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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尤墨-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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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女士:“我试试看。”也十分讽刺。

  她开门离去。

  屋内归于寂静,印子开了一瓶香槟,自斟自饮。忽然之间,电话铃响。事情会有转机吗?印子提起电话,喂地一声。

  “印子,到家了?”

  是老好陈裕进,她微笑,“裕进,听到你声音真好。”

  “裕逵十分喜欢你的礼物。”

  “呵,小小心意。”

  裕进沉默一会儿,忽然说:“闹翻了?”

  “你看到报纸?”

  “海外版隔二十四小时便看到。”

  印子十分干脆,“我回复了自由身。”

  “是因为我的缘故?”

  “不,”印子不给他这种满足,“是因为他与我意见不合。”

  裕进惆怅。

  “我不够听话。”

  “印子,做完手头上工作,来我家度假。”

  “裕进,我也真的累了,你仍愿接收我?”

  “永远。”

  “真不相信我仍有好运气。”挂了电话,她把裕进的信紧紧拥在怀中。

  第二天一早,王治平上门找她。

  “印子,洪先生感激你一言不发。”

  印子不出声。她刚睡醒,淋了浴,湿头发拢在脑后,T恤短裤,一点化妆也无,仍是美人中美人。

  那冯杏娟不如她远矣。

  王治平咳嗽一声,“洪先生说,屋内一切都归你,你仍可帮翡翠工作,阿芝与阿佐仍由公司发薪水,他有义务照顾你,又拨了若干股票到你名下,保证你生活。”

  印子不表示意见。

  “他说,他始终不知道你心里想甚么。”

  印子表情十分落寞,到底是人,洪氏在要紧关头救了她,用他的人力物力把她自漏水天台屋拉出来,她对他,也有感激成分。

  “印子,你有事尽管吩咐。”

  “我想解约。”

  “一定照你的意思,洪先生说:‘许佩嫦是个可靠有实力的经理人,你定可青云直上。’”

  印子轻轻说:“上到青云?会否摔下来?”

  王治平没有回答她,站起来告辞。

  “佩嫦姐稍后会来找你。”

  “多谢洪先生照顾。”

  王治平心想:那冯杏娟的资质都不及刘印子十分之一。可是,比刘印子听话一百倍。王治平也有点失落,以后,不能时时见到这可人儿,不知怎地,人类天性贪恋美色,他自问对刘印子一点企图也无,可是每次看到她精致如杰作的面孔,心底说不出的欢喜,她的观众想必有同样感觉,导致她走红。

         ※        ※         ※

  电话铃响了。

  “在家,没出去?”

  “记者在楼下,不敢动。”

  分了手,彼此反而客气起来。

  “对一切安排满意吗?”

  “很好,谢谢。”

  “你始终十分懂事。”

  “仍得不到你的欢心。”

  “别冤枉我,是我深爱你,却没有回报。”

  “你有财有势,声音比我响。”

  两人都笑了,和平分手,令人心安。

  挂了电话不久,许佩嫦上来与她谈论细节。

  “印子,你真人与我想象有很大出入。”

  印子有点紧张,不知她想说甚么。

  “你比外表印象文静理智。”

  这大抵算是赞美,印子不出声。未来经理人指着她足踝上的图案,“这玩意儿始终很野性,不如抹掉它。”

  印子轻轻说:“这是真的纹身。”

  佩嫦一看,是个小小的灵字,“哎,我以为是画上去,是纹身,可麻烦了。”

  印子十分婉转地说:“要完全改变一个人,是没有可能的事,也无此必要。”

  许女士走后,她同阿芝说:“我决定不采用经理人,自己闯一闯。”

  “可是,一切要自身应付。”

  “不怕,做人根本如此。”

  干吗事事受另一人箝制,一切私事及帐部公开,完了,还要把收入分她百分之十五。

  阿芝说:“许佩嫦同荷里活有联络。”

  印子嗤一声笑,“本市的钱还没掏空呢,去那么远干甚么,身边有美金,一样到比华利山买洋房。”阿芝也笑。

  印子又说:“命中注定有的东西,自然会送上门来,否则,钻营无益。”

  印子叹口气。

  杂志上全是洪钜坤约会冯杏娟进出各种场合的照片,文末记者总不忘挑衅地问一句:刘印子怎么想?刘印子至今未作任何响应,刘印子如常工作!

  印子趁这个机会接了广告拍摄。她游说客户:“到巴黎拍外景,我会穿得单薄一点。”那个商人着了魔似忙不迭答允。

  过几天,印子就离开了是非之地。她与裕进约好在欧洲见面。这一边裕进收拾行李只说有急事,连夜乘飞机往欧陆。

  第二天清晨陈太太正预备整园子,丘太太忽然来访。

  “咦,一早有甚么事吗?”

  丘太太期艾,“一夜未睡,鼓起勇气,来同你说清楚。”

  “哟,看你那样郑重,可是大事?”

         ※        ※         ※

  “关于永婷……”

  “永婷怎么样?”

  丘太太涨红了脸,无法开口。

  陈太太猜到最坏方面去,“永婷有病?”

  “不不不,唉,永婷订婚了。”

  “订婚?”陈太太呆住,“同谁?”

  丘太太怪羞愧,“同一个叫辛褒的犹太人。”

  陈太太张大了嘴,永婷不是裕进的女朋友吗,怎么忽尔分手改嫁外国人?

  丘太太颓然,“我们做不成亲家了。”

  两个中年太太互相呆视。

  半晌,陈太太问:“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甚么?”

  丘太太忽然落泪,“自幼送到最好的私立学校,学芭蕾舞、弹钢琴、练中文,没想到最终嫁洋人。”

  “裕进已到欧洲去了,永婷怎么同他说?”

  “她说裕进祝她幸福,她指出裕进爱的是另外一个女子。”

  陈太太喃喃说:“我不明白。”

  永婷妈无法克服家有洋婿的反感,眼泪一直流下来。

  陈太太连忙绞来热毛巾及斟出热茶。

  永婷妈诉苦:“做母亲真没意思……”

  不知怎地,裕进约印子在巴黎北火车站会面,那地方人来人往,扒手奇多,找人并不容易。可是他,眼看见了她,两人奔向对方,紧紧拥抱,彼此透不过气来。

  印子说:“让我看清楚你。”

  裕进笑,“我还是我,一成不变。”

  印子摸自己的面孔,“我却再也不认得自己。”

  “是,”裕进微笑,“这是一只狗头。”

  印子把脸埋在他胸膛里,工作完毕,她可尽情度假。

  陈裕进与世无争,同他在一起真正开心。

  “为甚么到火车站?”

  “乘火车去南部看堡垒。”

  “订妥酒店了吗?”

  “唏,去到哪里是哪里,大不了睡在街边。”

  “可是,我有七箱行李。”

  “捐赠慈善机关,或是扔到河里。”

  “好,豁出去了。”

  印子从未试过学生式旅行,乐得尝试,跟着裕进南下,在火车上看风景,累了,蜷缩在一角打盹。

  身上的衣服稀绉,而且有味道,他们并不在乎,租了车,在乡镇小路上探访葡萄园,用有限法语,一打听,才知道已经来到著名的波都区。两人在农庄借住,一直游到马赛,走了几千公里,累了在花下休息,饿了吃海龙王汤,快乐过神仙。

  不过,一路上也靠信用卡支撑。

  终于,经过一间豪华酒店,“今晚,要好好睡一觉。”他们下榻套房。印子泡在大浴缸里,乐不思蜀,心想:与陈裕进余生都这么过,可需要多少经费呢?还在盘算,电话铃响了。

         ※        ※         ※

  竟是阿芝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小姐,整整一个星期失去你影踪,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幸亏你用信用卡付帐,我才有你下落,印子,洪先生心脏病发入院,已经做过大手术,可是病情反复,未脱离危险期,他想见你最后一面。”印子震惊。

  她一时间没有言语。

  阿芝说:“在理,与你无关,在情,说不过去,你且回来见他一面,旅游的机会多得是。”

  印子仍然不知说甚么才好。

  “我去看过他,很可怜,英雄只怕病来磨,平日那样神气的一个人,此刻身上插满管子,动弹不得,子女远远站着等他遗言,像是不认识他似的,前妻不愿现身,印子,你想想。”

  印子终于说:“我马上回来。”

  阿芝松了口气,“难为你了。”

  印子放下电话,披上浴袍。她看到裕进站在露台前看风景,背光,穿着内衣背心,美好壮健的身形尽露。

  他没有转过身子,只是无奈而寂寥的说:“又要走了?”

  “我去一下就回来。”

  裕进忽然说:“去了就不必回来。”

  印子看着他,“你说过会永远等我。”

  裕进答:“我反悔了,所有承诺均需实践,世界岂不累死。”

  印子沉默。

  “再等下去,我怕你看不起我。”

  “我明白。”

  “失望的次数太多了。”

  “我知道,每一个人的忍耐力都有个限度。”

  “你回去吧,他们等着你。”

  “我只回去一刻。”

  裕进忽然笑了,“今日一刻,明日又一刻,我同你不能这样过一生。”

  他收拾证件,取过外套,拉开酒店房门,“再见。”竟潇洒的走了。

  印子也没有久留,她立刻到飞机场去订飞机票。

  归途中印子脚步浮动,一切都不像真的,阿芝立刻把她接到医院。

  洪钜坤的实况比她想象中还要差。他整张脸塌下,皮肤似棉花般失去弹力,嘴与鼻、手及胸都插着仪器。

  但是他还看得见印子。

  “你…——”,他挣扎着动一动,神情意外,没想到印子会出现,随即闭上眼睛,看错了,他想,一定是幻觉,她怎么会来。

  可是,那轻柔的声音传来。“吃得太好,是都市人通病,问你还敢不敢餐餐烤十八安士的红肉。”

  是她,她真的来了。

         ※        ※         ※

  他又睁开眼睛。

  印子按住他的手,“痊愈以后,坏习惯统统改一改,多点运动,我讨厌哥尔夫,飞丝钓鱼倒是不错,要不,索性行山,或是徒手爬峭壁,唷,可以玩的说不尽,何苦天天坐在钱眼里。”

  忽然之间,那铁汉泪盈于睫。

  看护过来检查仪表,“咦,生命迹象有进步。”立刻抬头看着印子,“小姐,无论你是谁,留在这里不要走。”

  印子轻轻说:“我想淋浴更衣。”

  看护笑着同病人说:“这要求仿佛不算过分。”

  洪钜坤握住印子的手,“不……”

  印子无奈,“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言堂,专制、霸道、自私、不理他人感受。”洪钜坤不住摇头否认。

  阿芝进来轻轻放下一只手提包。

  印子说:“我借这里的浴室用一用。”

  洪氏住的医院套房像豪华酒店一般,设备齐全。

  印子淋浴洗头,不久套房内蔓延着一股茶玫清香,把消毒药水味统统遮盖过去。洪钜坤忽然找到生存下去的理由。

  半晌印子穿着便服擦着湿发出来,看到长沙发,便躺下看杂志,“我睡这里就很好。”

  顺手取过茶几上水果咬一口。

  洪钜坤轻轻问:“男朋友呢?”

  印子一怔,在这种时候他还有闲心问这个,可见他生命力之强,印子毫不怀疑,他一定会渡过这个难关。

  她不敢讪笑他,只是据实答:“丢了。”

  “因为我?”

  印子无奈,“一听到消息马上赶回来,他受不了。”

  “不好意思。”

  “你我何用客气。”

  “你那么爱他。”

  “不,”印子更正,“我爱我自己更多。”

  洪钜坤笑了。这是他发病以来第一次笑。

  印子轻轻说:“那么他呢,也发觉不值得为我再牺牲下去,于是因了解分手。”

  “是我从中作梗的缘故吧。”

  印子答:“你一定要那样想,也任得你。”

  他满意地合上眼。接着,他轻轻说:“在我年轻的时候,戏院每天中午,做旧片放映,叫早场。”

  印子点头。“我听说过,那是戏院的流金岁月。”

  “我看了无数名片,其中一套,叫《野餐》。”

  “我知道,金露华与威廉荷顿代表作。”

  “印子,同你谈话真有趣。”

  “你知道为甚么?俗人对俗人。”

  洪钜坤笑得呛咳。

  “记得他俩跳舞经典的一场吗?她穿一件桃红色伞裙,轻轻扭动双肩,看着他舞过来……少年的我,为那艳色着迷。”

  “女主角的确是尤物。”

         ※        ※         ※

  “印子,你愿意为我穿上桃红色伞裙跳舞吗?”

  印子答:“我试试,不过,怎么能同荷里活比。”

  洪钜坤感喟地说:“你更清丽。”

  这时,守在套房外的王治平忽然推门进来。

  “洪先生,冯小姐想见你。”啊!是新宠来了。

  洪钜坤立刻说:“叫她回去。”

  可是冯杏娟已经推开王治平走进来。她急了,“你为甚么不见我?”一眼看见刘印子,“啊!原来如此。”

  不由分说,疯子似的扑到印子面前,闪电般左右开弓给了她两记耳光,“你抢我的男人!”这一幕何其熟悉,各人连忙喝止,把冯杏娟拉开,可是印子已经吃了亏。

  王治平几乎要把那冯杏娟拖出病房,打了人的她还一路号啕大哭,令看护侧目。

  洪钜坤想坐起,“谁放她进来?”

  “我。”

  大家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斯文而豪华的中年太太,缓缓走进来。

  洪钜坤静下来。这是他的元配。

  他不由得说:“我们早已分手。”

  “我是为看一子一女而来。”

  “我不会亏待他们。”

  “我要听的就是这句话。”

  洪钜坤冷笑说:“你们都觉得我这次是死定了。”

  前任洪太太看着刘印子,“是这种兀鹰,闻到死亡气息,专赶回来等分赃。”

  “治平,送太太回家,劝她以后尊重自己身分,别乱走。”

  她走了以后,印子取来冰袋,敷着热辣辣的面颊。

  她嘲弄地说:“都拚死命的打妖精。”

  “印子,”洪钜坤无比歉意,“我一定补偿你。”

  “不必了,我已经够用。”

  “不是钱,印子,我们结婚吧。”

  印子大哭,“你老以为结婚是对女人的恩惠,也不想,谁要同你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

  “我有甚么不好?”

  医生看护过来替他检查,他才噤声。

  医生劝说:“洪先生,家人吵闹,对病情无益。”

  印子拥着冰袋累极在长沙发入睡。

  洪钜坤却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三日之后,他已可以坐起来处理公文。

  医生笑道:“医院里时时有这种奇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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