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之父蔡元培 作者:陈军-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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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真是感叹啼嘘,差点掉下眼泪。他又鼓起勇气,问了一个最令他伤心的问题:
“他们为何都不爱听我的课?”
班长也鼓起勇气,说出了老实话:
“大家觉得好像是在听外国汉学家讲中国学问,虽然也有些观点为我们所未想到,但终究不见其大,也不合中国人的人生标准。”
胡适终于悲凉地垂下那颗骄傲的头。他发现了自己的一个毛病,在内行面前一开始似乎都不够自信。不过他没有泄气,而是抱来一大摞章太炎和国粹派的书,从此闭门谢客,日以继夜地潜心研读。他发誓要憋足全身力气反弹,他终于选准了一个雪耻的突破口,那就是他的——“哲学史大纲”。
18
窗外秋风四起,隐隐传来狗的叫声。
补树书屋内,周树人正展开一张大幅碑帖,先用尺细细量过高竞,数出行数,然后研墨蘸笔,在油灯下抄写起来。
他点燃了一支“红锡包”,边吸边抄,不断地朝那只小汉罐里弹进烟灰,扔进烟头。
绍兴会馆门口,出现了那位身材矮胖,穿着白绸大褂的钱玄同,他正用手中的大皮包躲闪着朝他狂吠的看门狗。老长班见是大先生的客人,忙赔着笑将狗喝住。
钱玄同惊魂未定地绕过月洞门,穿过老槐树,走进了周氏兄弟的卧室。
一见周树人仍在埋头抄写碑帖,便打趣地说:
“猫头鹰呀,又在抄你的古碑?”
这浑号还是当年在日本时取的,周树人喜欢熬夜,又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一经钱玄同命名,就在朋友间叫开
周树人一看是他,也不示弱,边放下笔起身让座,边调侃道:
“是爬翁 真是难得的稀客。”
这里也有个典故,钱玄同这人喜欢热闹,最爱激动。当年在日本听太炎先生讲课,他一冲动就要在席子上爬来爬去地发表议论,自然就成了“爬翁”。而黄侃更是不客气,干脆直呼其为“钱疯”。
钱玄同脱去长衫,放下大皮包,坐在藤椅上,望着屋里到处挂着的碑帖不解地问:
“你抄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
“那你抄它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钱玄同想起了自己的使命,认真地说:
“豫才,当初留学日本时,你是说过要用文艺来改变国民性的,怎么现在却钻进死人堆里去了 ”
周树人沉默不语,脸色发青地点燃一支烟。记得刚从日本回来时,他还特意带走了一束樱花,如今上哪去寻找那片绚丽的云霞 二弟来京后,把腾出的房间挺雅地作了一番新的摆布,而他却生不出这份闲逸的兴致。每天办公回来,就陷入了古籍和金石拓本的围城之中。最近竟无聊到用木盒子养起壁虎来 至于脾气,也越来越坏。夜间,不知谁家的猫来屋上骚扰,他都会大怒而起,拿着竹竿穷追不舍。他长吁了一声,苦笑道:
“我是在麻醉自己的灵魂!”
钱玄同说:“这又何苦 ”
周树人又深吸了一口烟,无奈地说:
“我承认,我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悲观主义者了!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奴隶。革命以后不久,又受了奴隶的骗,成了他们的奴隶!”
钱玄同试探着劝道:
“我想,你应该写点文章,用你的笔去改变这一切。”
“改变?”
周树人惊愕地瞪大眼,有点冲动地站起身比划着说:
“中国好比是一间铁屋子,没有窗户又极难打破。里面躺着许多熟睡的人,快要被闷死 然而他们是从昏睡进入死亡的,所以感受不到临死的悲哀。现在你却大嚷起来,要他们感受这临死前的痛苦,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 ”
钱玄同也激动起来,目光炯炯地反驳道:
“既然已经清醒地起来了,就不能说绝没有毁灭这铁屋子的希望。”
“是啊,说到希望,那是不能抹杀的!”
周树人点点头坐了下来,他心里已意识到用手造的墙,把自己同时代隔离开来总是不好的。就是全然没有了希望,难道这黑暗就不该受到诅咒么?……
周作人也从隔壁房间踱了出来,与钱玄同打着招呼:
“玄同兄!你们聊得好热闹 ”
周作人因最近接到蔡先生的聘书,让他教授欧洲文学史和罗马文学史,月薪也增至240元,心情舒畅多
“启明,来,一块聊!”钱玄同从皮包里取出两本《新青年》,递给了周氏兄弟。
“实不相瞒,近来我们《新青年》销路不佳,想恳请二位赐稿,鼎力相助 ”
周树人笑道:“看来你们是觉得寂寞了,既没有人大声赞同,也没有人跳出来反对……”
他理解《新青年》同人的甘苦,这种境遇,与自己当年筹办《新生》的时候十分相似。
钱玄同有些尴尬地解释起来:
“所以我们正在酝酿改组,想从明年起轮流主编一期刊物,适之、守常、半农还有沈尹默、高一涵都答应加入进来 刊物的面貌也要发生大的变化,要打倒一切腐朽的旧文化,来一次新文化运动。仲甫托我向你们问好,欢迎你们上阵助战呐厂
周树人想起不久前的那幕复辟闹剧,爽快地答应
“既然主将有令,我就遵命当一名过河卒子,为你们呐喊几声吧!”
钱玄同连声叫好,又问周作人:
“启明,你哪?”
周作人这人天生一副菩萨心肠,见兄长已答应了,也想了想说:
“我把古希腊谛阿克列多思的《牧歌》用白话文翻译出来,你看如何?”
钱玄同见大功告成,高兴地夹起黑皮包,说:
“好!好!让我们一齐动手,来打破这个铁屋子!”
周树人挺喜欢钱玄同的那股生气,送他出来时逗趣地说:
“下次来早些,我请你去胡同外的广和居吃炸丸子,怎么 ”
钱玄同大喜,可又害怕门房的狗,忙提心吊胆地溜走
19
转眼到了深秋,当香山的红叶摇曳出火焰般的热情时,校园里也出现了一派崭新的气象。
蔡元培整治北大已初见成效,这些天他好像过节似的,脸上总是乐呵呵地笑。此刻,金色的阳光暖暖地射进他的办公室,蔡元培正斜靠在圈椅里,津津乐道地翻阅着一大摞散发着墨香的《北京大学日刊》。这份新创刊的读物,几乎每天公布的都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北大评议会终于正式成立了,胡适当选为文科评议员。教育部采纳了他的建议,同意修改大学规程,在北大首先推行选科制。法科学长王建租来函,法科研究所终于筹备成立 紧接着,各科的研究所也相继成立,像范文澜等都有幸成了留校的第一批研究生。还有学生团体,真好比雨后春笋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学生银行筹备委员会刚宣告成立,史学、音乐等各种研究会都抢着来请他当名誉会长或要求亮牌子。他是个天生的革新家,更是一位执着的道德理想家。最令他欣慰的是他终于举办了两次大场面的艺术讲座,迈出了以美育代宗教的重要一步。
先是请他当年在教育部的老搭档蒋维乔演讲静坐法,这位风风火火的实干家居然熟谙养身之道?真是大出蔡元培意外。
那天的场面也真是令人难忘,蒋维乔边讲边示范,时而呈老袖入定之状。一帮技击会的学生,全部盘腿席地而坐,以壮蒋先生的声威。
第二次讲座请来了著名国画家陈师曾。又是他亲自拟定通告交日刊发表,不是不放心,而是总觉得有些话要告诉学生。
在当时的北京画坛,陈师曾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家。齐白石刚从湖南乡下来,虽然画得好,年纪也比陈师曾大,却没有人捧场。还多亏了陈师曾的热心提携,才逐步名声鹊起。一次日本人请陈去本岛举办画展,陈师曾就叫齐白石也拿几张作品一齐去展。人家要买他的画,他就顺便推荐起齐白石。那天陈师曾讲课,观者如云,北京城里的许多青年画家和美术爱好者也来 蔡元培就在这里认识了徐悲鸿,还见到了一个熟人,松筠庵的主持僧法喜和尚。
法喜和尚果然是陈师曾的密友,正将自己收藏多年的名画一张张悬挂起来供师生观摩。当蔡元培激动地上前感谢时,法喜含笑合掌作揖,说道:
“敬贺蔡先生旗开得胜,还记得去年贫僧说过的话 真正的宗教也是一种美的哲学。听说您已请了我的朋友王心葵先生来演奏古琴,今后有用得着贫僧的地方,一定效力。”
北京的秋天格外气爽,碧净的蓝天上传来隐隐的鸽哨声。他想去校园里转转,顺便听听胡适的讲座。人刚站起身,就见一位校刊的编辑进来请示他说:
“有位叫林明侯的同学,来函建议校方提倡素食,说可以在校内餐厅,另订素食章程推行。他还要求公开发表自己的主见,不知校长尊意如何?”
蔡元培一听有人提倡素食,大喜过望。他早年留学时,就受李石曾的影响,开始吃素。而且为此放弃了十多年的口福,搞得人也清心寡欲起来。他接过学生的来信,一看觉得还挺有见解呢。
他连声叫好,拿起笔写下一段按语叫校刊一齐发表。
“林同学提议鄙人甚赞成,同学中有赞成者,可速赴斋务处报名,以便议定办法。”
想想真是有趣,当年为了吃素还和夫人有过一场四角呢。那时黄仲玉见他人渐渐消瘦,就心痛地规劝起来:
“先生一心革命,求学不为功名,我都可以理解。但现在突然又要吃素,这又何苦 ”
蔡元培天真地回答说:
“据李石曾兄告我,吃素有三大好处:一曰卫生,二曰戒杀,三曰节用。我读俄国托尔斯泰著作描写田猎惨状,尤为痛心,故欲实行‘戒杀主义’也。”
黄仲玉反驳道:
“这就更怪 先生早年曾密造炸弹,试图暗杀慈禧,那时连人都想杀,怎么现在连禽兽的生命都痛惜起来了 ”
“人有该杀之罪恶,杀之非为过也。动物何罪之有?故杀之无道也!”
见蔡元培辩解也有道理,黄仲玉无话可说 经过夫妻反复协商,蔡元培总算答应不实行全素,但赴宴时从不碰大鱼大肉。
他终于站起身,向校园里漫步走去。来北大这一年真快呀,连在建的红楼都已经结顶,明年就可以搬进去使用 还有,该聘的教授基本到齐 梁漱溟已正式来校任教,胡适一到又推荐了几位教英文的留美学生。刘师培、辜鸿铭也算给他面子,总算没有在课堂上乱讲尊王和复辟。只是章士钊太热心政治,执意要在明年去西南军政府谋事,想推荐李守常来代他当图书馆主任。当然,他最高兴的还是胡适上的“哲学史大纲”,终于一炮打响。那天他听范文澜说书般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缓缓地向法科大讲堂走去。
胡适正神态自若地站在讲台上,用他创造的截断众流的新方法讲授中国哲学史。虽然他的上课时间是最容易叫人打瞌睡的下午,然而大讲堂里黑压压的坐满了一百五六十人,睁大着三百几十只眼睛,摊开了一百多本的各式各样的笔记簿,摆着一百多支笔,盯着一位年龄与他们相仿的人滔滔不绝地阐述着新的见解。他也尽量发挥出一个演说家的风采,以及能够使安徽绩溪化的国语抑扬顿挫的本领。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十分的和蔼和诚恳,带有一股自然的亲和力,使人觉得他是具有纯正的学者气息的一个人,所以他的话也特别的能够感动人。他越讲越有趣味,对于一个问题往往反复议论,引经据典,使大家惊异于其渊博,更惊异于其记忆力之强。他终于控制住了局面,把枯燥的中国古代哲学史,演绎成一部生动的有血有肉的白话历史长卷。
下课时,胡适整理好讲义正要出去,发现傅斯年和顾颉刚还站在坐位上,好像有话要说似的。他忙热情地迎上去,邀请他们到他的房间去做客。
“真要感谢二位的捧场呵!”
他出于真心地握住两位的手,用力地摇了几下。
傅斯年有点矜持地指指顾颉刚,说:
“你要谢就谢他,是他发现了胡先生与众不同的治学方法。”
三个人回到北河沿的教师宿舍,海阔天空地漫谈起来。毕竟都是年轻人,感情很快就融洽起来。
对胡适的这次上课开始也有异议,陈汉章就拿着他新编的讲义仰面大笑,说:
“我说胡适不通,果然不通。只要看他讲义的名字就知道他不通。哈哈!哲学史就是哲学的大纲,现在又有了哲学史大纲,岂不成了大纲的大纲?真是不通之至呐!”
胡适却不买他的账,照讲不误。但心里却很悲哀,这帮老学究其实连中国哲学史的性质都没搞懂 还自以为是能和古人对话的硕儒呢。
顾颉刚因结识了胡适显得很高兴,他又回忆起那天的情景:
“胡先生,说老实话那天上课大家也没当回事,可我却听出了新名堂。以往中国哲学史一课是陈汉章讲授的,讲的是《宋元学案》和《明儒学案》那一套。他先从伏羲说起,一年下来只讲到‘洪范’。最好笑的还是冯友兰他们上本科时,讲哲学史的是陈介石老先生,从先三皇、后五帝讲起,每周四小时课,讲了一个学期才讲到周公。学生问他如此讲法,何时才能讲完?他说无所谓讲完讲不完。要讲完一句话就可以讲完,要讲不完就是讲不完。果然课没讲完,他就在去年去世 所以一见你重编讲义,以《诗经》为材料,作时代的说明。丢开唐、虞、夏、商,改从周宣王以后讲起,还大胆地称西周是‘诗人时代’。你这一改可给我们一班充满着三皇五帝的脑筋一个重大的打击,骇得一堂中舌桥而不能下。只因班中没有激烈分子,还好没有闹风潮。我自以为听出了一个道理,就对同学们说,胡先生虽然书没有陈先生读得多,但在截断众流上是足以自立的。也许我的威望不够高,一些同学觉得你对古史的处理是‘思想造反’,不配教这门课,还想赶走你。急得我只好去请傅斯年也来听课。他听了几次课,终于表示满意。就对同学们说,这个人走的这一条路是对的,你们不能闹。同学们见这位平时最敢放言高论的人都说好了,也就都跟着说好 ”
胡适想不到背景有如此复杂,真是又惊又喜。为了自己的一堂课,还差点引起一场风波哩。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胡适已完全恢复了自信,他毕竟留学七年,见识比他们广多 他带点炫耀地说:
“我讲哲学史可不是心血来潮,那是从近九万字的博士论文里引申出来的。”
也许又被他的博士头衔唬住了,傅斯年恭敬地说:
“胡先生,我非常佩服您与众不同的治学方法。是不是能在这方面谈谈 ”
胡适先暗自在心里笑了,他决定调动起自己的聪明才智,来降服这两位最有影响力的北大骄子。他用一种充满激情的语调说道:
“记得去年回国前夕,我见到了分隔十年的老师马君武先生。我是多么激动地想从他身上吸取新的营养 可是,几次谈话下来我失望 他几乎十年没有长进,进而环顾中国学界,又几乎一片空白。梁启超的‘中体西用’似乎已老调重谈,不能成为支撑他学界领袖地位的新典范。说得狂妄一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