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 作者:沧海有泪,桑田遗珠-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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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他们的结果的时间,皇帝和瑾妃坐在席中与几位近臣闲谈。
为了增加难度,猎场有不少的树木,小鹿倒是跑得极快,等到四人披挂完毕,小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但这次围猎,猎物的逃亡也只会增加猎人的兴趣,何况今日的小鹿,更有另一重含义,小鹿的狂奔只是带给他们更多地享受。
阿兰珠想抓住小鹿,她不想看见这可怜的小鹿变成冰冷的尸体,最后又被制成美味躺在皇族们的金银餐具上。
到底惯于打猎,她很快就在微湿的春泥上找到小鹿的足印,于是就追了上去。
原来这树林的树木种得稀疏,所以在林间也可以策马缓行,而绕过小林子就有一大片空地:这小鹿已经被另外三匹马围住,四周的树林也已经围上了细网,防它突围。
“住手!”
定王的箭已经在弦上,她赶紧冲出。
“谁也不许杀它,它是我的!如果你们谁伤了小鹿,便是与我为敌!”
“你说不射便是不射?”
湘王也拔出箭拉了满弓,但在他的箭飞出去的同时,定王的箭也射出,两人射的箭在空中相撞,后又双双刺入小鹿身边一尺远的地方。
定王向阿兰珠微笑,他是故意射箭,好救下小鹿。
阿兰珠翻身下马,拦在小鹿身前。
她对湘王和鲁王道:“我们草原上的确以射杀畜类为食,但那只是一种生活方式,我们从来不会为了一时取乐就胡乱猎杀小动物!这小鹿不过周岁,你们怎么就忍心伤害它!”
“人人都有父母,人人都会成为父母,将心比心,若是有人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又有哪一个母亲不会肝肠寸断?你们也该高抬贵手,放了它,让它和它的母亲团圆。救——”
“小心——”
定王突然发出警告,她反射性地将身体侧下,躲过了从身后飞来的箭,但这时她也看见了,在网罩外,有一个白衣人披着长长的黑发,骑着一匹赤红的马飞掠——就是眨眼的瞬间,那人在马上补射一箭,十余丈外准确无误的射中了小鹿——是射穿双眼,箭从左眼刺入又从右眼穿出,完全是百步穿杨。
小鹿被刺穿了脑颅,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发出了“呦呦”的哀号,最终还是停止了。
不仅是阿兰珠气愤了,另外的三位王子更是明白:鹿已经被一个不知名的人射杀了,这不是吉兆!
阿兰珠只是佩服那人的骑术和箭术。
在男人们还不知所措的时候,阿兰珠翻身上马,她已经猜到那个男人就是前几日在太液池边见到的人,直觉告诉她,那个男人会像射杀小鹿一样轻易的射飞她的心,所以她要追上去,她要得到这个让她飞蛾扑火的男人。
她要知道这个男人的一切。
绕出树林是一大片的原野,这正是任由马匹驰骋的天地,但她已经不用费心去追逐这个男人了,因为他就在前面等她。
她夹紧马腹要追上去,可原以为在等她的男人却回射了两箭,都刺入马前的土中,阿兰珠明白,这是不许她接近的标志。
于是她策住马,对还在远处的人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宫中!还有,你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杀死小鹿!”
男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回望她一眼。
被山风吹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伸出手,将头发拢到后面。
此时阿兰珠呆住了,眼前的男人竟和宁王长的一模一样,只是眉宇间散发着勃勃英气,完全没有女气的容貌带来的阴柔感,反而有超出性别的神圣美。
马上的人,仿佛战神一样令人无法直视……犹如神人的高贵皎洁,简直就是阿兰珠误入了仙人的领域,完全的不现实。
难道世上真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阿兰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得与宁王一般无二的男人还是没有说话,他夹紧马腹,神武的枣红马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只看这马的身姿,阿兰珠就可以猜出这是大宛国的龙马之后。
阿兰珠是个爱马的人,见到这样的好马,当即命自己的白马全速追赶。
前方的男人显然没有把阿兰珠的追逐放在心上,每次跑远了,他就会停下来等她。被他的高傲态度激怒的阿兰珠发誓一定要追上这个狂妄的男人。她干脆就松开缰绳,直接抱着马脖子,不住地催促。
“绝对不会输给你!”
好胜的女人已经赌上自己的尊严,可是前方的男人的态度还是暧昧得让她生气。
这男人明显只是把一切当作一场游戏。与她追逐了约半注香的时间后,男人将身体贴着马,只用一手一脚控着,另一只手取下箭与弓,用脚拉开弓,就将两枝箭一起飞了出去。
这两枝箭明显计算好了射程,它们刺入阿兰珠的衣带,余势还将她的身体一并带飞了出去。
衣带带着身体被钉在不远处的树上,胯下的白马没有收住脚,也不知飞到何处,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人停下来,没有下马。
他只是含着淡淡的冷笑看着阿兰珠,那种高傲的态度深深的刺伤了她的自尊。
她有点生气了。
“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脚离地面不过两尺左右,阿兰珠一边把箭拔出来,以便气急败坏的对对方吼道。
“你给我停住!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和宁王长得好像孪生兄弟!还有,你快停下来,你这个混球,超级大混蛋,大混蛋!”
男人才不理睬她,只是让马慢慢的踱步,阿兰珠更加生气了。
“喂,你别走呀!你至少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是阿兰珠,从草原来的!”
马飞奔了,纯白的衣服在风中鼓起,黑色的长发是胜利的旗帜在风中肆意飞舞。
散乱的头发,飘飞的白衣,和火云色的马一起组成了绚丽的风景——他便如天上的神人一般飘然而至,又如天上的神人一样飘然而逝。
“白云深处有人家——”
风,送来他的声音,她已经拔下了箭,可是他的箭已经刻在她的心上了。
自己的马已经不知所终,但她此时的心思也早就不在自己的白马身上。她追到山坡的高处,却只看见极远之处有一个飘逸的身影。阿兰珠知道,自己的心已经飞走了,被这个名字是白云,人也如天边的白云一样高贵而不可捉摸的男人带走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阿兰珠看了一下箭头,箭镞和大部分皇族一样,是用黄金铸成,上面还有一个字:宁!
阿兰珠呆住了,这种箭镞是皇族专用的,平民使用就是罪同谋逆,所以它只可能是宁王的箭,可是宁王不是已经——白云到底和宁王又是什么关系?
他和宁王长的一模一样!
其实,还有一些连她自己也不敢承认的情愫,已经在那个男人的箭飞过来的时候刺入了心中。
她迎风吹了一记口哨,训练有素的马果然循着哨声回来了,于是上马回营,一大群人上前嘘寒问暖,可她的心已经被刚才的男人占据,对他们的关心只是应付了事,心中只是想着那个男人,连小白鹿的事情也完全忘记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
阿蛮托着果盘进入,就看见她在发呆,于是打趣道:“公主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莫非是有了心上人?”
阿兰珠也不理睬她,只是将取下的箭镞放入怀中。
已经开宴了。
皇帝让侍卫抬上烤好的整鹿,看他的神色,显然还没有告诉他真正杀死鹿的箭的秘密。大概是这几位王子也偷偷将箭藏起来,毕竟在箭上有宁王的印记只会再生事端。
但往事不会因为没有人提起就可以抹消了。
阿兰珠这样想着,这时皇帝已经开始分鹿肉了。
“这次逐鹿,也不分胜负,所以朕就让刘公公将四条鹿腿分割给四位射鹿英雄。至于朕的爱妃,朕要将鹿心赐给你,以奖励你的一片七巧玲珑心。鹿舌就给朕的黄御使,你这些年不停的给朕进谏,也是难为你了。鹿脊赐给张太师,你是本朝的中流砥柱。鹿耳给李将军,你忠心为国,护卫在朕的身边,也是辛苦了。”
于是各人拿了赏赐谢恩,其余部分也是分别分割了赐给各人——皇上的身体一直不适,御医早就叮嘱,不可以饮食油腻。
阿兰珠想到自己在这里享受鹿腿,宁王却被软禁在帐中,于是将鹿腿割开,送了过去。定王平也与她一样,将鹿腿割下部分让身边的小可送到宁王处。
阿兰珠的心中对定王又多了几分好感,虽还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又时时关注,但已经有涟漪在心中反复荡漾。
双生
午休的时候,她去宁王的帐中,莎莎已经喂宁王吃了药,宁王只是安静的在帐中玩可爱的小白兔,倒也不吵闹。
阿兰珠见到他就不自主地想起那个刚才玩弄她的神秘男人,她直觉上觉得宁王一定知道他的存在,甚至——
“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阿兰珠向宁王发出了邀请,他很高兴,又怯怯的问道:“它也可以去吗?小白兔说它也想骑马。”
阿兰珠现在有求于他,也知道这小孩子的心性不能随便扭曲,于是便允许了。
宁王快乐的抱起小白兔,无可奈何的莎莎为他穿上白色的披风,不过宁王没有耐性,在莎莎还在取发梳的时候,他已经一蹦一跳的,要坐上阿兰珠的马。
阿兰珠先上马,让莎莎把宁王推上去,原本阿兰珠的意思是要他坐在马前,但他却硬要把脚伸进马蹬,阿兰珠不便勉强,就任由他骑了上去,不过即使这样,也不允许他碰缰绳。好在宁王也不想放开手中的兔子,这才没有让阿兰珠越加头痛。
阿兰珠的马性情温顺,驮了两个人也不乱动,轻轻的踱步,走在草地上。
阿兰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母亲,怀前坐的则是空有大人形体的孩子,但见宁王专心的抚弄着怀中的白兔,不停的与白兔说话,言语间充满了对外面的世界的好奇。
“小兔子,这就是树,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么多的树了。怎么样,想不想到树林里去跑一跑?我以前就想去,可惜一直不能去。”
阿兰珠记得自己小时候也会这样一整天都坐在草地上和小动物作伴,女孩子的生活无非就是骑马,放羊,数星星,做花环。倒是阿兰珠的几个哥哥从来都对这种女孩子的娱乐不屑一顾,但阿兰珠到了十五岁以后就渐渐退出了以前的朋友圈——比起和女孩子们一起去放羊数星星,她倒是更加希望和男孩子们在草原上纵马奔驰——只不过有时也会回味过去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所以她才会被评为不像公主的公主,即使是和沉湎于孩童的世界里宛若处子的宁王相比,她也更加像个男孩子。
骑到空旷没有人的地方,阿兰珠让马停下,宁王先跳了下去,阿兰珠再下去,知道主人要独处的马甩着尾巴自顾自的啃草,阿兰珠也就由它去了。
宁王怕是第一次出宫,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是兴奋,他快活得在草地上追逐乱跑的小白兔。
看着他渐渐密如乱草丛中的身影,阿兰珠叹息着,取出藏在怀中的箭镞:上面刻的“宁”字那般分明,可眼前的宁王只是一个连自理都做不到的人,那个白云,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到底白云是谁?
现在看来,不仅十五年前宁王夫妇叛乱一案谜团重重,就是宁王府中,只怕也有许多的秘密。
要是那个白云就是宁王该多好!
心中不由间的叹息让阿兰珠也是吓倒了,她也是同情发生在宁王身上的不幸,可自己从没有想过要加深他的不幸,为何现在就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自己不该因为同情就嫁给宁王?
一时间,心乱到了极点,她更加觉得自己不该来中原。
身后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她回头,果然看见宁王清澈得让她发慌的眼睛。
“这是父王的东西。”他呆呆的说着,“我不会记错的,这是父王的东西,上面的字还是母妃亲手刻的,现在只有他手上还有。”
阿兰珠感到奇怪,原本大家都将宁王当成白痴,但事实上他也只是停止了长大,在大人的身体里锁着一个孩子的心。他既不痴也不傻,只是与他的外表完全不符的单纯没有心机。可是所有人都忘记了,忘记他其实是正常的,他们将他当作一个玩物,任意的使唤欺骗,完全忘记自己在五六岁的年纪时,还没有这个现在仿佛野生的孩子的人一样自由聪慧的心智。
“你说这东西是你父王的,现在只有他有,那,可以告诉姐姐,那个他又是谁?”
阿兰珠又加了奖励,“你要是告诉了姐姐,姐姐不会再告诉别人,还会带安儿去骑马。”
“骑马好,安儿喜欢骑马。”快活得拍着手,他神秘的说,“他是安儿的影子,父王一直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姐姐一定也不可以把他的事说出去,我才可以告诉姐姐。”
“我以我的名誉发誓,绝对不说出去,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父王说我命中有大劫,所以要有一个分身,他是我的分身,也是我的弟弟。”
“那他的名字是?”
宁王的话含含糊糊,阿兰珠也不是十分明确,只是听他的意思,的确是有一个与他极为相象的人。
“父王说他没有名字,母妃就叫他云儿,就像母妃总是叫我安儿一样,我们都叫他云儿。那天父王和母妃喝了酒就睡死过去了,我去找云儿,想和他商量,可是云儿不见了,找也找不到。我回去找父王和母妃,想告诉他们我找不到云儿,可我怎么摇,他们就是不醒。我又想自己去找云儿,可是我推不开门,外面有人不让我出去,我出不去,也就找不到云儿了。”
依宁王所言,便是当年宁王妃生下的其实是一对双胞胎,但不知为何,他们夫妻对外宣布只是生了一个儿子,将另一个孩子藏在宁王府,秘而不宣。那一日,他们夫妻被迫饮毒自尽,当时也许早就安排了将两个孩子送走的计划,但因为一些不可预知的原因,名为安的孩子留了下来还变成这般模样,另一个叫云的孩子则就此失踪。
阿兰珠不得不佩服他们夫妻的处乱不惊,但到底人力拗不过天命,所以才会最终只有一个孩子送出。好在以前他们一直设计抹去生下双胞胎的事实,所以即使是昔日侍奉宁王妃的人,只怕也没有几个知道宁王妃其实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这才将这个秘密保留到了今天。
宁王只对外宣称生了一个儿子的原因,已不可知。阿兰珠想,也许是为了避免继承权的纠纷,据说双生子之间经常会有外人不会理解的情感,往往会特别痛苦。在草原上,显贵之家往往会将双胞胎的一个送走,也许是宁王夫妻到底舍不得亲子,所以就将孩子留了下来。
若是这样倒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白云和宁王长的一模一样。
就因为白云是宁王安的双胞胎兄弟,他才会每每偷偷潜入宫中,隔水望着永央宫——他到底是宁王安在这世界上的唯一的亲人了,就是冒天大的危险,他也会不论何时都关注着对方。而宁王安,虽只是一个孩子,却会十五年间都没有向任何人提及白云的存在。大概在他单纯的心中已经认定,为了保护白云,他不可以让任何坏人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白云。
为什么他会告诉自己白云的事情?
阿兰珠当时没有细想这个问题,也许只是在他心中已经认定自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太阳又移动了。
阿兰珠估计时间已晚,也该带宁王回去了。她拍醒已经不知何时枕着自己的腿睡着的宁王,可这一脸睡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