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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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刚说到这儿,从谷中突然传来“叮”一声铃响,他抬头看去,谷中浓雾弥漫,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出来,他虽然说得嘴响,说什么“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没想到竟然有好几个,不由也觉迟疑。
这几个人行走的姿势极怪,一个接一个,后一个的双手前伸,搭在前面那人肩上,也不是在走,而是一步一跳,女子“啊”了一声,一下晕了过去,言绍圻急道:“姑娘,姑娘!”试了试她的鼻息还是正常,竟是吓晕过去。他抬起头,冲那那几人喝道:“某家辰州捕役言绍圻,兀那毛贼还不与我束手就擒!”他以前随伯父去鄂州城时也上勾栏见识过,虽然被别人笑作“庄家人不识勾栏”,但也看了个饱。勾栏里演的公案戏中做公的常这么断喝,他一直也想如此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此时为了救这女子,一声断喝更是神完气足,威风八面。可惜这一片空地太大,他的喊声像是扔进深潭中的一块小石子,转瞬即没。
浓雾中,有个人吃吃地笑道:“是个小捕快啊。”
这人的声音不阴不阳,带着一股轻蔑,言绍圻大不受用,怒道:“你是什么人?在此做甚不公不法之事?”虽然前面有好几个人,但他气恼之下,凛然不惧。哪知他刚出口,突然有个什么东西破空而至,直刺言绍圻面门,言绍圻本就全神贯注,一见有暗器,手一抬,铁尺已护住面门,“当”一声,那东西正撞在铁尺上,震得他手臂一阵发麻,定睛一看,却不是什么利器,只是一只筷子。他心中更怒,骂道:“混蛋!”
那几个人越来越近了,已能看清是四个人。言绍圻将女子放在地上,道:“姑娘莫怕,有我在呢。”虽然这女子晕过去,这句戏台上英雄救美时常说的话却仍是要说的。
那声音哼了一声道:“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在浓雾中又是“叮”的一声铃响,那四个人突然一跃而起,一下散开,排成一排,双手却依然向前。见此情景,言绍圻心头一惊,叫道:“你们可是僵尸拳的人么?”
僵尸拳是辰州一个小门派,正名是“铁门闩”,这一门的拳术最大的特点是从不用膝肘等关节,动手时手臂双腿都是直直扫出,好似不会弯曲,才被取了这么个绰号。僵尸拳与别的门派大不相同,学成后威力极大,一拳击出,足以洞穿牛腹,只是难学难练,姿势又难看,所以学的人不多。言绍圻虽然知道,但也没见过,没想到眼前竟然有四个之多。
那人道:“是为不是,不是为是。”
又是“叮”一声,那四个人本来笔直站着一动不动,突然同时跃起,向言绍圻扑了过来,八条手臂交织成一片天罗地网,言绍圻本可闪避到一旁,但身后有那个女子,若是闪开了,这几人便要撞到那女子身上。他断喝一声,提刀迎上前去。
这几人虽然同时跃起,却是有先有后,当先一人一掌向他肩头搭来,后面三个还没过来。这人拳术极是古怪,两臂前伸,一动不动,中门大开,言绍圻见他大违拳理,心下一宽,心道:“僵尸拳也没什么厉害。”他手中铁尺一横,向那人手臂刺去,这原是个虚招,本是攻敌之必救,厉害的还是后来的两个变招,哪知这人根本不闪,言绍圻的刀收势不及,一下刺中那人手臂。铁尺虽是捕快常用之物,并无锋刃,但可夹可挡,可封可别,是专破刀剑的利器,铁尺前的尖也磨得很是锋利,终不是血肉之躯能挡的,谁知“秃”的一声,像是刺进一截木头一般,入肉足有三四寸,却连血也不流出一滴来。他大吃一惊,正待拔回铁尺,那人的手已一把抓住他的左肩,言绍圻只觉一阵钻心疼痛,这人的力量大得竟似要将他骨头都捏碎,他的手臂一抖,骨节一错,肩头已脱出那人把握,还要将铁尺拔出来,不料这把铁尺竟似被铁钳夹住了,根本拔不动。
这时从一边突然又有一掌推来,言绍圻再躲不开,重重击在他的前心。这掌力量极大,言绍圻只觉心口一闷,五脏六腑也像翻了个个,气息一滞,接连退了五六步,才算将这股大力消去,胸口仍是难受之极。他猛一抬头,却见那四个人如影随形,相距五六尺,已将他围在当中。这四人脸上像是涂着白粉一般木无表情,有一个脸上似受了极重的伤,带着血迹,赫然正是那个看守义冢的孔得财。他暗自叫苦,心道:“没想到孔得财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孔得财平时常来扛死人,言绍圻也见过他几次,只知这人酒瘾甚大,人也猥琐不堪,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有这种本事。
这时,有个人走出浓雾。
这人穿着一件青布的长衫,头上戴着顶青布帽,一副道士打扮,左手拿着个铜铃。这铜铃也不知有多少年了,通体已成黄褐色,他的左手食中二指夹住钟舌,举在胸前,右手拿着一把削尖了的筷子。
言绍圻喝道:“你是什么人?”这人却似充耳不闻,仍是向地上那女子走去。言绍圻心中大急,他被打了一掌,此时胸口仍在疼痛,原本以为凭他言大捕头的武功,江洋大盗都是手到擒来,不消说几个装神弄鬼的小毛贼,哪知只是一招便被击倒,却意气顿消,若不是被那四个人围着,早就逃之夭夭了。
那道士走到那女子跟前,将筷子往地上插去。这些筷子一头削尖,被插得与地面平齐,插了两支,这人突然一怔。
在边上,是一根方才无心插下的柳枝。
他手下仍不松动,筷子一根接一根,绕着那女子插了一圈,才站起身道:“小捕快,怪不得你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正一教的传人。”
言绍圻也不知那“正一教”是何物,正待说自己不是那一派的人,这道士突然扬了扬手,手中的小铃又是“叮”一声。那四个人像是接到了命令,突然向言绍圻扑了过来。言绍圻没想到这人居然说动手便动手,还没来得及动手,已被人一把按住了肩头。直如万钧巨石压了上来,言绍圻腿弯一软,人被压得一下跪倒在地,他倔强之极,向前一弯腰,右手已握成拳,反手向后击出。这一招“飞流直下”使得甚是精熟,身后那人根本闪不开,言绍圻一拳正中他小腹,只道定能打得他松手,谁知一拳触体,却像是打在了石头上,那人只是晃了晃,脚下却不动分毫,言绍圻肩上的力量却更大了,被压得连上半身都俯在地上。他惊骇莫名,心道:“这些人的金钟罩功夫竟然这等强悍!就是太臭了。”
那四个人也不知有多久没洗澡,身上有一股臭味。本来离得远还不是很闻得到,此时近了,只觉虽然并不如何浓烈,却是中人欲呕,难闻之极。他将身一伏,正待再出拳反击,侧脸已看到那只落在他肩上的手,登时如遭雷殛,一下呆住了。
他只觉看到的多半是只因练拳而生满老茧的手,入眼之下,却见那手上的皮肤皱得像块破布,几成黑色,指关节处也已磨破了,露出里面白生生的骨头来。他骇异之下,回头看了看那人的脸,此时那人的脸与他相距不过两三尺,一张脸也看得清清楚楚,脸上确是涂着白粉,粉也已剥落,露出下面皮肤的本色也与手上一般。
这哪是个活人,分明是具僵尸!
言绍圻吓得叫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一边的道士插下了最后一根筷子,站起身冷冷地道:“竹山教鹿希龄,小捕快。”
他的话音像是一块冰,寒意逼人。言绍圻被按得头都要碰到地面,他拼命挣扎,可是那僵尸招式笨拙,力量却是大得异乎寻常,哪里挣得脱,耳中还听得那鹿希龄喃喃道:“原来这么不济事。”他大不服气,叫道:“胡说!你们用的是什么招式,快松手!”按住他的是个僵尸,他虽然害怕,但一听鹿希龄话中有轻视之意,大为不服。其实这四人如果不是僵尸的话,以如此拙劣的招式,也根本制不住言绍圻的。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破空利响,鹿希龄正看着趴在地上挣扎的言绍圻,听得声音大吃一惊,猛地向边一跳,那东西打了个空,插在了地上。
那是一枝柳枝。
柳枝轻而且软,这枝柳枝只有半尺长,却有二寸多没入了泥土。鹿希龄伸手拔起柳枝,沉声道:“朋友,既然来了,为何还不露面?”
谷口已渐渐阴了下来。虽然时值正午,但这一片空地上只怕从来都没有阳光照进来,到处一派阴暗潮湿,不时有风吹过,雾气被吹得四散,沾在人身上像无数小虫,又细又粘。
鹿希龄见仍没有回答,举起了左手,食指和拇指分开,成了个“八”字形,右手的食指在当中一勾,对准了言绍圻的头,那个小铃挂在他左手尾指上,突然像被狂风吹动,响成一片。
这是竹山教的玄冥无形箭。鹿希龄大声道:“朋友,不管你是九柳门还是正一教,再不出来,不要怪我无情!”
第二卷 辟邪录 第七章 斗智斗勇
鹿希龄前两天在义冢起尸时便觉察有人窥视在侧,虽然不知何人,却知道那多半便是九柳门中人物。竹山教与九柳门争斗已近百年,如果发出这柳枝的正是在义冢不曾现身之人,此人竟能躲过他的尸磷火术,功力实是骇人听闻。鹿希龄自恃法术高强,但一想到有这般一个强敌在侧,也不由中心惴惴。他们所谋之事重大,不能走漏一点消息,无论如何也要灭了口。这人为了救言绍圻才现身,自然绝无坐视言绍圻受死之理。
那人到底躲在何处?鹿希龄虽然对着言绍圻,眼角却已在扫视四周。柳枝飞出不会太远,那人也一定在周围两三丈之内。这一片地方长着几颗大树,那人多半便是隐身于树上。
他喝了一声,却仍不见回音,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右手食指又往回勾了勾,便已对准言绍圻。言绍圻只觉这鹿希龄身上似有一股阴寒之气,心头发毛,叫道:“杂毛,老子可是辰州府现役捕快,达鲁花赤大人也认得我的,你不怕么?啊,不要过来,道长,我做东,一块儿去喝两盅,细细详谈如何?”他见鹿希龄一脸阴沉,虽然不见手里拿着利刃,也知道定无好意,出言威胁眼见无用,便也软了下来,想诱之以酒食。
鹿希龄自不去理睬他的胡说八道,道:“朋友再不出来,这个小捕快就要一命呜呼了。”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绿光,鹿希龄本就全神戒备,身子猛地一侧,左手已对着了那道绿光,右手一松,也不见有实物,却只听得似有什么东西从他手里飞出,像是从他两指间射出一个无形的弹子,“啪”一声,那道绿光在空中炸得粉碎,飘飘扬扬洒了开来,竟又是一枝柳枝。鹿希龄脸色一变,喝道:“你不是九柳门!”
一个人影突然从树梢上落下,手中是一柄寒气逼人的长剑,刺向鹿希龄的前心。鹿希龄的玄冥无形箭被那枝柳枝引发,待要再引弓发射,一时之间哪里还来得及,他脚下一错,身体猛地转了过来,像是平地起了个旋风,一掌正待拍出,不料脚下忽然一疼,竟像踩在了烧红的铁块上,他惊叫一声,身子一纵,一脚踏入先前在地上用筷子围成的圈中,单掌往地上便是一拍。
言绍圻还在拼命挣扎,他被那个僵尸按着一动也不能动,但那僵尸力量更大,已将他的脸按得碰到了地面,几乎要把他塞进泥土中一般。他侧眼看去,心中一喜,叫道:“道长,是你!”
来的人正是无心。他一招逼退了鹿希龄,却也不敢冲上前去,左手早从怀里摸出了几张符,随手一掷。符纸又轻又薄,掷出时却像铁板一样插进泥土。言绍圻人虽不能动,声音却不小,叫道:“道长,快救我出来!”他对无心的道术颇为佩服,此时更是佩服十足,心知只要无心在这儿,便不会有什么大碍。哪知无心如临大敌,长剑突然向前刺出,像是在搅着什么无形的东西,只听得“叮叮”的声音不断,言绍圻定了定神,斜眼看去,只见无心剑尖上似有个东西,倒像是一只灯蛾正绕着烛火飞舞,正要觅隙而入,无心的剑势却像一面铁盾,挡得水泄不通。言绍圻又吃了一惊,心道:“这小道士,剑术也高明得紧。”口中已赞道:“好剑法!”心想那个鹿希龄纵然不怕,吓吓他也是好的。
剑尖上的那个东西还在飞速转动,倒像是剑头上装了个风车。鹿希龄露出一丝微笑,左手又举了起来,拇指和食指分开成八字形,右手又虚虚一勾。他玄冥无形箭被无心的柳枝引发,再次发射已来不及,幸好方才已经布下了这个四阴尸罗阵,他生怕这小道士会趁势攻来,马上发动四阴尸罗阵阻住无心,此时得空,便又要射出玄冥无形箭了。竹山教的术法本属旁门,大多阴毒残忍,最狠毒的便是尸磷火术,而玄冥无形箭在竹山五技中列名第二。
他的右手食指刚一屈起,还不曾拉开,无心右手突然放开了长剑,右手已拔出腰间的摩睺罗迦剑,身子向右侧着踏上一步,摩睺罗迦剑沿着长剑剑身一掠而过。这把摩睺罗迦剑吹毛可断,“嚓”一声,绕着剑尖转动的那东西被一下切成两截,却是一根筷子,那边的鹿希龄却突然惨叫一声,人蹲到了地下,左手握住了右手,地上,却有半截手指。他抬眼看着无心,眼中充满怨毒之意。
无心出剑之快,直如电闪雷鸣,马上又退回原位,右手往腰间一插,收回了摩睺罗迦剑,又一把握住剑柄。他脱手、拔剑、出剑、收手,只是一瞬间的事,长剑竟然还不曾落下,仍在原位。长剑甫一入手,无心盯着鹿希龄,脸上突然露出一点笑意,道:“鹿兄,承让了。”
鹿希龄只道无心已被他的四阴尸罗阵缠住,略一大意,哪知无心方才竟是在施展射影大法,将那根筷子与他的手指合二而一。这射影大法乃是厌胜术的一个旁支,古来传说射工含沙射影,能致人病,厌胜术正是将人的精气摄入一物中,斩物即如斩人,与之相类。只是厌胜术向来都属邪术,无心先前所用明明是正一教道术,当是正派,鹿希龄不料他突然用出这等邪法。一个大意,他的右手食指被斩断,十指连心,疼得额头不断冒出汗珠,伤口的血从他指缝里涌出,染得袖子上都是。他喘了口气,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心笑了笑,举起剑来,剑身上用朱砂所画的那道符咒正灼灼发亮。他慢慢道:“小道无心。”
无心?鹿希龄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猛地站起身来,喝道:“好,今日我就斗斗你这个杂毛道士。”他自己虽也是道装打扮,但竹山教实非道士,骂无心是“杂毛道士”也不算犯讳。
无心将剑往身上左右一分,剑风所及,先前插在地上的那几张符纸无火自燃。他道:“鹿兄,我劝你不要用尸磷火术。”
鹿希龄此时已举起手来,听得无心这么说,却是一怔,手也落不下去。一边的言绍圻惊道:“他会用尸磷火术?那这个姑娘怎么办!”那个湖广行中书省郎中田必正死时的惨状他还记忆犹新,知道尸磷火术之下,必无生还,最可惜的就是这个还昏迷不醒的女子。他自己被按在地上,却没想到若是鹿希龄用尸磷火术,自己定也难逃性命。
无心慢慢向后退着,每退一步,剑尖在地上凌空划动,地上已画了一道符咒。他道:“你只知四阴尸罗阵遇物即杀,却不知道北斗七杀咒的厉害。”
北斗玄灵咒却非阵法,天上的北斗总是绕北极转动,这北斗玄灵咒也是让人在深山荒野中辨别方向而布的,无心知道鹿希龄对这类正一教术法知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