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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余华-许三观卖血记-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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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崽子放下饭碗就跑得没有了踪影。要吃饭了,要穿衣服了,要花钱了,我就有三个儿
子;要给你们妈送饭了,我就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二乐对许三观说:“爹,我现在不敢出门,我一出门,认识我的人都叫我两元钱一
夜,叫得我头都抬不起来。”
    一乐说:“我倒是不怕他们叫我两元钱一夜,他们叫我、我也叫时他们两元钱一夜,
我叫得比他们还响,我也不怕和他们打架,他们人多我就跑,跑回家拿一把菜刀再出去,
我对他们说:‘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方铁匠的儿子。’我
手里有莱刀,就轮到他他跑了。我是不愿意出门,不愿意上街,不是不敢出门……”
    许三观对他们说:“不敢出门的应该是我,我上街就有向高我扔小石子,吐唾沫,
还有人要我站住脚,要我在大街上揭发你们妈,这事要是你遇上了,你们可以说不知道,
我可敢说不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怕什么?你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你们
都清清白白。你们着看三乐,三乐这小忠于还不是天天出去,每天都玩得好好的回来。
可是今天这小崽子太过分了,都是下午了,他还没回来来……”
    三乐回来了,许三观把他叫过来,问他:
    “你去哪里了?你吃了早饭就出去了,到现在才回来,你去哪里了?你和谁一起去
玩了?”
    三乐说:“我去的地方大多,我想不起来了。我没和别人玩,我就一个人,我自己
和自己玩。”
    三乐愿意给许玉兰去送饭,可是许三观对他不放心,许三观只好自己给许玉兰送饭。
他把饭放在一只小铝锅里来到大街上,很远就看到许玉兰站在凳子上,低着头,胸前挂
和那块木板,头发长出来一些了,从远处看过去像小男孩的头。许玉兰身上的衣服破破
烂烂的,她的脊背弯得就像大字报上经常有的问号一样,两只手垂在那里,由于脊背和
头一样高了,她的手都垂到膝盖上。许三观看着许玉兰这副模样,走过去时心里一阵一
阵的难受,他走到许玉兰面前,对她说:
    “我来了。”
    许玉兰低着的头转过来看到了许三观,许三观把手里的铝锅抬了抬,说:
    “我把饭给你送来了。”
    许玉兰就从凳子上下来,然后坐在了凳子上,她把胸前的木板摆好了,接过许三观
手里的铝锅,把锅盖揭开放到身边的凳子上,她看到锅里全是米饭,一点菜都没有,她
也不说什么,用勺子吃了一口饭,她眼睛看着自己踩在地上的脚,嚼着米饭,许三观就
在她身边站着,看着她没有声音地吃饭,看了一会,他抬起头看看大街上走过来和走过
去的人。
    有几个人看到许玉兰坐在凳子上吃饭,就走过来往许玉兰手上的锅里看了看,同许
三观:、“你给地吃些什么?”
    许三观赶紧把许玉兰手上的锅拿过来给他们看,对他们说:、你们看,锅里只有米
饭、没有菜;你们看清楚了,我没有给她吃菜。”
    他们点点头说:“我们看见了,锅里没有菜。”有一个人问:“你为什么不给她在
锅里放些菜?全是米饭,吃起来又淡又没有味道。”
    许三观说:“我不能给他吃好的。”
    “我要是给她吃好物的,”许三观指着许玉兰说,
    “我就是包庇她了,我让好吃米饭不吃菜,也是在批斗她……”
    许三观和他们说话的时候,许玉兰一直低着头,饭含在嘴里也不敢嚼了,等他们走
开去,走远了,许玉兰欢重新咀嚼起来,看到四周没有人了,许三观就轻声对她:
    “我把菜藏在米饭下面,现在没有人,你快吃叫口菜。”
    许玉兰用勺子从米饭上面挖下去,看到下面藏了很多肉,许三观为她做了红烧肉,
她就往嘴里放了一块红烧肉。低着头继续咀嚼,许三观轻声说:
    “这是我偷偷给你做的,儿子们都不知道。”
    许玉兰点点头,的又吃了几口米饭,然她盖上锅盖,对许三观说:
    “我不吃了。”
    许三观说:“你才吃了一块肉,你把肉都吃了。”
    许玉兰摇摇头说:“给一乐他们吃,你拿回去给一乐他们吃。”
    然后许玉兰伸手去捶自己的两条腿,她说:
    “我的腿都站麻了。”
    看着许玉兰这副样子,许三观都快出来了,他说:
    “有一句老话说得对,叫见多识广,这一年让我长了十岁,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
不知心。到了今天还不知道那张大字报是谁写的,你平日里心直口快,得罪了人你都不
知道,往后你可要少说话了,古人说言多必失……”
    许玉兰听了这话,触景生情,她说:
    “我和何小勇就是这么一点事,他们就把我弄戍了这样。你和林芬芳也有事,就没
有人来批斗。”“许三观听到许玉兰这么说,吓了一跳,赶紧抬头多看四周,一看没人,
他才放心下来、他说:
    “这话你不能说,这活你对谁都不能说……”
    许玉兰说:“我不会说的。”
    许三观说:“你已经在水里了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还想着救你,我要是也被拉到水
里,就没人救你了。”
    许三观经常在中午的时候,端着那口小铝锅走出家门,熟悉许三观的人都知道他是
给许玉兰去送饭,他们说:
    “许三观,送饭啦。”
    这一天,有一个人拦住了许三观,对他说:
    “你是不是叫许三观:你是不是给那个叫许玉兰的送饭去?我问你,你们家里开过
批斗会了吗?就是批斗许玉。”
    许三观将铝锅抱在怀里,点着头,赔着笑脸说:
    “城里很多地方都批斗过许玉兰了。”
    然后他数着手指对那个人说:“工厂里批斗过,学校里批斗过,大街上也批斗过,
就是广场上都批斗过五次……”
    那个人说:“家里也要批斗。”
    许三观不认识这个人,看到他的胳膊上也没有
    “别人都盯着我们呢,都开口问我了,在家里也要开你的批斗会,不开不行了。”
    那时候许玉兰已经从街上回到了家里,她正把那块写着“妓女许玉兰”的木板取下
来,放到门后,又把凳子搬到桌旁,她听到许三观这样对她说,她头都没抬,拿起抹布
去擦被踩过的凳子,许玉兰边擦边说;
    “那就开吧。”
    这天傍晚,许三观把一乐、二乐、三乐叫过来,对他们说:
    “今天,我们家里要开一个批斗会,批斗谁呢?就是批斗许玉兰。从现在开始,你
们都叫她许玉兰,别叫她她,因为这是批斗会,开完了批斗会,你们才可以叫她妈。”
    “许三观让三个儿子坐成一排,他自己坐在他们面前,许玉兰站在他身边,他给许
玉兰也准备了一只凳子。他们四个人都坐着,只有许玉兰站在那里,许玉兰低着头,就
像是站在大街上一样。许三观对儿子们说:
    “今天批斗许玉兰,许玉兰应该是站着的,考虑到许玉兰在街上站了一天了,她的
脚站肿了,腿也站麻了,是不是可以让她坐在凳子上,同意的举起手来。”
    许三观说着自己举起了手,三乐也紧跟着举起了手,二乐和一乐互相看了看,也举
起手来。许三观就对许玉兰说:
    “你可以坐下了。”
    许玉兰坐在了凳子上,许三观指着三个儿子说:
    “你们三个人都要发言,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谁都要说两句,别人问起来,我就
可以说都发言了,我也可以理直气壮。一乐,你先说两句。”
    一乐扭过头去看二乐,他说:
    二乐,你先说。
    二乐看看许玉兰,又看看许三观,最后他会看三乐,他说:
    “让三乐先说。”
    三乐半张着嘴,似笑非笑的样子,他对许三观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
    许三观看看三乐说:“我想你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然后他咳嗽了两声:“我先说两句吧。他们说许玉兰是个妓女,说许玉兰天天晚
上接客,两元钱一夜,你们想想,是谁天天晚上和许玉兰睡在一张床上?
    许三观说完以后将一乐,二乐,三乐挨个看过来,三个儿子也都看着他,这时三乐
说。
    “是你,你天天晚上和妈睡在一张床上。”
    “对。”许三观说,“就是我,许玉兰晚上接的客就是我,我能算是客吗。”
    许三观看到三乐点了点头,又看到二乐也点了点头,只有一乐没有点头,他就指着
二乐和三乐说:
    “我没让你们点头,我是要你们摇头,你们这两个笨蛋,我能算是客吗?我当年娶
许玉兰花了不少钱,我雇了六个人敲锣打鼓,还有四个抬轿子,摆了三桌酒席,所有的
亲戚朋友都来了,我和许玉兰是明媒正娶。所以我不是什么客,所以许玉兰也不是妓女。
不过,许玉兰确实犯了生活错误,就是何小勇……”
    许三观说着看了看一乐,继续说:
    “许玉兰和何小勇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今天要批斗的就是这件事……”
    许三观转过脸去看许玉兰:
    “许玉兰,你就把这事向三个儿子交待清楚。”
    许玉兰低着头坐在那里,她轻声说:
    “这事我怎么对儿子说,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许三观说:“你不要把他们当成儿子,你要把他们当成批斗你的革命群众,”
    许玉兰抬头看看三个儿子,一乐坐在那里低着头,只有二乐和三乐看着她,他又会
看许三观,许三观说:
    “你就说吧。”
    “是我前世造的孽,”许玉兰伸手去擦眼泪了,她说,“我今世才得报应,我前世
肯定是得罪了何小勇,他今世才来报复我,他死掉了,什么事都没有了,我还要在世上
没完没了地受罪……”
    许三观说:“这些话你就别说了。”
    许玉兰点点头,她抬起双手擦了一会眼泪。继续说:
    “其实我和何小勇也就是一次,没想到一次就怀上了一乐……”
    这时候一乐突然说:“你别说我,要说就说你自己。”
    许玉兰抬头看了看一乐,一乐脸色铁青地坐在那里,他不看许玉兰,许玉兰眼泪又
出来了,她流着眼泪说: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们,我知道你们都恨我,我让你们都没脸做人了,可这事也
不能怪我,是何小勇,是那个何小勇,趁着我爹去上厕所了卫把我压在了墙上,我推他,
我对他说我已经是许三观的女人了,他还是把我压在墙上,我是使劲地推他、他力气比
我大,我推不开他,我想喊叫,他捏住了我的奶子,我就叫不出来了,我人就软了……”
    许三观看到二乐和三乐这时候听得眼睛都睁圆了,一乐低着头,两只脚在地上使劲
地划来划去,许玉兰还在往下说:
    “他就把我拖到床上,解开我的衣服,还脱我的裤子,我那时候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把我一条腿从裤管里拉出来,另一条腿他没管,他又把自己的裤子褪到屁股下面……”
    许三观这时叫道:“你别说啦,你没看到二乐和三乐听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你这
是在放毒,你这是在毒害下一代……”
    许玉兰说:“是你让我说的……”
    “我没让你说这些。”
    许三观说着伸手指着许玉兰,对二乐和三乐吼道:
    “这是你们的妈,你们还听得下去,”
    二乐使劲摇头,他说:“我什么都没听到,是三乐在听。”
    三乐说:“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算啦。”许三观说,”许玉兰就交待到这里,现在轮到你们发言了,一乐,你先
说。”
    一乐这时候抬起头来,他对许三观说: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现在最恨的就是何小勇,第二恨的就是她……”
    一乐伸手指着许玉兰,“我恨何小是他当初不认我,我恨她是她让我做人抬不起头
来……”
    许三观摆摆手,让一乐不要说了,然后他看着二乐:
    “二乐,轮到你说了。”
    二乐伸手搔着头发,对许玉兰说:
    “何小勇把你压在墙上,你为什么不咬他,你推不开他可以咬他:,你说你没有力
气了,咬他的力气总还有吧……”
    “二乐!”
    许三观吼叫了一声。把二乐吓得哆嗦了几下,许三观指着二乐的鼻子说:
    你刚才还说什么都役听到,你没听到还说什么?你没听到就什么都别说,三乐,你
来说。”
    三乐看看二乐,二乐缩着脖子,正惊恐不安地看着许三观。三乐又看看许三观,许
三观一脸的怒气,三乐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他半张着嘴,嘴唇一动一动的,就是没有
声音。许三观就挥挥子说道:
    “算啦,你就别说了,我想你这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今天的批斗会就到这里了……”
    这时一乐说:“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许三观很不高兴地看着一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一乐说:“我刚才说到我最恨的,我还有最爱的,我最爱的当然是伟大领袖毛主席,
第二爱的……”
    一乐看着许三观说:“就是你。”
    许三观听到一乐这么说,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乐,看了一会;他眼泪流出来了,
他对许玉兰说:
    “谁说一乐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许三观抬起右手去擦眼泪;擦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左手,两只手一起擦起了眼泪,
然后他温和地着着三个儿子,对他们说:
    我也犯过生活错误,我和林芬芳,就是那个林大胖子……”
    许玉兰说:“许三观,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要说。”许三观向许玉兰摆摆手,“事情是这样的,那个林芬芳摔断了腿,就
去看她,她的男人不在家,就和她两个人,我问她哪条腿断了,她说右腿,我就去摸摸
她的右腿,问她疼不疼。我先摸小腿,又摸了她的大腿,最后摸到她大腿根……”
    “许三观。”
    这时许玉兰叫了起来,她说:
    “你不能再往下说了,你再说就是在毒害他们了。”
    许三观点点头,然后他去看个儿子,三个儿子这时候都低着头,看着地下,许三观
继续说:
    “我和林芬芳只有一次,你们妈和何小勇也只有一次。我今天说这些,就是要让你
们知道,其实我和你们妈一样,都犯过生活错误。你们不要恨她……”
    许三观指指许玉兰,“你们要恨她的话,你们也应该恨我,我和她是一路货色。”
    许玉兰摇摇头,对儿子们说:
    “他和我不一样,是我伤了他的心,他才去和那个林芬芳……”
    许三观摇着头说:“其实都一样。”许玉兰对许三观说:“你和我不一样,要是没
有我和何小勇的事,你就不会去摸林芬芳的腿。”
    许三观这时候同意许玉兰的话了,他说:
    “这倒是。”
    可是……”他又说,“我和你还是一样的。”
    后来,毛主席说话了。毛主席每天都在说话,他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于是
人们放下了手里的刀,手里的棍子;毛主席接着说:“要复课闹革命。”于是一乐、二
乐、三乐背上去学校了,学校重新开始上课。毛主席又说:“要抓革命促生产。”于是
许三观去丝厂上班,许玉兰每天早晨又去了炸油条了,许玉兰的头发也越来越长,终于
能够遮住耳朵了。
    又过去了一些日子,毛主席来到天安门城楼上,他举起右手向西一挥,对千百万的
学生说: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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