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 作者:柳长街(晋江2012-08-16完结)-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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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王俊元睁开眼睛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几乎未施粉黛的微笑的脸。这张脸只能称得上清秀，这张清秀的脸上有难掩的倦意。但是，这张脸却也很温柔，并不妩媚，温柔如止水，让人清新、舒爽。这张脸让他对自己的记忆一瞬间产生了疑问，如果不是床帐和被子的颜色太过旖旎，如果不是他全身上下未着丝缕，如果不是仍然有着宿醉后的头痛感，他要以为自己本是身在家中，早晨等候在床边服侍的是他的偶尔休假的温良娴淑的妻子。
　　“王公子醒了？奴家伺候王公子梳洗。”说话的声音温柔清爽，完全没有昨夜的甜腻旖旎。但是，王俊元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确实是昨夜与他翻云覆雨的凌霄阁名妓化蝶。
　　只是，前后的反差太大，让他一时难以适应，以至于穿戴好出门时，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王俊元喜欢女色，跟别的富家纨绔不同，他并不沉迷。不管是多么漂亮的姿容，不管是多么高傲矜持的女子，只要他看上眼了，他都会想办法吃到嘴里。但是，不管是多么难以征服的女子，一旦吃到嘴里了，他只吃一遍，绝不会再碰第二次。
　　这也不是说王俊元有性洁癖，鉴于朝廷的法令和千年的伦理，他反而是一般不对少女出手。丈夫常年外出的寂寞难捱的闺中少妇，以及，更多的是，各个妓院的或红牌或让他对眼的姑娘。
　　之所以吃到嘴里就厌了，只是因为失去了新鲜感而已。
　　王俊元作为家中的么子，自小被父母和祖母宠着，虽说不上不学无术，但却养得了一身任性惫懒，科考入仕于他绝对是不可能了。王俊元喜欢女色，欣赏女色，也画得一手很好的仕女图。他姐姐当年入宫的那幅画像，就是十三岁的他随意之间画就的。
　　王俊元的姐姐王玉梅，人如其名，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但也是一个没有多少特色的贵族姑娘。
　　可是，在王俊元的笔下，她却有一种独特的吸引人眼睛的韵味，所以，她的姐姐，入宫第一年就被皇帝宠幸，第二年因诞下了一名皇子被封为了贵妃，第十年因维护了后宫的和谐被加封为了皇贵妃。十几年来，圣宠不衰。
　　王俊元虽是被人宠惯了的，但也不是不通事理的呆呆少爷，在他满弱冠的时候，京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稍有姿色的女子，不管是什么出身的，性情喜恶什么的，他都了解的极其清楚透彻。除了他身边有一个比狗鼻子还嗅觉灵敏的闻香，他自己的脑子，显然也不是摆设。
　　二十岁的王俊元，不顾家人的反对，带着他的小厮闻香，踏上了旅程。
　　一路上，折服在王俊元手上的女子，随着他的画技的愈发精湛，呈正比例的快速增长着。
　　王俊元二十三岁那年，他的祖母病危，王俊元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还是没有来得及见上他祖母最后一面。
　　王俊元是有些任性，对女子总也无法产生长情，但是，他对她的祖母，是极其孝顺依恋的。谁让每次他爹要罚他的时候，都是他祖母的眼泪救了他。就是那次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动了吏部侍郎的女儿，把那事通到了皇上那里，他父亲要打断他的腿时，还是他的祖母用她的身子救下了他。当然，那之后他也有负荆请罪并且帮助吏部侍郎家的小姐觅得了如意郎君那件事才算罢休。对于跟他欢好过的女子，王俊元是极温柔的，即使事后要甩掉对方的时候，他也是很真诚的。而且，他总有办法让人心甘情愿，即使被他甩了，还念他的好。不管是任性娇蛮的女子，还是娇羞贞烈的姑娘。
　　可是，祖母的离世，让王俊元伤心之余，对于寻求美色的心思，有些恹恹了。
　　于是，他接受了祖母临终前的遗命，与父亲为他选中的鸿胪寺卿陈家的六女儿成了亲。如果出了百天，就要在三年后才能成亲。因此，王俊元的婚事，在他祖母七七之后就办了。
　　陈丽雅，生在掌管礼仪的陈家，祖上又连出过三朝太师，往上推六代，那位陈家的先人，更是娶了留下了许多传说的靖国公主，并力排众议推进了朝廷改革的铁血宰相。
　　虽然皇家有敕令，绝不与陈家联姻。陈家后来的几代先人，大多在仕途上也都没有太卓绝的建树。但是，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陈家，仍是住在当年的靖国公主府，虽在靖国公主去世后换了门上的牌匾，可是，晚年的铁血宰相亲手写下的“陈府”二字，仍是让人不容轻忽。
　　王俊元能够娶到陈家的女儿，还多亏的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在朝中的地位，以及，更主要的，怕是他那个身为皇贵妃的姐姐。
　　可是，王俊元的婚事，并不是仗着王家如今在朝中的声势地位强取豪夺，而是陈家小姐自愿应下的。
　　陈丽雅继承了他父亲“玉面公卿”的相貌，人长得是极其漂亮的，在王俊元征服过的那串长长的人名单上，也绝对算得上上品中的上品。陈丽雅的脾性也很好，既有着大家闺秀的教养，又没有因为那份教养失去了女孩儿的活泼。更难得地，陈丽雅在十三岁那年，就在童子举中考中了状元。虽然这个状元也不乏皇家对陈家的特殊眷顾，可是，陈丽雅的才学，那确确实实是有的。不同于京中贵族之家的女子即使参加了科考也不过是换得一个空名，以便以后许上一门好亲事，陈丽雅十三岁入翰林院，十五岁出肃州宜同府做了通判，两年间破了宜同卷宗上积压多年的多件大案奇案。陈丽雅十七岁时，陈夫人去世，陈丽雅丁母忧回京。
　　几个月前，陈丽雅丁忧日满，迁为刑部员外郎。
　　这样的陈丽雅，虽因为朝廷敕令不能与皇家联姻，京中哪一家的贵族公子，不是任她挑选，可是，她偏偏应下了王家的求亲，答应下嫁给王家那个满京城知名的“游花公子”。
　　王俊元当然是知道的陈丽雅的，两人幼时同在太学附属的小学读书，以王俊元的性情，那么出众的陈丽雅他又怎么可能不看进眼里。
　　但是，王俊元从来没有追求过陈丽雅，甚至他的那份“京城名媛”的调查名册上，也没有陈丽雅的名字。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高山仰止一般的存在的，陈丽雅在王俊元心中，就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存在。
　　初始，因为祖母逝去的痛苦，加上王俊元心中擅自对陈丽雅的定位，在婚姻生活中，他是有些局促的。在陈丽雅面前，仿佛他不是一个游遍花丛的成熟男子，而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少年。
　　陈丽雅嫁进了王家，从不下皇宫恢弘的陈府搬进了王家，委屈什么的，是肯定的。可是，她从来都是温言软语的轻笑着，对公婆和王俊元没有独立立府的二哥王展元夫妇也是极有礼貌。尽管，二十五岁的王展元官品比陈丽雅还低一级。
　　与家人相处的融洽，对在外人眼里，即使是在王家父母眼里都不学无术的王俊元，陈丽雅也是极其温柔的，她从来不会说嫌弃他的懒散，也从来不会如别的妻子一般逼迫他在朝中供职，两人偶尔出门，陈丽雅也总是给足了他这个丈夫面子。
　　王俊元本就是随性的性子，这样下来，半年间，他们的夫妻生活也变得和谐亲昵了。微微提一下，在外面被称为“断案圣手”的让人敬畏的员外郎，在闺房之中，是一个很会享受的小女人。
　　王俊元自成亲之后，再没有出去寻花问柳，在家侍弄起了花鸟，提起画笔开始习练风景画。虽说他可以继承家产，他的妻子越来越多的俸禄也绝对足够养家，可是，王俊元身为一个男子，虽然不太负责任、不太靠谱，还是不想当一个吃闲饭的人的。
　　如今，画师在士大夫眼中虽然仍不是一个很体面的行业，但是，经过了一百多年前的改革，尤其是岚月书院对社会风气的刻意引导，一流的画师，挣得并不比朝廷的高官少。在业内，以及在世人眼中，地位也是相当尊贵的。
　　成亲第三年的三月，陈丽雅产下一对龙凤胎，王俊元的仕女图以外的画作也成功在京城国立的画厅展出，得到了业内同行和前辈的认可，小有声名。
　　看着王俊元成家立业，王家父母虽然对他的择业略有微词，总算也放下了多年来提亲吊胆的一颗心。
　　可是，陈丽雅修满三个月的产假回刑部复职的当天回家，却发现王俊元留书出走了。
　　王俊元从画展回来后就有些心神不属，陈丽雅是留意了的，但是，一来，刚刚生产过后身体虚弱；二来，她想着有了孩子多少总能拴住些王俊元不羁的心思，尤其是，即使在她受孕大月份不能行房之后，王俊元都不曾外出寻欢，甚至没有伸手向她陪嫁的通房丫头。
　　可是，看完了王俊元留下的书信，依然穿着官服的陈丽雅扶额轻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终究，王俊元是心思不定的人。即使不是女色，也有别的东西吸引他离开温柔安逸的家庭。
　　原来，王俊元之所以留书出走，是因为看上了当日展厅中一副在角落中并不起眼的山水画。王俊元擅画仕女图，这次参展的作品也是一副规格内院的花鸟依人图。
　　可是，那种完全没有人物的杳袅飘渺的山水画，他画不来。但是，看了角落里那副显然不被业界权威待见的山水画之后，王俊云心中难以遏制的生出了想要亲近山水的愿望。
　　这次，王俊元出门，真的只是想要游历山水，为了怕自己旧习再犯，他一路轻装简行，甚至从来不再大的城市留宿，去小城镇也只留宿在不起眼的客栈，有时甚至留宿破庙山间。
　　要说王俊元一从小养尊处优的惫懒性子，一旦心中有了热望，反而是什么苦都能吃的下来，以前总是注重衣表的他，在三个月后到达画中所示的蜀州翠屏山之时，虽不说是衣衫褴褛，但也是胡子拉碴了。王俊元长得俊美，餐风露宿虽不及养尊处优让他身形明显的消瘦了下来，但心中有着难以压抑的热血沸腾的他，站在心心念念许久的山川之间，竟也有一丝遗世独立、飘飘欲仙的风姿。
　　从蜀州离开之后，王俊元并没有踏上回程，而是往京城写了家信，继续往岭南而行。
　　王俊元本就是个任情任性的人，祖母去世后的家庭生活，不温不火偶尔还带点甜蜜的和谐，他初始虽也没有厌烦，可终究，还是在画展之后按捺不住心中的热情踏上了旅程；刚刚离家，王俊元的心思还在妻儿和山川之间有过挣扎，想着看过翠屏山之后就赶紧回家。可是，一路旅行下来，以及真正的见识过翠屏山之后，王俊元的心思就有些散了。能够写信报平安，在他，已经是最负责任的表现了。
　　从蜀州离开之后，王俊元宛如脱开缰绳的野马，愈发的恣意随心起来，随走随停、纵情山水，甚至不知不觉间打破了自己决不再大城市留宿的念头，长期的跋涉又让他滋生出了既然停下来休息，就要住最上等的客栈要最好的享受的念头，然后，经历了一年半的旅行到达锦州的王俊元，回家的路上的王俊元，在锦州酒色生香的夜色诱惑之下，久违的，起了猎艳的心思。
　　然后，名动江南的游方画师王俊元，以自己洒脱的姿态、潇洒的言辞、傲人的才学（？）和久违的一掷千金，成了凌霄阁花魁之首化蝶姑娘的入幕之宾。
　　久违的体验，两个熟谙闺房之乐的身体，没多久就让王俊元登上了人间极乐，化蝶姑娘纵容着他，让王俊元两年多以来积存的欲＼望发泄的淋漓尽致。本来从来不在妓院留宿的他，第一次，就那样睡在了化蝶的房间。
　　从来没有对吃到过的女子想吃第二遍的他（当然，他的妻子除外，不过，那也不是他自己猎艳得来的），餍足之后想着，“这样美好的感觉，真让人欲罢不能呀”。
　　然后，隔天清晨看到的那个素颜女子，温婉清丽的笑颜，更让他产生了进一步接触的欲望。
　　摇了摇头，王俊元喝下巷口早餐铺的一碗小米粥，自言自语道：“我果然是禁欲太久了吗？”




☆、第一章

　　天道元年，三月二十三日，朔州。
　　从早晨起，天上就飘起了雪花，不是零星的小雪，而是鹅毛大雪。
　　傍晚时分，雪还在继续着，因为前两天天气回暖，只穿了一件夹袄到学堂的林蕃，此刻，正面色发青、牙齿打颤的行在回家的路上。
　　不止牙齿，连整个单薄的身体都在寒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即使这样，林蕃并没有双手抱臂佝偻着身体，也没有加快走路的步伐。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挺着了腰板，迈着如常的八字步走在雪天里。
　　这种死板不懂变通的性格，该是经过了岁月积淀的老人才有的，可是，林蕃却是未及弱冠的年轻小伙子。
　　终于走到了家门前，林蕃在门廊下拍了拍身上的雪，进屋之前跺了跺已经冻麻了的双脚，才走到主屋东厢的一间雕花房门前敲了敲门道：“母亲，我回来了。”
　　出于林蕃的意外，门里并没有如以往一样传来回应声。
　　林蕃又敲了一遍，提高了声音道：“母亲，我回来了。“
　　仍然没有回应，林蕃颤着手推开了房门，房间里没有人影，他暗暗吐了口气。
　　林蕃的母亲，心脏不好。
　　林蕃到书房放下书包，又回房换了一双干净的鞋，把湿掉的鞋抽出鞋垫放在炉灶边烤着。做完这一切，他去了厨房，敲着厨房的门道：“母亲，我回来了。”
　　这一次，林蕃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他试探的推开门，厨房空无一人。
　　林蕃提高了声音在门廊下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他连房门都没带，就慌乱的跑出了房门。这一次，林蕃没有顾及形象的一路直跑到了巷口的诊所。一进门，林蕃就抓住诊所值班的护士道：“我母亲在哪一间？”
　　护士是林蕃隔壁家的三女儿，她皱着秀眉道：“林大哥，你冷静些。林大娘没有犯病，她跟槐树巷的桂婆婆一起去了茶楼。”
　　听到林母无恙的消息，林蕃放开护士的肩，红着脸道：“荷花，对不起，在下失礼了。”
　　被唤作荷花的护士揉着自己的肩撅着嘴道：“每次林大娘一犯病，林大哥就这样，我都习惯了。林大娘说她在灶上给你焐了菜粥和窝头，你不用等她了，自己先吃吧。她会在外面吃了再回家的。”
　　林蕃依然红着脸道：“谢谢你，荷花。”
　　荷花垫脚拍着林蕃的肩道：“不客气，林大哥。只是，林大哥成亲的时候，嫂娘子头上的插花，一定要送给我。”
　　林蕃结巴地道：“成？？？成亲？什么成亲？”
　　荷花猛地捂住嘴，顽皮的眨了眨眼，指缝张开道：“这是秘密，林大娘说不能跟你说的。”
　　说完，荷花露出了一个故作意味深长的笑容。
　　告辞了荷花，林蕃双肩微陀的回了家。
　　八月初六，吉日，宜嫁娶。
　　这一天，林蕃任教三年来第一次请了假，穿上了红色的喜服，一脸严峻的神色骑着马走在了迎亲的路上。
　　隔年六月十八，干旱了数月的朔州城迎来了第一场甘霖，未时刚过，林蕃就早退在雨中匆匆跑向家里。
　　林蕃的妻子岳氏，今日生产。
　　林蕃匆匆跑向产房道：“如何了？”
　　林母推着林蕃出房门道：“谁让你回来的？女人家生孩子有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