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41-项羽与刘邦(节选)-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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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以说,一个秘密的刘邦党被组织起来,让那些加入进来的农户暗中把租税送过来,就像后来所有非官方军队都采取的办法。作为每个农户来说,被征收双重租税是很难承受的,然而做秘密串连工作的人自有劝说的办法。他们讲的意思大致是:
你们不是盼着秦王朝垮台吗?那就必须让它尽快垮掉。现在你们不得不另外出一份粮食,虽说十分艰难,但这样才能保证将来过上好日子。
经过说服,愿意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自此以后,在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凡是起来革命的人都采用了这一传统做法,而这种做法的开先河者就是刘邦。
当然,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萧何才是首创者。
假如没有萧何,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刘邦之流只能成为出没于沛沼泽地里的一群无名草寇,最后落得个陈尸荒郊的下场。
尽管如此,萧何表面上还仍旧是泗水郡的一名以能干而出名的官吏。只是在刚得知刘邦逃进沼泽地时,萧何确实大伤脑筋。他的反应是:
“这下子麻烦可大了!”
秦的始皇帝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去,但萧何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预见到这一点,目前还不得不承认秦王朝是坚不可摧的,对于提前变成草寇的刘邦及其一伙追随者,萧何不可能公开将其作为民军去加以培植。他毋庸置疑地仍是郡府掌管刑狱事务的卒史,必须把他们当成逃犯及草寇来加以处置,但值得庆幸的是,刘邦逃亡一案,除刘邦自己送来消息之外,再没有一项官府正式公文送达,因此,御史与郡府官吏们全都毫不知情。
他决定将这件事严加保密。
他又匆匆忙忙向上司呈状请假,上面写道:“欲请赐洗沐之休假。”
然后便立即返回沛城。
沛城人全都认识萧何。
因此,他等到入夜才进城,躲进自家后院,马上从县衙悄悄叫来曹参和夏侯婴。曹参本是萧何在沛任主吏时的心腹部属,其后也一直在沛任狱吏。夏侯婴则职务略有变动,当上了县令的御者。
“出什么大事了吗?”曹参问了一句。
“刘邦已经不能再露面了。”
萧何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悄悄说道,然后将刘邦这件事细说了一遍。
“可不准泄露啊!”
萧何叮咛了一句。按照秦的法律,刘邦该判极刑,应被列为全郡县追捕的要犯。
“总之,首先要把他稳稳当当地封闭在沼泽地里,不能让他们再去偷摸。否则的话,我们再怎么想保护他,从职责上讲也是保不住的。要做到这一点,就要给他搞到口粮。而要搞到口粮,就要到沛县每个角落替他发展出自己的人。”
后来,在形势大变之后,萧何也仍然为刘邦独自苦撑粮草补给的工作,可以说,他做这份差事,在刘邦此次逃亡事件中就已经开始了。
“要让刘大哥潜伏到什么时候?”夏侯婴问道。
“到秦王朝垮台之时。”萧何说。这句话也可以看成是他要起来造反的宣言。
“要造反吗?”曹参问。
“要造反。”萧何平静如水地说道。
此时,可以说他们已结成了刘邦党这一帮派(秘密团体)。在当前最困难的时期,仅次于萧何、担负重要使命的第二位的就是曹参。他一边拖延县里为追捕刘邦而交办的刑事搜查工作,一边在背地里组织那些可能知道这一秘密的乡亲。
夏侯婴的任务也不轻松。
刘邦在沛城等地还有一批很有本事的小兄弟,其中包括专为人办理丧事的周勃和靠屠狗为生的樊哙等人。夏侯婴必须暗中将他们串联起来,拧成一股绳,让他们充分理解萧何曹参的意图,以刘邦党干将的身份潜入到县下面的里去,说服农民帮助刘邦,还要让他们将粮草秘密地运到刘邦的潜伏地点去。
“而且,只靠过去那个刘邦,必将一事无成。”萧何说。
“要尊重他。”
“我一直就很尊重他。”夏侯婴说。
“对,你是一直就很尊重。然而我在这点上却很淡薄。今后要将他当成盟主来尊重。而且,必须改个称呼。”
萧何稍微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
“就称刘公吧!”
萧何建议用这个称呼,意思要将他当成尊贵之人来加以尊重。在向农民们传达有关刘邦的消息时,要像对待王一样毕恭毕敬地用这个称呼。不然的话,又有谁会冒着生命危险为从前那个地痞无赖的刘邦提供粮食呢?
“刘邦脱胎换骨了。”
萧何说。仿佛在郑重地发表宣言。
中阳里的二十五户全都成了刘邦党,因为那里既是刘邦的故乡,又有同一个里出身的卢绾走遍家家户户拼命劝说。然而最重要的原因是,对里人来讲,他们改变了对刘邦的看法,感到放心。在长兄刘伯家下地干活的吕氏当然早就知道了刘邦的情况,因为有周勃等负责后勤供应的一干人多次偷偷前来联系过,详细地介绍了有关情况。尽管刘邦不断改变藏身之地,每次变动的情况,吕氏也都从周勃等人那里知道得一清二楚。
每个里都有叫父老的人。
一般情况下,五十岁以上、德高望重的人都会保护里的安宁,成为类似于维护风俗与教化的师表。每个村落都要选出一位或几位父老,接受其人格方面的教化,这似乎是自古承袭下来的传统,已成为中国古代原住民社会一种极符合自然法则的客观现象。
人类社会早在村落出现之前就已存在。王朝则是蹑手蹑脚,或者说是借助刀光剑影随后赶来,凌驾于人类社会之上。
虽说凌驾其上,但历代王朝对这一符合自然法则的村落秩序,却都基本上采取了尊重的态度。王权决不会越过村落的藩篱,介入其内部的父老政治。
唯有秦的体制是个例外。把全国百姓以个人为单位而不是以里为单位,直接与国家和法联结起来,这正是法家的基本思想之一。在这一点上,与近代国家颇为相似。因此,国家便强有力地介入了里的围墙内部。虽说秦采用了这些做法,但仍在某种程度上重视自古就存在的村落自治制度,又出于严格控制的目的,将原来很难判明的父老身份加以改造,采用正式任命制,这与古代大异其趣。但在内涵方面却只是略有不同,并没有改变父老的本质和现实状况。
在刘邦的故乡中阳里,自然也有一位老者被大家尊奉为“父老”。
有一天,中阳里的父老来到刘邦躲藏的地方。
带路人是妻子吕氏,再无别人同行。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项羽与刘邦》 第四部分《项羽与刘邦》 举 兵(8)
刘邦吃惊地朝吕氏问道。因为这是吕氏第一次到沼泽地里来看望他,刘邦不能不感到吃惊。
“怎么知道的?”刘邦问了一遍。
“夫君所在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吕氏笑了,说是刘邦上面常有云气。吕氏说,刘邦换地方,那团云气也跟着换地方,以它为目标就能找到。
“云气?”
刘邦也是第一次才听说。
“我头顶上有那种东西吗?”
他头顶上当然不会有什么云气之类的东西,倒很可能是萧何通过他人之口,将刘邦藏身之处告诉了吕氏,顺便也把云气这件事讲了进去。
“您老也能看得到吗?”
刘邦换成另一副态度向父老问道。连刘邦这号妄自尊大不懂礼仪的人,对自己所在里的父老也是必恭必敬的,奉若生父一般。
“我看不到。”
父老沉稳地微微一笑,说:只是半路上迷了路,吕氏站到高处寻找唯有她才能看得到的云气,然后再选一条路往前走。尽管我的眼睛看不到,但那的确是真有其事。不过本人是看不到自己头顶上的云气的,你也未免太天真啦!说完,老人又笑了起来。
关于云气的这段故事,转眼之间就传遍了整座沛城,坚决追随刘公的年轻人一下子增加了许多。萧何的筹措真可谓既精密又周到。
始皇帝驾崩了。
翌年七月,阴雨连绵。沼泽地里本来就笼罩着阴云惨雾,潮湿难耐。躲在水边仅有的一小片竹林里打发日子的刘邦,实在是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煎熬。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有一天,从沛的后方密探那里送来了一份报告,说是在差不多同为沼泽地带的宿县,一个叫大泽乡的地方爆发了叛乱。
天天有探报送来,天天都是语焉不详。
其实就是陈胜吴广起义。
这两个人夹杂在发配充军的九百名壮丁里,都是出头露面的人物,当此二人经过商量决心造反时,从当时的具体情况来讲,是不可能像萧何对刘邦那样煞费苦心的。
在最为关键的内部工作方面,他们则采取了与萧何类似的策略,比如在一块帛上用朱笔写上“陈胜王”三个字,偷偷地放进渔夫捕上来的鱼肚子里,仔细地加以伪装,让买到那条鱼的壮丁看到后大吃一惊。那人也确实吃了一惊,认为此乃神仙在授意。当然他们还做了一些其他方面的奇妙设计,比如让当弟弟的吴广溜进小树林里的祠堂,在夜里偷着学狐狸的叫声。在当时,每个里中心的那座祠堂都称之为社,里人一般还没有去清理打扫的习惯,那里就成了老鼠和狐狸的老窝,发出狐狸的叫声不足为奇。吴广在学狐狸叫的间隙,还用又尖又亮的嗓门反复加进去一句话:
大楚兴,
陈胜王。
意思就是,大楚(壮丁们都是亡楚出身)即将出现,陈胜就要成为王啦!
无论是谁,都会对这种神秘异常的现象感到吃惊的。
顺便说一句,陈胜吴广当初举兵时,手下只有在我们现在所说的大泽乡走投无路的九百名壮丁,但很快就在一个月之内发展成一支拥有六七百辆战车、数万名士卒、千骑骑兵的庞大队伍。可惜后来起义失败,二人丢掉了性命,此次举兵造反的事实便被当成他们自己编造的神话,大张旗鼓地传播开来。而刘邦最终当上了汉帝国的开国皇帝,所以无论是赤帝之子的传闻,还是有关云气的故事,以及其他所有稀奇古怪的东西,统统认为不是编造的,当成了天意或因天意而生的祥瑞之兆。
总而言之,天下开始大乱了。
再没有比秦帝国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朝代了。
秦明明采用了彻底的法家思想,官吏和百姓都不再是自然存在的个体,人只不过是法律意义上的一种称谓而已,明明如此彻底地将地面上所有的人都纳入了法的范畴,却唯有始皇帝本人成了例外,成为超越法的存在。只有他不受法的约束,只有他是大地上唯一活生生的自然人,同时又是法的唯一制定者。正因为如此,作为唯一自然人的他一死,所有的法也就跟着化为泡影了。
在这种状况下,秦的法就好似一张大蜘蛛网,始皇帝就是一只巨大的蜘蛛,蜘蛛一死,这张网就失去了支撑力,以往靠这张网才获得权力的官僚们也就变成一个个普通的人,而普天之下的老百姓,则又从主观意识上重新找回了按自然法则而群居的那种感觉。
沛城也不例外。以往具有超过王的强权的县令,如今已日甚一日地失去权威,自古以来就存在的父老开始活跃起来。
不用说,沛就是指城郭里面的城市街区。城里也划分成若干个里(相当于我们现在的街道办事处)。不同的里都像围棋棋盘上的方格一样被彼此隔开,每个里都有好几名父老。从这些里的父老里再推选出特别德高望重的人,作为沛整座城的父老。这些人就相当于日本历史上江户时期,江户和大阪等城市里在市政方面的市民代表,江户的叫“町年寄”,大阪的叫“总町年寄”,都是主管市内公共事务的官吏。
就有关本城的自卫问题,人们开始围着这些父老商量起来。
当务之急是必须组织起来进行自卫。秦的法制是无法帮助城里人保卫县城的。这件事十万火急。陈胜吴广军说不定就会前来攻城,即使他们不来,其他的县都会成立流民军,这些流民军也可能打上门来。也就是说,其他县也有可能前来攻打。尽管消息还不十分准确,但已经有传闻说,在几个郡衙和县衙所在地,城里人已经动手杀死了郡守和县令。
萧何已经从泗水郡衙逃了出来,重新回到沛城。
形势吃紧后,县令曾叫来萧何进行商量。
“究竟该如何是好呢?”县令问道。
“索性我也反叛秦,我想率领县军投奔大楚将军(陈胜)的麾下。此外再无良策。由你顺便把士兵集合起来如何?”县令提出了请求。
萧何做出很过意不去的样子,说:“大人乃是由秦朝廷派下来的官吏。”
这句话是不得不说给对方听的。
曹参当时也在场,连忙插了一句:“如果大人发布命令,恐怕沛县的一个小孩子都不会采取行动的。”
接着,他又以颇符合曹参身份的稳重语调说道:“干脆,把沛本县出身、逃到无人沼泽地里去的那些人都招呼回来,让他们来守城为好。”
县令听到这些话,露出惊恐之色,为慎重起见,又回头望着萧何征求意见。
“我也跟曹参意见一致。”
萧何的语调十分平静,县令愈发紧张,只得听从他二人的建议。沛城的父老们绝大多数都支持萧何,县令对此也有所察觉。如果不按萧何的意见行事,在沛的土地上将一刻也待不下去,是惊恐而不是理智让他深明这一点。
“那好,就这么办。”
《项羽与刘邦》 第四部分《项羽与刘邦》 举 兵(9)
县令点了点头。萧何把屠狗店的樊哙叫到县衙,派他即刻动身到刘邦那里去,并让樊哙捎口信说:是想让刘邦带领军队进入沛城,我们将打开沛的城门等候贵军。
樊哙生性憨厚质朴,浮躁奢华几乎从不与他沾身。唯独此刻,他也许是太兴奋了,竟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正准备飞奔而去的时候,却被萧何给叫住了,说:“有件事忘了。以上口信传达给刘将军时,就说是县令大人提出的要求。”
不说是县令的命令,而是要求,这是萧何随意加上的解释。从法律意义上讲,县令在说出“自己也要叛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是县令,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这样一来就失去了对刘邦下达命令的权力,只能是提出要求。县令对刘邦所能作出的约定,就唯有“提前打开城门”这一项了。
“萧何,还是该说成命令吧?”县令又正言厉色地说道。
“还是讲大人要求更为妥当。”
“为何?”
“县令已经表示要对秦谋反,仅此已经背叛了秦法。现在大人已只剩下个人身份了。”萧何仿佛开导般地说道。
县令看到萧何这般的态度,心里真不是滋味。
“这家伙大概是刘邦一伙的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县令的疑虑愈来愈重,于是改变了主意,叫来其他属僚命道:“关上城门!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人们赶紧朝四面城门跑去。
最早得知这项命令变更的,正是县令的驭者夏侯婴。他立即紧急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