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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好兵帅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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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对神甫公道起见,我们在这里应当补充一句:他并没打电话给兵营,因为他那里根本没有电话。他只是对台灯座子唠叨了几句。
{{二}}
    帅克当上神甫的传令兵已经整整三天了。在这期间,他只见过神甫一次。第三天上,一个从海尔米奇中尉那里来的传令兵把帅克喊去接神甫。
    路上,那个传令兵告诉帅克说,神甫和中尉吵了一场架,把钢琴也砸坏了,醉得不省人事,怎么也不肯回家,海尔米奇中尉也醉了,把神甫赶到过道去,神甫就在门边就地睡着了。帅克到了现场,把神甫摇醒。神甫睁开眼睛,嘴里咕哝了一阵。帅克敬礼,说道:
    “报告长官,我来啦。”
    “你来干什么?”
    “报告长官,是来接您的。”
    “呕,那么你是来接我的?咱们到哪儿去呀?”
    “长官,回您家。”
    “我回家去干么?我不是在家里了吗?”
    “报告长官,您是躺在别人家的地板上。”
    “可是——我——怎么到了这儿的?”
    “报告长官,您是来拜访的。”
    “不——不——不是拜访,你——你这话错了。”
    帅克把神甫扶起来,搀着他靠墙站住。当帅克扶着他的时候,神甫东倒西歪,紧紧靠着他,嘴里说着:“你叫我摔倒了!”然后,傻笑了一阵,又说:“你叫我摔倒了!”帅克终于还是硬把神甫抵着墙扶了起来。他就在这新的姿势下又打起盹来。
    帅克把他叫醒了。
    “干么呀?”神甫做了一番徒然的努力,想贴着墙坐起来,向前磨蹭着。“你到底是什么人呀?”
    “报告长官,”帅克回答道,同时把神甫推回墙边。“我是您的马弁。”
    “我没有马弁,”神甫吃力地说,这回他想栽倒在帅克的身上。两个人纠缠了一阵,最后还是帅克完全胜利了。他趁势把神甫拖下楼去。到了门厅,神甫拼命不让帅克把他往街上拽。“我不认得你,”他一边纠缠一边对帅克说。“你认得奥吐·卡兹吗?那就是我。”
    “我到过大主教的官邸,”他大声嚷着,一把抓紧了门厅的大门。“教皇对我都很器重,这话你听明白了吗?”
    帅克答应着,同时他对神甫不客气地说起话来。
    “我告诉你撒开手,”他说,“不然的话,我就痛揍你一顿。我们现在回家去,你住嘴吧!”
    神甫撒开了门,可是又抓住了帅克。帅克把他推开,然后把他拽到街上,沿着人行道把他往回家的方向拖。
    “那家伙是你什么人呀?”街上看热闹的人们中间有一个问道。
    “是我的哥哥,”帅克回答道。“他休假回家,一看见我就喜欢得喝醉了,因为他以为我已经死啦。”
    神甫听懂了最后几个字,就站直了身子,朝路人说:“你们中间谁要是死了,限三天之内必须向警察局报到,我好给你们的尸体祝福。”
    随后他又一声不响了,一个劲儿地要往人行道上栽。帅克就搀了他往回拽,神甫的脑袋往前耷拉着,两只脚拖在后边,就像一只折了腰的猫那样晃荡着。一路上嘴里还叽咕着:“Dominus vobiscum…et cum spiritu tuo。Dominus vobiscum……”⑶
    走到雇马车的地方,帅克扶着神甫靠墙坐下,就来跟马车夫们讲价钱。
    讲了半天,一个马车夫才答应拉他们。
    帅克掉过身来,发现神甫已经睡着了。有人把他头上戴的一顶圆顶礼帽(因为他出门散步总穿便服)给摘下来拿走了。
    帅克把他叫醒,马车夫帮他把神甫抱进车厢。神甫进了车厢,神志简直完全昏迷了。他把帅克当做了步兵七十五联队的朱斯特上校。他不住地咕哝说:“长官,您高抬贵手吧,我知道我是个痞子。”过一阵,似乎马车和甬道边石的磕碰把他震醒了。他坐直起来,开始唱了几句谁也不懂的歌,但是紧接着他又人事不省了。他掉过头来向帅克眨了眨眼,问道:
    “亲爱的夫人,您今天好吗?”
    又歇了一阵,说:
    “今年您到哪儿去避暑?”
    眼前的一切显然他都看得迷迷糊糊,因为他随后就说:
    “哦,原来您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哪!”他指着帅克说。
    “坐下,”帅克嚷道。神甫正想爬到座位上去。“不然我就教你点规矩。我说了准算数。”
    神甫马上安静下来了。他用一双猪样的眼睛从窗口往外凝视着,对他周围的一切感到莫大的惊奇。接着,他双手托腮,满脸忧愁地唱起来:
    好像只有我,
    任谁也不爱。
    但是他立刻住了口,想把烟嘴燃起来。
    “它不着,”他把火柴划光了以后,怅然若失地说。“都是你,我点一回 你吹一回 !”
    可是他立刻又接不上碴儿了。他开始大笑起来。
    “我把票给丢啦,”他嚷道。“叫电车停下来,我得找着我的票。”
    然后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说:
    “那么,好吧,车开下去吧!”
    随后,他又唠叨起来:“在大部分情形下……对的,可以……在任何情形下……你错了……二层楼……那只是个借口……亲爱的夫人,那是您的事,跟我没关系……请开账吧……我喝过一杯黑咖啡。”
    在这种梦呓的状态下,他开始跟一个假想的对手吵起嘴来,那人在一家餐馆里跟他争靠窗口的座位。随后他又把马车当成火车,探出身子,一下用捷克话、一下用德国话嚷道:“宁百克到了,都换车。”帅克于是把他拖回来。神甫又把坐火车的事忘记了,开始模仿农场里的种种声音。他学公鸡打鸣时声音拉得最长。他从马车里喇叭般叫出的声音清澈而响亮。有一阵,他活跃得一下也闲不住,一心想跳出马车,并且朝马车旁边走过的行人谩骂着。那以后,他又由马车里丢出他的手帕,喊马车夫停车,因为他的行李丢了。
    一路上,帅克都是毫不容情地对付着神甫。每逢他使出种种可笑的办法想跳出马车,或是打碎座位等等,帅克就朝他的肋骨狠狠揍几下。神甫对这种待遇已经毫不在意了。
    忽然,神甫勾起一阵愁思,哭了起来。他眼泪汪汪地问帅克可有个妈妈。
    “我呢,朋友,在这世界上是孤身一人,你可怜可怜我吧!”他在马车里喊着。
    “别罗嗦啦,”帅克说。“住嘴,不然大家就都说你喝醉了。”
    “伙计,我没喝醉呀,”神甫说。“我清醒得像一个法官。”
    但是忽然他站起身来,敬了个礼。
    “报告长官,我喝醉了,”他用德国话说,这话他连续重复了十遍,满怀着绝望的心情说,“我是条肮脏的狗。”然后他掉过头来对帅克不停地央求说:
    “把我由马车里推出去吧。你干么带着我走啊?”
    他又坐下来,咕哝着:“月亮周围有了圈圈。我说上尉,你相信灵魂不朽吗?马能升天堂吗?”
    他开始大笑了起来。但是过了一会,他又扫兴了。他百无聊赖地望着帅克说:“哦,对不起,咱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面。你到过维也纳吗?我记得你好像是从神学院来的。”
    他又朗诵了一些拉丁诗句来给自己开心。
    “Aurea prima satis oetus;quoe vindice nullo。”⑷
    “这不成,”然后他又说,“还是把我推下去吧。你为什么不把我推下去呢?我不会跌伤的。”
    “我跌的时候一定要鼻子朝地,”他用很坚决的口气说。接着他又恳求说:
    “嗨,老伙计,你照我的眼睛给来一巴掌吧。”
    “你要一巴掌还是几巴掌?”帅克问道。
    “两巴掌。”
    “好吧,那么打了啊!”
    神甫挨打的时候还大声数着,满脸高兴。
    “这对你有好处,”他说。“这么一来能助消化。你再照我嘴巴上来一下。”
    帅克马上照他的意思办了。
    “费心啦!”他喊道。“现在我可心满意足了。嗨,把我的坎肩给撕了吧,劳驾。”
    他提出了各色各样离奇古怪的要求。他要帅克把他的脚踝骨给扳脱了节,把他闷死一会儿;剪他的指甲,拔他的门牙。他表现出一种急于做殉道者的渴望,要求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放在一只口袋里丢到河里去。
    “我脑袋周围最好是一圈星星,”他兴致勃勃地说。“我需要十颗。”
    然后他又谈起赛马,紧接着又扯到芭蕾舞上面,可是在那题目上他也没逗留多久。
    “你能跳扎达士舞⑸吗?”他问帅克道。“你会跳熊舞⑹吗?是这么来……”
    他想压到帅克身上。于是,帅克又揍了他一顿,然后把他放倒在座位上。
    “我想要点什么,”神甫嚷道。“但是我不知道我要些什么好。你知道我要什么吗?”说着,他把脑袋伏伏帖帖地往下一耷拉。
    “我要什么,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郑重地说。“那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呀。我不认得你。你凭什么那么瞪我?你会比剑吗?”
    有一阵子他变得更凶猛了些,并且竭力想把帅克从座位上推下去。等到帅克老老实实用他优势的臂力把他镇服了以后,神甫就问道:
    “今天是礼拜一,还是礼拜五?”
    他还急于知道那是十二月,还是六月。他显得很善于问五花八门的问题,如同:“你结婚了吗?你爱吃戈尔刚左拉的乳酪吗?你们家里有臭虫吗?你真没生病吗?你的狗长癞没有?”
    他话越来越多。他说他买的马靴、鞭子和鞍子到今天还没付钱呢,说几年前他得过一种病,后来是用石榴治好的。
    “没时间想些别的啦,”他说道,随着打了个嗝。“你也许嫌麻烦,可是,哼,哼,我怎么办好呢?哼,哼,你说给我听;所以,你得原谅我。”
    “热水瓶者,”他继续说,忘记刚才说的什么了。“乃一种可以使饮料及食品保持其原有温度之容器也。你觉得哪种游戏公道些,桥牌还是扑克?”
    “对了,我在哪儿看见过你,”他嚷道,想抱住帅克,“我们常常一道上学去。”
    “你是个好小子,”他柔和地说,轻轻拍着他的脚。“分手以来你长成大人了。能够看见你,我一切的麻烦都不算白费。”
    说着说着他兴起了诗意,开始谈起回到充满了快乐的面庞和温暖的心的阳光下。
    然后他跪下来,一边祈祷一边大笑着。
    马车终于到了目的地。把他弄下马车来可真不容易。
    “我们还没到哪,”他嚷道。“救命啊,救命啊!我给他们绑了票。不,我还要接着往前走。”
    就像把一只煮熟的田螺硬从它的壳里挖出来一样,神甫也是那么硬从马车上给拖了下来的。有一阵子直好像他会被扯成两半,因为他的两只脚跟座位纠缠不开了。最后,他就被拖进门厅,拽上楼梯,推进他的房间。在那里,他就像只口袋一样被丢在沙发上。他说他决不付马车钱,因为那不是他喊的。足足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向他解释马车还是坐了的。即使那样,他还继续争辩着。
    “你们想坑我!”他说,一面向帅克和马车夫挤了挤眼,“我们一路都是走来的。”
    但是忽然一阵他又慷慨起来,把荷包丢给马车夫说:“好,全拿去吧。多一个铜板少一个铜板我不在乎。”
    其实,要是更精确些,他应该说三十六个铜板,多一个少一个他不在乎,因为他的荷包里一共只有那么多。马车夫把神甫搜了一遍,一面说着要打他的耳光。
    “好吧,你打我一下吧,”神甫说。“你以为我吃不住吗?我经得起你五下。”
    马车夫从神甫的坎肩口袋里又摸出一枚五克郎银币才走了,一路抱怨自己倒楣,神甫耽误了他的时间,又少给了钱。
    神甫好半天还没入睡,因为他一再玩着新的花样。他什么都想干:弹钢琴、练跳舞、炸鱼吃等等。但是,终于他还是入睡了。
{{三}}
    早晨帅克走进神甫的房间的时候,看到他斜倚在沙发上,心情很沮丧。
    “我记不清是怎么由床上爬起来,跑到沙发上的啦,”他说。
    “长官,您压根儿也没上过床,咱们一到这儿我马上就将您扶到沙发上去了。别处我再也扶不动了。”
    “我都干了些什么事?我做了什么没有?我是喝醉了吗?”
    “长官,您简直醉得一场糊涂,”帅克说。“说实话,您撒过小小一阵痉挛性的酒疯。
我看,长官,您最好还是换换衣服,洗一洗。”
    “我觉得真好像给谁狠狠揍过一通似的,”神甫抱怨说。“而且,我口渴得厉害。昨天我闹得凶吗?”
    “噢,没什么,长官。至于您的口渴,那是因为昨天您喝多了。这口渴可不容易治。我认得一个桌椅匠,他在一九一○年的除夕,有生头一次喝醉了。第二天元旦,他口渴得厉害,而且心情懊恼,就买了条青鱼吃,然后又喝起来了。他天天这样,足足干了四年,什么办法也没有,因为每星期六他总买几条青鱼,吃上一个星期。这是我们第九十一联队的老军曹长谈起的一件恶性循环的故事。”
    神甫无精打采,苦苦地懊恼了一场。那阵子谁听到他的谈话,都会以为他经常去听禁酒主义者的演讲的。
    “白兰地是毒药,”他肯定地说。“必须是正牌货才行。甜酒也是一样。上好的甜酒不多见,要是我此刻有点真正的樱桃白兰地,”他叹了口气,“我的肠胃一定可以立刻就好了。”
    于是,他摸摸衣袋,看看他的荷包。
    “好家伙,我就剩三十六个铜板了,把这沙发卖掉好不好?”他想了一想。“你说呢?有没有人想买只沙发?我可以对房东说,我把它借给人了;或者说,有人硬从我这儿搬走了。不,沙发随它去吧。我派你去找施拿贝尔上尉,看他肯不肯借给我一百克郎,前天打牌时候他赢了点钱。要是他不肯借,到维尔索微斯兵营去找马勒中尉试试看。那儿要是不成,再到哈拉德坎尼找费施尔上尉试一试。告诉他我得付马料钱,而我把钱都花在酒上头啦。要是他也不答理,那么咱们只好把这架钢琴当掉,管它个鸟!别让他们把你搪塞住,就说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爱怎么编就怎么编吧,只要别空着手回来,不然我可就把你送到前线去。问施拿贝尔上尉他在哪儿买的樱桃白兰地,替我买上它两瓶。”
    帅克把事情办得很漂亮。他的天真和他的诚实样子使人们完全相信了他说的话。他认为对施拿贝尔上尉、费施尔上尉和马勒中尉说神甫给不起马料钱不相宜,可是他想最容易得到人们支持的,莫如说神甫付不出私生子的津贴了。于是,他在每个人那里都弄到了钱。
    当他带着三百克郎凯旋归来的时候,神甫(这时已经洗了澡,换上了干净衣裳)大吃一惊。
    “我一下就全弄到手啦,”帅克说。“这样我们明后天就不用再在钱上发愁了。事情一点不难办,尽管施拿贝尔上尉那里我是央求祷告了好半天才弄到的。哼,那家伙可坏透了。
但是当我告诉他私生子津贴的话……”
    “私生子的津贴?”神甫重复一句,吓了一跳。
    “是啊,长官,私生子的津贴。您知道,就是每星期给娘儿们多少钱。您不是要我随便编吗?我只能想出那个理由来。”
    “你可真给搞糟啦,”神甫叹息了一下,然后在房里来回踱着。
    “简直搞得乱七八糟。”他抓着脑袋。“啊,我脑袋痛死了。”
    “他们问起是谁,我就把咱们街上一位耳朵聋了的老太婆的住址告诉他们啦,”帅克解释说。“我得照规矩办事,因为命令是命令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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