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4-10李敖系列之1李敖回忆录-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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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伙’,从他身上,你可以看到比我们还多的叫日道德’!”我觉得李士振的观察角度,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角度。我在东吴上课,旁听的张泉增,海军上校退伍,好学不倦,向我执“旧道德”的弟子礼,我说“泉增兄你跟我同岁,不要这样称呼”,他坚持不肯,老派得令人赞叹。我久更忧患,曾声言:“新朋友不交,老朋友遇缺不补。”乃有感而发也。有一次在程国强家与张光锦会面,光锦抱怨说:“我们是一中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二三十年不见人?”我说:“光锦呀,我上次见你,你是少校;现在你是中将。我这问题人物若见你见多了,你还升得了中将吗?”章孝慈算是我的新朋友,——“三顿饭的朋友”(即他请我吃了两顿,叶明勋与人为善,为贺孝慈与我的东吴之缘,请大家吃了一顿),两人并无深交,但他有胆量和度量,还有超人的眼光,请没人敢请的李敖到东吴,使我得以展开笔伐以外的口诛大业,在他不幸因公殉“植”(植物人)之际,捐之以款、援之以手,岂不正是侠骨柔情者所应为的么?相对的,以章孝慈朋友自居的秦孝仪,没看到他捐过一块钱,反倒出来搅局,信口雌黄拍卖物品的真伪,这种货色,自然被我一状告到法庭。为了他捏造历史败坏学风,我特别以论文加以纠正,拟刊东吴历史学报,系主任王庆琳同意我原文照登于先,却又要求我删除批秦文字于后,被我拒绝,我一方面抽回论文,一方面向系中老师们问卷调查,1995年2月13日,我写给他们每一位说:
东吴大学本有它声援言论自由的历史学风,这由“苏报案”前国学大师章太炎能被东吴请来讲学可以为证。虽然这一学风,几十年来被国民党消灭已尽。章校长请李敖来东吴,从不讳言以李敖为样板,用心至明。如今竟发生为蒋介石徒子徒孙秦孝仪大布禁网,箝制“宪法”第十一条言论。讲学、著作及出版之自由,这真是东吴大学的耻辱、东吴大学历史系的耻辱,也是整天以“直笔”教学生且以“直笔”自勉的历史系老师的耻辱!
为免系中老师同受不白,我特写此信,挂号寄上,请求就有否介入“删除李敖批评秦孝仪一段”之事惠赐回件,以便统计,公布大名。届时介入者可显其光明正大、敢做敢当;未介入者可证其事不关己、一清二白,这样问卷,谅蒙首肯。问卷于2月底截止,结果如下:蒋武雄、林慈淑、何宛倩。黄兆强、关玲玲、刘静贞、李念营、王芝芝、廖伯源、周健、张炎宪、詹素娟、张中训十三位皆勇于签名表示“并未介入”或“反对删除”,而蔡学海、俞雨梯、甘怀真、胡菱兰、何永成、刘家驹、蔡玫芬、翁同文、陈清香九位直到截止后二日犹未回件。回件中只王庆琳一人赞成删除。是谁目无“宪法”第十一条言论、讲学、著作、出版之自由,自毁立场,甘心护航秦孝仪,自此呼之欲出。
这一事件加上章孝慈之死等原因,使我对执教东吴有意兴阑珊之感。我决定任教满三年后,就告一段落。1996年3月21日,我阴历生日前两天:新任系主任黄兆强以卡片前来,向我祝寿:
李敖教授吾兄:
感谢您历年来对东吴的厚爱,更感谢您不辞辛劳,教育历史系的学子。
兹趁吾兄生辰之际,敬献上薄片,聊表祝贺,并致感谢之意。
晚 黄兆强 1996年3月21日我在向他道谢之时,就顺便告诉他我在学期终了后不再教书了。1996年5月21日,我在东吴上完最后一课。东吴三年,发现其他方面优异的有之,但有治学潜力的学生不多,陈正凡(陈复)、陈敬介较出色。倒是旁听的学生好学有成:王裕民、陈境圳都有很好的治学潜力。其他张琳、郑国洋。林祥福、陈奎翰、黄玉娟、庄惠雯等也都使我印象深刻。
章孝慈请我去东吴时,海内外新闻媒体颇多报道,1993年10月回日,《联合晚报》有记者黄靖雅的《孤独的狼重新啸傲江湖?》一篇,文题最令人侧目。同月21日,吉隆坡《南洋商报》改题《李敖重新啸傲江湖?》刊出。大体说来,我到东吴后,文字之业减少了,声音之业增多了,也就是从幕后的笔伐时期进入前台的口诛时期了,在口诛时期啸傲江湖,已经变成我一生的主调。口诛要讲台,东吴的讲台是闭路的,若论开放的讲台,则非电视莫属。而台湾电视最初掌握在国民党台视、中视、华视三台手中,偶有邀请,所谈局限饮食男女,无从一抒怀抱,直到解严后,媒体稍加开放,三台以外的有线业者才有一点生存空间,在群雄并起,形成“五胡十六国”局面里,才有一点李敖的笑傲空间。电视界老手杨楚光首先判定:“李敖个人秀”绝对有它的可能性。后来TVBS邱复生约我试录,试录以后,他大概吃不消我对国民党当道的批评,而这种当道,正是他刻意交好的对象,所以计划就吹了。台大老同学陈安澜约我做了一阵批蒋介石的录像带,但传播方式限于“跑带子”结果有疾而终。1995年春天,真相新闻网的周荃约我吃饭,谈“李敖个人秀”的可能性;到了夏天,周荃又约来她的老师张煦华同我谈,张煦华以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博士、淡江大学传播研究所和大众传播系主任的专家身分,也看好我这节目;到了冬天,经崔家瑞和董兹中(介强)同我商谈细节,做最后敲定,10月20日,由真相新闻网代表人即执行副总李吴曈与我签约,当天约来记者们共餐观礼。但李吴曈该打,签约后只给我一张支票。第二天一早,他就收到这样一封信:
吴曈执座:
昨午承赏饭,快慰平生。依贵我双方合约第五条第二款,明订“其余费用”由“甲方开具”“期票”,既云“期票”,自系未到期之支票先行“开具”交付乙方之意,且据草约原议,亦属如此,此由崔姊、小董二位可证。昨天饭后,承蒙下周一开具交付,至感德便,幸勿遗忘。如有遗忘,乙方届时必然在进棚后忘尽所有台词,口中但喃喃以“还我支票”为念,或许举牌抗议、或许坐地撒赖、或许高呼“TVBS万岁”虽不按第八条第九款告你们,但其恐怖有甚于告者。合作伊始,伏望贵我双方均守约定,则双方幸甚。昨午我即席说:“今晚TVBS请我上‘台北夜未眠’现场节目,我一定插播我给真相新闻网‘李敖笑傲江湖’广告。”果然我说话算话,昨晚播出,TVBS方面大吃一惊,向我抗议,我奚落他们小气八拉,他们始哑口无言。匆匆奉闻,即请
大安
李敖 1995年10月21日
照双方约定的重点是:
一、节目名称:《李敖笑傲江湖》。
二、播出时间:自1995年10月30日起,每周一至周五,每日播出三十分钟,共二百六十集。
三、播出时段:每日二十二时至二十二时三十分。
四、甲方(真相新闻网)如不得乙方(李敖)同意片面删改节目,乙方得要求甲方每集赔偿新台币叁拾万元。
五、乙方于合约期间非经甲方书面同意,不得在其他电子媒体任何频道任何节目担任主持人。
六、唯乙方同意,除非甲方未履行支付乙方主持费用或删改乙方节目,乙方自不能以任何理由或任何原因向甲方提出告诉。很明显的,我剥夺了他们的删改权,取得了百分之百的言论自由,除非他们不怕罚钱;相对的,他们剥夺了我的好讼权,取得了百分之百的“免于恐惧的自由”。结局可谓皆不满意但均可接受。
《李敖笑傲江湖》自开播后,立刻震惊岛内和海外,自人类发明电视以来,从没领教过节目是这样干法的:——一世之雄,一手包办,一袭红衣,一成不变,一言九鼎,一座称善,一针见血,一厢情愿,一板三眼,一唱三叹。……总之,任何认为一个人做不了的节目,都被我一个人做到了。这节目打破了并违反了电视制作原理,撇开一切动态与精致,单刀直入,以证据入眼、以口舌开心,开电视得未曾有之奇,说它乃千古一绝,也不为过。玩电视的专家邓育昆以六页长信给“敖哥”指摘这节目制作方面的失败,但却掩不住对内容方面成功的欣喜。总之,这是电视开天辟地以来又一次的开天辟地,以博学、勇气、口才三结合,闯出了一片新天地。今年旧历除夕,陈文酋打电话来聊天,说邱复生告诉她:“如李敖年轻一点、言论缓和一点,李敖将通吃所有谈话性节目,没人是对手。”我告诉陈文茜:“邱复生错了,我就这么老、就这么激烈,就足以通吃了,这位李登辉的朋友,站在商业观点,他一定后悔对我不守信了。”
《李敖笑傲江湖》播出一年后,又由周基妹妹周菲出面,双方再续约一年。至今已播出近四百集,目前仍在继续中,被盗录的已远及美国等地,一般咸认这是唯一说真话揭真相的保悍节目,天下只有李敖方能为之。这个节目的成功,使我的口诛时期进入新境界。我最感谢周荃的眼光与度量,她在那么艰苦的处境中,对外为我撑住自李登辉以下的各种压力、对内任我“客大欺行”、由她苦撑待变,她真了不起。传说真相新闻网是新党的电视台,完全不确。周氏姊妹以宽容的心胸维系真相与自由,与新党毫不相干。有观众写信说新党花大钱收买了我,这种观众既不了解新党,也不了解李敖,混蛋极了。
《李敖笑傲江湖》的最大特色是:它不以空口骂人,而是以证据骂人。骂人威风所至,最后演变成不被李敖骂,就对李敖感激了;若被李敖捧一下,那就感激涕零了。陈文茜向我开玩笑说:“我们民进党不怕你骂而怕你得了老年痴呆症,你骂人凭证据,我们如该骂,被你凭证据骂了也就算了,不过你已建立起骂人的信用,一旦你老年痴呆了,不凭证据骂我们,甚至造我们谣,别人听了信以为真,我们就惨了。”——古话说“人无远见,必有近忧”,陈文酋有近见远忧如此,“惨”乎哉?不“惨”也!
第十八节 前程(1997— 六十二岁以后)
以我在中国台湾岛上的特立独行,我早就知道我是“前途有限,后患无穷”的,在这种先见之明下,我如何自谋,如何自处,如何在小岛上生根、发叶、开花、结果,如何建立我的人生观、宇宙观、宗教观、国家观、爱情观、敌友观、金钱观、诉讼观、旅行观等等,也就别出心裁。
自来志士仁人,他们的苦恼都在面临一项选择。屈原见太仆郑詹尹,说:“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他把“疑”说了一大段,重点只是两句:
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
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 这就是一个选择的当口。最后,屈原做了选择,他不肯“从俗富贵,不肯“偷生”,走了与世俗相反的路线。三国的祢衡,也有同样的问题,他也做了选择。他的选择是“宁正言不讳,以危身”的路线。他的路线是对的,至少在曹操、在刘表面前,你不能说他有什么不对。问题是他最后碰到了黄祖,黄祖是没有起码水准的老粗,结果把祢衡杀了。我不太觉得祢衡是有意找死,或是“寿星老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他只是“宁正言不讳”而已。至于“正言不讳”以后别人杀不杀他,他无所谓。他没有兴趣去教育敌人,或揣摩敌人的水准。当然,这种作风,“上得山多终遇虎”,最后碰到了黄祖型的敌人,他也一死了之,——正是孟子所谓的“患有所不辟也”!“患有所不辟”不是一定要死,而是有牺牲的危险也不躲避,并不因为有牺牲、有危险,就不干了。我在台湾的处境,就是如此,我认为人生最大的目标是找出真理并勇于维护它,在维护过程中,并不因为有牺牲、有危险,就不干了。
这就是我非常有勇气的一个原因,也是我不怕孤立的一个原因。
我虽然为了真理,勇往直前,但也绝非暴虎冯河式的血气之勇,而是谋而后动的、先立于不败之地的。有勇气、不怕孤立,都得有它的支撑力量,其中最重要的是经济基础。在这方面,我是精明的“个体户”、“单干户”,我讨厌穷酸潦倒,绝不使自己陷入穷酸潦倒。富兰克林说口袋空的人腰挺不直,我能挺直腰杆,跟我薄有财富,可以不求人、不看老板脸色、不怕被封锁有绝对关系。像伏尔泰一样,我是有钱支撑的伟大文人,我早就脱离了“一钱难倒英雄汉”的穷困。每见有些穷光蛋侈谈抱负,我就鄙视他们。这种人,连一己生计都弄不好,又何能独来独往做独立的人?一个人行有余力,才有资格做志士仁人,否则只是满身烟味、满口酒气的吹牛屄家伙而已。
当然,不自谋生计而有好友代劳,亦一佳事。当年马克思能够安心写作,乃得力于资本家恩格斯的资助。现在时代变了,马克思得自兼恩格斯才成,所以忙上加忙,自在意中。这种身兼马恩的生涯,可说是我的不幸和特色,可惜我没有这样身怀巨资又深明大义的朋友。马克思恩格斯虽然关系密切,但是后二十多年,却很少见面,反倒经常通信。马克思死后,恩格斯且为他编全集,我如今自编《李敖大全集》,也是自兼恩格斯的一例。恩格斯对马克思,真做到了养生送死,真能从大义上支持朋友。清朝学者崔述在五十三岁时候,收了一位三十二岁的徒弟陈履和,两人一生只相聚过两个月,但陈履和却一直为崔述传布著作,在崔述死后九年,陈履和以六十五岁之年也死了,死前为老师刻书,穷得“宦囊萧然,且有负累”。自己五岁的儿子,连家乡都穷得回不去。全世界的学生,没有比他再伟大的了。我想恩格斯生在中国,也会如此。我李敖如果是恩格斯,也会对马克思如此。可惜眼前无人是马克思,我要找马克思,只能照镜子。
正因为我这马克思可以挺直腰杆,所以我“敢以率直表天真”,敢于痛斥伪善。1979年我复出后,皇冠的平鑫涛请我吃饭,由皇冠的几位同仁作陪,我到了以后,平鑫涛说:“有一位作家很仰慕李先生,我也请她来了,就是三毛。”于是他把三毛介绍给我。三毛跟我说:她去非洲沙漠,是要帮助那些黄沙中的黑人,他们需要她的帮助,她是基督徒,她佩服去非洲的史怀哲,所以,她也去非洲了。我说:“你说你帮助黄沙中的黑人,你为什么不帮助黑暗中的黄人?你自己的同胞更需要你的帮助啊!舍近而求远、去亲而就疏,这可有点不对劲吧?并且,史怀哲不会又帮助黑人,又在加那利群岛留下别墅和‘外汇存底’吧?你怎么解释你的财产呢?”三毛听了我的话,有点窘,她答复不出来。她当然答复不出来,为什么?因为三毛所谓帮助黄沙中的黑人,其实是一种“秀”,其性质与影歌星等慈善演唱并无不同,他们做“秀”的成分大于一切,你绝不能认真。比如说,你真的信三毛是基督徒吗?她在关庙下跪求签,这是哪一门子的基督徒呢?她迷信星相命运之学,这又是哪一门子的基督徒呢?……所以,三毛的言行,无非白虎星式的克夫、白云乡式的逃世、白血病式的国际路线和白开水式的泛滥感情而已,她是伪善的。三毛以外,还有金庸。金庸为国民党捧场,跑到台湾来。有一天晚上到我家,一谈八小时。他特别提到他儿子死后,他精研佛学,他已是很虔诚的佛教徒了。我说:“佛经里讲‘七法财’。‘七圣财’、‘七德财’,虽然‘报恩经’、‘未曾有因缘经’、‘宝积经’、‘长阿含经’‘中阿含经’等等所说的有点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