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治世经典-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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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要说:“虽然只用机智就可以成事,但是不讲诚信,机智用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能继续使用了。”子贡(春秋时卫国人,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孔子弟子。先后做过卫国、鲁国宰相。机智过人,能言善辩。经商致富,与王侯分庭抗札。据传说,子贡曾经功说齐国伐鲁,游说吴、越、晋诸国之间,使之互相牵制,因此有“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疆晋而霸越”的说法)用机智使齐国生乱、吴国灭亡、鲁国保全,我对他这种做法感到可悲。
像子贡那样的人,不过是游说之士罢了,他苟且贪求一时的成功,而不以能够长久使用为目的,所以他预见不到这种做法所将带来的灾祸。假使王公大人的计策都出于机智,那么我还未曾发现他们不马上就跟着失败的。
我听说:“称王天下的人,他的军队只有在考虑到万代的利害时才会动用;称霸天下的人,他的军队只有在考虑到子孙的利害时才会动用;强者的军队,只有在考虑到自己终身的利害时才会动用。”
所以如此谨慎,就是希望成功的措施以后还可以长久使用。而像子贡这样用兵,只能用一次,下次就不能够再使用了。
子贡的那次出使,我认为既可达到保存鲁的目的,又可以使齐国不发生内乱,也可以使吴国不至于灭亡。为什么这样讲呢?当时田常(即田成子,又名田恒,本姓陈,其祖先为陈国公子完,入齐后改姓田。公元前 481 年,田常杀齐简公,立齐平公,自任齐相,齐政尽归田氏)正准备篡夺齐国政权,害怕高氏(高无平,齐卿)、国氏(国书、齐卿)、鲍氏(疑指鲍牧,齐卿)晏氏(晏围,晏婴之子,为齐大夫)的反对,所以派他们带领各自的军队去讨伐鲁国。
如果替子贡打算,不如到高氏、国氏、鲍氏、晏氏那里去故意表示哀悼。他们一定会感到惊讶,并问这是为什么。那就回答说:“田常派你们的军队来攻打鲁国,我看到你们快到灭亡了,所以来表示哀悼。”
他们一定还要追问原因。那就回答说:“齐国有田氏,就像有人在自己家里养只恶虎一般。你们对于齐国,就好像人的四肢对于身体一样重要。田氏想要吞掉齐国的野心由来已久了,然而一直不敢把他的野心付诸实现,原因就是惧怕遭到你们强有力的反抗。现在连你们都出来攻打鲁国,就像是齐国的身体失去了四肢,田氏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我看身体将要被割裂,而四肢也要跟着死亡,所以来向你们表示哀悼。”
他们听了一定会感到惊惧,并且询问对付的计策。这时子贡便可以乘机教导他们说:“你们可以把军队全部开向鲁国,但到边境就停下来。请允许我秘密地替你们去约好鲁侯,等到田氏在国内发动叛变时,让鲁君率领他的
军队跟着你们一起到齐国去讨伐田氏。”
站在齐国立场上来考虑,他们惧怕田氏将会加害他们,势必不能不听从子贡的安排。然后子贡再返回鲁国,和鲁君商定协约。鲁君因为害怕齐军攻打自己,势必也不能不接受子贡的计划书。因而乘机让鲁国训练士兵、检阅车马,等到齐国发生内乱,便派军队去诛杀乱臣,安定新的国君。齐国一定会感激鲁国的恩德,这对鲁国以后几代人都是有利的事。
我看当时仲尼曾认为齐国人中有一半是不赞成田常的,所以他请求鲁哀公(姓姬名将,在位二十七年,死后谥哀)讨伐他。如果真的用鲁国军队,和高氏、国氏、鲍氏、晏氏的军队一起,再加上齐国反对田常篡权的那一半人,来共同讨伐,就可以攻入齐国的京城,在街市上把田常车裂处死。在当时的形势下,这是很容易办到的,可以成就很大的功绩。可惜啊!子贡没有采用这种策略。
齐哀王(汉初人,高祖刘邦之孙,名襄,齐悼惠王刘肥长子,继刘肥为齐王,死后谥哀)发兵讨伐吕氏(吕后之侄吕产、吕禄等,专擅朝政,吕后死,诸吕被诛),吕氏命令灌婴(汉初雅阳、即今河南省商丘县南人,秦末随刘邦反秦,屡立战功,封颖阴侯。品后死后,与周勃、陈平合谋诛诸吕、立汉文帝,安定汉朝)率军前去抵抗。到了荥阳灌婴派使者去说服齐哀王和其他诸侯联合起来,等待吕氏发动叛变,然后共同讨灭他们。
田常所处的形势,和吕氏没有什么不同,当时的鲁国好比汉朝时的齐国,当时的高氏、国氏、鲍氏、晏氏则好比灌婴等人。可惜的是,子贡并没有采取这样的手段!
六国的教训[六国第八]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
六国的灭亡,不是因为军队不强、作战失利,弊病在于拿土地来贿赂秦国。用土地来贿赂秦国,自己的国力就会削弱,这是一条亡国的道路。
有人会问:“六国先后地灭亡了,都是因为贿赂秦国吗?”
我回答说:“不去贿赂秦国的国家,却由于贿赂秦国的国家而灭亡了。因为失去了强有力的援助,就不能单独保全。所以我说弊病在于贿赂秦国。”
秦国除了用战争夺取土地之外,由于别的国家的赠送,小者得到田邑,大者得到城池。比较一下秦国所得的土地,由于别的国家贿赂而得到的,要比由于战胜而得到的多一百倍;其他国家送给秦国的土地,要比战败而失去的土地多一百倍。
这就可以看出,秦国的最大希望,六国的最大忧患,本来就不在于战争。
试想六国君主的历代先租,是怎样地冒着霜露,披荆斩棘,才获得了这点土地。但是他们的子孙却对这些土地不甚爱惜,拿它来送给别人,就像抛弃草芥那样随便。
今天割给人家五个城邑,明天割给人家十个城邑,然后求得一夜的安睡;但是早上起来查看四方边境,发现秦国的军队又来了,这样下去,六国的土地是有限的,暴秦的贪欲却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奉送给他的土地越多,他对你的侵略就越厉害。所以用不着交战,双方的强弱胜负就已经清清楚楚了,六国都落得个灭亡的下场,按理说本来也应该如此。
古人说:“用土地来事奉秦国,就像抱着干柴去救火,柴烧不完,火就不会熄灭。”这话是讲对了。
齐国不曾送给秦国土地,到头来也跟着其他五个国家灭亡了,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他和秦国结盟,而不帮助其他五国。五国已经灭亡,齐国也就逃不掉了。
燕、赵两国的君主起初还有考虑深远的谋略,能够守卫自己的国土,坚持大义,不贿赂秦国。因此燕虽然是个小国,却灭亡得较晚,这是他坚持用兵抵抗的效果。到了燕太子丹(姓姬,名丹,燕王喜之子,曾派荆轲入秦刺秦王,未遂。秦发兵攻燕,燕王喜斩太子丹,以头献秦王)用荆轲(战国时卫国人,或称荆卿,又名废卿,为燕太子丹门客,受命刺秦王,事败被杀)去执行刺杀秦王的计划,这才招来祸害。
赵国曾和秦国打了五仗,二次战败,三次取胜。后来秦国又两度攻击赵国,都被李牧(战国时赵国著名军事家,为赵将,曾大破匈奴军。与秦军作战,层建大功,封武安君)所打败。到了李牧因被诬而遭杀害,赵国就灭亡了;可惜用武力抗秦没有能坚持到底。
燕、赵两国当时都在秦国已经把别的国家消灭得差不多的情况下,可以说智谋力量都是孤立无援了,战败而灭亡,的确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假使过去其他三国(指韩、魏、楚)各自爱惜自己的土地,齐国人不要依附秦国,燕太子丹不施行刺客的计划,赵国的良将李牧还在,那么胜负的命运,存亡的名分,同秦国相比较,到底何方有利,还不容易断定呢。
唉!如果把送给秦国的土地拿来封赏给天下的谋臣,用事奉秦国的恭敬之心来礼遇天下的奇才,同心协力对付西方的秦国,那样恐怕秦国人连吃饭
都会咽不下去了。
六国有这样的形势力量,却被秦国久积的威势所胁迫,日削月割,以至于灭亡,真是太可悲了!治理国家的人,切不要被敌人久积的威势所胁迫啊!
六国和秦国都是诸侯国家,其势力比秦国弱小,却还有不贿赂秦国而战胜它的形势。假使以全中国这样大的力量,却重蹈六国灭亡的覆辙,这比起当年的六国,就更加不如了。
刘邦的远虑[高帝第九]
然天下已定,后世子孙之计,陈平张良智之所不及,则高帝常先为之规划处置,以中后世之所为,晓然如目见其事而为之者。
掌握策略,运用权术,恰当处理一时的利害关系,汉高祖比不上陈平;分析估计天下形势,不费多大力气就能制服项羽,高祖又比不上张良(秦末韩国人,字子房,曾谋刺秦始皇,未遂,逃匿下邳。后随刘邦起兵,为主要谋士,辅佐刘邦灭秦和项羽,因功封留候)。如果没有这两个人的辅佐,天下就不会归于汉朝,那样汉高祖最终也不过是一个鄙朴而倔强的人罢了。
然而天下已经安定之后,关于子孙后代长治久安的计策,陈平、张良的智谋就没有考虑到;汉高祖则常常为之事先谋划安排,并且完全符合后来所发生的事变情况,就好像是在他亲眼看清楚了事变情况之后,才做出这些安排一样,这说明汉高祖的智慧对于大事能够看得很透彻,而对于一些小事则比较不在行,我们可以从日后发生的事发现这一点。
汉高祖曾经对吕后说:“周勃(汉初沛、即今江苏省沛县人,随刘邦起兵反秦,以军功为将军,封降侯)稳重忠厚,缺乏文采,但是能够安定刘氏江山的必定是周勃这个人。可以任命他做太尉(官名,掌管全国兵权)。”
当时,刘氏江山已经安定了,还要让周勃来安定谁呢?所以我的猜想是:汉高祖把太尉这个重要的官职托给周勃,是预见到将来诸吕为乱的祸殃了。
既然如此,汉高祖不及早除去诸吕的后台吕后,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当时的形势不允许。
过去周武王死时,周成王(姓姬名诵,周武王之子,周朝二代君主)以幼年继位,三监(周武王的三个弟弟管叔、蔡叔、霍叔。武王灭商后,封殷纣王之子武庚于殷旧都,并在度都的东、西、北三面建立卫、庸、邶三个诸侯国;分别派管叔、蔡叔、霍叔去那里监视武庚,史称三监)就叛变了。汉高租猜测到在自己死后,将、相、大臣和那些封侯封王的人中间,一定会有武庚这样的叛臣,而没有谁能够制服他们。所以考虑到只要家里有主事的母亲在,即使是强梁凶悍的奴仆也不敢欺侮幼弱的主子。
吕后曾辅助汉高祖平定天下,一向被大臣们畏敬顺从,只有她可以镇压住那些图谋不轨的大臣们,而等到年幼的君主长大成人掌握政权。所以汉高祖不在死前除去吕后,是替汉惠帝(姓刘名盈,刘邦与吕后所生,继刘邦为帝,在位七年,死后谥号惠)考虑。
吕后既然不可除去,所以就剪除她的党羽,削弱她的权势,以致即使发生变故而政权也不至于动摇。因此,以樊哙(汉初沛、即今江苏省沛县人。吕后的妹夫,秦末随刘邦起兵,以军功封舞阳候)这样的功臣,一旦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也就毫不犹豫地要杀掉他。
唉!难道汉高祖单单对樊哙不仁吗?况且樊哙和汉高祖一起起义,攻城破阵,立功不能算少。当范增唆使项庄刺杀刘邦时,如果没有樊哙当场对项羽进行谴责,那么汉朝能否建立,可就不知道了。可是当一旦有人毁谮樊哙,说他要在高祖死后,杀掉戚夫人(刘邦之妾,赵王刘如意之母,刘邦死后,戚夫人与赵王如意均被吕后所害),虽然樊哙正在率军讨伐燕王(姓庐名绾,汉初丰、即今江苏省丰县人。从刘邦起兵反秦,后以功封燕王。因被疑叛汉,投奔匈奴)的途中,高祖也立即命令陈平、周勃到军营中将他就地处死。
樊哙的罪行并没有表现出来,说他有杀掉戚夫人之心,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况且汉高祖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诛杀天下的功臣,这一点也是明白的。
汉高祖娶吕氏为妻,吕氏的族人中像吕产、吕禄之流,都是些平庸之才,不足忧虑;只有樊哙强横雄健,是将军们所不能制服的,后世的祸害,没有谁比他再大的了。
汉高祖看待吕后,就像医生看待“堇”这种毒药一样,使它的毒可以治疗疾病,而不至于毒死人。樊哙一死,那么吕后的毒将不至于伤害汉朝江山。汉高祖认为,这样做就可以使他死后没有什么值得忧虑的。
陈平、周勃并没有遵照命令杀掉樊哙,是将汉高祖忧虑的祸害留了下来。樊哙死于汉惠帝六年(公元前 189 年),这是天意啊!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么吕禄就不可能被欺骗,太尉周勃也就不可能掌握北军。
也许有人会说樊哙是汉高祖最亲近的人,即使他还活着,未必就会参与吕产、吕禄的叛乱。
韩信、黥布(汉初六、即今安徽省六安县人,姓英名布,因犯秦法曾被黥面,故又称黥布。起兵反秦,初附项羽,后归汉,封淮南王。后又叛汉,兵败被杀)、卢绾都曾被封王,南面称孤,而卢绾又是最受汉高祖宠爱的,他们都还在汉高祖未死之前,相继因为叛乱被讨灭了。谁又能够肯定在汉高祖死了之后,像樊哙这样性情残暴、以屠狗为业的人,当他看到自己的亲戚趁着有利的形势,造反称帝称王,而一定不会感到高兴,跟着他们一起造反呢?
所以我说:“陈平、周勃这两个人没有遵照汉高帝的命令,杀掉樊哙,是将他生前所忧虑的祸害留了下来。”
项羽的无谋[项籍第十]
是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胜有所不就,败有所不避;其来不喜,其去不怒;肆天下之所为。而徐制其后,乃克有济。
我曾经说过:“项籍有夺取天下的才能,而没有夺取天下的谋略;曹操有夺取天下的谋略,而没有夺取天下的度量:刘备有夺取天下的度量,而没有夺取天下的才能,所以这三个人终其一生都未能获得成功。”
假使不能舍弃一些东西,就不能取得天下的形势,不能忍让一些事情,就不能完全拥有天下的财利。因此,有些地方不去夺取,有些城市不去攻占;有些胜利不去获取,有些失败不去逃避;得到一些人才也不要得意忘形,失掉一些人才也不要老羞成怒;任凭天下人各自为所欲为,我从容地先发制人,这样就可以获得成功。
唉!以项籍百战百胜的才能,而最后却兵败垓下(地名,在今安徽省灵壁县东南沱河北岸)而死,对此倒也不必奇怪。我从钜鹿(地名,在今河北省平乡县)之战中(公元前 207 年,项羽奉楚怀王熊心之命,北上救赵,与秦军战于钜鹿,大破秦军),即看出他的谋略缺乏远见,度量不够宽大,未尝不对他很晚才死在垓下感到奇怪。
当项籍渡过黄河北上之时,沛公(即刘邦)才开始整顿兵马向武关(在今陕西省商洛县西南)进发,这时项籍如果率领军队去进攻秦国,趁着刘邦军队的锐气而利用它,就可以攻占咸阳,控制住全天下。
但他不知道运用这种策略,却愚蠢地去同秦国的将领争一日胜负的名声,既然已经在钜鹿大获全胜,却又在黄河以南新安县一带往返作战,等到他到了函谷关时,刘邦早已经进入咸阳几个月了。
秦地人民既然已经安心接受沛公的统治,而对项籍产生了仇视心理,那么势必不要再强迫他们臣服项籍了。所以项籍虽然把刘邦改封到汉中,而自己最后建都在彭城(即今江苏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