罚就是。”落霞越说越激动,但对方毕竟是少爷,说到最后她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且不说最后看少爷的脸色实在难看得紧,吓得她跪下认罚。
落霞“扑通”下跪的声音之后,房间里是一阵死寂。
半晌,坐在床上的方道:“落霞,帮我擦脸拧张帕子来。”落霞出去之后,他才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色,依旧苍白。落霞那一通话,在他的脑袋里嗡嗡的响着。他了解落霞,他知道落霞绝不是温柔的女子,但从小到大落霞第一次向冲着褔二那样冲着他发急,却是为了她,为了那个被他冷落的“少奶奶”。他很想对这落霞理直气壮地用“你最好弄清楚谁才是你主子”之类的话把落霞堵回去,可是落霞说得那些事,却在他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啊,不是说好了只是“扮作”恩爱夫妻么,她为何?那个要强的女子,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挨了那九十笞责?方才,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应对自己的冷淡?此刻,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抄那百遍的《弟子规》?——一个月来,他发现自己竟然第一次开始为她担心,第一次,想知道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等落霞端着热腾腾的洗脸水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草草擦了把脸,他把帕子交给落霞:“叫厨房做点白糖莲子粥送到书房。”
“是,少爷!”落霞笑了。这才是她家少爷应该有的样子嘛!看似冷漠却不失体贴!
其实,他还挺喜欢看她认真写字的模样。以前喜欢,是因为她认真做着手头的事情的时候,自是不用小心翼翼费尽心思跟她保持距离了。而今天,他发现,她写字的时候那种认真的神情神圣得就像仙人,不容亵渎,甚至不容打扰。——然而,他纵使再喜欢她的这个模样,却不喜欢她被罚抄写《弟子规》,不喜欢她因为自己而要接受这样的惩罚,更不喜欢她要被罚抄这么多遍。于是,站到旁边的桌前铺纸磨墨,走蛇游龙,不一会儿便是一篇《弟子规》。连写了三篇,这才搁了笔坐下,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霈少头还疼着?”
“嗯,夫人帮我揉揉,来报答为夫时不时为夫人绾青丝的恩情可好?”源少的经验,女人心里可能不痛快的时候,不妨油嘴滑舌。她果然放下笔过来了。源少的经验果然不错!他轻笑。
她又怎会漏了这一抹阴谋得逞一般的笑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却先轻轻给了他一下爆栗。“啊!”他轻呼,她却又放轻了手细细为他按揉了起来:“夫君可舒服?”
“这,这样就好。我当真头疼得紧,这栗子夫人还是以后再请我吃吧。”他心有余悸。
“真的很疼?对不起……”听他当真求饶一般的音调,她到底还是软下心来,从心底深处感觉出一丝歉意来。
“是我对不起泠儿。泠儿今日,受苦了。背上还疼吗?”头疼减轻不少,他这才想起来这儿的目的,便装作淡然地问道。
“原也是泠儿任性才有了这些事,跟霈少的痛苦比起来,这不算什么的。”她叹了口气。谁叫自己要自作聪明呢。
“对了,泠儿看我的字怎么样?”他举起自己刚写的三篇《弟子规》。
“飘若游云,矫若惊龙。霈少学王右军的草书学得深得神髓啊!”刚才原以为他为自己磨墨来着,没想到却站在一旁自己写开了。这才知,原来他写得却也是《弟子规》。
“那不如,那一百遍的《弟子规》,为夫也抄一半可好?”
“霈少愿意承担一些自然是好的,可惜,不是一百遍,而是五百五十遍。”
“啊?”他大吃一惊,回过头去狐疑地看着她,“怎么会这么多?哪来的?难道连抄书你也还替了别人受罚?”
“跟娘要了一天的时间打算照顾夫君的,谁想夫君这么争气,这么早早地就醒了。可是五百五十遍的海口已经夸下了,却也收不回。”她一脸无辜委屈的样子,然而又笑了。霈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直到听到她的后半句,这才大呼上当——“既然霈少有心帮泠儿分担一些,那不如这样,反正这抄写酉时之前是完不成了,就算两人一起抄,估计也得到戌时才能结束,那就是抄一百五十遍,这白白多出来的四百遍……不如这样吧,泠儿也吃一些亏,就抄三百遍,剩下二百五十遍归霈少。不过,按照家规,待人受罚要加倍的,只怕夫君不写满三百七十五遍,娘会不依……”
“你早就算好了是吧?”她绝对是早就算好了的!三百七十五遍!他忽然间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天地良心!我怎敢暗算霈少!当真是刚刚才想到的!”她发誓说的全是真话。看他一下子苍白下去的脸色,又有些不忍心,“算了,霈少头还疼着呢,回去休息吧。不然难过的不还是我。这五百五十遍的《弟子规》也是我自愿领罚。”
“别说了。”他当真站起来又提笔疾书,边写边道,“我吩咐了落霞一会儿拿白糖莲子粥过来,据说这是表姐最喜欢的,也不知道你是否也喜欢。若是不喜欢,吩咐厨房再做便是。快两天没吃东西了,这两天我还真的照顾不动泠儿。”说话间,便又是一张狂草写就。
“少爷,粥来了。”落霞进来得刚好。
“吃完再写吧,趁热。”他头也不抬,依旧走笔疾书,所以不知道莲子粥的热气是怎样氤氲了她的充满灵气的双眼,不知道是什么划过了她的面颊留下两道湿痕。
其实,他不知道,她也喜欢看他写字的样子,那么的潇洒倜傥,那么的意气风发。其实,他更不知道她喜欢他很多很多的样子。喜欢那晚上他的温文尔雅;喜欢他跟跟她斗嘴时或义正词严,或油腔滑调;喜欢他皱起眉头思索冥想;喜欢他捧起书卷吟诗哦句;喜欢……
直到他不知是第九张还是第十张写完,看到她依旧捧着碗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他才轻笑道:“夫人,看为夫的机会多得是,不急在这一时。当务之急,还是先写完了这几百遍《弟子规》吧。”看着她脸红到脖子根,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胀满了,想溢溢不出……
饶是写得再快,等他们凑完那些份数也已经到了午夜。她写了二百四十三遍,他写了五百一十四遍。
“书法劳神,夫君头疼可好些了?”揉着手腕,她还是有些担心他。早上还那么吓人,这就又抄了这么多遍的书,一站就是四个时辰还多。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疼的。
“还要断断续续疼个三两天呢,夫人也总不能时时给揉着。”他浑不在意的样子。
“霈少以后可别借酒浇愁了,吓人事小,自己头疼多难受啊!”这一天的担惊受怕,这一天的惊心动魄,这一天的心如刀绞,她可决计不想尝第二次了!
“是,夫人受惊了。”他看到了她的担心,一整天来的担心,此刻他全都看到了。有些不忍心见这样的眼神,他于是把她拥在了怀里。第一次,他清楚怀中的人是自己的妻子,不是任何人的替代。但即便这样,此刻他还是想用自己的胸膛抚慰怀中人一天以来的不安。一时间,蛙鸣的鼓噪,蝉鸣的嘶哑仿佛都静默下来,只剩明月将清辉浸透天际,清亮亮地看着世间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推开了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她低着的头即便在月光下也能看出淡淡的红晕,他不依,又把她用力地抱住。可是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扫兴的事情——两个人终于紧贴的时候,她却带着哭音轻叫道:“霈少,我背上疼……”
“啊,对不起!”他放开她,脸涨得通红,很是尴尬。
“啊!好漂亮的月亮!”好在,她一向会装傻——虽然,这回装得实在不怎么高明。
“来,有一个更好的看月亮的地方。”他拉着她的手便走。七转八绕来到了一处水榭。天上的月透过树缝星星点点摇落在地上,水中月亮的反光又碎碎地摇在了檐角。
“哇!好美!”月光下,她拍着手笑着,跳着,像个小姑娘。那一瞬间,他心中似乎有一处坚持崩落了。也许像源少说的,何不怜取眼前人,他这么执着地要寻找另一个,或许,真的是错了……
之后,很长一段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里,每每望月,他便会想起这一个抄了半晚上《弟子规》,却依然填满了平和与简单快乐的夜晚,便会想起她拍着手笑着跳着的样子,便会想,为何当时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不再想找到那位“栀子花”了,只希望从此能和她两个人从此幸福地活下去……
第11章 愿君展眉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得平生未展眉。
远远看到大队的人马,华车骏马,确实让旁人连正眼瞧上一眼心里都发虚。
“好大的排场!这倒是连前两年的排场都比不了了,更何况其他人家!不愧是吴城慕容家!”
“那是自然,这可是慕容夫人携新媳妇第一回来寒山寺,纵使慕容夫人和少夫人本人不愿铺张,慕容老爷和霈少又岂愿等闲。况且霈少接管慕容家以后,家业愈加壮大,要这样的排场跟本还不算铺张,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夫人可是羡慕了?”杨熙源看着夫人一脸的赞叹问道。
“羡慕?可不羡慕表妹嫁了这么能干的夫婿!”
“纵使夫婿心怀二心也羡慕?”
“哼,就你的一心,我还不稀罕!”表姐娇嗔道,说着推了一把丈夫。
“表姐,天下皆知你二人恩爱,这里是佛家清净地,还是不要再表演了。”林泠和慕容霈正从里面出来,就正好看见这暧昧的一幕。林泠忍俊不禁之余忍不住调侃表姐。
“泠儿这回可看差了。你表姐正羡慕你家霈少,嫌弃我呢!”源少露出一张苦脸。
“行了,走吧。回家爱怎么肉麻怎么肉麻去别玷污了这佛门净地。我们家以后还要来这边礼佛呢。”霈少推着源少走,“还有,你那张苦脸别再摆给我看见,不然我就让它一直这么丑。”
“表妹,管管你家霈少!霈少,我可是你表姐夫,你小子怎可以以下犯上?慕容家规,以下犯上者,杖责二十!”源少出口威胁。霈少果然一下子就放开了他,可谁想他的下一个动作竟是转身牵起自家夫人的手说:“泠儿,咱们走。回家去。”
“霈少,霈少,别。我还有事情和你商量呢。”源少特地拖长了调子说“事情”二字。
“找着了?”其余三人一起异口同声地问道。源少看着这三张惊愕的脸,总觉得应该还有些什么,一时却想不起来应该是什么。
“回家先。”源少大咧咧地搭着霈少的肩膀走了。留下两个女子相视而笑。
“表姐上回怎不多住些时候?第二天天没亮就赶早回了?”
“还不是被你个死丫头气的!什么都瞒着我。”
“表姐不都知道了?”
“罢了罢了。回家有些话要问你,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是你再含含糊糊不说清楚,我可不饶你!”
“是。谨遵杨少夫人之命!”她笑着跟着表姐坐上马车,却见两个男人都已经骑着骏马不见了踪影。对表姐的不快,她多少有些歉意。这么多年了,习惯了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却忘了表姐也还像小时候一样,最恨自己对她瞒着掖着。也许,也是时候学会怎样把心里的话跟身边亲密的人分享了,就像他——那晚上,他就那么说起了自己心里还有一个女子,就那么提出想要找到她,就那么提出要让那个女子做正妻。当时反正他的那个女子就是自己,倒也没多想什么。近些日子却有些害怕,若那个女子不是自己,自己该如何自处,还能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吗?害怕之余,却又心生赞叹——也只有胸怀大略又心地磊落之人,才能像这样把最隐秘的事情告诉给旁人听啊!
“表姐,源少真的找到那位小姐了?”她小心翼翼地探问。
“还‘那位小姐’,一个月前你便没有跟我说清楚,如今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表姐把怒气写在脸上。
“表姐不都知道了么。”她有些不自在,心底里,却也怨表姐的明知故问。
“泠儿,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能够听你亲口说出你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要人费心思去猜。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猜到你的心思的。这么多年了,我深知你的秉性,也习惯了去猜,可是别人不一样啊。若不是你说出来,他又怎知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泠儿,不要再玩这种躲猫猫了。对其他人,就算你要躲起来,也要让他知道你要躲了,也至少要让他知道大概往什么地方去找,听表姐的话,啊?”
“是,那个女子就是我。”
“所以你的那个男子也是他?那夜我却是对你错发了一通脾气?”
“原来那晚上表姐没……我还以为表姐都猜到了……”
“既然是这样,你为何不跟他说清楚?还要让熙源帮着霈少去找一个本就天天出现在他眼前,同床共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