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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诗词例话-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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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作者描写音乐,不光用各种音调来比,像儿女语、鸟语,还用勇士昂扬的气概、柳絮的飞扬、跻攀坠落的动作来比,这就属于修辞上的“通感”,参见《通感》节。

  描写音乐的诗,李贺的《李凭箜篌引》也很有名。他的写法跟韩愈的写法不同,构成两种不同的风格。李贺写音乐的声音:“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弦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他也用“凤凰叫”,韩愈也用凤凰叫,但两人写法不同。韩愈写声音由低到高,“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把凤凰的叫声从百鸟中突显出来。李贺把“凤凰叫”同富有神话色彩的昆仑山玉碎结合起来,再配合天上的紫皇,女娲炼石的神话。又用“江娥啼竹素女愁”来衬托,神话中的江娥素女都工于奏乐,也因自愧不如而发愁啼哭,“梦入神山教神妪”,神山的神妪要请他教,用了神话故事来呈现出一种奇幻的色彩。写音乐不但使人感动,也使花感动,芙蓉感泣香兰发笑,又使长安城的十二门前的冷光变得融和。这样写带有浪漫主义的色彩,同韩愈的描写带有现实主义的色彩不一样。



  “燕燕于飞,差池①其羽。之子于归②,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此真可泣鬼神矣,张于野③长短句云:“眼力不如人,远上溪桥去。”东坡送子由④诗云:“登高回首坡陇隔,惟见乌帽出复没。”皆远绍⑤其意。(许顗《彦周诗话》)

  昔人临歧执别⑥,回首引望⑦,恋恋不忍遽去,而形于诗者,如王摩诘云:“车徒望不见,时见起行尘。”欧阳詹云:“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东坡与其弟子由别云:“登高回首坡陇隔,但⑧见乌帽出复没。”成纪行人已远,而故人不复可见。语虽不同,其惜别之意则同也。(陈岩肖《庚溪诗话》)

①差池;状不齐。 ②之子:这个女子。于归:回娘家。 ③子野:张先字。 ④子由:苏轼弟苏辙字。 ⑤绍:继承。 ⑥临歧执别:在三岔路口分别。 ⑦引望:引领望,伸长头颈望。 ⑧但:当作惟。

   诗人往往通过具体景物来抒写感情,这又是一种描状手法。

  这里引了几首写送别诗来作比较,可以看出同样表达恋恋不舍的感情时所运用的各种手法。《诗·邶风·燕燕》是庄姜进戴妫的诗,春秋时卫庄公的妻子庄姜没有儿子,就以妾戴妫的儿子名完的做己子。庄公死了,完即君位,被杀。戴妫没有依靠,只好回娘家去,庄姜送她,写了这首诗。一般送行,客人的车子走了,主人也就回去了,庄姜不这样,直到戴妫的车子已经望不见了,她还没有回去,哭得那样悲痛,这里显出两人感情的深挚,当然也包括身世遭遇在内,由于戴妫回去不再来了,生离等于死别,更感悲痛,所以说“真可泣鬼神矣”。

  王维《观别者》说:“车徒望不见,时见起行尘。”去的人坐着车子已经走得望不见了,送行的还不走,还在望,只看见车子走时扬起的尘土。欧阳詹《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驱马觉渐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这诗不是送行的人写的,是行人写的。行人走得远了,回头望送行的人,只看到路上的尘土,连城墙都望不见了,更说不上城中送行的人。张先的词,也写送行。行人走了,看不见了,所以想登上较高的溪桥,可以望得远些。苏轼《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当时,苏轼同苏辙在郑州分别,两人向不同方向走去后,苏轼登高回头望,只看见苏辙的乌帽忽隐忽现,有时给东西遮住了就隐,有时又看见就现。

  这几首诗都写恋恋不舍之情,就这点说,都写得很成功。就写得具体说,那末“时见起行尘”比“瞻望弗及”具体些,“眼力不如人”从另一角度来写,别具匠心;就写得形象说,苏轼的“惟见乌帽出复没”,写得最为鲜明生动。

  “惟见乌帽出复没’,同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的后两句可作比较。那诗说:“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盂浩然坐船走了,李白在岸上望他,人已望不见,只望见孤帆远影,同苏轼的只望见乌帽出没,同样形象鲜明。孤帆句是写老朋友去远了,望不见了,连他坐的船也望不见了,只能望见孤帆,李白还在岸上望着;直到孤帆也看不见了,只看到遥远的帆影,还在岸上望着;连帆影也在碧空里消失了,还在岸上望着,只看见长江在天边流着。这样写,就比乌帽出没更有力,所以最为传诵。

20。情景相生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以萧萧悠悠字,而出师整暇①之情状宛在目前。此语非惟创始之为难,乃中的之为工也。荆轲云:“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自常人观之,语既不多,又无新巧;然而此二语遂能写出天地愁惨之状,极壮士赴死如归之情,此亦所谓中的也。古诗“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萧萧两字,处处可用。然惟坟墓之间,白杨悲风,尤为至切,所以为奇。乐天②云:“说喜不得言喜,说怨不得言怨。”乐天特得其粗尔。此句用悲愁字,乃愈见其亲切处,何可少耶?诗人之工,特在一时情味,固不可预设法式也。(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

  兴在有意无意之间,比亦不容雕刻。关情者景,自与情相为珀芥③也。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触,荣悴之迎,互藏其宅④。人情物理,可哀而可乐,用之无旁,流而不滞,穷且滞者不知尔。“吴楚东南坼⑤,乾坤日夜浮”,乍读之若雄豪,然而适与“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相为融浃。当知“倬彼云汉⑥”,颂作人⑦者增其辉光,忧旱甚者益其炎赫⑧,无适而无不适也。(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上)

①整暇:军容整肃,士卒心情悠闲。 ②乐天:白居易字。 ③珀芥:琥珀把它磨擦一下,可以吸引芥子,比喻互相关联。 ④互藏其宅:即景中有情,情中有景。 ⑤坼(chè彻):裂开。 ⑥倬(zhuó卓):大。云汉:天河。⑦作人:鼓舞人改造人。⑧炎赫:状阳光的强烈。

  情和景的关系是密切结合着的,诗人写景抒情,有各种各样的手法。

  一种是情景分写,如上句侧重写景,下句侧重写情,或上联侧重写景,下联侧重写情,或上文侧重写景,下文侧重写情。

  上下句各有侧重的,如荆轲《易水歌》,上句“风萧萧兮易水寒”,侧重写风和水,也含有悲壮的情绪,下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写决死的感情。情景结合,更见悲壮。古诗“白杨多悲风”,侧重写景,也透出悲来;“萧萧愁杀人”,侧重写愁,反映的感情很深切。

  上下联各有侧重的,像杜甫《登岳阳楼》,上联指出洞庭湖的浩渺无边,好像吴楚的东南部裂开了,天地在其中浮着,是写景。下联说亲朋没有一个字的来信,自己老病只在孤舟中漂泊,是抒情。蘅塘退士(孙洙)在《唐诗三百首》里批道,亲朋句承吴楚句,老病句承乾坤句。当时杜甫从四川东下,在岳阳楼上想念吴楚的亲友,所以吴楚跟亲友就这样连接起来了。他坐船东下,在水上漂泊,所以看到“乾坤日夜浮”,就同自己的老病孤舟联系起来了。景同情还是结合的。诗里所抒写的情虽是孤苦,但描写的景物是壮阔的。从壮阔的景物中见得杜甫处境虽孤苦,但意气并不消沉。

  上下文各有侧重的,像《诗·大雅·云汉》:“倬(大)彼云汉,昭回(光转)于天。”广大的银河,光芒照耀在天上,这是写景。中间隔了别的许多话,再说“旱既大(太)甚”,旱得太厉害了,看到银河的光芒照耀,感叹天还不下雨。这里上面侧重写景,下面侧重抒情。所不同的是,上引的“倬彼云汉”用来表达忧天旱的感情,可是在《诗·大雅·棫(yù域)朴》里说:“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周王寿考,遐(远)不(助词)作人。”广大的银河,照耀在天上,周文王老寿,他深远地鼓舞人改造人。这是借银河的光芒来赞美周文王作育人才的光辉。由于各有侧重,所以同一写景句可以和不同的抒情句结合。

  这里提出“中的”,认为描写景物,不仅要创造,还贵“中的”。人家已经写过的,也写一下,这没有意义,要写新的感受。写景主要是为了抒情,一定要所写的景物能够恰好地表达要抒的情,这就是“中的”。所以问题不在于写景中能不能用表达感情的字,如能不能用“喜”字“悲”字,而在于所写的景物是否“中的”。如“白杨多悲风”,用了“悲”字,跟“萧萧愁杀人”抒情的话结合起来,用来写墓地的景物,就恰好地衬出悲凉情味,就是中的。

  这里又提出情景“互藏其宅”,即情藏在景中,不是随便写景,要写含有情的景,离开了情的景就不宜写。景藏在情中,不是抽象写情,说悲说喜,而是在写悲喜时藏有景物。前者以写景物为主,写可以表达感情的景物;后者以抒情为主,不是空写抒情。如“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写洞庭湖的浩渺无边,这里正含自己漂泊无归的感情在内,即情藏在景物中。“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写投老无归的感情,这里就含有在湖上漂泊的景物,从孤舟里透露出来,即景藏在情中。有时候,同一个写景的话,可以藏不同的感情,像“倬彼云汉”这句话,可以藏喜的感情,也可以藏忧的感情。这个例子说明写景的句子中可以不带表感情的字,或喜或忧就藏在景物里面,让下面写情的话来透露,不过那样的景物,一定要既可以表喜,也可以表忧的,而“互藏其宅”是情景相生所要求的写法。



  知“池塘生春草”“蝴蝶飞南园”之妙,则知“杨柳依依”“零雨①其濛”之圣于诗,司空表圣所谓“规以象外,得之圜中”②者也。(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上)

  “池塘生春草”,“蝴蝶飞南园”,“明月照积雪”,皆心中目中与相融浃,一出语时,即得珠圆玉润,要亦各视其所怀来,而与景相迎者也。“日暮天无云,春风散微和③”,想见陶令当时胸次④,岂夹杂铅汞人⑤能作此语。程子谓见濂溪一月坐春风中⑥,非程子不能知濂溪如此,非陶令不能自知如此也。(同上卷下)

  不能作景语,又何能作情语耶?古人鲍唱句多景语。如“高台多悲风”,“蝴蝶飞南园”,“池塘生春草”,“亭皋木叶下”,“芙蓉露下落”皆是也,而情寓其中矣。以写景之心理言情,则身心中独喻之微,轻安拈出。(同上)

①零雨:微雨。 ②规:圆规,作动词用;圜:圆;指从大处着眼,看到的在现象以外,写的只是现象,从中显出现象以外的含意。 ③散微和:当作扇微和。 ④陶令:陶渊明为彭泽令。胸次:犹胸襟抱负。 ⑤道家用铅汞(水银)炼丹,夹杂铅汞人当指杂有道家思想的人。 ⑥程子:宋理学家程颢。濂溪:指周敦颐,因他住濂溪上。又朱光庭从程颢学,也说“在春风中坐了一月”。

  一种是从写景中抒情,情包含在景中,如谢灵运《登池上楼》:“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诗人从春草中,从园柳和鸣禽中,感到春天的蓬勃生机,这里就透露出诗人喜悦的感情。又像张协《杂诗》:“借问此何时,蝴蝶飞南园。”诗人在到边城去时,想到当时正是南园蝴蝶飞的季节,唤起一种美好的回想。谢灵运《岁暮》:“明月照积雪,北风劲且哀。”侧重写景,只有一个“哀”字写情,用雪月寒风来抒发诗人的悲哀。柳恽《捣衣诗》:“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亭皋是水边的原野,是妇人捣衣处,陇首即陇头,是妇人的丈夫远去的边远地区。从原野的叶落联想到陇头的云飞,从中透露出思妇望远怀人的感情。萧悫《秋思》:“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写月下景物非常细致,反映出诗人那种安静闲适的心情。陶渊明《拟古》:“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诗人写出对美好春光的赞扬。这些都是写景句,或侧重写景句,从景中透露出感情来。

  再像上文指出过的,《诗·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旆旌。”马在叫,旗子在悠闲地飘扬,这两句也是写景。从写景里,反映出军容整肃,所以不听见人声;旗子悠扬,反映战士准备去打猎,所以心情悠闲。

  这里指出“杨柳依依’“零雨其濛”是圣于诗,就是比别的写最名句更好,为什么?《诗·采薇》是写军士出征回来的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犹“兮”),雨雪霏霏。”上两句是写出征时的情形,下两句是写回来时的情况。出征时是春天,回来时是下雪天。出征时看到柳条柔弱随风飘动的样子,这个“依依”是写柳条,又不限于写柳条。这时征人怀念家室,不说自己和亲人的依依不舍,说“杨柳依依”,是杨柳多情依依不舍,把杨柳拟人化,把自己和亲人的感情寄托在杨柳上,这样写同上引的写景名句不同。如“池塘生春草”“蝴蝶飞南园”的写景里,没有用拟人化手法,所以和“杨柳依依”不同。

  《诗·东山》是写军士到东山出征了三年才回来的诗。“我徂(往)东山,慆慆(状久)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回来时细雨迷濛。这个“濛”既指细雨的迷濛,又不但指细雨迷濛。军士出征了三年才回来,在这三年中同家人音讯不通,不知家里情况怎样。有的想到也许是“鹳鸣于垤(土丘),妇叹于室”;有的想到也许那个姑娘已经出嫁了:“之子于归(这个姑娘出嫁),皇驳(指马的毛色)其马。亲结其缡(她母亲亲自把佩巾替她结在带上),九十其仪(礼物很多)。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新人很好,旧人怎么样)”正因为军士在回家路上有各种各样想法,心里感到迷茫。所以这个“濛”字不光写细雨,也反映了军士迷茫的心情。所以说“圣于诗”。



  诗以用事为博,始于颜光禄①而极于杜子美;以押韵为工,始于韩退之而极于苏黄②。然诗者,志之所之③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岂专意于咏物哉?子建④“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本以言妇人清夜独居愁思之切,非以咏月也;而后人咏月之句,虽极工巧,终莫能及。渊明“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本以言郊居闲适之趣,非以咏田园;而后人咏田园之句,虽极其工巧,终莫能及。故曰:“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咏叹之;咏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后人所谓“含不尽之意”者此也。用事押韵,何足道哉!(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

①颜光禄:南朝宋诗人颜延之,官做光禄大夫。 ②苏黄:苏轼,黄庭坚。 ③志之所之:志所到达,指诗用来表达思想。 ④子建:曹植的字。

  这鞋指出写景句要怎样才能写得富有诗意,富有情味,也就是从另一角度来说明景中含情。写景诗有的写得很用力,极工巧,却是诗味不够,有的写得很自然,好像并不费力,却写得很有诗味:这两者的分别在哪里?前者是由于诗人的感情不够真挚,所以虽用力刻划景物,还是诗味不足;后者是由于有了真挚的感情,所以好像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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