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 作者:柳长街(晋江2012-08-16完结)-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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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林筝坟前那一次,九年了,这是第二次在我面前掉眼泪,不知我可有幸听一听原因吗?”
说着,陈凌雁递给林茧一方雪白的锦帕,林茧伸手接过,白色的锦帕,瞬间染了血渍,并晕染开来。
林茧说了声“抱歉”,把锦帕放在琴台上,用手背抹了抹脸颊,抽了抽鼻子道:“如果我告诉您,我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在乎林筝,这么多年,我把林筝时时刻刻放在心里,不过是自私的想要给自己找一个支撑罢了。
您会不会为这些年对我的帮助,感到后悔?会不会因为愤怒而惩罚我?”
林茧说着,唇畔浮起讽刺而自虐的笑容。用期盼着即将到来的严厉惩罚的眼神,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陈凌雁。
这个问题,不得不说,把陈凌雁问住了。
他会对林茧出手相助,自然是因为林筝的关系,否则,比林茧更不幸的人成千上万,他即使有佛陀的善心,也没有那样的精力,况且,陈凌雁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可是,看着林茧脸上此刻的表情,陈凌雁却仿佛照镜子一般。
这样的疑问与自责,在林筝死后,甚至在林筝活着的时候,他都不止一次的生出过?
“如果我的爱,对他带来的只是伤害,那我爱着的是他,还是那个爱着他的自己?”
“我爱林筝吗?那为什么,在梦中我看到一脸伤痕的林筝向我走来时,会感到害怕和厌恶?我爱着的,是他这个人,还是他的脸?”
“都已经为了他做出了放弃自幼便立下的,超越那位铁血宰相先人的牺牲,冲破了家族的障碍,再没有任何人能从我的手中伤害他,为什么,在他脸上裹着纱布说‘不到黄泉,永不相见’时,分明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哀痛与不舍,我没有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去安慰他,去向他解释之前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以后再不会发生,再没有人能伤害他,重新获得他的信任?”
“我转身离开,是尊重林筝的意气吗?还是,单纯的害怕,害怕自己会因为忆起他在自己回京的这段时间遭受的折磨,看到他那张不再貌美容颜,对曾经深爱的他,产生厌弃?
对自己不过那种程度的爱情,产生恼恨?”
陈凌雁曾经多次被这些疑问折磨,可是,即使时光倒流,他仍然会放任受伤的林筝自生自灭,而不会与他相守。
爱情,美好而纯粹,纯粹而脆弱,经不起现实丑恶而残酷的试炼。
这些年,陈凌雁执着守护的爱情,是对林筝的爱,还是对爱上林筝却又不得相守的为爱情所折磨的自己的顾影自怜?
这样的爱情,是真实存在的,还是随着他对林筝的记忆不断的不受主观意识控制的衰退,而变得像镜花水月一般?
甚至,陈凌雁帮助林茧,是出于林茧是陪林筝走完最后一程的人的道义,还是想要通过林茧的存在,确认那个在他记忆里不断模糊的林筝的身影的存在?
现在,林茧也跟他一样,对林筝的记忆开始模糊了;不对,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林筝的记忆开始模糊了。
这样的冲击,让她自责,自残,甚至这样还不能抵消她心中的罪恶感,进而她还想要来自他——爱着林筝的人——的惩罚。
陈凌雁嘴角微微翘起,他果然没有看错,林茧,比他想象的更加单纯、诚实;比起为自己过去的错误不断讳饰的他来,林茧,又更加勇敢和有担当。
陈凌雁起身,走到林茧身侧,转动她的双肩,让她与他面对面就坐,轻轻揉了揉林茧的发顶,柔声启口道:“记不清楚林筝教过的曲子了?没关系,等你冷静下来再试一次,那些音律就在你的心底,只是你这么多年,对它们不闻不问,突然间弹奏,它们在跟你闹别扭罢了。
即使你在乎的只是林筝对你的救赎,那也没什么不好;即使你只是为了自己,可是,你打从心底里对林筝好过,那也是事实。比起我这个口口声声说爱他,却间接伤害他的人来,对林筝而言,你要好多了。
所以,把眼泪擦干,别再自残了。你这双手,现在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作为口福居的主厨,如果因为手受伤而不能再做菜,会有很多客人困扰的。”
像当年把陈凌雁误会为林筝时那样,林茧扑到陈凌雁的怀里,紧紧环着他的背,像个孩子一般,放声痛哭。
对这样突然歇斯底里的林茧,陈凌雁僵硬了片刻,终究,试探着,把手伸向林茧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轻抚。
随着怀中渐渐的濡湿,陈凌雁干涸了许久的心间,也仿佛获得浇灌,焕发了新生。
抱着林茧娇小的身体,陈凌雁竟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为人父的柔软情绪。如果忽略林茧能够把飞鸟惊落的震天哭声的话,这种情绪,会更温和柔软一些。
今年四十一岁的陈凌雁,因为保养的很好,加上常年戴着面具的面瘫脸,脸上几乎没有什么细纹。
不过,怀中抱着林茧的这一刻,陈凌雁突然生出,蓄上胡髭,把脸晒黑的想法。
这样想着,陈凌雁眉眼弯弯,露出一抹让人惊艳的笑容。
林筝已经走了多年,他一直活在过去也于事无补。并不是林筝在陈凌雁心里不重要了,只是,从此刻开始,他要正视林筝渐渐淡出自己记忆这件事。他的体内,在失去林筝那一刻便停下的滴漏,也该重新滑落细沙了。
他的人生,没了林筝,再不可能完满;但是,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身为陈家这一代的家主也好,作为掌握天朝命运的背后的一只手也好,他的人生,应该还有很多挑战和乐趣。
林茧哭着哭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直到变成轻轻的啜泣、抽噎,呼吸匀称的在陈凌雁怀中睡去。
陈凌雁拿衣袖擦了擦林茧的花猫脸,忍着双腿的酸麻,微微抬动胳膊,给怀里的林茧,营造了一个相对舒适的睡眠环境。
看着林茧恬然的睡脸,陈凌雁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记轻吻,唇形姣好的薄唇不掩饰的上翘,凑在熟睡的林茧的耳边,悄声道:“林茧,谢谢你。”
「谢谢你陪林筝走完最后一程」,
「谢谢你在姜爵为你赎身时向我求助」,
「谢谢你没有在凌霄阁的声色犬马中迷失自我」,
「谢谢你一直活得认真而诚实」,
「谢谢你让我人生的滴漏重新开始滑落」。
☆、第一章
四月十五,寅时,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林茧被若云摇醒,洗漱、换衣服、早餐都没吃,就摇摇晃晃出了门。
昨天,她接到来自尚宫局的通知,如果想继续参加御厨应聘,今日卯时请在报名的地点集合,通知特别注明,出门前不要吃早餐,最好连水都不要喝。
虽然宫门前挂了两盏灯笼,但是,天色太暗,灯笼的微光,以及个人手中提灯的光芒,完全不足以开阔视野,反而让人看不清距自己三步之外的人。
林茧费了一番心思,都没有寻见释道之的身影。
昨天是发通知的日子,前一天就约好了,释道之要在永宁寺等候消息,没有到口福居打工。
林茧的通知是在傍晚送达的,在她以为自己基本上已经被刷下来之时,暮色中,皇宫里负责传递消息的宫人找到在厨房忙碌的她,在厨房门口,把信封亲自交到了她手中,让她在一个名册上打勾之后,匆匆离开。
林茧本有意去问问释道之有没有接到通知,只是,后来端王来了,还带了看上去关系并不是特别友好的下属,世袭的白侯爷。
端王一直到口福居关门时间过了许久才离开,离开的时候,林茧自然必须得出门恭送。这让她错过了去永宁寺的时间。
过去的七天,虽然释道之开始在口福居打工,但是,因为他只做素食,为了不被荤食的油烟浸染,让素食变了味道,忠伯特意给他单独安排了厨房。
反正以前口福居最鼎盛的时候,除了周晋专属的厨房,同时最多开过十八个厨房,现在,虽然林茧即将应聘御厨,忠伯被迫新招了一批师父,闲置的厨房,仍然有十个以上,根本不用担心不够用。
只是,给予打工的人这样的待遇,对在口福居的管理中,一向等级分明的忠伯而言,确实是个例外。
不过,释道之用自己的技艺让那些存心找茬的人闭了嘴。
只是,释道之坚持不要帮厨,从挑菜、斋菜、洗菜、切菜,甚至生火,起锅、刷锅全部都是亲力亲为,他的几道拿手菜虽然上了菜单,却是比林茧更严格的限量版,基本上,一个时辰的午餐时间,一个半时辰的晚餐时间,释道之的每一道菜,从来只能点一次,有的制作比较复杂的菜色,还要提前预约。
相较于口福居给予释道之的月俸、厨房待遇,以及定制菜单全部自主的权力,释道之每日的精而又精的菜色,为口福居带来的利润,简直少而又少,甚至,就算不提月俸,按照释道之选材的标准,与每道菜的定价,折算下来,口福居十道菜有九道菜是亏损的。
只是,就算这样,林茧尚且不说,在员工面前一向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忠伯,似乎很待见释道之每每看到他做出的菜色,眼睛都会发光。
晚上关门之后,忠伯每天都留释道之在后院用夜宵,当然,每天夜宵都要释道之做一道。
虽然忠伯嘴上没说,但是,林茧看得出来,他非常待见释道之,甚至,如果周晋还活着,忠伯恨不得林茧让开,让他做周晋的传人。
连续吃了一周释道之做得夜宵,林茧多少也明白忠伯的心情,她如今所有的技艺,都是经过周晋从最基本的地方彻底地磨练的,要论基本功,林茧自认,整个天朝,比她更扎实的厨师,如今只怕超不过十个。
可是,林茧的味蕾很普通,思维也很保守,完全没有那种成为神厨的资质。她可以完全复制周晋留下来的菜谱的味道,只因为她把周晋教给她的刀工、选材的精准度、火候的掌握等等基本功完全熟练到溶入到了自己的骨血里。
但是,林茧自己研制那些菜色,即使一流的美食家也不会说难吃,甚至挑不出她的毛病,却连最普通的饕餮吃过一次之后,都不会迷恋上。
而释道之,虽然坚持只做素食,准确地说,他拒绝用五辛做配菜,也就是,只做斋食。
可是,他的一双手,却能神奇的把有限的食材,幻化出让人味蕾起舞,流连忘返的绝色美味。
如果说林茧是经过严苛的训练磨炼出来的一流厨师的话,那释道之,当之无愧,是最受厨神眷恋的天赋神厨。
那种只属于他的,即使完全掌握了食谱,却不能复制其三分的味道,甚至已然超越了周晋。
若说林茧完全不嫉妒,那绝对是骗人的;不过,比起嫉妒来,林茧更觉得庆幸,庆幸她能够遇到释道之这样有天赋的人,让她不至于满足于周晋传人的身份,沾沾自喜,怠惰驻足。
只是这个时候,林茧还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要成为厨师的试炼,才刚刚开始,甚至,在这一次的漫漫长的御厨应聘测试中,她一度,因为看到别人的绝技而差点儿迷失自己。
不过,那都是后话,此刻,等待林茧的是,是太医院的分科极细的体检,身高、体重、内科、外科、口腔科、耳鼻喉科、眼科
整个体检流程下来,林茧不但早就被医院的医生、护士折腾的没了脾气,而且饿了一天的身体,在医院的各个科室之间坐卧起行下来,早就没了半点儿力气。
林茧幼时,在她祖母去世后跟元氏共处的那段时间,被饿三天的情况都是有的,那个时候,即使饿着肚子,也要干活,否则还会被打。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此刻这种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再抬一下的无力感。
靠在涂了朱漆的宫墙上,林茧抬头望了望被夕阳映照成橘色的天空,十二分的后悔,早晨拒绝陈准下午来接她这件事。
扶着宫墙挪了一段路,林茧走到宫门外一颗散发着浓浓馨香的十人合抱的梧桐树下,找了一个不起眼位置,打算坐下来休息一下,缓缓被医院的消毒水味熏得恶心与眩晕感,再起身回家。
林茧扶着树干还没有滑落身体,一声带着明显的硬邦邦的北地口音的男声便在她身后响起道:“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随着声音,有一双手附在了林茧的胳膊上。几乎是下意识的,林茧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气甩开了对方的手。
在看到一张比女孩子还要精致秀丽的双颊泛着绯红的尴尬的快要哭出来的脸时,林茧后背靠在梧桐树干上,双手抓着粗糙的树皮,防止自己继续下滑的身势,同样尴尬地开口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不舒服,只是稍微有点儿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仿佛为了响应林茧一般,她的话音未落,肚子就发出一阵很明显的”咕噜”声。
男子手抬到半空,又放下来,双手交握在一起搅着道:”没没关系,是突然从身后出现的我不对。只是,我见姑娘在早晨的体检结束后,和午餐时间都没有进食,出皇宫时脸色有些苍白,有点儿担心姑娘,所以
造成姑娘的困扰,真的很抱歉!”
男子说着,对林茧深深一鞠躬,起身时,眼角都变得湿润。
林茧看过了太多人的眼泪,多是青楼里的姑娘们的,伤心绝望的,不甘的,为了魅惑客人的,真心或者假意,太多的眼泪,只让她想到无助或者卑鄙。
因此,林茧很少哭,她从来都用笑容来接待客人,即使现在,也习惯用笑容来面对所有的事(当然,被陈凌雁看到的那两次,都是她卸下心防的意外之景),她自己不哭,也讨厌看到别人哭。
可是,眼前这个长得太过女相的男人的眼泪,却让林茧生出一丝我见犹怜的不忍来。
挤出一抹笑容,林茧伸手掏出一块方巾递给对方道:“谢谢您,因为早年有一位重要的人因病离世,所以,我对医院,有些抵触心理。不知不觉,就不想在医院里进食。
现在饿得连站着都觉得很困难了,如果您接下来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能麻烦您送我回去吗?
我叫林茧,住在城南朱家胡同。”
男子并没有接过林茧递过来的方巾,而是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笑得倾国倾城地道:“我知道姑娘,神厨周晋的传人,现在口福居的女主厨,从到京城的第一天,我就从驿馆的伙计那里听说了姑娘的大名。
姑娘没生气,真是太好了。我还怕惹姑娘生气了,又要被
呃,没什么没什么,总之,姑娘没生我气,真是太好了。
我叫方大山,来自宁州万山,是专做山味的厨师。呃,虽然这么说,我也只做过我们那个小城的山上出产的食材。
啊!姑娘刚刚说过了饿了吧?真抱歉,我这么罗嗦,姑娘在这稍等,我现在就去帮姑娘叫马车。”
林茧嘴角几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收回方巾,暗自换了一口浊气,有气无力地道:“宫门前的这条路,是不允许宫外的马车进来的。”
她会觉得这个脱线的男子我见犹怜,果然还是该说人的皮相会骗人,还是该说她十几年的青楼生涯的经验,都就饭咽进肚子里,让大脑变成了浆糊了。
说着,林茧撑着树干完全直起身子,打消了想要稍事休息的念头,抬脚走向宫门前的大路。
☆、第二章
方大山跟上林茧的脚步,尴尬地笑了笑道:“外省人,不懂规矩,让姑娘见笑了。”
说着,方大山看林茧脚步虚浮,有心想伸手扶她一把,但想到刚刚被她狠狠甩开的事,手只抬到半空,放下不放心,却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