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第三部-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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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向着庭院的廊内,博雅和晴明相对而坐。
二人之间放了一个盘子,上面搁着一个装酒的酒瓶,两只装满了酒的杯子。酒是博雅弄到的。
盘子旁放着博雅白天得自那个怪老翁的瓜。
廊内的灯盏里只点着一朵灯火。
夏虫围着灯火飞舞,灯盏旁不远的地方,有一两只飞蛾停在上面不动。
“噢。”
晴明用他白皙、纤细的右手手指拿起酒杯,端到唇边,轻嘘一口气。
晴明呷一口酒,仿佛用唇吸入吹过清酒表面的轻风。
安倍晴明———一位阴阳师。
“怎么样,晴明?记得这么一个老头吗?”博雅问道。
“他说是‘堀川的老头’?……”
晴明自言自语着,把酒杯放回盘子上。
“有这个人吗?”
“有……”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嘿,别急嘛,博雅。有那么多事要回忆起来,我一下子可说不全。”
“是吗。”
博雅伸手拿起自己的酒杯,送到嘴边。
“那位老人嘛……”
晴明看着博雅说:
“他使用了殖瓜之术吧。”
“殖瓜之术?”
“就是下种、长瓜的法术啦。”
“就这样的叫法?”
“大唐的道士经常运用这样的法术。”
“这一手可了不得啊。”
“呵呵。”
博雅这么一说,晴明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晴明?你也懂这种法术吗?”
“哈,说懂嘛,也可以。”
“真的?怎么做的?”
博雅脸上写满“好奇”二字,盯着晴明的脸看。
晴明苦笑着站起身,走到外廊边上,把从庭院伸入廊檐下的橘树枝折下一条,又踱回来。
“能让那树枝长出蜜柑?”
“不行。”
坐下来的晴明摇摇头,把树枝伸到博雅面前,说道:
“你看。”
“看树枝吗?”
“看叶子。”
“叶子上?”
“有青虫。”
不错,仔细一看,确有一条食指大的青虫,正在啃吃着橘树叶子。
“这虫子怎么了?”
“它很快就要变成蛹。”
“变成蛹?”
“你看,它已经吐丝啦。”
不经意中,青虫已经爬到叶下的小枝上,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体系牢在小枝上,不再移动。
“马上就变蛹。”
眼看着青虫的模样在一点一点地变化,成了蛹的样子。
“就要变色啦。”
晴明话音未落,青绿的色彩开始褪色,蛹的颜色变成了褐色。
“快看,背部裂开了。”
晴明说着,有轻微的声音响起,蛹的背部裂开了,从中露出了黑色的东西。这黑黝黝的东西缓慢地抬起头来。
“嘿,要化蝶啦。”
从裂开处探出了头部,蝶的尾部拱出,收叠着的翅膀露出来。
蝶靠它的脚悬吊在蛹壳之下。它的皱褶在伸展,酷似花瓣的、鲜嫩欲滴的大黑翅膀伸展开来。
“要飞啦!”
第一部分 瓜仙第5节 你的内心世界发生的事情
晴明说着,只见蝴蝶晃一下身子,像要扇动翅膀,但随即悠然升空。
黑色的凤蝶在夜空中轻盈地飞舞,在屋檐下嬉戏一番之后,突然展翅飞起,隐没在夜色之中。
博雅瞠目结舌地望着彩蝶隐身的夜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向晴明。
“哎呀,妙极了。妙极啦,晴明。”
博雅兴奋地说。
“这次感觉怎么样?”
“晴明,刚才我看到的,是梦,还是现实?”
“梦也好,现实也罢,说是哪一种都行。”
“你怎么弄的呢?”
“就像你看见的那样嘛。我干了什么,你不是全都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了吗?”
晴明来了酒兴,举杯畅饮。
博雅用泄气的腔调说:
“看是看了,可不明白的地方还是不明白嘛。”
“不明白反倒有好处呢。”
“跟那好处相比,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嘛,那是在你的内心世界发生的事情。”
“内心世界?”
“嗯。”
“就是说,那些事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过?”
“博雅啊,一件事是发生了还是没有发生,其实取决于我怎样解释,或者说,取决于你内心的感受嘛。”
“哦……”
“如果你内心的感受是发生过,那样子不是挺好吗?”
“不好。”
“不好吗?”
“不好———”
博雅刚刚说完,又笑起来:
“哈哈,我明白啦!”
“你明白什么了?”
“那是你干的。”
“我?”
“对啦。实际上并没有青虫化蝶、飞走这回事,是你让我这么想的,对吧?”
“嘿嘿。”
晴明只是笑笑,算是回应。
“总是你又下了什么咒吧?”
“唔……”
“不如回到我遇见的那个老翁的事情上吧。”
“没错。”
“他说了,今天晚上要过来。”
“今晚吗?这么说,是明早以前吧。说来离天亮还有时间,大概不要紧吧。”
“且不管要不要紧。晴明,那老翁要来干什么?他是来干坏事的吗?”
“咳,总会有办法的。今天晚上出去,还能赶得上。”
“你说‘赶得上’,是赶什么?”
“就是老翁说的,要带来装入竹筒牢房的东西呀。”
“你等一下,晴明,我还完全摸不着头脑呢。”
“好吧,我边走边解释。”
“解释什么?”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有什么来历吗?”
“有不浅的来历呢。一下子说不完。我也对京城眼下发生的怪事颇为留意。还有人缠着我,哭求解决问题呢。”
“哦?”
“我也在猜测,大概怪事的原因是这样吧。现在堀川的老翁传话给我,我就明白了。走吧,博雅。”
“‘走’?去哪儿?”
“五条堀川呀。”
“堀川?”
“从前三善清行大人的住处,现在仍在吧。”
“跟它有什么关系?”
“有关要毁掉它的说法,你听说了吧?”
“是堀川边上那所怪屋吗?”
“正是。”
“那倒是知道。圣上得到它以后,打算让一位身份高贵的妃子住在那里。”
“因为妃子的父亲死了,于是不久前,他就开始抄写佛经。为了得到那女子的芳心,他还挺来劲的呢。”
“晴明,你说的‘他’,莫非是圣上?”
“没错。”
“咳,晴明,之前我已说过,你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圣上是‘他’。”
仿佛听不见博雅的话似的,晴明抖一下白色的狩衣,站起身来。
“走吧,博雅。”
“这是去五条堀川吗?”
“对。”
“事出突然,还……”
“你不去吗?”
“去,我去。”
博雅也站了起来。
“走吧。”
“走。”
第一部分 瓜仙第6节 一种战场厮杀似的声音
“那所房子嘛,原先是妖怪的居所。”
晴明在牛车里开了腔。
博雅也在牛车里,与晴明相对而坐。
拉牛车的是一头黑牛。牛是黑色的,这一点并不足为奇,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人指挥牛怎么走,可牛却忠实地朝着目的地步步迈进。
不过,这么点事情博雅早已见怪不怪了。
当年,身为宰相的三善清行买下那所房子,是延喜十年①的事。
当晴明说到这里时,博雅感叹起来:
“哦,那是我们出生之前的事啦。”
随即又补充道:
“对吧,晴明?那时连你也还没有出生吧?”
“呵呵。”
晴明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道:
“总而言之,是从那时起就有的一所旧房子。”
那房子的庭院里长着有灵附体似的经岁老松,以及枫树、樱树、常青树,庭石上长满厚厚的青苔。
房子如此残旧,已难辨始建的时日。隔扇破旧不堪,木地板已有一部分塌掉了。只是作为房子骨架的梁柱子,是不计成本建的,使用了一个成人也不能合抱的巨木。若在原来的骨架上加以修建,住人是不成问题的。
只不过,出了妖怪。
每逢出现买主,这妖怪便出来恫吓,吓退买主使房子空置。到如今,谁是原先的拥有者已无从查考。
“这所房子,是清行大人买下的。”晴明说道。
“妖怪呢?”
“出现啦。虽然出现了,但这位清行大人是个颇有胆识的人,竟然独自一人将那妖怪赶走了。”
“他怎么赶的?”
“清行理直气壮地说:‘妖怪,你不是房子的正当主人,你们留在这所房子是不对的。马上出去!’”
“妖怪就这样离开了?”
“对呀,乖乖地走了。”
于是,清行便住在这所房子里。他去世以后,由儿子净藏大德继承了这所房子。
这件事在《今昔物语集》中也有记载。
大德也去世之后,房子现属于清行的孙子。
据说清行的孙子并没有在那里居住,房子又已空置多时。
清行的孙子声称,圣上已经买下了那块地。
“然而,自从圣上买下之后,之前一直销声匿迹的妖怪再次出现了,闹个不休。不仅如此,近来轰动京城的怪事,似乎也多与这所房子有关。”晴明说。
“那个箭射发光物体,因而发烧卧床不起的武士,也与它有关?”
“是的。”
“莫非那五岁小孩子被孤零零地扔在庭院的草丛中哭的事,也……”
“就发生在那所房子的庭院里。”
“噢……”
“房子里还有种种怪事呢。就在昨天你出门期间,那边的人过来恳求,说无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
“那,堀川的老人是怎么回事?”
“他嘛……”
就在晴明要说出来时,牛车停了。
“抱歉了,博雅,稍后再谈吧。我们好像已经到五条堀川了。”
五条堀川———在五条大道和堀川小路相交的路口一角,正好就是那所院子。
走过满眼苍翠却荒废已久的庭院,晴明和博雅进了屋子。
在满是灰尘的屋子里,晴明熟门熟路地穿行着。
晴明手里拿卷起的薄席子,博雅举着点燃的火把。
如果没有博雅手上的火把照着,四周就是一片漆黑。
不大工夫,来到了像是寝殿的地方。
这是铺木板的房间,有六根柱子。
在其中一根柱子下,晴明把带来的薄席子一铺,坐了下来。
用火把点燃事前准备好的灯盏,这照明的灯盏就放在木地板上。
在轻松的气氛下,晴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瓶和两个杯子,放在地板上。
“连这些也带来了啊?”博雅说道。
“接着刚才喝酒。我觉得要是没有这个,你会感到冷清。”
“别往我身上推呀,晴明。”
“怎么啦,不喝吗?”
“我没说不喝。”
“那就行,喝!”
晴明递过酒瓶,博雅“唔,唔”地应着,慢吞吞地伸手拿酒杯。
“干吧。”
“干。”
二人在灯火之下又欢饮起来。
一杯接着一杯……
夜更深了。
这时候———
“咦?!”博雅竖起耳朵。
好像有什么声音传了过来。
是人声吗?
好像是有两个人在打斗。
不,不是一对一的打斗。是更多的人在混战。
一种战场厮杀似的声音。
第一部分 瓜仙第7节 事隔二十年
“唉哟!”
“哇———!”
“嗨!”
刀与刀互相砍击的声音。
器械撞击的声音。
“哈,来啦!”
晴明瞥一眼黑暗中的一个角落,心情舒畅地喝干了杯中酒。
博雅向晴明视线的方向望去,只见从黑暗中出现了一群战斗装束的人,乱哄哄的。人约一尺高。他们之间正在争斗不休。
“嘿!”
刀光一闪,被砍掉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涌。
但是,头颅虽已坠地,却仍发出“呀!”“嗷!”之类的喊叫,而没有了头的躯体,仍旧持刀与砍掉自己头颅的对手缠斗。
不大一会儿,他们停止互斫,围住了晴明和博雅。
“咦?”
“哎呀!”
“这种地方还有人呢。”
“有人来啦!”
“是真的啊。”
“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呢?”
“砍掉他们的头吗?”
“割断他们的喉咙吗?”
有头武士也好,无头武士也好,握着寒光闪闪的刀逼近过来。
“晴明!”
博雅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单膝曲起,就要站起来,晴明把他按住了。
“等一下,博雅。”
晴明伸手入怀,取出小纸片,再拿起一把小刀,开始裁切纸片。
“干什么?”
“他这是要干什么?”
就在武士们发出猜疑的声音时,晴明对着那张剪切成狗的形状的纸片,“噗”地吹了一口气。
纸片落地的同时,变成了一条恶犬,对着武士们狂吠起来。
“哇!”
“是狗啊!”
“狗啊!”
武士们被狗追逐着,乱哄哄地逃进黑暗中。
安静又回来了。
晴明用手去捏返回膝下的狗,那狗随之变回了纸片。
“紧接着又来啦。”
晴明话音未落,传来了木头摩擦的声响。
二人对面的墙壁上,有个像仓库那样的抹着厚泥的门。那扇门“嘎嘎”响着,打开了三尺许,里面出现一个坐姿的女子,身穿褐色衣,膝行而前。
浓郁的麝香气味飘了过来。
因为女子用扇子遮掩住鼻子以下的部位,所以只能看见她的眼睛。顾盼含情的眼神惹人心动。她用一双丹凤眼斜瞟着晴明和博雅,膝行过来。
晴明心情愉快地望着她。
他估算着那女子已离得足够近了,便说一声:
“嘿,要喝吗?”
他提起空酒瓶,冷不防朝那女子掷去。
女子本能地松开了手中的扇子,双手去接那飞过来的酒瓶。
扇子落在地上,女子一直遮掩着的、眼睛以下的部位暴露无遗。
“啊!”
博雅不禁惊呼一声。
女子的鼻子像狗一样尖尖地向前突出,嘴里长牙外露。
女子“哧!”地张嘴要来咬晴明。
说时迟,那时快,晴明伸出右掌,掌心里是那张剪成狗的形状的纸片。纸片在掌心里变成了狗,对着女子吠叫起来。
“唉呀!”
一声惊叫,那女子变做四脚趴地,迅速逃回那扇抹着厚泥的门里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