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 作者:沧海有泪,桑田遗珠-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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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是从扶桑国移来的名品,皇上喜欢樱花,犹爱樱花落下的日子,小雅也是进了宫,才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樱花。
樱花开的时候很美,因为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会来赏樱,只为一个也许,她就要在樱花盛开的每一夜,起身整理花苑。
春寒料峭,即使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天下最美的风景,她的心中也没有了感动。
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她看见了樱树仙子。
她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人,或许只是一脉香魂,皇宫中有了太多的鬼神,那个人,是不是人,也很难说。
那人大约二十余岁,披着长发,白衣胜雪,她看见他的衣袖在长风中微扬,也看见樱花趁着夜色潜入他的发间。
他坐在樱树下,美得不真实。
他的手上有一个白玉杯,身边放着一个白玉酒壶。
他在饮酒,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美,美得如诗如画,美得不是人类。
神仙一样的人,空灵透明的气质,她想自己是遇上精灵了,却又害怕这人是埋在樱树下的,只看这几日樱花开得美,才现身。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听人说,遇上了鬼的宫女,会死掉。
可是她也要在天亮以前将这里的落花收拾好,否则就是一顿责罚。
便是鬼魂,也该有好坏之分,她这样想着,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她站在那人面前,夜风吹过,看见了美色。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即使用绝色形容也不为过,而且这人的美丽是流动的水一样透明冷淡的美丽,白衣黑发,面容美艳,唇角冷淡。
那双眼睛让她想到了黑琉璃,美丽却空无一物,竟像个能工巧匠的杰作!
也许他是她,是哪个寂寞的宫妃换上男人的衣衫,在这醉人的春夜,逍遥赏花。
但即使这位美人叫她惊为天人,可他还是他。
他的身上有不同于女人的冷清,衣服上也有香气,可这种香味似花的芬芳,又有些冷,她不免呆住了。
“你看得见我?”
男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好听,不似太监们的阴阳怪气不男不女,也不似她进宫以前听到的男人的声音粗糙俗气。他的声音冷清威严,像丝绸像珍珠。
小雅呆住了,她害怕被这美人当成傻瓜,连连点头。
“嗯。”
“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你也真是可怜。”
他低喃着,仿佛情人的私语,却是在宣告死亡。
“你会短命,因为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你是鬼吗?”
小雅天真地问着,这个美丽的男人笑了笑,吹飞落在白玉杯上的花瓣。
“我不是鬼魂,但也确实是鬼魂。”
小雅听不懂这个男人的话,宫中的要求一直是不闻不问不听不说,一个年轻男子,一个生得好看得不像男人的美人,她想起了后宫的传言,皇上好男色,这个男人就是皇上的——
这样也可以解释,他,一个男子竟可以在禁宫中若无其事的饮酒,可是看这个男子,气质冷冽,完全不像是做禁脔的那种。
也许他真是一个鬼魂。
后宫虽然宫规森严,但是后妃也会不甘寂寞,于是就有了偷寒送暖之事。或许,这个男子就是哪一朝的后妃的情人,一时不慎,葬身于此。
小雅对后宫的事情,也不是知道多少,她只知道这个男人美丽寒冷,竟不想知道他是人是鬼。
“要喝酒吗?”
男人随手倒了一杯,赏给了她。小雅没有见过这种鲜红的液体,可是美人请她喝酒,她不敢不喝。
酒流入口中,才知道味道甘美。
“好喝吗?”
男人看她点头,又给了一杯。
“当年就有一个女人不喜欢这酒,说这酒太女人味。我却偏偏喜欢得很,也许,我就是个女人味的男人。”
小雅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应付这个男人,他似人非人似神非神,有神仙的美貌、气质,又有人的温度和微笑。
她不知怎么回答男人的话语,男人却也似乎不认为她会回答。
这个美人一直都很冷淡,仿佛只将她当作一只猫一只狗,一个不值得挂念的东西。
美人看她将酒喝下,笑了。
他美丽的面容划过一丝冷淡,他笑了,他的笑容带着无人能懂的暧昧。
他侧卧在樱树下,单手支颌,浅浅的笑着,更多了一份神秘。
“你叫什么名字?”
小雅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可是男人却又说话了。
“看上去不过十五,应该是新进宫的,可爱又懂事,可惜注定不会长寿。”
美人在私语,小雅不敢插嘴。
美人看着天空,看着那接近紫色的黑色。
“知道吗,皇宫是全天下最阴暗最丑陋的地方,这里没有男人,只有一群太监和女人。这里阴气沉沉,这里是女人的天下。这里是鬼的世界,这里没有什么美丽的,只有一群鬼,做不成鬼,就不会在这里活下去。”
鬼城?
这个美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的每一句话,自己都不懂?
这时美人也站了起来。
他长得很美,身型纤长,小雅看呆了。
美人的长发又黑又亮闪闪发光,头发间还夹杂着花瓣,更是如梦如幻。
男人从怀中取出一枝玉笛,呜呜的吹起。
笛声清亮带着伤感,他的手指很美,吹出的音符也极美,他将美妙的音符吹出,自己也转进樱花深处,翩翩起舞。
皇帝喜欢夜樱或许是正确的。
小雅被感动了,这个美人在樱花中清冷起舞,樱花摇落,扫在白衣上,美得好似天人下凡。
长长的黑发,浅粉的樱花,雪白的衣袖,在深蓝紫色的天空下,美如梦幻。
在这样一个微冷的春夜,看见这样冷的舞蹈,听见这样冷的笛声,美得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她的泪水蒙住了眼睛,她不知道这样美丽的风景为何会在这种微冷的时刻发生,在漫天飞舞的花中起舞的人,像摇落的花瓣,随时都会被风吹卷而起。
——只是樱花最终会落在地上铺成厚厚的花毯,而他却会被风带回天上。
小雅没有读过书,也是来了宫中以后,才跟着宫中的大宫女们识得几个字,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美丽,只知道“如梦如幻”四个字。
清醒的时候天已微亮,她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大半夜。
那个美人不见了,是一场梦,消失了。
也许,他本就是小雅的一个梦。
小雅庆幸没有被人看见自己的偷懒,她扶树站起,继续自己的工作。
可是,这真的只是一个梦么?
小雅看见樱树树枝上有几根头发,这是她不可能拥有的黑亮头发,隐约间,头发里还有香气渗出。
是白兰香?
她仔细分辨,在御花园打扫的她对花香分外敏感。
这头发有浓郁的白兰香,也有上等的玫瑰油的香味。听说这种来自大秦国的玫瑰油,一滴就要榨取几百朵玫瑰,在皇宫中,也只有最得宠的后妃才能使用这贵逾黄金的稀罕东西。
每每用玫瑰油涂抹头发,房间里总是烧着白兰香,所以这个人的头发上才会缠绵这些香味。
小雅想知道这个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般的贵族可以享用的。
衣服也很美,小雅回味着,男人的衣服在月光下泛着比月光本身还要闪亮的光,那是只有皇亲贵族才可以使用的尊贵布料,也许他——
她知道后宫有数不尽的亡魂冤鬼,后妃皇子、太监宫女,性命一样操持在皇帝一人之手,所以皇宫才会有这么多的鬼魂。那人怕是哪一朝的皇子,却因为一件什么事情冤死了。他的魂魄一直留在御花园中,在这个醉人的春夜,又出来,赏花,饮酒。
她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这皇宫的秘密太多太恐怖,一个小宫女,在这里,什么也不是!
“在宫中,杀死一个人便像踩死一只蚂蚁,没有人会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小平说过,宫中的花永远那么的美,因为皇宫的每一寸泥土下面都埋着死尸。刚听说这话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现在想来,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这里本就是一个阴森森的地方,有鬼魂在路上,也不奇怪。
做完工作的小雅将头发收起,宫中的无情人尽皆知,她也不过是千万的活死人中的一个。
偶尔也会在梦中见到那梦一样的风景,花开满苑的夜晚,风中夹着花香,神秘的美人在花树深处翩翩起舞,于是便如梦如幻。
宫魂(下)
宫中的时间依旧无聊而准确地走下去,春意渐浓,而后就入了夏。
太液池边的柳树快被枝条压弯了,她的工作也变得不风雅。
皇上也许会一时兴起在太液池泛舟,也会在太液池边宴请大臣,做宫女的,就要保证太液池的水,永远清澈。
皇宫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美丽的,因为在它的主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有无数的奴仆在劳作。
比起从事繁重的体力活的太监们,宫女们的工作,也算是轻松了。
最脏最累的活不会由宫女们去做,太液池的池底淤泥早就掏干净了。小雅和其他分派到太液池工作的宫女只需在烈日下摇着小船在湖上游荡,将那些枯萎的莲叶、枯烂的树叶全部捞干净。
待到晚上,主子们在太液池边赏玩,他们只会看见婆裟的绿柳,田田的荷叶和婀娜的莲花。
不论主子们会不会驾临,皇宫的每一个细微角落都要美丽,她们是皇宫的大网上的蜘蛛,不厌其烦地,将每一个漏洞补好。
这种刻意的人造的美丽是不是有存在的价值,这样深奥的问题,小雅没有想过。
她只是一个忠于自己做宫女的本分的小蚂蚁,每日的劳作,并不累,只是日复一日的反复,叫她疲劳。
在这里,她虽是最卑微的,生活却比在家中好过千百倍。
她的衣服在宫中是最不值钱的,可这没有一个破洞的裙子,这滑滑的布,在家乡的时候,她们这种穷人家的女孩,只能在出嫁的时候,可以穿。
宫女原本就是分等级的,宫中最有地位的宫女是皇上身边专门为皇上抱猫的宫女,她地位虽低,却也是宫女中最高的。
宫女只是一个物件,小平这样告诉小雅,她说,小珠姐姐是个聪明的宫女,即使皇帝赐给了她许多,小珠也从来不会居功自傲。
倒是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宫女,才得了皇帝的一句夸奖,就得意忘形,然后,没了性命。
皇宫是个深不见底的泥潭,宫女们往往身不由己,只有时时刻刻的小心勤快,才可以比别人多活几天,才会有命熬到出宫嫁人的日子。
我们只是一群奴才,一群连主子也没有的奴才,我们的地位至卑至贱。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只是个奴才。
小平就是这样告诫小雅的,皇宫里很多秘密,皇宫里没有秘密,和她同时进宫的女子就已经死了几个了。那时候还羡慕她们可以去皇上、娘娘的寝宫当差,谁知道也不过是一年时间,这些女孩子就成了皇宫里的幽魂了。
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这里的每一天都会死人,即使半夜看见太监将尸体运出去安葬,小雅也不会惊奇,这里是皇宫,是人吃人的地方。
皇宫中的面孔每一天都会有变化,每个人都知道,不要问那个不见的人。
不仅仅是宫女、太监,便是掖庭待诏的宫人们、好不容易得了封号的宫妃宫嫔们,也难保哪一天不会消失不见。
越接近皇帝,越是荣耀,也越容易失去性命。
反倒是她们这种最底层的小宫女,每日在御花园修花锄草,居然活得长久,将皇宫的那些个大人物们都闲碎了。
皇上似乎更加喜欢男子,后宫一直有这样的传言。
皇上对后宫没有兴趣,即使立了二十余个宫妃,也很少召幸妃子。宫中可以看见皇上的身影的宫院只有三五处,就是这三五处,皇上也没有过夜。
皇上只是与她们谈一下琴棋书画的雅事,或是逗弄一下孩子,就离开了。
皇上没有自己的孩子,这宫中唯一的一双孩子是早已过世的敦厚的定王爷之后。当初,皇上要册立定王的侧妃为妃嫔的时候,朝中、后宫都有了大冲击。可惜皇上一意孤行,天子之意,无人敢挡。最终,皇宫多了一个云妃,也多了两个孩子,多了一些欢声笑语。
这一夜,皇上在太液池边设宴,胭脂水粉、云鬓纱衣,远远看去就知道那里遥不可及。
虽然是晚上,也是一样的亮如白昼,欢宴之语,时时传来。
她们可没有幸运窥见那些贵人,她们只是负责清扫的小宫女,只在盛宴开始和盛宴结束以后,才会出来。
约摸到了半夜,那里的人才渐渐散了,侍奉的宫女们将她们的主子扶回寝宫,太监们开始收拾。待到这些负责清扫的宫女、太监散去,就着夜色,她们便要工作了。
她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偌大的太液池,因欢宴而华美,因欢宴而狼藉,她们,便是维护着皇宫的美丽的蚂蚁之一。
主子们理所应当的享用着她们的劳动成果,也永远都不知道这大片的整洁背后的辛劳,她们这些小宫女,活着是蚂蚁,死了也还是蚂蚁。
她在湖中捞着垃圾,这工作无聊而繁琐,但是她没有抱怨的余暇了。
太液池一直都有恐怖的传说,那些住在莲叶下的水鬼,会在夜晚抓住走神的人,而后就有了替死鬼。
这里是皇宫,是一切权力一切罪恶的中心,她是这里的一只小蚂蚁,死掉了,也不过是个没有人记得名字的小蚂蚁。
皇宫是不是个好地方,小雅不知道,她只知道很多人想来这里,却在来了以后,后悔。
深夜中有一片莲叶飘来,她不禁想到了那些诡异的传说。
莲叶很大,这莲叶太大了,她看见莲叶上睡着一个美人:漆黑的头发洁白的衣衫,修长的身体微蜷,卧在莲叶上。白衣宽大,竟有几络浸在水中。这个美人的身边放了一张白玉琵琶。
她不知道这人是人是鬼,只觉得像是莲叶中生出来的,轻灵中带着贵气。
莲叶与她的小船撞上了,原来这不过是做成莲叶状的小船,美人穿的白衣原是几层薄纱。
美人侧着身,微卷的黑发散落在白衣上,手指微张,他的面容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长长的睫毛,鼻息轻微,面泛潮红,宛若少女。
他是谁?
美人施施醒转,素手拨弄着黑发,眼睛微张,而后缓缓坐起。
小雅想起了,这人就是那个樱花树下的美人。
“又是你?”
小雅呆住了,这人的身上散出浅浅的莲香,层层的纱衣下的身体有些冷淡纤瘦。
可惜这个人已经不记得她这个平凡的小宫女了。
“你是谁?”
美人困惑地笑了。
“算了,你是谁从来就不重要,倒是听你的口气,我们曾经见过。我们有缘相见,就是命运。我呀,已经孤独了很多年了,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不再寂寞。我,就是这皇城里面的一抹幽魂。遇见我的你,是个不幸的人。”
长发披离,衣带微散,恍若天人。
小雅知道,这不是自己这等卑微的人可以碰触的高贵。
天人太美也太冷,她只是一个小宫女,不敢碰触天人的高贵。
美人也不过是将她当作一件装饰物,看她不再说话,他便抓起身边的白玉琵琶,叮叮咚咚的弹起来。
莲叶小船继续漂流,流水渐渐冲淡了音符,他也消失了。
唯一证明这不是一场梦的是一片纱衣。
美人走后,她在水中捞起一片纱衣。
这纱衣是主子们最爱的夏日衣物,穿在身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