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长赢 作者:繁朵(纵横女生网vip2014-06-29完结)-第2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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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实际上,这里却是已故周宝林的陪嫁产业——周宝林进宫虽然不能算嫁给圣上,然她是周家嫡女,出阁时父母百般不舍,还是将原本给她备的嫁妆给了她。其中这座周宝林出阁前最喜欢的别院就在其列。
周宝林被顾皇后谋害之后,此地自是归了申博所有。
而申博年岁渐长,虽然无论宫内宫外,都不缺乏宅子,对于生母陪嫁的这一处产业,却时常过来看看。睹物思人是一个,也是借此地僻静,会见一些不便公然接触的人。
不过,有时候遇见了难以抉择或者无可奈何之事,申博也会前来此处,在生母出阁以前住过的屋外长处。
譬如这日。
申博一身便服,斜靠在紧靠着西窗的琉璃榻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愣愣望着窗外的一片阴郁云色……他近来总是会想起很多年之前,生母周宝林还在时,宝林最喜欢在午后的辰光,抱着他靠在西窗的榻上看云的事情。
那时候还只有四五岁的申博被母妃拥在怀里,闻着她衣上的百濯香气,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如此安稳宁和。
只是这种安稳宁和在一日顾皇后领人冲进微月宫、拖走周宝林后就再也没有了。
后来他又有了一位母妃珍意夫人,珍意夫人没有儿子,对他不坏。可收养他之后不久,珍意夫人也出了事,虽然不像周宝林那么悲惨,却也失了宠,自顾不暇,更不要说庇护养子。而且珍意夫人在还没失宠的那段日子里对申博很是温柔,却从来没有在西窗的榻上抱着他一看一晌午的云,用最最温和的细语为他讲述种种有趣的故事……珍意夫人识字不多,不会讲什么故事,而且夫人也不爱看云,更不知道周宝林有带着儿子看云的爱好。
之后他名义上有养母珍意夫人,嫡母顾皇后,实际上,他却很清楚——他什么都没有——珍意夫人在关键时候最心疼的还是亲生女儿安吉公主,顾皇后是害母仇人……那之后,每当想在西窗看云时,申博只有回到这处宅子,在母亲出阁前时常躺卧的榻上,才能寻到那么一丝安宁的假相……
在骨肉情份淡泊如水的天家里,这一丝安宁是如此的珍贵与难得。
以至于申博往往来了,就不想走。
更何况现在这情况,便是回了东宫,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费尽心思求娶来的太子妃,却娶错了人;纳为侧妃的女子,真心喜欢,还怀了自己的骨肉,却因此被圣上猜疑;名义上无论圣上还是诸臣都让太子听政了,但之前被顾皇后打压防备,从未接触过政事,如今又逢着天下大乱,面对堆积如山的公文以及还在不断如雪片飞来的告急文书,申博完全是一筹莫展。
他此刻对于那至今还有心情在后宫赏歌看舞、与年轻娇艳的妃嫔**的父皇,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理解:为人主的,谁不希望能成为万代争相传诵的明君贤主?可偏偏,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面对烽火四起的天下,申博感到茫然而无力。
想来圣上登基时亦是如此……不是不想做明君,正因为想做明君,所以当看到整个天下的糜烂与颓废,而自己的才能不足以力挽狂澜时,那种发自心底的孱弱……不如一醉,不如不看……
太师端木醒与司徒卫煜这样长年处政的老臣,居然也被时局折磨到了一病倒至今、一勉力支撑的地步,更遑论年轻而毫无政事经验的申博?
可申博心中还存着一丝清明,让他不至于和圣上一样,立刻就想用醇酒美人来遗忘这使人绝望的天下。
他只想躺着、一直躺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袖子正被人轻轻的扯动着。
申博眉宇之间立刻涌上一层戾气,看也不看正战战兢兢跪在榻边的内侍:“何事?!”
“殿下,宫门快关了,殿下若是要在此过夜,奴婢这就打发人回去说一声?”内侍能被带到这里来,自是申博亲信,是知道太子殿下今儿心绪特别不好,以至于平常躺个一两时辰也就起了,今日居然不饮不食的躺了整整一天,必是有极大的烦心事。这会上来打扰,真是性命堪忧,可他又不敢不说,“毕竟皇后娘娘那儿……”
顾皇后的亲生儿子被申博夺了位——虽然这不能全怪申博,要怪也是怪申寻他自己不争气,但申寻移出东宫,申博取而代之,后者生母还是死在自己手上的,皇后对申博的厌恶与防备可想而知。
像今日这样夜不归宿,被顾皇后抓到了,没准又是一番风波……
毕竟申博为储不久,根基不牢。而皇后虽然只有申寻一个亲生儿子,但宫中如今还有好几位皇子。前太子申寻是不贤,其子申琳据说却是非常聪慧的……
邓贵妃早就叮嘱过申博,小心驶得万年船,一日不登基,一日不松懈!
这内侍也是受过贵妃叮咛,要随时提醒主子,这才冒险扯袖,唤回申博心神。
申博想到顾皇后,眉宇之间戾气更重,禁不住用力捏紧了拳……内侍惶恐的伏地等候吩咐。
好半晌,就在内侍的外袍上都出现了湿痕时,才听到太子极疲乏的道:“打发人去宫门上告诉一声,还有邓母妃处。”
“是!”内侍暗松了口气,匆匆奔出去吩咐了,重新回来伺候,却见申博已经从榻上慢慢坐了起来——因为同一个姿势躺得太久了,他显然好几处酸麻着,所以动作很是缓慢。
内侍极有眼色的从附近取了玉锤,快步上前跪于榻边,替申博捶起了臂、腿。
申博闭着眼,任他捶打半晌,方道:“好了。”
就站起身,活动了一番手脚,内侍小心翼翼的问:“殿下,天色不早了,殿下今早从宫里出来,至今未进膳食,是不是……是不是用点什么?”
申博摇了摇头,内侍还想壮着胆子再劝——却听他幽幽的道:“石安,你伺候孤也有十几年了罢?”
内侍石安一怔,随即道:“回殿下的话,奴婢有幸服侍殿下,是十五年零七个月。”
“十五年零七个月?你这奴婢记性倒好。”申博眯着眼,却没看他,只是凝望着不远处点起未久的烛火,喃喃的道,“孤还记得你本是母妃跟前跑腿的小内侍,因为帮孤抓了一只雀儿,孤很喜欢,母妃就把你给了孤。”
石安垂首,惶恐道:“是。”想了想,又道,“殿下记性也很好。”
申博说的母妃不是周宝林,而是珍意夫人。
周宝林出事后,伺候她的宫人,要么去伺候了旁人,要么都陪葬了。包括申博的乳母都没留下来——那时候珍意夫人还如日中天,顾皇后这么做,也是卖她一个人情。
但乍失生母的申博到了斗锦宫里一直不说话、无笑容,珍意夫人将之视作老来依靠,想方设法的逗他开心,然而每每不能成功。倒是一日还是小内侍的石安抓到一只麻雀,本想拿去厨房的,转眼看到廊下站着十一皇子,安安静静看着他手里挣扎扑腾的雀儿,一眨不眨。
石安也是碰碰运气,上前把麻雀献给了他。不想珍意夫人使人特意搜罗的五彩缤纷会得人语会得唱歌的鹦鹉未能吸引申博的兴趣,倒是平平常常的一只麻雀,让申博抓在手里抚摩片刻后,露出笑色。
珍意夫人知道后,二话不说就把石安拨了专门伺候申博。
即使不久珍意夫人就失了宠,但石安始终小心翼翼的服侍着这位主子……最初是为了深宫之中未曾泯灭的那点温情,不忍怠慢了年幼无依的申博;后来十一皇子渐渐博取了圣上的注意与喜爱,近侍谁也不敢不敬了,然而石安却因患难之中的那份温情与本份,成了这位出了名难伺候的皇子的心腹……
申博突如其来想到这段往事,石安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无端端的一阵心跳……
却听申博道:“你可知道孤当初为何会放着满宫鹦鹉不逗弄,偏喜欢你抓的那只雀儿吗?”
石安战战兢兢的道:“奴婢愚钝。”
“因为孤从前常被生母抱在西窗下看云,见到最多的,就是麻雀。”申博低低的笑,神情古怪而复杂,道,“孤还听人说,麻雀是飞不高的,你知道吗?”
不等石安回答,申博却又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句话里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孤……其实也不过是一只麻雀。”
“殿下乃是天潢贵胄,如何能以燕雀与鸿鹄相比?”石安心下一惊,忙道,“殿下乃是人中龙凤!”
“龙凤?”申博望着烛火,却只是叹息,“孤也希望自己是龙凤啊……可惜……可惜!”
石安只觉冷汗沁衣,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接话,只听申博道:“只是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比蝼蚁不知道大了多少的燕雀呢?你说……是吗?”
“……格格……格……”石安想说什么,却觉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听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发战!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价码
'第4章第4卷'
第474节第一百三十五章 价码
墨云压城。
到了入夜之后,云层反倒散了,露出夏日特有的繁星点点。
司空府邸的后院,藕香水榭。
孤零零建于荷池畔、百步之内都无任何建筑与超过半人高的卉木,榭中无灯无火,在黑夜里看去,俨然是久无人居的房屋。
但如霜的星光下,却见水榭临水的栏杆内,正有两人,宽袍大袖,头上的金冠在星光里折射着一点一点的光芒,沉默的相对而立。
夜风从荷池之上吹过,带给满榭菡萏清香。
栏杆上,每隔数步,悬挂着驱虫避蚊的药囊,两人虽然静立许久,只觉池风清凉,灌入袍中遍体舒爽,丝毫不受炎夏之苦。
半晌后,才有一人开口,沉声道:“我已将话向太子挑明!”这人语声清朗,听声音,赫然正是卫新咏!
“……嗯。”卫新咏说了一句之后便未多言,又过了片刻,站在他不远处的另一人才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飘忽,似乎宋羽望的心神,早已不在此处。
卫新咏也不以为意,道:“苏秀葳与沈藏厉至今没有攻下燕州城,圣上若知此事,必定勃然大怒,届时苏家、沈家怕都会被问罪;当初跪宫以及定议瞒天过海夺回燕州的太师、司徒更不必说。这样已经有四家被牵进来了。而刘家迫切需要城中辎重,即使太尉与威远侯素有罅隙,在涉及刘家生死存亡一事上也不会犯大糊涂……这五家中任何一家,希望太子提前登基都不奇怪。只是为何最先动意的会是司空大人您?”
宋羽望眼望荷池,淡淡的道:“天下已乱,我宋氏书香门第,纵有私兵,亦不能与沈、苏、刘三家相比。如今这三家都被牵入局中,惟独我因病例外,此刻卖他们一个人情,有何不可?”
“若是如此,司空大人应该与其他五家商议才是,为何却先撺掇太子?”卫新咏笑了一笑,显然根本不相信,“而且令爱嫁与扶风堂五公子,乃是苏家未来的主母,岂能对娘家安危不顾?再者,宋氏又不是没经历过乱世,至今名列海内六阀,怎是需要依靠别家的人家?”
“此一时彼一时。”宋羽望仍旧心平气和,淡然道,“如今江南堂人丁不兴,我乃独子,膝下也不过二子。长孙尚且年幼娇弱,次孙方才学步。而且家母又故去了,我虽被夺情,孤掌难支,自要交好各家。”
卫新咏道:“这话倒也有道理。这回卫老夫人故去,司空大人与在疆侄儿皆被夺情,而在田侄儿携眷属回乡吊唁……这偌大府邸,着实空荡荡的了。”
说到此处,他却话锋一转,道,“只是我还是不明白司空大人为何未与其余五阀商议,就要先撺掇太子?!”
“不管明白不明白,这岂非也是你所愿意的吗?”宋羽望终于不再看向池中,收回目光,淡淡扫了眼卫新咏,也不知道是否星光过于惨淡,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荒凉的意思,“否则你会先去办了此事,再来问我?你卫新咏是这样听话的人?更遑论我亦非你上司!”
卫新咏微笑着道:“司空大人向来不沾事,不想一出手就是如此大事……我好奇而已。”他眯起眼,“而且,我虽然与令爱有过几次联手之举,然而与司空大人接触却不多。却不知道司空大人这次为何会寻上我来向太子传话?”
“一客不烦二主。”宋羽望重新望向池中,淡淡的道,“当初太子向圣上献计,令苏、沈二家出将,率刘氏之兵,这主意岂非就是你出的?虽然圣上不曾采纳,但你能让太子强谏,事后也无怨无悔,可见太子对你总有几分信任。托你去说,比旁人自是可靠。我无心与太子多费口舌,自然找你。”
卫新咏凝神片刻,道:“司空大人真是耳目灵通,我以为我与太子来往颇为隐蔽。”
“是隐蔽,不过太子是顾皇后看着长大的,他能使用的产业与人手,十之八。九都被皇后看在眼里。”宋羽望漠然道,“而我,曾经差点成了前太子的岳父,皇后知道的事情,我多多少少还是能够打探出来些的。”
“这倒也是,太子委实太年轻了,生母养母又都不足与皇后较量,即使邓贵妃如今站在他这边,然而贵妃究竟不如皇后精明。”卫新咏摇了摇头,道,“我好奇的是,司空大人为何笃定我会允诺?”
宋羽望淡笑了笑,道:“你给太子出主意,又说服他长跪于丹墀之下强谏——随后帝都上下就传出太子忧国忧民,为了天下苍生社稷,不惜爱妾与亲子,倒是圣上十足的老糊涂了这样的传言,你敢说你没动大逆不道的念头?”
卫新咏呵呵一笑:“司空大人既然把话说到这一步,我更有何言?只是御林军在皇后娘家人的统帅之下,如今太子并非皇后之子,皇后一定会叮嘱其兄看好了宫城!而宫城之内,圣上虽然老糊涂了,几十年至尊自有一批忠心耿耿的老人。更何况皇后也惧怕太子登基之后的报复……司空大人让我把话对太子挑是挑明了,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你方才不是说,海内六阀中,另外五阀都有理由参与此事么?”宋羽望淡淡的道,“吃独食却不是什么好习惯。”
卫新咏似笑非笑:“如此,又是我去跑腿?”
“太子殿下如今也最信任你,不是吗?”宋羽望依旧淡淡的道。
……天边星辰明灭,只剩寥寥数星还高悬于天时,卫新咏提出了告辞。
宋羽望淡漠的点一点头表示知道了,便继续负手望向荷池上,这时候天**曙,荷池上,亭亭花叶已可窥轮廓。
他听到卫新咏的木屐踩在水榭外回廊的木地板上逐渐远去。
只是就在卫新咏即将转弯、从他视线中消失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从眼角的余光,宋羽望看见他转过了头,不禁微皱了下眉,正要说话,却听卫新咏用意味深长的语气道:“尝闻司空大人的书房外所植芭蕉甚好。”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之前一直神情淡然,仿佛对一切都云淡风轻、混不在意的宋羽望脸色骤变!
他猛然转过头,怒视着卫新咏的双目之中几乎是瞬间赤红一片!
隔着十几步之遥,高冠博带的卫新咏同样目光灼灼的与他对视,竟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他缓声道:“我憎恨这样的事情。”
宋羽望嘶哑着嗓子,一字字、如刀刃:“你、还、想、说、什、么?”
“我会让太子亲手而为!”随着卫新咏的话语,宋羽望却忽然冷静下来——死一样的寂静片刻后,宋羽望蓦然发出一阵苍凉长笑!
足足笑了好半晌,直到天边的曙光已经破晓,宋羽望才一面举袖拭泪,一面摇着头,嘿然道:“你以为我让你此刻向太子挑明是为了这个?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