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之父蔡元培 作者:陈军-第1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哼!无毒不丈夫,我是不肯就此罢休的。这几天那些被解聘的英国教师急得像没头苍蝇,整天来找我讨主意。我让他们去向朱尔典告蔡元培。还有那几位‘探艳团’的宝贝,加上一位林琴南的弟子叫张什么的,也正在密谋兴起一个‘倒蔡运动’。我让他们找徐树铮做靠山,拿段祺瑞压教育部。还有预科学长徐大炮,正被我煽得在和蔡元培较劲呢。蔡说要改革预科,他说预科要独立,甚至想成立什么预科大学。次珊兄,你就韬光养晦,等着看好戏吧!我们是不会让这位书生气的对手过安稳日子的。”
胡仁源终于长吁了一声,喘过气来。他不动声色地在客厅踱了几步,又冷冷地关照了一句:
“不过也不要搞得太过分,他毕竟是我的先生哟,传出去彼此都没脸面。”
说实话,这些日子他正在静观“府院之争”的动向。黎元洪和段祺瑞围绕对德宣战问题,正按各自的外国主子意图较劲呢!听他的好友傅增湘说,段祺瑞搞了一份由大总统提交国会的对德绝交咨文,亲自带领内阁成员到总统府请黎元洪盖印,没想到黎元洪说:“此案当再考虑。”气得段祺瑞大吵一场,当天辞职去了天津。这一手果然将了黎元洪一军,连忙派总统府的秘书长张国淦去天津劝慰,并表示咨文可以盖印照发。据傅增湘分析,“府院之争”必两败俱伤,最后来收拾残局的只能是徐世昌。而傅增湘是徐心目中最好的教育部长人选。如真有这一天,风水将重新轮回到他的头上。
在这春天的晚上,他就这样孤寂地静观着天象,期待着惊蛰的雷声或许能带来一丝转机。
9
蔡元培的车平时都是九点左右到校,今天却一早进了四公主府。他先去了东斋,又独自来到西斋的学生宿舍。听说宿舍墙上,甚至厕所里,学生互相攻击的匿名壁报很多,一看果然不假。他要在今天召开学生班长会议,这些不堪入目的“校园民间文学”,令他心情颇为沉重。
当时的北大图书馆设在胡清的松公府旧址,前后占有三个大的庭院,雕梁画栋,古柏参天,非常富有一种幽古的中国庭园气息。这座旧时王府的第二进和第三进的屋子,有一部分正在装修成宴会厅。会议放在阅报室里开,当蔡元培和陈独秀步入会场时,他发现梁木上尚未剥落的深红色髹漆上,交织着碧黄色的云彩和玄黄色织锦的图案,上面积满了朽黯色的灰尘。那细纹的窗棂上也垂挂着几重尘丝和蛛网,而就在它的下面,却是黑压压挤满一屋的充满好奇心和求知欲的青年们。这些学生班长多数穿着褪色的蓝布大褂,有些肩上还缀着补丁,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俩。
蔡元培有点激动起来,在这黑暗的世道里,每当面对这些莘莘学子,他的心就会燃起新的希望。
“同学们,我来北大已有些日子 但和诸位一起探讨怎样办好大学还是第一次。在坐的都是学校的精英,能来北大读书也很不易。关于办学宗旨,我在到校的第一天都说 概括起来一是希望学生丢掉读书做官的思想,树立大学是研究高深学问之地的信念。二是想仿世界各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今天我和陈学长一起,真心来和大家商量一个问题,我们究竟要把北大这所最高学府,办成一所什么样的大学 我以为大学之大,不是校舍恢宏,而是学术气度广大。这些年来我在西方考察教育,发现各国大学风格颇有差异。像英国的养成人格,德国的专重学问和美国的兼及实用等等。而且我发现一所好的大学,都有她自己独特的校风和精神传统。那么,什么才是我们北大的校风和精神 同学们今天不思考这个问题,我想再过五十年、一百年北大校庆时,我们的后人也会提出这个话题。我以为第一流的大学,不仅仅是肩负着阐发新学,昌明旧术之责任。也就是说,不能仅仅满足为社会提供有知识技术的专门人才。还应该是整个国家最高尚、最纯洁的学术圣地,是培养具有人类优秀品质和完美个性的“思想库”和“实验室”。这些天我很苦恼,常在问自己,你心目中的新北大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我以为一是应该有学术至上,思想自由的学术气度,大学应该是提倡极端的学术自由的最高机关。二是我比较欣赏洪堡在创办柏林大学时的人文教育思想,西方的大学有点类似教会,培养的学生具有较大的独立性。我们的北大,也应该把培养具有独立思想和自由意识的批判者作为奋斗目标。三是我历来主张教育要完全交给教育家去办,要保持独立的资格,丝毫不受各派政党或教会的影响。看来在中国,一所新型大学的诞生,还要有一种敢于和封建专制和黑暗势力誓不合作的精神勇气呵!”
阅报室里终于爆出热烈的掌声,同学们都被这精彩的演讲震呆 他们千里迢迢地来这里求学,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深沉博大的问题。陈独秀也以敬佩之情注视起这温文儒雅的身影,暗自在心里惊叹,想不到他已在思考要创建新的大学精神这一课题?看来北大之大乃蔡元培先生的气局之大,将来要是谁忘记了蔡先生,不仅是北大的耻辱,也是整个民族的悲哀呵!他自认为是个天才的鼓动家,原准备是要好好地登台演讲一番的。但是至少在现在,他已果断地打消了念头。好像又是理科的张国焘和爱凑热闹的罗家伦站出来高声叫嚷:
“向蔡先生致敬!”
“欢迎蔡校长再作精彩演讲!”
会场潮水般地沸腾起来 蔡元培感动地挥了一下手,用一种平静的语调继续说道。
“可是今天我却看到一件不愉快的事,在我们的校园,在我们朝夕相处的同学之间,出现了许多互相攻讦的匿名揭帖。同学们,这种种揭帖,真是叫我这校长看了难受哟。我想要是看的人信了他们的话,那对立面几乎不能做人 如果能设身处地想一想,又当如何 我们见了别人的过失,应该用怜爱之情劝告他,这是同学的友谊。如以为不可规劝,也尽可对学校当局说,这才是人间正道。至于匿名揭帖,受之者纵有过,也决不易改悔。而施之者则为丧失品性之开始。我劝今后凡作过此事的,都要痛改前非。否则,我们刚才谈的整顿校风,建设新北大都无从说起……”
会场上鸦雀无声,许多同学垂下了脑袋。傅斯年的脸渗出了羞色,他的眼前闪现出一个长着一副小官僚面孔的脑袋。此人平时常做些令人讨厌的事,于是同学某君先在西斋贴出一张“讨伐”告示。两天之内,满墙之上出现了无穷的匿名文字,把此人骂了个“不亦乐乎”,其中也少不了他的杰作。在他的匿名揭帖中,表面上都是替此人大抱不平,实际上却在暗处挖苦地。这种春秋笔法深为讨伐者赏识,同学们在上面浓圈密点,批评狼藉。听说此公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神情也渐渐痴呆起来。今天听蔡先生一席话,真像经历了一次精神洗礼,只觉得整个灵魂正在向一种全新的境界升华。
蔡元培见大家接受了他的建议,脸上焕发出一种慈爱之情。他兴奋地望着陈独秀,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是陈学长建议我召开今天的会议,让大家回去发动全校同学,开展正当的娱乐活动,建立各种学术研究团体,以吸引求学之兴趣,培养德智体美的健全人格。这也是世界各国大学的惯例。下面我们欢迎他来演讲。”
面对热烈的掌声和一双双期待的眼睛,陈独秀终于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他不愧是一位青年领袖,眼神里总是闪射着咄咄逼人的豪气。
“同学们,在正人君子眼里,我陈仲甫可能是个危险分子,是个乱党。大家都知道,我是被蔡先生的精神感召来北大的。是来办刊物,搞白话文运动,传播新思潮的。刚才听蔡先生一席话,真是如坐春风呵!先生那有所不为,无所不包的气局实在令我感动。我想按蔡先生的理想,教育应该是指导社会的,而非随逐社会的。所以我们的北大,还应该是创造国家的新文化,建设科学和民主新社会的发源地。将来从我们这里走出的学生,应该是有一种气象,有一股敢和黑暗势力抗争的力量和牺牲精神的。为了这一天,同学们应赶快行动起来,去创造一种全新的精神生活。去运动场、去结社、去办刊物、去研究室、去雄辩、去开展一切有益身心的活动。有什么好主意,今天就可以谈。因为站在你们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的蔡先生!”
台下的情绪终于被他鼓动起来了,年轻人开始交头接耳,跃跃欲试。一位五大三粗的山东学生先跳了出来。
“蔡先生,我们一直想组织北大学生技击会,还想请您担任名誉会长。更希望能拨出几间房子做活动场所,不知意下如何?”
蔡元培会心一笑,眯细眼睛反问道:“想要几间房子?”
他先是一愣,然后瞪直眼狮子大开口;
“五间!”
“可以考虑!我还打算逐步建台球室、乒乓球室、游艺室、体操场、游泳池。如有兴趣,我还想买几匹马供你们训练马术。论人数北大最多,但历年华北运动会我们却派不出人,真是笑话呀。这样吧,你们先自发组织,然后再改为由学校组织。我想最迟在明年就可由校方组织学生军和体操两部,学生军部请富有军事知识的导师任教。将来无论哪个系的学生,都必须认定两部中之一为必修课,每年春季还要开全校运动会。你看可以 ”
傅斯年听得心怦怦直跳,忙向顾颉刚、范文澜使眼色。见他俩同意就抢先举起了右手。
“蔡先生,我以为作为煌煌上岸的北大,应该有一份刊物,是否就叫《北京大学日刊》,向师生公布每天的文告和新闻。另外,我们也一直想办份《新青年》式的学生刊物,不知可以 ”
蔡元培一看是胖胖的傅斯年,心里就乐
“行!名字也取得很好嘛。不过要办一份学生刊物可不容易,如经费、稿件、发行、名称等等。这样吧,待你们想好了再来细谈一次。我倒真想看到有几份学生刊物,仲甫也好多几位诤友和同道。”
陈独秀挺有兴趣地说:“我打算从下半年起,就把《新青年》办成北大同仁刊物,欢迎大家踊跃投稿呀!”
罗家伦也不甘示弱,从人群后面站了起来。
“蔡先生一直提倡以美育代替宗教,我想请校方多搞些音乐和绘画讲座,并请名家来开几场演奏会。”
见蔡元培连声赞扬,一位叫周谷城的同学也提议想倡办一个“雄辩会”。话音刚落,忽闻门外传来一声喝彩:
“说得好!”
只见一位穿黄马褂,个头细挑的公子哥儿,昂步走进会场,稳稳地朝两位先生作了个大揖。有人悄声告诉蔡元培,“他是李鸿章的嫡孙,理科的高材生。”
见他气度不凡地扫视着会场,朗声说道:
“今天我正好路过此地,想不到里面那么精彩。这些年来,兄弟一直在研究洋务运动和中国的前途。今天我也声明想办一个洋务运动研究会,好 另外,我个人要求参加你们那雄辩会。真理不辩不明,为什么中国的洋务派与日本同时起步学习西方,日本的明治维新成功了,中国的洋务之梦却破灭 还有,要救中国,‘中体西用’究竟还灵不灵?蔡先生,我以前一直认为中国只有三个伟人。一位自然是恩祖父李鸿章。甲午海战中北洋水师全军覆灭,他仿佛成了千人唾骂的民族罪人。可是你们知道 当他以74岁的高龄,带着‘以夷制夷’的使命,率领一个庞大的使团去游说欧美各国时,却受到了意想不到的盛大欢迎。在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生日庆贺时,他被荣幸地排在七十多个国家使团的前列。尼古拉二世给了他特殊的礼遇,授予他一级二号勋章,大小两枚,都镶嵌着晶莹夺目的钻石。而给予别国皇帝、首长的,无非是一些红蓝宝石的勋章。当他抵达柏林时,发现德国人更敬重他。在下榻的最豪华的凯撒饭店里,只见寝室的墙壁上,左边挂着他的画像,右边是德国前首相俾斯麦的头像。德皇威廉二世亲自陪他观看军事训练,称他为‘东方的俾斯麦’。当他的船抵达横滨时,尽管日方多次邀请,这位固执而自尊的老人却坚决不肯上岸,最后自锁其门以示拒绝。他自《马关条约》签定后曾发誓日后永不踏上日本国土一步,他多次告诫我们,永远不要相信日本人,这是世界上最下流无耻的民族。在他弥留之际时,曾老泪纵横地对家人说,‘我是大清朝的功狗呀!记住,弱国无外交!我已尽了最大努力来修补这条破船 换作别人去谈,损失还要惨哩……’
“我尊敬的第二位伟人是梁任公,他敢于和那位老朽康南海决裂,提出的‘新民’说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呵!至于第三位伟人则是屡战屡败的孙文,但我只佩服他的精神,那种为再造共和如印度国父甘地般的坚韧和气度。今天,听先生一席谈,我觉得您将成为本世纪中国最伟大的教育之父。愚昧而孱弱的中国需要新的孔子,来造就中国式的剑桥和哈佛。而对我的祖父却第一次动摇了信念,他当时和曾国藩在扫清太平军后,如能毫不犹豫地挥师北上,一举荡平满清王朝,历史不早就翻开崭新的一页了 他是一位有血性懂权术的政治家,为何会对那位西太后唯唯诺诺不敢越雷池一步 ”
他的脸因深深的失望而苍白无色,他又一次低首行了个大揖,缓缓地步出了会场。
蔡元培却激动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动情地瞥了一眼因兴奋而满脸放光的陈独秀,好像在心里说:“看!这就是我们的北大,我们的学生……”
最不知趣的还是张国焘,不知是那根神经搭牢了,也想一鸣惊人。见他神情得意地环顾左右,异想天开地说:
“我想组建个学生政党,我们也去运动个国会议员做做,还好选蔡校长当大总统呢!”
蔡元培的脸突然变了,冷冷地瞪了对方一眼,不悦地说:
“我回国后从不预闻政治,北大也不是官僚养成所。想做官,趁早走!”
张国焘尴尬地僵立着,还想解释几句,却被一阵嘲笑轰下了台。
就在这天上午,校长室门口来了一位绍兴口音的青年学者。一见蔡元培又不在,显得很失望。他叫周作人,刚来北京就挺不顺畅。他昨天已来拜访过蔡先生,还喊了一辆包来回的洋车。赶到马神庙时,得知先生不在,便问了他的住址,准备上他家里去。没想到因为听错了,又走了冤枉路。他怏怏不乐地留下一张便条,顾自回绍兴会馆去 他暂时住在补树书屋里,周树人为二弟让出了西边一间房。虽是亲兄弟,性格却好像要脆弱和敏感一些。相传他出生的前夜,夜游回来的阿叔曾在周家台门内看见一位白须老和尚,以后他也常以托钵的僧人自居。他刚进门不久,周树人就兴冲冲回来 手上捧着一堆线装古书,后面跟着一位肩荷青布包袱的中年人。
“启明,快来看!高石山房本的《目连戏文》被我弄到 可惜钱没带足……哈哈!”
他忙放下书,进东房取钱,如数交给了书肆老板。还开心地关照道:
“哎!有什么好的版本和碑帖,要先来通知我,铜钿不会叫你吃亏的。”
周作人一翻阅起古书,就忘了烦恼。晚饭时,老长班领来一位校役,说有蔡校长的信。拆开一看,原来他已看见便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