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无语 隆振彪-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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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起码的关怀都做不到。他悔恨自己给她的温暖太少,悔恨自己没有从工作上去帮助她,没有帮助她增长知识和才干,没有帮助她提高识别大是大非的能力,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更残忍的是,自己不但没有给予她什么,反而要以“渎职罪”的罪名把她送上被告席。谁能忍受这种折磨呢?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吗?不!她的命运还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照高慧哀求的那样,赶快跳出这个漩涡,一幕残酷的悲剧就可避免他动摇了,他妥协了,他真正地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泥坑中!
月亮升上了中天,浮云更浓了。。不时掠过一片黑云,遮住了整个银盘。。在忽明忽暗的清辉中,他久久地望着妻子的面孔,泪水在无声地流着。。不知什么时候,她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几丝痛苦,几丝忧伤,爬上了她的面颊。是甜梦破碎了?还是噩梦缠着她?
他的嘴唇在妻子的面颊上频频地印着、印着,他要用丈夫的吻,丈夫的情,替她驱赶噩梦,用爱召回消逝的甜梦她醒了,睁开睡眼“、你还没睡觉吗?”
“我刚醒。”
“脸上怎么有泪水?”
他凄楚地一笑:“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有人把你抓走了,我没救你。你恨我吗?”
“蠢宝,那是梦。快睡吧!”
她翻了个身,把手搭在丈夫的肩上,又沉沉地入睡了。
眼不见为净。如果不当这个县长,就不会介入这场山林纠纷,也不会看到东部林区被毁的惨状也许,就不会有自己的痛苦和妻子的不幸。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轻松自如,而在短短的仕途生活中,却饱尝了各种甜酸苦辣。当官难,当一县之长更难!当初,他只想到凭自己的学识,凭自己敢说敢做的气魄,就能够管理好这个林业县;却没有想到变革对变革者本身的冲击!
他想起了那个把自己推入到激流中的李胡子。此刻,他才认识到自己的确是刚刚学会游泳。是被巨浪吞没?还是奋起击水、逆流而上呢?他在犹豫。但在激流中能犹豫吗?他想起了李胡子的话,想起了李胡子所说的“信任和期望”。他明白了这种“信任和期望”不仅仅是对自己个人而言,而是对他们这一批时代弄潮儿的信任和期望;他也明白了这决不是李胡子个人的信任和期望,而是整个时代的信任和期望。
这种明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只有在激流中搏斗才会明白。在上任后遇到的困难中,他有所明白;在这场山林纠纷的处理正确与否,决不是一个山门的问题,决不是一个东部林区被毁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全县几百万亩森林的问题,关系到同林县的前途问题。但是,这仅仅是森林和同林的问题吗?不,他想到自己当初“决不凑三分之一”的豪言,想到“决不作配相”的决心,想到了从工程师到县长的意义,想到了一整批像他这样的人的命运,想到了时代赋予这批人的历史使命,想到了比这些更广阔、更深刻的东西这是一个漫长的夜,一个难熬的夜,是他一生中思考得最多的夜,他想到了妻子的几十年,自己的几十年,同林县的几十年和这片历尽磨难的国土的几十年!
月还在游,云还在飘
青山无语
一
楚地多雨。
接连几天暴热如炙,转眼间又大雨滂沱。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空中织出一层层水幕。随着风势,那雨幕忽东忽西,忽开忽闭。一条青色的巨龙在雨雾中昂起头,抖动一身鳞甲,吐出团团白烟,长啸一声,腾飞而去。
“啪!”地一声,窗户被掀开了,风夹着雨,打在他脸上。
他像被谁抽了一鞭似地骤然一惊。当他再次睁开眼,那条传说中的巨龙不见了,天地间只剩下白濛濛一片。
“见鬼!”
他怒吼一声,把玻璃窗重重关上,又重重打开。默默地承受着雨鞭的抽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明白,他的郁闷,他的烦躁,他的无来由的暴怒,都是因为那条僵卧的巨龙—青龙山。
一年前,他—杨新亮,就任主管农林口的副县长。刚到而立之年、满怀抱负的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会卷入这么一场可怕的旋涡之中。
一场旷日持久的两县边界山林纠纷,随着木材涨价而逐步升级、恶化,最后导致无数斧头的疯狂挥舞,几千亩原始次森林倾刻被毁。当血染青龙山、四条打头阵的猛汉在械斗中丧生后,武警部队被迫进驻青龙山,强制封山,才恢复了正常的社会秩序。
一晃几年过去了,封山的禁令仍未能撤消。被胡乱砍倒的几万立方米树木成了虫蚁、毒蕈、细菌寄生的基体。古楚西南多雨湿闷的气候,更加快了它们的腐朽。
“新官不理旧事。”他杨新亮完全可以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把矛盾往上一交便一了百了;但共产党人的良心和责任却驱使他五上青龙山,制定了抢救木材的方案并得到上面批准。这个方案的要点是避开山林权属问题,由两县木材公司组织力量上山抢运木头,木材款则作为青龙山造林育林基金,以后谁造林便归谁所有。
在一切部署停当,大批人马即将开往青龙山之际,风云突变,本县上湾乡龙姓乡民(上湾几乎全姓龙)又重新提出山林权属问题,说他们找到了石碑,足以证明青龙山归上湾所有,使本已缓和的局势再度紧张起来。
杨新亮得知这一情况,立即指示上湾乡主要领导全力以赴做群众的思想疏导工作。几天过去了,上湾乡却没有任何动静。而据刚接到的消息说,上湾龙姓乡民天一放晴就要上山拉木。一旦有变,将前功尽弃,后果不堪设想。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事件发生。
他转过身,抓住桌上的电话机,狠命摇动着。老式的电话机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收发室小王拎着一把还在滴水的尼龙伞推门进来,从怀里摸出一封还带着体温的信:“书记,信—”
“书记?”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杨书记,你的信。”
他醒悟过来。县委书记老张离任去省委党校学习,极力推荐他为后任;几天前地委已任命他为西林县委第一副书记,主持全面工作。他随口问“:哪来的?”
“上湾。”
他大喜过望,许是上湾乡送来快件了;忙接过信,展开信笺,竟是他未婚妻—相邻的通州县下湾镇卫生院护士陈玉蓉娟秀的字迹。
“乱弹琴!”他像受了愚弄似的怒吼道。
小王去邮局取急件时发现有杨新亮的一封信,便主动送上门;谁知说快了嘴,把下湾说成上湾,可是书记也不应该发这么大的火呀?
望着小王那委委屈屈的娃娃脸,杨新亮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又摇响了老掉牙的电话机。
电话终于接通,他急切地拿起话筒。
“你要谁?”对方传来秘书懒洋洋的声音。
“我找龙秀山。”
“龙乡长去地区水电局要钱去了。”
“啊!”他惊叫一声“: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一会儿。”
他愣怔着不动了。。突然,他拉开门,冲进浓密的大雨中,坚决地敲开了小车司机的房门。
“轰—”
随着一声闷雷,雨,瀑布似的倾泻下来。层层水幕中,一辆黄色吉普车开着大灯,在坎坷不平的盘山公路上颠簸着
二
一辆银灰色的小面包车在雨雾中轻捷行驶。下坡了,司机习惯地关闭了油门,车轮擦着湿漉漉的路面,发出轻柔的“沙沙”声。突然前面三岔路口冲过来一辆吉普,横在国道中间。“嘎吱”一声,小面包在相隔吉普一米的地方猛地刹住;司机探出头来,怒吼道“:找死啊!”
上湾乡乡长龙秀山全身往前一栽,头险些碰到椅背上。
他愠怒地刚要责备司机,一眼看到横在路中的吉普,从里面钻出一个似乎熟悉的身影,紧接着听到一声:“龙秀山—”
龙秀山摇下车窗玻璃,看到杨新亮水淋淋地立在面前,惊愕地睁大眼。
“赶快回去!有紧急情况。”
龙秀山清秀的粉白脸立刻聚拢几丝皱纹:“地区正在开小水电工作会议,我想去争取把乡电站改建列入计划。”
“你回去!”
“家里还有副书记”
杨新亮的浓眉拧紧了。在上湾乡,这个粉白脸是个跺跺脚便能刮风下雨的“土地爷”,几个书记都被他架空而被迫调走。此刻,面临紧张局势,这个白脸乡长竟然把既无权又无威的副书记作挡箭牌,自己一走了之。杨新亮完全看透了他的用心,冷冷地责问道“:你还是共产党员吗?”
“龙主任同意我去的!”
现任县人大常委主任龙家平是龙秀山的族叔,曾先后担任过组织部长、县长、县委书记等要职,培植了一批地方势力。他当政期问,曾被人讥为“龙氏政府”“、龙氏县委”。
见龙秀山抬出这尊“菩萨”,杨新亮脸色倏地变了,两颊肌肉微微颤抖。他强压住心中的不快,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出了问题我唯你是问!”
龙秀山低下头,嘟哝道:“我担当不起”
杨新亮的头发早已被雨水冲刷成一綹一綹黑色的瀑布,瀑布下面是一张棱角鲜明的刚毅面孔。他对面包车司机一挥手“:往回开!”
铅灰色的云层散开了,闪露出几丝白光
三
传说青龙大山是一条巨龙化成的。澄碧如镜的巫水河被它搅起排天的巨浪,尾巴一甩便甩出了两堆泥沙堆成的山湾子—上湾乡和下湾镇,现在分别隶属于西林县与通州县。
不知哪朝哪代,青龙山连降暴雨紧接着又是连年暴旱,天火焚林,禾稻枯焦。一天,地底下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人们俯地贴耳,听清了最后几句“:龙鳞剥落痛彻心,万树才能护龙身;保住龙脉精气在,永赐后代得安宁。”
人们惊骇之余,不敢延误,遍山遍岭栽上树。自从有了万倾绿荫,这里果然风调雨顺。
大清乾隆九年,以上湾龙姓族长为首,会同下湾杨姓暨各户主,立护林封禁石碑于龙身岭上。密密麻麻的碑文记叙了老祖宗蒙龙神指引,育林木护住风水、庇护子孙的恩泽,特用遒劲的楷书阴刻封禁碑文:
地方富贵福泽
罔非风水培栽
此处龙身岭上
先人培植成林
恐后无知毁败
预立封禁碑文
兼封客人贸木
河内不许流行
如有强砍悖禁
公同责罚禀呈
树为祖业根本
子孙铭记于心
所愿各遵禁约
当兴一地人文
几天前,上湾龙姓“首事”龙家盛上山打猎,发现了这块掩藏在刺蓬里的石碑。于是,又一场风波平地而起今天天刚放晴,龙家盛就带领几百精壮汉子上了龙身岭。消息像箭一样传开,下湾的山民闻讯后也都往山上跑,人越聚越多。大家议论着、嚷叫着,潮水似地涌动着。上湾人很激动、亢奋,面露得色;下湾的汉子则阴沉着脸,愤怒像一团驱赶不散的阴云压迫着他们。人群自然分成了两边,雄性的血液在体内燃烧;无数双手紧紧握住腰间的快刀利斧,只要谁冲撞了一下,大喊一声,山上便立刻会有一场混战。
龙家盛铁塔似的身子紧靠在石碑上,朝下湾人大声嚷道“:青龙山姓龙姓定了,看谁敢再争!”说罢把一筒圆木起到肩上,对龙姓汉子吼道“:怕什么?给我扛!”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又是一阵喧嚷、一阵骚动,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人们望着龙家盛的背影,紧盯着身边的木头,只要无人制止或制止不住,大规模的哄抢便会像山洪一样爆发。严重的还不在于哄抢,而是由于山林权属问题长期悬而未决造成的积年宿怨,由于上次流血事件中四条人命留下的难以化解的仇恨,在争抢木头的过程中,冲突势所难免,也必定会以全部的疯狂报复对方。
异常的沉默。沉默得异常
这是火山爆发前的沉默。
杨新亮刚下车就听到人群上山的消息。他一跃而起,命令乡武装部长带枪随他跑步上山,截住了还未走远的龙家盛。
“放下!”他气喘吁吁地大声喝道。
龙家盛抬起头,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干部竟敢这样命令自己,愣怔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是哪路毛神?”
“他是县委杨书记。”武装部长在旁边答道。
龙家盛也不惊慌,把脚下的草皮踩平,将圆木竖在地上,咧开大嘴:“这官司打到北京也不怕,青龙山是我们的,有碑为证!”
“谁叫你这样干的?”
“这是我们龙姓的事!”
“你知道闯了多大的祸?!出了乱子谁承当?”
“我承当!”龙家盛放开圆木,拍了拍胸脯。
“你你承当不起!”杨新亮气得全身发抖。这壮年大汉的强横目光和狂妄口气使他很快明白形势已非常险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难以奏效。岭上,又重新卷起了骚动的声浪,更凶猛的声浪。两边的汉子都摆开了阵势,愤怒在推向高潮。他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将不可阻挡地发生。他好像看到那迸溅的鲜血、狼藉的尸体。又一个震惊四方的“3.30事件”将在眼皮底下重演。不,很可能比它还要残酷十倍、百倍。千钧一发,时间已不允许他再犹豫。他没有任何退路,只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他威严地不容置疑地命令龙家盛“:你立即把木头送回原处!当众向下湾人赔礼认错!”
龙家盛一口拒绝“:不!”
杨新亮狠狠地瞪着他,眼里射出慑人的光“:今天的事由不得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龙家盛头发像松针似的往上竖“:你能拿我卵咬一口!”
杨新亮厉声命令武装部长“:把他捆起来!”
“谁敢?”龙家盛霎地抽出别在腰间的鲤鱼斧,锋利的刃口在日头下闪着白森森的光。
武装部长有些迟疑“:恐恐怕”
杨新亮脸色倏地变了,他一把夺过枪,打开保险,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龙家盛的脸,咬着牙道“:我数到三,你再不放下斧子,我让枪子儿说话!”
龙家盛“哧啦”撕开衣服,露出铁板似的胸膛,向枪口迎去。
“一!”
龙家盛停住了脚步。
“一!”
龙家盛身子颤抖了一下。
“三!”字刚吐出,龙家盛本能地一缩,枪却响了,子弹呼啸着从他头上掠过。
“啊—”龙家盛惊骇地大叫一声,全身发软,斧子掉在地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杨新亮飞快地掉转枪口,抡起枪托,奔过去朝下一扫,龙家盛疼痛难忍,双腿一屈,朝前一栽,倒在地上呻吟。
杨新亮随手丢掉枪,迅速反剪龙家盛的双手,叫武装部长过来,帮着捆了一道又一道。
骚动的人群开始平静,下湾人被感动了,终于相信西林县委的诚意。杨新亮心潮起伏,许久,他才指着石碑,诚恳地对大伙道“:你们都看过这碑了,老祖宗培林护林,才保住一方风水;我们又干了些什么呢?对得住先人吗?”
人群开始散去,龙秀山却气喘吁吁地上山来了。杨新亮瞪了他一眼“:这时还来干什么?”
“我去找人,谁知”
“别解释了。”杨新亮打断他的话“,木材公司的人马很快就要进山,乡里要提供条件,大力协助他们抢运木材。”
“是。”
下山后,杨新亮将几张“大团结”交给龙秀山,嘱咐他立即给龙家盛送去。“这钱是我给他治伤的。”杨新亮不无歉疚,交待道“:忙过这一阵,我一定去当面道歉。”
四
杨新亮的家在龙身岭背面的一个小山冲里,属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