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道人间有白头 by 寒雨澈 (轻度虐心+he~)-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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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真的?”一阵心慌,仿佛有什麽事情将要发生一般。
赢绯吟走前一步,笑著踮脚,突然在无离脸上印下一吻:“您一定不记得,
我是您的妃子……皇上。”
清晨的山路上洒著一层淡薄的朝曦,马车颠簸在上面,蹄声和车辘声交杂在
一起,如同一首遥远的歌谣。
还没张开眼,无离便已经感觉到身下那马车特有的起伏,昏沈胀痛的头即便
枕在松软的衣物上,还是一样被镇得疼痛不堪。
身上明明觉得冷了,却还是不停地冒汗,整个人都是黏乎乎的,十分难受。
突然感受到似乎有什麽拂过额际,带过一阵清爽,无离猛地张开眼,便看到
一个少女,面无表情地坐在他身旁,手上还拿著一条微湿的手绢。
陌生,又熟悉。“习习?”
习习没有回答,只是仔细地替他擦拭著,就仿佛他根本没有醒来一般。
车轮辗过碎小的石子,是独特的喀嗒喀嗒的轻响,无离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
的,猛地坐了起来。“墨央呢?他人呢?他怎麽样了?”
他终於想起了,中午的时候,有人来了,然後墨央像疯了似的,再然後……
再然後。不记得了。
他惊恐地看著习习:“习习,究竟……发生什麽事了?墨央呢?墨央呢?”
习习还是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将他按回去,又将那微微冒出的汗水拭去。
“习习,墨央呢?”无离紧紧地揪著习习的衣袖,如同一个无措的孩子,头
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痛得他一下子咬著唇,才没有叫了出来。声音变得微
弱,“说话啊,习习……”
习习只是看著他,任他低低楚楚地呢喃著,如同没有听到一般,直到看到他
痛得脸色苍白地又睡了过去,才终於合上了眼,就一瞬间,便有什麽,沿著眼角
无声地划落。
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似乎有什麽在一点一点地蔓延开去,很长的回廊,有两
个模糊的身影在奔跑著,有声音回荡,说什麽,听不清。
猛地张开眼,无离有点茫然地看著坐在身边的习习,好久,才张开问:“习
习,我们要去哪?不回去吗?”
习习摇了摇头。“回京城。”
“为什麽?”无离皱著眉看他,想伸手按住发痛的额际,却使不上力来。昏
昏欲睡。
习习轻轻替他拭去汗水,手绢覆在他眼睑上,那麽近,近得能闻到一阵淡淡
的药香。
熟悉的药香,却怎麽也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习习,是不是墨央不要我了?”无离顺著她意合上眼,轻声问。“他最近
总是不理我……”
“没有,没有。”习习低声安慰他,一边握著他的手,知道疼痛来袭的时候
会让人失去理智。
“你骗我……”无离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浅浅的呻吟,好痛好痛,头
痛得如同要裂开的一般。
习习没再说话,看著他慢慢睡去,才小心翼翼地抽回手。
一天一天,只有那麽短暂的清醒,他大概不知道,那些刺骨的疼痛是因为要
将记忆一点一点地从脑海中剥离。
少主,为什麽你能下得了手?那些记忆,不是你们一直向往的吗?不是你倾
尽一切去创造的吗?
路途枯燥而冗长,颠簸流离,习习守在无离身边,他的每一次清醒,都是一
种给旁观者的折磨。
听著他不断地叫著赢墨央的名字,听著他模糊不清的询问,小心翼翼,絮絮
不断。直到……
“央哥哥……”人没有清醒,似乎有一点点发热了,只是低低地呢喃著。
习习一咬唇,捂著嘴不让自己哭出来,转身掀起马车的门帘,叫停了赶车的
人。
从後头跑上来一个少年,递给他一个小小的锦囊,低声嘱咐几句,习习又看
了车内一眼,等那少年坐进去後,拉过一匹马,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都消失了。那些虚伪的记忆,那个凤明镇上的无离,终究化为乌有……从此,
又只是这凌皇朝的天子,是那坐拥天下的皓帝──伶舟无离。
“皇上,太师在外求见。”怀珍小心翼翼地道,低著头不敢看靠在躺椅上的
主子。最近主子频频头痛,脾气可坏得可以的了。
“让他候著!”伶舟无离语气不善地道,一手枕在额上,感受著头痛的地方
似乎有什麽在跳动著。
“是。”怀珍应了,连忙跑了去出。
实在忍受不了,伶舟无离一手扫落桌子上的东西,犹不解脱,只能高声喊著
:“怀珍,去,将太医院那群废物都叫过来!”
怀珍刚走回来,一听他这一叫,顿时打了个颤。又叫?这两天皇上都把太医
们叫了多少次了?再这样下去,大概病倒的就是那些太医们了。
可是,皇命不可违……对了!
怀珍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跪了下来:“皇上,奴才有事禀告。”
“怀珍,是朕太宠你了?”伶舟无离的声音透著淡淡的寒冷。
怀珍打了个颤抖,几乎就要逃出去了,却还是跪著不动:“奴才该死……但
是,皇上,这东西,可能跟皇上的头痛有关的。”
伶舟无离迟疑了一下,微微合眼:“说。”
“是,是寂王爷留下的一个锦囊。”怀珍跪走前几步,递上一个小小的锦囊。
伶舟无离似乎微微一震,伸手接了过来:“是什麽时候留的?”
“就,就是那天进宫的时候。”怀珍低著头不敢看他,那是谎言,欺君是要
砍头的,只是……
伶舟无离缓缓将手中的锦囊攒紧了,声音中微带著一抹不自然:“下去吧,
不用叫太医了。”
“是。”怀珍低著头退了出去。
伶舟无离坐在屋子里,周围空旷得如同无物,那天留下的?
那天……他自然知道怀珍指的是哪一天。怀珍自小就伺候在他身边,是他最
信任的近侍,无论是小时候的恶作剧,到长大後的各色事情,怀珍都知道。包括
他跟“那个人”的事情。
他跟,寂王赢墨央的事情。
当他将赢墨央拘禁在宫中时,是由怀珍亲自打点日常所需的,即使那时他将
赢墨央压倒在地上,强行苟且之事,怀珍也是忠心耿耿地守在外面,并且一直守
口如瓶,所以他信任怀珍。
因为他知道怀珍只会忠於他一人,只有一次,怀珍违抗了他的命令。
也就是,“那一天”。
他自十岁起便能一人独处於勾心斗角的皇权周围而毫发无伤,十二岁先王得
病,因为太子早逝,众子夺位几乎已成定局,他只是废後之子,一无权势,二无
外亲,要争夺王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十五岁那年,他却又见到了那个人。
先王亲封的寂王赢墨央。
赢墨央因其父是他国送至凌王朝联姻的小王子,即使父母早逝,先王还是保
留了他的尊贵地位──包括他父亲原有的管辖地及管辖地中的六十万精兵。
於是,当赢墨央十八岁学艺归来时,便成了众多王子所欲结交的对象了。
而在众多王子中,只有他,跟赢墨央渊源最深。因为在辈分上,他们的嫡亲
的表兄弟。
半年後,赢墨央将年仅十三岁的妹妹赢绯吟许给他,只要等赢绯吟成年,他
便可以将她娶过门,这样一来,无疑宣称赢墨央所拥有的那六十万精兵也将协助
当时尚为五王子的他。
到十六岁先王病危,六王子和十王子联手起兵夺位,到十七岁平定内乱登基
为帝,整个过程中,权术间也许确是他略胜於人,但若没有赢墨央,他却是连争
夺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只是君臣亲姻的关系,即便留下赢墨央对帝位有所威胁,他也可以看在
过去的份上,留一条後路。
只是,世事难料。
他爱上了赢墨央。
一个男子,如果只是一个平凡人,他大可将他囚於宫中,宠一辈子,反正历
史不乏後宫中娈童男宠的记载,他贵为天子,收一个自己心爱的人,谁敢有意见?
可惜赢墨央不是一个平凡人,而是精通行军布阵,手握六十万精兵的寂王!
他能留他麽?事实能容他留他麽?
不可以。
天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杀了他。他知道墨央擅用毒,知道墨央有
位医术极高的师兄,才选择将他召入宫中,赐毒酒,就是希望,他会发现而对自
己死心,就是希望,即使墨央喝下了那酒,还能有一线生机。
只有那一天,怀珍第一次违抗了他的命令。
最後一面,是他亲手将墨央压在地上,灌下那一壶毒酒。
即使後来凤臻赶到,救走了赢墨央,他也已经不敢再有任何的奢望了。
只是那天,那个人却留下了一样东西?
伶舟无离想著想著便觉得茫然。
手中的锦囊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不一会便被手心的汗染湿了一丝,他不敢
打开。头上痛到极至,连思考的能力也没有了。
墨央,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麽?
疼痛稍稍褪却,伶舟无离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锦囊。里面只有一
张薄薄的纸。
是一笺药方。再无它物。
熟悉的笔迹在纸上一点点地蔓延,直至记忆的某处,似乎有什麽记录其上,
然後……划过一笔长长的墨迹。
头又阵阵地发痛,这一次,却似乎有什麽地方也在隐隐作痛,将那头痛渐渐
盖过了。
“怀珍,怀珍!”他烦躁地叫起来。
“奴才在!”怀珍匆匆地推门进来。
伶舟无离扬了扬手上的纸:“誊抄一张,让太医院的人看看。”
“是。”
“还有,让司空咏进来吧。”
怀珍应了退了下去,长长地舒了口气。看著手中的药方,不禁心酸。只是留
下一笺药方麽?
将药方收好,才走向门外,门外等著的正是当朝年仅三十岁的太师,司空咏。
“微臣参见皇上。”
伶舟无离皱了皱眉:“行了,这里没其他人,有事便说吧。”
司空咏似乎也习惯了这皇帝的举动,只是继续道:“是关於归彩国的事,这
两月来归彩国的大军连连前移,而且也频频骚扰边境各个小镇,边境快马来信请
求出兵讨伐。只是……”
“只是什麽?这时朕已经准备在明天早朝的时候向众大臣征询意见,派什麽
人去,也大致有了人选,太师实在不必今天特地来说。”伶舟无离一字一句地说,
他知道司空咏为国确是尽心尽力,只是这人做事,管的也未免太多了。
“回皇上,微臣正是为此事而来,皇上明日大可不提此事了,因为微臣刚收
到密报,已有人出征归彩了。”
伶舟无离心中一动:“谁?”
“寂王。”
手上有什麽东西滑落,掉在地上,只是很轻很轻的一声,随即没落。
“你说……什麽?”伶舟无离沈声问,不敢高扬,就怕宣泄出声音中那一丝
颤抖。
司空咏又重复了一遍:“回皇上,是寂王。边关密报,寂王已在,傲秦将军
也率兵赶了过去了。粮草军用也早就准备好了。”
伶舟无离怔怔地听著他说,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却依旧是:“不可能……”
司空咏低著头:“密报上还说,从粮草军用的准备到大军调派的速度来看,
似乎已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伶舟无离没说话,屋子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司空咏和立在一旁的怀珍都是一
致地低著头,大气也不敢喘。过了好一会,才听他突然道:“司空,你说朕半年
来一直患病在床,因而朝政由你跟老七打理是吧?”
“是。”
“既然如此,寂王屯粮养兵的事,你们不知道?”
司空咏心中一惊,跪了下来:“臣该死。”
伶舟无离轻哼一声:“还是说,你有什麽隐瞒了我?”
司空咏低著头不敢说话。
半晌没听到伶舟无离说话,偷偷抬头,却见他半撑著头,闭著眼。
“皇上?”打了个眼色,怀珍走上前,低声问。
伶舟无离微微抬头,道:“算了,司空退下吧,其他事,明天早朝再说。”
“皇上保重,臣告退。”司空咏微一迟疑,便退了下去。
“怀珍,你也下去吧。那药方现在就拿去太医院。”
怀珍担忧地望了他一眼,终是恭身退下:“是。”
等怀珍将门关上了,伶舟无离才长长吐出口去,站了起来,弯下身去拣那掉
在地上的锦囊。
玄锦,金红刺绣。就像那个人一样。
小时候的什麽记忆,根本不会记得清楚,只是十五岁时重见,他一身乌衣白
袍,随意束著发站在跟前,笑得温柔。开口第一句,不是礼节,也不是问候,而
是如同记忆深处多少年前那一声叫唤,他唤他五儿。
那时便沈沦了吧?谁都不管结果。
怀珍走在宫道上,回忆著刚才太医所说的话,心中越是忐忑不定。
──此药方上所写,乃极寒或极热之药,我等不才,从未见过这样的药方,
如果按著这药方来熬药,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危及性命。
──我等对於毒理修为不高,但依古书记载,这似乎是南方一种秘传的毒药
方子。
……
老天,怎麽会是这样子?居然是毒药?
怀珍越想越慌,虽然说皇上宠信他,可是,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他又岂会不
知道。他是亲眼看著皇上压著寂王灌下那一壶毒酒的,哪怕後来皇上有多心痛多
黯然,可不能留的人他也绝对不会心软。
寂王尚且如此,何况他一个小小近侍?如果让皇上知道这是一张毒药的方子,
说不好就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了。
毒药……寂王爷啊寂王爷,您这样子,不是逼皇上再下杀手麽?
“怀珍,想什麽想得这样入迷了?”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
怀珍猛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顿时一跪:“参见七王爷。”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脸的笑意,正是当今皇上唯一尚存的弟弟,伶舟
无殇。
“起来起来,我说你,想什麽呢,看都走到什麽地方来了!”伶舟无殇笑著
调侃他。
怀珍四周一看,才发现自己早已穿过了正殿,走到了御花园来了。
“奴才该死。”
伶舟无殇笑了笑:“我又不是五哥,别紧张。”
怀珍知道这七王爷一向难以捉摸,这时只是低著头,等著他说话。
伶舟无殇看了看四周,声音压低了一点,道:“听说,赢墨央给皇上留了个
锦囊是吧?”
怀珍一怔,暗暗苦笑,也一样低声道:“王爷有话请直说。”
“你就这点不讨人喜欢。”伶舟无殇啧啧道,“那药方子,让我看下。”
“这……”怀珍迟疑了。
伶舟无殇摇头:“看你们,赢墨央天天防著我,司空咏天天防著我,连你也
信不过我,那皇位就那麽好吗?看五哥那个样子,你们以为我还会跟他抢著不成?”
“七王爷!”怀珍惊得大叫,那种话,怎麽这王爷就敢在这里说出来的!
“没事,现在这里没人。”伶舟无殇闷闷地道,“你,拿来。”他摊手,好
象认定了怀珍身上便有。
怀珍又想了想,终於还是从怀离拿出那誊抄的方子来。
伶舟无殇不动声色地看了半天,才问:“太医院怎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