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城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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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料餐柜的厨子领班,在罗韦娜帮忙下,装满了两盘子,他们分别把盘子端到了近头一只阳台桌子上。桌边已经坐着一个年轻黑人,他是密执安州的联邦法官,还有另一个客人,他是亚当公司里的产品发展部工程师,一个名叫弗雷佐恩的中年人。过了几分钟,布雷特·迪洛桑多也来了,带着一个动人的、娴静的黑发姑娘,他介绍说是埃尔茜。“我们猜想这里是热闹地方,”
布雷特说。“可别让我们扫兴呵。”罗韦娜问:“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样的热闹啊?”“你也了解我们汽车界人士。我们只有两种兴趣——生意和男女。”
法官笑了一笑。“时间还早着呢。说不定我们先该谈谈生意。”他对亚当说话了。“刚才你在谈公司年会。你说的话合我的心意——就是说,有人,哪怕只有一股股票,他的意见,人家也该听。”工程师弗雷佐恩,就象鱼见到诱饵一样,顿时放下刀叉。“可不合我心意。我不同意亚当的说法,还有好多人跟我的想法一样。”“我知道,”法官说。“我刚才看到你有反感。好不好跟我们谈谈是什么原因?”弗雷佐恩皱着眉考虑了一下。“行。那些只有一股股票的吵吵闹闹的人,包括一群群消费者和所谓的集体责任委员会,正是要制造分裂,他们用的手法,就是歪曲,扯谎,还有侮辱。记不记得通用汽车公司的年会?那会儿纳德一帮人管这个工业里的人都叫做‘结伙罪犯’,后来又谈到我们‘无视法律和正义’,还说我们投入了‘结伙犯罪潮,这比之街头抢劫,是大巫之于小巫’。我们听了这些话,该有什么样的心情呢?感激不尽吗?我们该怎样去对待那么样胡说八道的小花脸呢?拿他们当真吗?”
“嗳!”布雷特·迪洛桑多插了嘴。“原来你们这批搞技术的都是听着的。我们还以为你们只听得到马达声音呢。”
“他们都听到,没错儿,”亚当说。“我们大家全都听到——我们通用汽车公司的人,还有其他公司里的人,也都听到。但是,这工业里有好些人却听漏了这么一点,就是刚才引的那些话”——他朝弗雷佐恩打了个手势—
—“目的是要人家生气,发火,不让人家表现得通情达理。提抗议的群众是不希望汽车工业通情达理的;要是希望如此的话,我们就会把他们驳得体无完肤了。可他们的一套打算全都实现了。我们的人都上了当。”
法官提醒说:“那么你们是把谩骂当作一种战术了。”
“那还用说。那是我们时代的语言,使用这种语言的小伙子——大多是年轻聪明的律师——完全知道这对董事会会议室里的一些老头儿会起什么样作用。会叫他们毛骨悚然,血压上升,弄得他们毫不变通,寸步不让。我们工业里的董事长和董事们都素有教养;在他们的全盛时期,哪怕你把敌手扎了一刀,你也会说一声‘请原谅’。可现在不再是那样了。现在的对白粗暴刺耳,言过其实就能取胜,所以你如果听着人家说话——你人也乖巧——你就不必当真,头脑要冷静。我们的高级人员多半还没有学会这一套。”
“我可没有学会这一套,也不想去学,”弗雷佐恩说。“我死也要态度文雅。”
布雷特带着刺说了一句:“发言的是位工程师,彻头彻尾的保守派!”
“亚当是工程师,”弗雷佐恩点明说。“问题是,他在设计师身边打转,时间花得太多了。”
一桌人都哈哈大笑了。
弗雷佐恩望着亚当,说道:“你总不至于是叫我们照着年会里那批激进分子提出的要求办吧——做董事会里的消费者代表什么的吧?”
亚当平心静气答道:“为什么不呢?这可以表明我们是愿意随俗的,或许这也值得一试吧。把什么人放到董事会里——或者放到陪审团里——他们很可能就此煞有介事,不光是挑三剔四了。我们说不定到头来也会学到些什么。再说,事情最后总要发生的,如果我们使它现在就发生,而不是以后被迫处于这种情况,那么我们的处境就会好些。”
布雷特问:“法官,你听了两造的话,现在你怎么个判法?”
“我放肆了。”法官一只手掩在嘴上,压住了呵欠。“我一时还以为在法庭里呢。”他装得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在周末期间,概不裁决。”
“随便哪一个也不该这么做,”罗韦娜讲道。她摸摸亚当的手,五只手指轻轻滑过他的手指。他一向她转过脸来,她柔声说:“带我去游泳好吗?”
他们两人在浮坞那儿乘上一只小船——汉克·克赖泽尔的一艘舷外装着马达的汽艇,亚当不慌不忙驾着船,向湖的东岸推进了四哩路左右。一望见背后一片参天绿树的湖滩,他顿时刹停了马达,他们就在半透明的碧水上荡漾。另外几艘小船,为数不多,到了眼前,又离去了。正是后晌时分。太阳高高挂着,空气使人昏昏欲睡。刚才下船前,罗韦娜已经换上游泳衣;那是一件斑豹花纹的,把她的身材,连同她那柔滑的黑皮肤都暴露无遗,比先前穿的那件麻布衣服更见妙处。亚当穿着游泳裤。船一停下来,他就给各人点了一支纸烟。他们并肩坐在小船的坐垫上。
“嗯,”罗韦娜说。“这真好。”她仰着头,闭上眼睛,避开白亮的阳光和湖水。嘴唇分开着。
他懒洋洋喷了一个烟圈。“这就叫做远离尘世。”不知什么缘故,他的声音颤颤巍巍的。
她柔声说,刹时间一本正经了:“我知道。这不是常有的事。而且也从不久长。”
亚当转过脸来。他凭本能知道,假如他向她伸出手去,她决不会不理不睬。但是他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几秒钟。
罗韦娜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轻盈盈笑起来。她把纸烟丢到了水里。“我们是来游泳的,记得吗?”
倏一下她站起身,从船沿跳进水里。他好象觉得她那柔软的黑身体,四肢笔直,象一支箭。于是,啪的一声,水花飞溅,她顿时不见了。船微微摇晃。
亚当又迟疑一下,也跳进水里。晒了太阳,一触到清凉湖水,直感到冰样冷。他打着寒噤,喘着气,回上来,四下张望。
“嗨!在这儿啊!”罗韦娜依然哈哈笑着。她在湖面下来回游了一会,又露出水面,脸上、头发上都滴下水来。“这不妙吗?”
“等我血液恢复循环,再告诉你。”
“你的血需要热一热,亚当。我要上岸了。来吗?”
“总要来吧。可我们不能让汉克的船漂着呀。”
“那么带了来吧。”罗韦娜已经向湖滩奋力游去,回头喊道:“那就是说,如果你怕同我一起流放到荒岛上的话。”
亚当拖着船,更慢地跟着游去。上了岸,又一次欢欢喜喜迎接了温暖的阳光,他把船拉到岸边,于是走到罗韦娜跟前,她正躺在沙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在湖岸那边,有间小屋,掩在树丛间,百叶窗都关着,人去楼空了。
“既然你提出来了,”亚当说,“这会儿我可想不起还有什么意中人可以一起流放到荒岛上的。”他也是直挺挺躺在沙地上,只觉得几个月来还没有这么轻松过。
“你跟我不熟悉。”
“你激起了某些本能。”他一只臂肘支着身子,心里认准,身旁的姑娘看来正象几小时前遇到时那样美得勾人魂魄,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其中一种就是好奇。”
“我不过是你在聚会上碰到的一个人罢了;这是汉克·克赖泽尔的一个周末聚会,在这种聚会上,他雇了些女招待。万一你想弄个明白的话,他雇我们来无非是这个原因。你是想弄个明白吗?”
“是啊。”
她发出了他已经听熟了的轻盈盈一声笑。“我早知道你是想弄个明白的。
你跟大多数人不同的地方,就是别的人会扯谎,说‘不’的。”
“那么没有聚会时,其余日子呢?”
“我是个中学教师。”罗韦娜说说停住了嘴。“真要命!我可没打算告诉你呀。”
“那么我们就来扯个平吧,”亚当说。“有件事我本来也不想告诉你。”
“是什么?”
他小声安她心说:“我生平第一次懂得了,真正懂得了,人家说‘黑的就是美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接着而来的一片沉默里,他不知道是否把她冒犯了。他可以听到湖水拍岸声、营营虫声、远处一只舷外马达声。罗韦娜没有出声。于是,冷不防的,她弯下身,亲他嘴。
他还来不及回敬,她已经跳起身,跑下了岸滩,朝着湖奔去。从水边,她回头喊道:“汉克叫我特别照顾你那会儿,说你出名是个可爱的人。现在让我们回去吧。”
到了船上,船向西岸开去时,他问:“汉克还说了些什么?”
罗韦娜考虑了一下。“呃,他告诉我,你会成为这里最最重要的人物,有朝一日你会做你们公司的头头。”
这时候,亚当放声笑了。
可他对克赖泽尔和他的动机还是想弄个明白。
夕阳西下,一个个钟头过去了,别墅里的聚会还是不散,热热闹闹的。
在夕阳最终消失前,好象哨兵黑影似的一排白桦后面,湖水色彩千变万化。
一阵微风吹皱了湖面,带来了松树香味的新鲜空气。暮色四合,转眼间天黑了。星星闪现,夜寒料峭,聚会从阳台上移到了室内,在巨大的岩石壁炉里,高高堆着的柴禾和木柴熊熊烧着。
汉克·克赖泽尔,这个和颜悦色的殷勤主人,就象白天时分一样,似乎到处都有他的影踪。两个酒吧间和一间厨房里都是人手齐备,忙忙碌碌;克赖泽尔早先说每天二十四小时内都供应吃喝,看来倒是实话。在狩猎庄子款式的宽敞起居室里,聚会分成了几组,有并有合的。围着皮埃尔·弗洛登海尔的一簇人,连珠炮一般问着车赛的各种问题。“……譬如说车赛的胜负是在修理加油站里决定的。这是你的经验吗?”……“是的,但是赛车手的计划也决定胜负。在比赛前,你计划怎样一圈一圈跑完全程。在比赛时,你计划着下一圈怎么跑,把早先的计划改变了……”那个电视明星,先前有点束手束脚,现在却大显身手,维妙维肖地学着美国总统,算是在电视里跟一个汽车制造商和一个环境污染问题专家在一起,竭力说好话给这两个人消气。
“污染,连同所有的缺点,也是我们伟大美国的专长……我的科学顾问都向我担保,汽车现在造成的污染要比以前轻——如果没有更多的汽车,至少是会这样的。”(咳,咳,咳!)……“我保证这个国家里重新会有清洁空气。
政府的政策是要把清洁空气输送到每户人家……”听他说话的那批人中间,有一两个看上去板着脸,但大多数却哈哈笑了。
有几个姑娘,包括斯特拉和埃尔茜,从这组走到那组。罗韦娜还是待在亚当身边。
午夜来了又去了,人渐渐稀了。客人们打着呵欠,伸着懒腰,过不久,纷纷登上壁炉边的石级,有几个从走廊上向留在下面的熬夜客道着晚安,有一两个人从阳台上走出去,大概是从汉克·克赖泽尔早先指给亚当看的那另一条路走进他们房间的。最后,克赖泽尔端着一杯酸麦芽布滂威士忌酒,上楼去了。不一会儿,亚当看到,埃尔茜也不见了。布雷特·迪洛桑多和那个红头发女人斯特拉也不见了,在临走前一段时间里,他们一直是形影不离的。
在那巨大的壁炉里,木柴已经烧成了灰烬。亚当和罗韦娜坐在靠近火炉的一只沙发里,除了他们以外,只有一组人还留在房间的那头,依旧喝着闹着,分明还想再待一长段时间。
“来点夜宵吗?”亚当问。
罗韦娜摇摇头。她最后的那杯兑水的淡味苏格兰威士忌酒,足足喝了一个钟头。整个夜晚,他们一直谈着,多半是谈亚当的事,倒不是亚当要这么做,而是因为罗韦娜巧妙地回避了她的身世问题。可是,他终于也弄清楚她是专教英语的,这一点,她在承认之前,先是笑着引了塞万提斯的一句话:
“我的记性坏得很,有不少次连自己名字也忘掉了。”这时候他站起身来。
“让我们到外面去吧。”“行。”他们离开了,那另一组人没一个朝他们看一眼。
月亮已经升起。夜凉如水,空气倒真清新。月光洒在湖面上。他感到罗韦娜在打寒噤,就伸出胳臂搂住她。
“看样子,”亚当说,“几乎人人都已经上床去睡了。”
罗韦娜又是轻盈盈一笑。“我看见你在留心。”
他把她转过身来,托起她的脸,吻她。“我们也去吧。”
他们的嘴唇又碰在一起。他感到她两只胳臂把他搂紧了。
她悄声说:“我说的全是真话。这可没订在合同上。”
“我知道。”
“在这儿,一个做姑娘的可以自己安排一切,不过,汉克总是代劳。”
她偎得更紧了。“汉克要你明白这一点。你对他怎么看法,他可关心呢。”
“这会儿,”他也悄声回答,“我根本没想到汉克。”
他们从外面回廊走进了亚当的房间——就是他今天早晨到达时走过的那条路。房内暖烘烘的。不知什么人,想得周到,已经进来生了火;此刻,火舌把光影投到了天花板上。床罩已从双人床上拿掉,被褥摊了开来。……
他原以为会温存一番。谁知他偏偏发现,罗韦娜野得很,这先是叫他惊讶,转眼又兴奋起来,不久也象火烧似的了。凭着以往的经验,他心里说什么也没准备她有这样狂风骤雨一般的情欲。……就这样他们过了一夜。
将近黎明,她调皮地问他:“你还认为黑的就是美的吗?”
他告诉了她,说的是心里话:“我现在更是这么想了。”
他们本来一直并排躺着,不出一点声。这时罗韦娜撑起身来,望着他,她在微笑。“可你这个白佬嘛,倒不算坏。”
正象头天下午一样,他点了两支烟,递给她一支。隔了一会,她说:“想来黑的是美的,就象人家说的一样。可话又说回来,碰到万事如意的日子,想来,在你眼里,什么都是美的。”
“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吗?”
“可你知道,今天,我要怎么说吗?今天,我要说‘丑的就是美的’!”
天慢慢亮了。亚当说:“我要再见见你。我们怎么来安排一下?”
罗韦娜还是第一次没好声气。“我们不再见面,这我们谁都明白。”他一表示反对,她就伸出一只手指掩上了他的嘴。“我们谁对谁都没有扯过谎。
不要让我们开这个头吧。”
他知道她是对的,到此为止。底特律既不是巴黎,也不是伦敦,甚至也不是纽约。骨子里,底特律还是个小镇,刚开始容忍以前素来不能容忍的事情,但是,底特律和罗韦娜,他不能兼而有之——绝对办不到。想到这一点,他禁不住伤心起来。整天悲伤。当天下午四五点钟,他也是这样凄凄凉凉地离开了希金斯湖,往南走上归程。
他向主人临别道谢时,汉克·克赖泽尔说:“话谈得不多,亚当。但愿再有机会。下星期打电话给你,怎样?”
他叫克赖泽尔尽管打来。罗韦娜却不在眼前。一个钟头以前,在两扇锁着的房门里面,亚当已经私下同她告了别。
十六
“啊,天呐!”亚当说。“我忘了给我妻子打电话了。”他回想起来,禁不住内疚,自从星期六早晨以来,他一直想打电话给埃莉卡,把离家前的那场争吵弥合一下。现在已经是星期日晚上,他却还没有做到。另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