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城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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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倒是实话,”埃莉卡说。“但不是所有的报纸都这样,也不是指所有的报界工作人士。”
看样子亚当准备争论一场,她心中有数,争到后来就可能吵嘴。埃莉卡下决心不去争它,就穿过房间,抓住他的胳臂。她微微一笑。“但愿柯克比其他那些人都干得出色,出乎你的意外。”
近来难得碰到的一次肉体接触,给了她喜悦,要是由着她的性子做去,那么在夜晚还没过去前,这种喜悦还会大得多。她斩钉截铁说:“这一切留到下次再谈吧。你爱吃的一顿晚饭等着我做呢。
“让我们尽快做好吧,”亚当说。“我手头有些文件,饭后要翻阅一下,我真想就去处理处理。”
埃莉卡松开他的胳臂,走到厨房里,心想他是不是知道,在相同的情况下,跟这差不多的话,他不知说过多少次,到后来就仿佛成了念经了。
亚当跟着她走进去。“有什么事我可以做的吗?”
“你可以把调味酱放在生菜上,拌一下。”
他照例得心应手地一下就弄好了,随后看到了那张写着特里萨从帕萨迪纳打来电话的字条。亚当关照埃莉卡说,“你先吃。我去问一下特里萨找我有什么事。”
亚当的姐姐一接到电话,不论是不是长途的,讲起来总不是三言两语的。
“我已经等了这么久,”埃莉卡不依说,“现在我可不愿意一个人吃晚饭。
你能不能吃好饭再打?那边才六点钟呐。”
“也好,只要确实已经准备好了。”
埃莉卡刚才赶了一下。她把混在一起的素油和黄油放在炉灶上的涮肉锅里热着,现在已经可以吃了。她就端到餐室里,将锅子搁在座架上,点着了下面那个罐装压缩酒精。其他的一切统统已经放在餐桌上,好一副豪华气派。
一见她拿支小蜡烛凑近蜡烛,亚当问道:“还值得点上蜡烛吗?”
“值得。”她把蜡烛统统点起来了。
烛光照见埃莉卡再一次拿进来的酒。亚当皱皱眉头。“我原以为这是要留到特殊喜庆节日喝的呢。”“象什么样的特殊喜庆节日?”
他提醒她说:“休伊森和布雷思韦特这两家人下个月要到我们这里来。”
“哈伯·休伊森根本分不出‘拉图尔堡’跟‘冷鸭’有什么差别,他也在乎不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够特殊一下,光只我们两个人?”
亚当叉起一块嫩牛肉,浸在涮肉锅里,动手吃色拉了。最后他说:“不管对我的同事也好,对我的工作也好,为什么你从来不放过机会刺一下?”
“难道我是这样的吗?”
“你知道你是这样的。自从我们结婚以来,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人的每一清静时刻,我都觉得象是我在争取似的。”
可是,她也暗自承认:有时候,她的确大可不必地讽刺挖苦过,刚才她挖苦哈伯·休伊森,就是多此一举。
她给亚当的酒杯斟满了酒,轻轻说:“我很抱歉,我说哈伯的那番话,是瞧不起人的,也是用不着说的。如果你喜欢请他喝‘拉图尔堡’,那我可以再去买点回来。”一个念头涌现在她心里:按着搞到那瓶香水的办法,也许可以再搞它个一两瓶。
“算了,”亚当说。“没什么关系。”
喝咖啡时,他撇下埃莉卡,到楼上书房里去给特里萨打电话了。
“喂,大亨!你刚才在哪儿啊?在数你的优待股票吗?”相隔两千哩路清清楚楚传来了特里萨的躁音,亚当从好久以前孩提时代起,就记得大姊是这种女低音。亚当出生那时候,特里萨已经七岁。尽管年龄上有差距,他们还是一直很亲密,而且,说也奇怪,从亚当只有十来岁那时起,特里萨就一直找弟弟商量事情,而且,总是把他的意见放在心上。
“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姐。他们少不了我嘛,弄得我回家也不容易。
有时候我真弄不懂,当时没有我,这个工业怎么开创来的。”
“我们大家都为你得意,”特里萨说。“孩子们经常讲起亚当舅舅。他们说,他总有一天会当公司总经理。”特里萨另有个特点,就是对弟弟的成就从不掩饰心底的喜悦。她对他的升迁老是那样高兴,他无可奈何地承认,她那股热呼劲儿,埃莉卡可从来不曾有过。
他问:“你这一阵怎么样,姐?”
“寂寞。”冷场。“你指望我另外有个什么回答吗?”
“也不一定。我不知道,到现在是不是……”
“另外有什么人了?”
“差不离。”
“有过几个。我这个孤孀嘛,至今倒还不算是个难看的娘们哩。”
“这我知道。”这确是实话。虽然过个一年左右,年纪就要五十了,特里萨却还象雕像一样,有种古典美,也妖冶。
“难的是,你跟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做了二十二年的夫妻,你就会拿别人来跟他相比。一比之下,就没一个好的了。”
特里萨的丈夫克莱德,生前是个兴趣很广泛的会计师。一年前,飞机失事,他死得好惨,撇下了孤孀和他们婚后很久才收养的四个小孩子。从此以后,特里萨就不得不在心理上和经济开支上来个大调整,她以前在经济方面倒是从来不操心的。
亚当问:“钱上头没问题吧?”
“我想是没问题。不过那也正是我要打电话给你的原因。有时候,我真巴不得你住得近一些咧。”
虽然亚当那个故世的姐夫给老婆孩子遗下了相当多的积蓄,可是在他去世那时候,人欠欠人还没结清。尽管路远迢迢,亚当还是尽力帮助特里萨了结了这些帐务。
“如果你真需要我,”亚当说,“我可以乘飞机到你那里去待一两天。”
“不。我就是要你待在你目前的地方——待在底特律。我老是放心不下克莱德在斯蒂芬森汽车公司的那笔投资。钱是赚的,可也相当于一大笔资金——我们的大部分家产,我经常自己问自己:我应该随它去呢;还是卖掉,把那笔钱投到比较安全一点的事业上去。”
亚当早已明白这几句话的背景。当年特里萨的丈夫是个车赛迷,常常到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赛车场去,就这样结识了不少赛车手。其中一个就是几年来连续得冠军的斯莫盖·斯蒂芬森,他跟他那伙人不一样,不把奖金乱花掉,所以到最后退出车赛时,多半奖金还原封未动。后来,斯莫盖·斯蒂芬森凭着他的名字和声望,搞到了在底特律推销汽车的特权,经售亚当那家公司的产品。特里萨的丈夫跟这个前赛车手暗中合了伙,所需的资金,几乎有一半,都是他拿出来的。这些股份现在都归特里萨所有,她是根据克莱德的遗嘱继承的。
“姐,你是说,你是从底特律——从斯蒂芬森那儿拿到钱的吗?”
“是啊。我没有具体数字,不过我可以寄给你,接管克莱德事务所的那些会计师都说利润不错。我担心的是,我看到的所有材料都指出经销汽车是担风险的投资,有几家经销商行倒闭了。万一斯蒂芬森的商行也倒闭了,那么我和几个孩子都要倒霉了。”
“那不是不可能,”亚当应道。“可是,你如果运气好,在一家殷实的经销商行那里搭股,那么,把股份拆出来,就可能犯大错误。”
“那我知道。所以我需要有人,我信得过的人,给我出个主意。亚当,我不大愿意提出这个要求,因为我知道你工作已经够辛苦了。不过,你看你能不能在斯莫盖·斯蒂芬森身上花点时间,看看在搞些什么,照你个人看,情况怎么样,随后告诉我该怎么办,行不行呀?你要是还记得的话,这件事我们以前已经谈过一次。”
“我记得。我想我当时也说明过,这可能引起麻烦。汽车公司都不准职员跟汽车经销商行发生瓜葛。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大概就得上公私利益冲突委员会去了(指专门调查公司职员是否利用职权、假公济私、贪污舞弊、为其投资或有关的企业谋取利益的委员会。译者注)。”
“难道那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吗?难道那会叫你感到为难吗?”
亚当迟疑了一下。回答是:那会叫他为难。照特里萨的要求办,就免不了仔细研究斯蒂芬森的经销业务,那就是说要查看帐册,检查经营方法。不用说,特里萨会由着亚当去办理,这是她的看法,但是就亚当那家公司,他那批老板来看,那却是另一回事了。亚当还没有跟汽车经销商来往前,不管抱着什么目的,都先得申明他准备做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需要知道;哈伯·休伊森大概也需要知道,而且,管保他们两个谁也不喜欢这种做法。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一个处在亚当那样地位的大经理,有办法给经销商经济上的好处,因此,凡是在这个地区和其他地区兼营非本行的业务,所有汽车公司都有严格的规定。有个常设的公私利益冲突委员会审查这一类事情,包括公司职员和他们家庭的私人投资,每年报告一次,填一份类似所得税申报书的表格。少数人不满这一套做法,就把投资改用他们妻子儿女的名义,并且还保守秘密。可是,这些规定多半是有道理的,经理们全都遵守。
好吧,想来他得去找那个委员会,说明道理了。毕竟他本人捞不到什么好处;他无非是想保护一个寡妇和几个小孩子的利益,这一来,这个要求就添上了一种值得同情的色彩。事实上,他这一点想得越多,他预见到的麻烦就越少了。
“我试试看能搞出个什么结果来,姐,”亚当冲着话筒说。“明天,我先在公司里着手做起来,大约过一两个星期,我就好得到批准进行了。不批准,我可什么事也不能做,这你总了解吧?”
“我了解。拖些日子,也没有关系。只要我知道你就要替我们留神就好,那才是重要的事。”听特里萨的口气好象放心了。他想象得出,她目前那副样子,每逢对付什么困难就出现的那副多少有点颦眉蹙额的专心样子,大概已经消失,换上一丝温暖的微笑,会叫男人家心里舒服的那种微笑。亚当的姐姐是喜欢依赖男人、听凭男人指挥决断的女人,虽说在去年,她万不得已,只好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新人了。
亚当问了一句:“斯蒂芬森汽车公司的股份,克莱德一共有多少?”
“占百分之四十九,都还在我手里。克莱德大约投资了二十四万元。所以我才放心不下。”
“特权证上有克莱德的名字吗,”
“没。只有斯莫盖·斯蒂芬森的名字。”
他指点道:“你最好把所有的字据,包括作为红利领取过的支付单据,统统寄给我。一面写信给斯蒂芬森。告诉他,我可能会跟他联系,说你已经授权给我,叫我去调查一下情况。好吗?”
“这些事我统统照办。谢谢你啦,亲爱的亚当;多谢你。请代我问候埃莉卡。她好吗?”
“不错,不错。”
亚当回到起居室,埃莉卡早已把餐桌收拾干净,坐在沙发里,一双脚踡在身子下面。
她朝一张茶几做了个手势。“我又煮了点咖啡。”
“谢谢。”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随后到门厅里去拿公事包。回进屋里,走到此刻已经烧得不旺的炉火旁边,埋在一把扶手椅里,打开公事包,动手掏出里面的文件。
埃莉卡问:“特里萨有什么事?”
亚当三言两语就讲明了他姐姐的请求,还有他答应替她办的事。
他发现埃莉卡疑疑惑惑地看看他。“你什么时候去办呢?”
“说不上。我会腾出时间的。”
“可是什么时候呢?我要知道在什么时候。”
亚当流露出一点恼火的样子,说:“你要是决定做什么事,总是挤得出时间的。”
“你可不是挤时间。”埃莉卡嗓音里那个紧张,先前倒是没有的。“你是从别的事上或者别人那里匀出时间来的。那是不是说要去访问那个经销商很多次?去问人家。打听出营业情况。我知道你是怎么样做每件事的——总是那种态度,一丝不苟。那就免不了花很多时间。呃,是不是?”
他承认说:“大概是的。”
“在办公时间里吗?在白天吗,在工作日子里吗?”
“可能不是。”
“那就只有晚上和周末了。那种时候,汽车经销商还开门营业,是不是?”
亚当没好声气说:“星期天不开门。”
“哼,那倒可以高呼万岁啦!”埃莉卡本来没打算今夜这样子挖苦来的。
她本来要做到耐心,体贴,恩爱,可是,突然间浑身上下一阵痛苦。她发起脾气来了,心里也知道最好压下火去,可就是办不到,“也许那个经销商星期天会开门营业的,只要你好好要求他嘛,只要你说明,你还剩着点时间可以跟你太太待在家里,可你情愿做点什么来打发这点时间,比方说,做工作来填满这点时间。”
“听我说,”亚当说,“这决不是做工作,要是可以听我便的话,我也不会这样做的。那仅仅是为了特里萨啊。”
“仅仅是为了埃莉卡做点事,怎么样?难道这样做太过分了吗?慢着!
——何不把你的假期都一起用上,那样你就可以……”“你在发昏,”亚当说。他已经从公事包里拿出文件,放在身旁,散成半个圆圈。埃莉卡暗自想道,好象是巫婆在草地上画的圆圈,只有神仙、妖怪才能闯进去。连人的嗓音一进入这个魔圈,也变样了,也误解了,词句呀,意思呀,都曲解了……
亚当说得对。她是在发昏。现在可忽发奇想了。
她绕到他背后,仍然意识到那半个圆圈,沿着圈边走去,如同小孩子玩造房子游戏,跳开格子线似的。
埃莉卡一双手轻轻搭在亚当的肩上,脸贴住脸。他伸起手来,摸摸她的一只手。
“我可没法拒绝姐姐啊。”亚当的口气软了。“我怎么能拒绝呢?反过来的话,克莱德为了你,至少也会这么做的。”
她知道,冷不防,出乎意外,他们的情绪扭转过来了。她思忖:进入巫婆的圆圈是有办法了。也许窍门在于,不要存指望去找到办法,后来突然一下子就找到了。
“我知道,”埃莉卡说。“谢天谢地总算没有反过来。”她暗暗感到,暂时摆脱了仅仅几秒钟前干过的蠢事,她心里明白,已经出其不意跌进了片刻的亲昵和温情之中。她继续柔声说道:“事情不过是这样罢了,有时候我希望你我之间的关系象开始时那样子。我跟你见面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她用手指甲在他耳朵周围轻轻搔搔,她从前是常常这样做的,可是已经有好久不做了。“我还是爱你。”她忍不住想再加上这么一句,但是没有说出口:
请你,啊,请你今夜同我亲热一次吧!
“我也没有变心,”亚当说。“没理由变嘛。我也知道你指的我们那种时间是什么。也许等‘参星’投产以后,那种时间就会多了。”可是这最后一句话是缺乏说服力的。他们俩也都早已知道,“参星”之后,还有“远星”,那恐怕更会叫人忙个没完。亚当的眼睛无意中又溜回到摊开在面前的文件上。
埃莉卡暗自说道:不要冒进!不要逼得太厉害!她说:“趁你在办事,我还是出去散散步吧。我想去散个步。”
“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她摇了摇头。“你还是做完的好。”如果他现在把工作留下来,她知道他要不是再做到深夜,就会一大早起来,早得实在荒唐呢。
看来亚当是放下心了。
一到门外,埃莉卡把顺手穿上的那件软羔皮外套拉了拉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