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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好兵帅克-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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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完了以后,他的注意力被一个跟着个中年男人的女人吸引住了。她正拖着他朝衣帽间走去,嘴里说着要马上回家去,不肯再看这种丢人的表演了。这些话她都是大声用德语说的,她的伴侣却用匈牙利话回答道:
    “对,亲爱的,咱们走吧。我跟你的感觉一样:这种表演真是叫人恶心。”
    “Es ist ekelhaft,”⑺女人气忿忿地说道。这时候,那个男人正帮她披上赴歌剧院时披用的斗篷。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出这种荒唐表演所引起的愤怒。她的眼睛大而且黑,跟她那漂亮的风姿很相称。她也望了卢卡施中尉一眼,一面着重地说着:
    “Ekelhaft;wirklich ekelhaft”。⑻
    她这一望非同小可,一段姻缘就这样开始了。
    卢卡施中尉从衣帽间的管理员那里打听出来那是嘎古尼夫妇,那位嘎古尼先生在绍普洛尼街十六号开一家五金店。
    “他跟艾蒂迦太太住在二楼,”衣帽间的管理员用古代的鸨母那种细腻周到说着。“她是绍普朗⑼地方的一个德国女人,男的是匈牙利人。在这个城里,什么都是混合的。”
    卢卡斯中尉从衣帽间取出他的大衣,然后就进城,走到一家小咖啡馆,占了一间雅座。
他把一个罗马尼亚的女孩子赶走,然后就要了纸笔和墨水,也要了一瓶法国白兰地。他先仔细地思索了一番,然后就用他最漂亮的德文写了下面这样一封信。他觉得这是他生平一篇得意之作。

    亲爱的夫人:
    昨晚我赴剧院,看了使您气恼的那个戏。第一幕演出时我自始至终都注视着您及您的丈夫,我不禁感觉您那位丈夫……
    “我何妨狠狠地瞎恭维一顿,”卢卡施中尉寻思着。“像他那样一个家伙凭什么有那么标致的老婆呢?他的相貌简直像一个剃过胡子的猩猩。”
    他接着写他那封信:
    ……您那位丈夫对于台上演的令人作呕的滑稽戏表示颇为欣赏,而您对该剧极不满意,因为它毫无艺术味道,只投合了男人的劣根性而已。
    “娘儿们长得挺苗条的,”卢卡施中尉想着。“我最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请原谅我素昧平生,这样直接写信给您。我一生也见识过许多女人,但是没有人给我的印象像您那样深刻,因为您对人生的观点及看法与我的不深而合。我相信您那位丈夫自私到家,硬拖您去……
    “这么写不成话,”卢卡施中尉说,又把“硬拖您去”涂掉,接着写上去:
    ……只顾自己利益,偕您观剧,而戏只合他一人口味。我喜欢直率,我无意干预您的家事,不过很想与您私下谋一面,就纯艺术方面的题目与您一谈……
    “在这里的旅馆碰头怕不成,我想还得把她领到维也纳去,”中尉寻思着。“我想法请个临时假。”
    因此,我冒昧地请求与您订一约会,以便在光明正大的情况下,得以谋面,并进一步结识。我是不久即将面临战争危险的人,我深信您不至见拒这个请求。如蒙俯允,我在战地恐怖中也将永远铭记这一美妙无穷的日子,和我们二人之间的深切了解。您的决定对我即是法律。您的回音将成为我生命中的关键。

    他署上了名字,把剩下的法国白兰地洒喝干了,又叫了一瓶。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顺便重读他所写的,差不多每句话都使他感动得流下泪来。
    早上,帅克把卢卡施中尉叫醒的时候,已经九点了。
    “报告长官,今天您值班,您睡过时辰啦,我现在得到吉拉里-西达送这封信去。我七点叫过您一遍,七点半又叫了一遍,然后八点还叫了一遍——刚好他们上操,打这边儿走过去,可是您只翻了个身,报告长官——我说,长官您……”
    原来卢卡施中尉自己咕哝了两句,眼看又要翻过身去。可是他没翻成功,因为帅克无情地摇撼着他,并且大声嚷着:
    “报告长官,我到吉拉里-西达送那封信去啦。”
    中尉打了个呵欠。
    “那封信?对了,我那封信。你嘴得严紧,知道吧。这件事只有你我两个晓得。解散!”
    中尉又把帅克刚才拽过的被子裹到身上,继续睡了。同时,帅克就出发前往吉拉里-西达去了。
    如果他半路没碰上工兵沃地赤卡,绍普洛尼街十六号也许没有那么难找。多年以前,沃地赤卡曾在布拉格住过,因此,为了纪念一下他们旧雨重逢,唯一的办法就是到布鲁克的红羊酒馆去,那里的女侍是捷克人。
    “你现在到哪儿去?”沃地赤年问道。
    “那是个机密,”帅克回答说。“可是你我既是老朋友,我告诉你吧。”
    他把一切原原本本对沃地赤卡说了。沃地赤卡说,他是个老工兵,他不能丢下帅克就走。他提议他们一道送那封信去。
    他们谈了好半天过去的日子。十二点过不多久,他们就离开了红羊酒馆,事情仿佛都很顺利自然。特别是他们心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信念,就是他们谁也不怕。在到绍普洛尼街十六号的路上,沃地赤卡滔滔不绝地谈着他对匈牙利人的仇恨。他一再对帅克说,他一遇到匈牙利人就会动起武来。
    终于,他们在绍普洛尼街十六号找到了嘎古尼先生开的那家五金行。
    “你最好等在这里,”帅克在门口对沃地赤卡说。“我跑上二楼把信留下,等个回音。
等一会儿就转来的。”
    “什么?我丢下你不管?”沃地赤卡抗议道。“你不晓得匈牙利人。我们得提防着点儿。我来收拾他。”
    “别胡闹了,”帅克很庄重地说。“管他匈牙利人不匈牙利人,我们要的是他的老婆。
在那家有捷克女侍的酒馆里,我不是告诉你中尉有一封信要我交给她,而且这是个绝密吗?中尉要我起誓任谁也不告诉。酒馆里那个女侍不是说,中尉这话说得很对,因为这种事只能秘而不宣吗?她不是说,如果有人知道中尉给一个有夫之妇写信,可不成。你自己不也点头说有道理吗?如今你又想跟我一道上楼啦!”
    “唉,帅克,你还不认得我这个人,”工兵沃地赤卡很严肃地回答说。“只要我说了要跟你一道来,记住,我说到哪儿就办到哪儿。两个人总要更安全些。”
    “那么好,你就来吧,”帅克同意了,“但是你举动可得当心点儿。咱们不想惹出麻烦来。”
    “老伙计,你用不着操心,”沃地赤卡说,他们一面朝着楼梯走去。“我要揍他一……”
    小声补了一句:
    “你看吧,这匈牙利人一定不难对付。”
    帅克和沃地赤卡站到嘎古尼先生住所的门口。帅克按了下门铃,随着,一个女仆出现了。她用匈牙利话问他们的来意。
    “Nem tudom,”⑽沃地赤卡鄙夷地说。“乖乖,你干么不学学捷克话?”
    “Verstehen Sie deutsch?”⑾帅克问道。
    “A Pisschen.”⑿
    “那么你去告诉你们太太,说我有话同她讲。告诉她这里一位先生有封信要交给她,在外边呢。”
    他们站在过道,帅克说道:
    “这地方确实既雅致又舒服。瞧,他们帽架子上挂了两把雨伞,那幅耶稣基督像画得也还不坏。”
    女仆又从里面出来了,房间里铿然响着刀叉和杯盘相碰的声音。她用很蹩脚的德语对帅克说:
    “太大说,她现在没有空闲。有什么东西可以交给我,有话也留下吧。”
    “好吧,”帅克很庄重地说道,“这就是给她的信,可是你可别对旁人讲。”
    他就把卢卡施中尉那封信掏出来了。
    “我在这里等回音吧。”他指着自己说道。
    “你怎么不坐下来啊,”沃地赤卡问道,他已经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来,坐这把吧。你站在这里活像个要饭的。在这些匈牙利人面前你可不能作得很低贱。我们是要跟他吵一架的,我一定得好好管教他一顿。”
    一切仍然毫无动静。后来,听到女仆递进信去的那间房子里大声咆哮起来。有人用一件沉重东西摔在地上,然后又清晰地听到砸玻璃杯和盘子的声音。夹杂在这一切声音中间,还可以听到有人用匈牙利话在发脾气。
    门猛地开了,闯进一个脖颈上围着餐巾的男人,手里挥动着刚才送进去的那封信。
    工兵沃地赤卡离门口最近。那位一腔怒火的男人首先拿他作对手,讲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用德国话质问道。“送这信来的那个坏蛋在哪儿?”
    “嗨,老板,别着急,”沃地赤卡直起身子来说。“你吵嚷得声音太大了,镇静点儿。
你要是想知道信是谁送来的,就问我这位伙伴吧。可是你说话得放客气些,不然的话,我转眼就把你丢出去!”
    那个男人抱着头,排炮似的咒骂了一顿。同时说,他自己也是个后备军官,他本来也很想参军的,只是他害着腰子病。至于那封信,他要送给指挥官,送给国防部,送到报馆去。
    “听着,”帅克威风凛凛地说道,“那封信是我写的,不是中尉写的。那签名是假的,是我签的,我看上了你的老婆。就像诗人伏尔赫利茨基⒀说过的,我给她迷上了。”
    帅克挺然站在他的面前,冷静得像条黄瓜。那位暴跳如雷的男人刚要朝他扑过去,可是工兵沃地赤卡一直留意着那个男人的每个动作。他伸腿绊了那个男人一交,把那封信从他手里夺过来(正当他还在挥动着的时候),塞到他自己的衣袋里,等嘎古尼先生恢复了他的平衡,沃地赤卡一把又抓住他,把他拖到门口,一只手拉开门。然后,一刹那间,就听到一件沉重的物件沿着楼梯滚了下去。
    那位暴跳如雷的男人唯一的遗物就剩那条餐巾了。帅克拾起它来,很有礼貌地在门上敲了敲。五分钟以前嘎古尼先生是从那个门里出现的,如今可以听到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
    “这餐巾是您的,”帅克彬彬有礼地对那在沙发上呜咽着的太太说。“不然,也许会给人踩脏了。再见吧,太太。”
    他把皮靴后跟碰了一下,敬了个礼,就到过道去了。楼梯口看不到一点点格斗的痕迹,正如沃地赤卡说的,一切都没费吹灰之力。可是帅克在街门口发现一条硬领,从上边还可以看出是扯下来的。显然悲剧最后一幕是在那儿演出的:当时嘎古尼先生拼命抓牢了门,免得自己被拖到街上去。
    街上闹得还很厉害。嘎古尼被拖到对面房子的门口,他们正朝他洒着水。在街心,工兵沃地赤卡像一只雄狮似的跟一些出来袒护自己同胞的匈牙利民兵和轻骑兵搏斗着。工兵很巧妙地挥动着一根刺刀带子,像挥动一把连枷似的,叫他的对手回不得手。他也并不孤单。一些捷克士兵也站到他这一边来交手了。
    帅克事后提起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卷入战团的。他没有刺刀,也说不清怎么就弄到一根手杖——那原是围观的人群中一个吓破了胆的路人丢下的。
    这场格斗继续了很久,但是一切好事都必有个终了。巡逻队来了,把他们统统拘留起来。
    帅克和沃地赤卡并排大踏步走着,一手拿着那根手杖——后来巡逻队队长就把它作为罪证。他得意扬扬地阔步走着,把手杖像来复枪那样扛在肩头上。
    工兵沃地赤卡一路上都执拗地一声不响。可是当他们走进卫兵室的时候,他伤心地对帅克说:
    “我没告诉你吗,你不晓得匈牙利人!”
    
    ⑴奥匈边境上的一个乡村,在布鲁克城附近。
    ⑵里塔河是多瑙河的一道支流,发源于奥地利,在奥地利的布鲁克城折入匈牙利。
    ⑶当时,奥匈部队中官兵是按官级配给酒的。
    ⑷合两个克郎。
    ⑸德文,意思是:“胜利与复仇”和“上帝惩罚英国。”
    ⑹“自由”这里指纵情享乐。
    ⑺德语,意思是:“讨厌。”
    ⑻德语,意思是:“讨厌,实在讨厌。”
    ⑼匈牙利西部一省。
    ⑽匈牙利语,意思是:“我不知道。”
    ⑾德语,意思是:“你会德语吗?”
    ⑿女仆想用德语说:“我会一点儿(Ein bisschen)。”但是说得不对,而piss在俚语中有“解手”的意思。
    ⒀雅罗斯拉夫·伏尔赫利茨基(一八五三~一九一二),捷克浪漫主义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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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新的磨难
  
        史罗德尔上校望到卢卡施中尉那副苍白、眼眶深陷的脸,非常开心,而中尉在这种尴尬的情景下,竭力避开视线,偷偷望着露营士兵的部署地图。那是上校办公室里仅有的一件装饰。
    史罗德尔上校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份报纸,报上有些文章用蓝铅笔圈过了。上校把它们又看了看,然后转过来对卢卡施中尉说道:
    “那么,你已经晓得你的传令兵帅克给关起来了,而且很可能会解到师部军事法庭去吗?”
    “晓得了,长官。”
    “自然,事情不会就这么了的,”上校很开心地望着中尉苍白的脸色,故意说道。“毫无疑问,牵涉到你的传令兵的这桩案子已经激起当地民众的公愤,而且你的名字也提出来了。师部已经提供我们一些资料。这儿的一些报纸都评论了这件事,请你费心念给我听听。”
    他把文章用铅笔圈过的那些报纸递给卢卡施中尉。随后,中尉就用平淡的声调念了起来:
    我们的前途保障在哪里?
    “是《佩斯使者报》⑴上登的那篇,对吗?”
    “是的,长官,”中尉回答说,并且继续往下念:
    为了作战,奥匈帝国内一切阶层理应精诚团结。我们若想巩固国防,各民族必须互助合作,而帝国前途的保障正在于这种彼此由衷之尊重。倘若国内互不团结,并有存心破坏政府协调合作的分子潜伏,肆意妄为,败坏政府威信,危害帝国内部各民族的共同利益,那样,我们已抵达前线及正开往前线的英勇军队就不可能去壮烈牺牲。值此历史关头,我们势难容忍蓄意破坏帝国各民族间协力奋斗的一撮人为所欲为。这种处心积虑想瓦解帝国内部的丧心病狂之徒实在令人发指,我们不能缄默不言。本报曾数度指出,捷克联队中有人不顾该联队之光荣传统,在匈牙利人城中为非作歹,引起众人对捷克民族之反感,军事当局不得不严加惩办。此事自然不能归咎于整个捷克民族,而且,捷克民族的利益与帝国的利益是唇齿相关的,许多卓越的捷克军事领袖如拉迪兹基元帅及其他奥匈帝国捍卫者都证明了这一点。那些高贵人物的英名正为区区几名捷籍暴徒所玷辱。该暴徒乘战争的机会,混入军队,破坏帝国内部各民族的统一战线,并发泄其兽欲。前者本报揭露第××联队在德布立岑的可耻行为,他们的暴行曾引起布达佩斯议会之议论,并受到谴责。及后,该联队的队旗就在前线……(检查官删去)。这个令人痛恨的罪行应由谁负责……(检查官删去)呢?谁煽动捷克军队去……(检查官删去)呢?从最近在吉拉里-西达发生的事件足以看出我们中间的外籍分子无法无天之猖狂。在布鲁克露营的军队是什么国籍的?他们离城较近,就去殴打并虐待城中一位商人——居拉·嘎古尼先生。当局自然应当调查这件暴行,并且向军事当局追究(想必已经开始查询了)卢卡施中尉在这次对匈牙利公民史无前例的恫吓行为中,所扮演之角色。
据我报当地一通讯员称,城内人士曾指明卢卡施中尉与最近这件丑事有关。关于此节,该通讯员并已充分掌握材料。在此局势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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