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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86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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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吧。不过以现在的立场来看,很明确的一个事实就是,你还不是我的敌人。不,或许没有什么是明确的。也许我们面前只有可以在任何一瞬间重新开始的大大小小的战斗。那么就这样,我的话就到此为止了。不,是结束我们的战争。以后再联络。”    
    电话那边传来啪嗒放下话筒的声音,而朴性稿仍然把耳朵贴着话机,愣在那里。紧接着,话筒中传来土蜂飞舞似的噪音,通过那个噪音,他仿佛看到了站在那边的张号角的样子。在六七平米左右、连灯都没开的阴暗而狭窄的小屋里,张号角的眼前放着作为与外界的惟一通路的电话机,坐在地上抽着烟。黑暗中他的双眼闪着奇妙的光芒。每当他把烟雾吸入肺中时,闪耀的烟火就使他的眼睛变成三只,然后很快又变回两只,即刻又重新变成三只。终于,其中一只完全消失了光芒而死去。从那死掉的眼睛喷出的微绿色气体,散发着恶臭盈满整个屋子,把剩下的两只眼睛也杀掉了。那么看来,死掉的并不仅仅是他的眼睛。他的脖子上环绕着犹如小指粗的钢筋一样的电话线,舌头都挂到了下巴底下,但是他并没有死。他作为受绞刑的老战士尚未断气,于是,不时扭动着两只脚。    
    朴性稿在街头报摊上买了一张体育报,边走边读。报纸的演艺栏,仍然以《真相》为题,特别报道最近发生过的某一个事件。前些日子引起过轩然大波的那个事件的主人公是某一喜剧演员(GAG…MAN),所谓的女喜剧演员(GAG…WOMAN)。借用报纸上的话来说,她最近几个月在电视喜剧节目和夜舞台节目都具有旋风般的人气。她的特征是脸长得不错,体型却不像女人,在运动方面是万能型,特别擅长跆拳道和合气道,且具有相当水准。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传言那位女演员不仅是体形,实际性别就是男人。这传言丝毫没有淡化的迹像,反而越传越厉害。于是,报社不得不出面搞清真伪。原来那位女演员真的是一位男性。当这一事实被曝光时,人们一边感到不可思议,一边又忍不住惊异万分。因为不管是民营还是国营,作为大众媒体应该以正直和符合伦理为行业道德,广播局却一再背叛和愚弄了观众。根据最后的澄清,广播局一开始也不清楚事实真相;后来她,不,他的人气慢慢开始上升时,才有几位演员与导演看出破绽。但是其收局之策并非简单,加上观众的反映实在是太好,于是在内部保密着左拖右拖,结果最后把那一盆水完全给弄翻了。因此,他上演的所有广告都被终止播出,警察署还要对他和导演以及几名相关人员追究法律责任,并要对其处理方式慎重检讨。不过,他的为人可真与自己所搞出的乱子相符,比起外貌来,显得十分有胆量。在一次记者采访中,他对着麦克风说出一番似乎是模仿某人、却又非常一针见血的话来:    
    “事实上我谁都没骗,我骗的只有我自己。人们无非就是从我身上看到了他们想看到的某一荒唐的模样而已。可见骗子是你们,是你们自己正在成为骗子。”    
    那张报纸把作为女人的他打扮得漂漂亮亮出演节目的照片,和作为英俊男人的名片照并排登在一起,并在报导的最后引用了某一专家的话作为结尾:    
    “这么看来,他异想天开地从女人摇身一变,成为男人,虽非本意,却不愧为喜剧演员,最后再次决定性地逗乐了我们才离开。还有,为了解释这个事件而汗颜的广播局,也希望我们大笑一场后尽快忘掉此事。当然,对这场他与广播局共同引发的风波,我们可以一笑而过,但我们不可能完全忘掉。他和广播局已经开始显示出一副彼此守护义气、紧紧贴在一起的印象。说不定他还会受广播局的鼓舞而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呢。但是,尽管我们会依然收看广播电视,并按他们的意愿又哭又笑,却决不会忘记这一事件所带给我们的冲击。从事广播事业的人们不应该忘记我们始终记着它的事实。”    
    由于总受迎面走过来的人妨碍,朴性稿闪到路边上站着看完了那篇报道,又把报纸折叠起来,插进上衣兜里继续往前走。尽管路是逐渐宽了,但是行人也随着多了起来。在他刚刚转过银行大厦一角时,眼前出现了意外场景。那里的路边上,平常总有一位年近五十的盲人戴着墨镜边弹吉他边乞讨,可现在他却一只手举着吉他乱晃,嘴里还在大喊大叫。那是一连串朴性稿闻所未闻、也根本听不太明白的谩骂与方言。再往下,重复的哭骂变成了怒吼:“全都杀杀杀、狗崽子!先放一把火,然后我也咬舌头或用石头砸脑袋,你们中有几个也得跟    
    我一起死!”然后他开始用脚踹包括扩音器在内的所有周围的东西,而一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动静,就仿佛真的要抓一样,张着胳膊冲过去。他的额角挂着一缕鲜血到处乱蹦,人们惊叫着闪开,嘴角却挂着似乎在玩捉迷藏游戏一样的轻微笑意。对他们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大白天突如其来的喜剧场面。    
    看着这副情景,朴性稿突然想到,最近这位盲人一直没有唱歌,只是一动不动坐在马路边上。尽管如此,他却没怎么注意那位盲人,因为无法洞悉他藏在墨镜后面的表情。如今看来,就像他自己喊的那样,近来这位盲人也感到了忍无可忍。凉风飕飕地吹过来,一阵寒意袭上腰背,就在那一瞬间,那位盲人不由自主地受某种强烈劲头所驱使,抱着从他前面大踏步走过的某个男子的一只脚,倒在了地上。被吓了一跳的行人,先是想要用手拨开他,但马上又神经质地抬起另一只脚踢向他的脑袋。像不太熟的西瓜或南瓜,他的头当然被踢裂了一个口子,随之他便淌着血滚在地上;而那个行人则以唾弃般的锐利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愤愤地离开。    
    盲人暂时晕了过去,等到再苏醒过来,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他认为随着自己的头破血流,一直战战兢兢地维持着的一切,也被打破了。于是,他一把抓住吉他的脖子愤然而起。但是,他既看不到前方,又什么都抓不到,他能做的唯一反抗就是使劲吼出自己知道的所有脏话。谁在听无关紧要,反正他是在向着所有人破口大骂,或是只对自己瓢泼那些谩骂,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既然这样,就算所有的人都充耳不闻,他自己也会乐意倾听。不,如果按照那位喜剧演员的理解方式,无论何时,人无非就是在骂自己而已。    
    片刻之后,朴性稿离开筋疲力尽地坐在马路上的盲人,慌慌张张地想沿没有信号灯的人行横道线穿过大马路。就在这时,一辆快速行驶过来的汽车与他擦肩而过。司机把脑袋探出敞开的车窗,以快速的语调骂了句“你找死啊!”,然后再次提速,而仍然以高分贝留在那儿的辱骂的余音,使他变得浑浑噩噩。但是,在他昏昏沉沉的头脑一隅中,分明感到某种东西逐渐清晰地明亮起来。


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上怪物们(6)

    在这个时代,无论是谁,都会为了排解自己心中的郁闷而隐身无名,然后胡乱挑选其他匿名的不特定的对象,对着他们破口大骂。既然听的人不是特定的对象,而是属于某一大类以至在场的所有人,因此,就可以毫无负担随心所欲地痛骂一顿。若听众中有谁想要抗议,那就权当均匀分配给众人,以这样稀释掉的方式逃脱。再说,从抗议的立场来看,别人都沉默着,唯独自己站出来,无疑是把那些谩骂所附带的嫌疑,往自己的脑袋上扣,因此,只能尽可能地忍耐。冲着行人大骂的出租车司机和商店摊位的主人如此;酒桌上胡乱骂人的酒鬼如此;动不动就说国民的意识水准如何如何的行政人员如此;诽谤演艺人员,并以同样的伦理把反保守派一棒出卖的那无数轻薄的嘴,也是如此。所有这些都一样。他们并不清楚,谩骂在离开嘴的那一瞬间就已泯灭掉了,甚至还没来得及跳出嘴巴,粘着粘着就突然会堵住自己的嘴,整个儿好比是平躺着往上吐唾沫,与骂自己没什么两样。这么看来,漂浮在空中的所有话语似乎都是谩骂。不过这是我思想方式的弱点,在某个地方,只要有何感想,便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与其相似的情况。尽管如此,现在传到我耳朵里的所有声音,毫无例外地都像是挖苦和引发是非的脏话和辱骂,甚至连汽车鸣喇叭的声音在我听来也像冲着我破口大骂。我该如何处置以这样的方式敞开着的耳朵呢?走路的行人私下里究竟怎么得罪那些司机了呢?当然,那帮家伙们肯定会说,他们的辱骂与个人毫不相关,但那些话不是辱骂又是什么呢?    
    朴性稿加快了脚步。无数辱骂粘附在唾沫与痰中,脱离了人们的口腔,分散成微小的粒子漂浮在空中,随意粘在某人的鼻黏膜上,偶尔聚在一起形成大气球那么大的漂浮物,幽灵般阔步在人们之间,于是,他被辱骂挡住前进的路而不得不停下脚步。每当此时,他也只好从嘴里吐出同样大小的辱骂。他一边这样做,一边想淡忘关于辱骂的思绪,但是从他身边走过的人们却以仿佛看一个疯子或怪物一样的眼神,停住步伐凝望着他独自低声嘟囔着,而此刻,他们怪异的眼神无疑是辱骂本身。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到处胡乱碰撞着,并以更大的声音重复那些辱骂。那些辱骂撞上沿途的行人和物体,即刻反弹回来,让他感到如同被狗咬了那样的疼痛。    
    天空上乌云密布,似乎眼看就要下一场倾盆大雨。或许是顾虑使行人的表情或多或少地阴暗起来,带着莫名的警戒色彩互相瞟来瞟去。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一会,朴性稿感到有些难为情。要找到张号角似乎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本以为那里会很冷清,不料却到处是人,不仅占满人行道,甚至站到了车道上,扰乱了交通秩序不说,还影响了人行的通畅。汽车鸣着喇叭从人群中穿过,而人们却不轻易让道,自顾站着,从前面的肩膀后面长长地伸着脖子,似乎在争着观看什么。他看到车道一边停着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看来是发生了一起足以引起人们注意的事故或事件。他想,说不定张号角是故意把他约到这儿来的,有什么话要说,于是,先给他瞧瞧这个场景。    
     如果是这样,他就没有必要费劲去找张号角。因为很可能他马上就会发现自己,而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何况他自己也丝毫没有掺和到人群中,给那份混乱助一臂之力的欲望。    
    路对面的建筑物里也有很多人从窗口伸出脑袋俯视着下面,其中有一位老人的面孔格外强烈地吸引着他的眼球。也许那位老人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始末?他抬头仰望着那位老人。老人像掉了魂一样,呆呆地盯着地上的某一点。突然,他有一种自己已通过那位老人的脸,目    
    睹了某一未知的刑事案件的感受。那张歪曲而布满皱纹的老脸,似乎足以引发活生生非比寻常的恐怖感觉。这种既吓人,又荒唐的想法攫住了他抬着的脖颈。    
    片刻之后,一副担架被抬进了救护车,周边人们的夹缝中,便衣警察和几个人混成一团上车的样子一晃而过,之后围观的人各自走开,于是道路也逐渐通畅了。随即,他就看到脸上有些泛红的张号角,从那边向自己走来。他一走到坐在长椅上的朴性稿前面,就仿佛要倒出忍到现在的满肚子话似的,用因有些激动而变得不流畅的语调开口说道:    
    “看看,大白天在马路上发生了杀人案件!一个老男人用刀捅了一个他侄辈的小伙子。被举报后还坐在一旁拿着酒瓶喝酒。尽管还不清楚事发原因,但一看就有警匪片的味道吧?这样站在杀人现场,可以感觉受惊吓的心脏砰砰乱跳。不过一琢磨就没什么可惊愕的,也用不着如此兴奋。看看我们周围,到处都是凶器。不必说你拿着的雨伞,连从树上掉下来的树叶、小石子、几滴雨水,以至你的一根头发,都可以随着用法不同而成为凶器;甚至我的太阳穴的一条毛细血管破裂,都会使我兴奋到极点而成为扑向你的致命武器。不是吗?何止如此,在我们生活着的这个琐碎的世界上,某一瞬间想杀掉或是被认为应该杀掉的人是多么的多呀!刚才顶着我肩膀过去的那个年轻人,如果我对他怀有杀意的话,难道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吗?到现在还不离开这里、磨蹭着环顾四周的那些人,突然可恶得都想杀掉,难道对我是全然不可能的吗?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的周围是不是始终存在着凶器和被杀的对象?可是,如果我们从这无数的凶器中随机选择一种,又意外地杀死那无数所憎恨的对象中的某一人,又会怎么样呢?当然,在我手里受害的人死去,而杀人行为形成的那一瞬间,作为凶杀者的我的人生也就失去自由,就此结束了。因此,我们与其总是怕某人会杀害我们而战战兢兢,不如常常以‘我自己会不会冲动地、意外地杀害其他什么人’这种不安的心情,不懈地警告自己。因为如果我们稍微一松心而杀害了某人,我们自己也会同时死掉。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担心谁会突然杀害自己而使自己的人生就此终结。所以在目前,由于我们彼此每一天都在颤颤巍巍地走钢丝,生活与耍杂技已没什么区别,这简直是焦虑之极腿弯儿都要发软的一件事情。”    
    他的话大致要结束的时候,朴性稿从长椅上站起身,转过他的肩膀开始一起走路,等他说完以后,才慢慢地开口道:    
    “是啊,我也经常有类似的想法。特别是,我从小就容易因摔倒、被碰撞而动不动就受伤。尽管我努力地小心翼翼,但事情总是会一眨眼功夫就发生在眼前。所以我的身体几乎始终是伤痕累累。每当那个时候,我都会茫然地想,我的身体不按我的意志移动。直到现在仍然会这样想——不,应该说,走过这些岁月之后,这种想法反而更加强烈了。我认为人一开始并不存在意志这个东西,就是说,只存在引发问题的每一瞬间我自己和周边现实之间微妙的妥协,而人们只是想给这种妥协冠以‘意志’这样的称谓。我相信是这样。不过对人类而言特别悲哀的是,当这种妥协或是意志引发争端时,一般会犯所谓的罪行;而这种罪行的尽头,绝对会存在监狱这个事实。人类是不是因为创建了监狱,而使一切自由意识不得不在那里宣告终结呢?更何况这个时代犹如你说的一样,是凶器与犯罪的时代。因此,那所谓的意志之墙变得越来越薄,一碰即塌。可见监狱离我们实在是太近了。在某种意义上,是否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自己反而使这个世界正在变成监狱呢。”    
    “或许人类是怕自己不知在什么瞬间会引发争端,所以才以罪行的名义把其他引发争端的人关进监狱,来实现对自己的无意志化压迫,并顺便享受心理上的排泄效果呢。”


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上怪物们(7)

    “很有可能是这样。再说,人为了限制自己对他人的攻击性欲望,就是说想杀别人的欲望,往往会利用制度的力量剥夺他人的自由,并随时可能杀掉他们。那明摆着是替代杀人。”    
    “那么尽管是琐碎的事情,但每当发生什么时,一边努力地掩饰着好奇心,一边照样聚集起来的那么多人,也可以认为是期望着别人替自己引发自己无法引发的某种破坏性事件,并为了目睹和确认那一情形而踮着脚尖,使出浑身解数呢。总之,人类似乎是很喜欢观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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