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此生唯一-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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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雷亚丽了,她最好赶快适应。
黛丝自小便适应力强,换养护家庭像换内衣一样稀松平常,一切都大同小异。她独自去到养护家庭,头几天都是关在自己房中,尽量不哭,希望一切有所不同。后来她才明白一切不会有所不同。她昂起下巴,卷起袖子,准备去适应。
也该是适应的时候了。她一直在等待有人邀她加入,但是、永远不会有人邀她的。
她不再这么做了。她不如不请自来。
黛丝耐心等待终日,等待加入这一家人的恰当时机。
在喂凯伦吃过奶之后,她就爬回床上等维娜来。暮色四合,她开始听到准备煮晚餐的声音。
这是几天来黛丝头一次露出笑意。她很快就要采取行动了。
维娜准时把晚餐送来。她轻轻叩门,然后悄声走过来,把食物放在桌上,喃喃说着“晚安,妈”,然后转身想走。
黛丝揪住她的衣袖。“维娜,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维娜转过身来,戒备地打量她母亲。“谈什么?”
黛丝拍拍棉被。“坐下来。”
维娜像只受惊的小鸟坐在枝头般地坐在床沿,眼睛一迳盯着地板。“什么事?”
黛丝润湿嘴唇。“呃,我在想,你妈我是说一我一每天都做些什么事?”
维娜抬眼看她。“做?”
黛丝蹙眉。“我总会做些事吧?”
维娜耸耸肩。“呃,你常刺绣。”
“刺绣……那一定很刺激。”
“你看很多所谓的高级书。”
“我不在户外做事吗?”她满怀希望地问。“像是种花等园艺工作?”
轮到维娜蹙眉了。“呃……”她好像当真在用心想。“有时候你会坐在门廊的秋千上喝…”
黛丝叹口气。“换句话说,你是家里真正的妈妈。我只不过是个……淑女。”
“南方的淑女,”维娜连忙更正。“你说这是很重要的。”
“是吗?我可真是有雅量。”
维娜站了起来。“我得去洗碗了。”
“再问一个问题。”黛丝说。
“好吧。”维娜没有转过身来。
“你每天什么时候下课?”
“大约三点半或四点,除非下雨路比较难走。”
“然后你就煮饭打扫再叫凯蒂睡觉。维娜,谢谢你做的一切。”
“当然。”话还没出口,她已经出去了。
黛丝笑了,现在她总算有机会开始了。总得有人帮这个工作过度的可怜孩子。
明天焕然一新、改头换面的亚丽就要出炉了。
次日早晨,黛丝喂凯伦吃过奶,轻轻把他放回摇篮中。她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他不会醒来,这才披上长袍蹑足往窗口走去。屋外的牧场沐浴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东方天空露出鱼肚白。
黛丝满意地笑了。她只消悄声走到谷仓,就可以开始执行计划了。
她走出卧室,悄无声息地走在走廊上,每走一步便、心跳加快。
到了客厅,她在转角处探头看杰克是否在暗处。他正躺在沙发上,睡得很熟。她松了口气。
她低头匆匆走出屋子,悄声掩上厨房门。
她奔过露水湿润的草地往谷仓而去,推开柴扉。等她找到灯、火柴和挤牛奶用的小凳子,天早已大亮了。
“啤。”贝啻忿怒的吼声在清冷的空气中荡。
黛丝一惊,手指本能握紧铁桶把手环。
“没关系,贝啻,”她怯怯地说。“我来给你挤奶了。”
贝啻扭头瞅着黛丝。
黛丝谨慎地走上前,把牛奶桶放在牛的后腿中间,然后又把凳子放下,撩起睡衣,坐在木凳上。
贝啻巨大的乳房占满了她的视线。
黛丝一阵作呕,本能地掩住自己丰满的胸脯。“好了,贝酋,咱们开始。”
她轻轻捏着牛的乳头,却一点用也没有。
显然这不是个好方法。
她再试一次,这一回是抓住乳头用力扯。
贝啻大声啤降叫了一下,扭过头来,直瞪着黛丝。
黛丝虚弱地笑笑。“不太对,是不是?这样如何?”她又扯了一下。
贝啻的尾巴给了黛丝一记耳光。
“妈?”
黛丝扭头看见维娜站在门口。“维娜!”黛丝喊道。“还好你来了。挤牛奶可不像想像中那么简单。”
维娜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妈,绝对不──”“嗯,绝对不要说绝对。”她站了起来。“──坐下来教我。我决心成为家庭中积极的成员,这表示要做家务事。”
维娜看母亲的目光好像在看杀人凶手一样。“谢…。谢你,妈。”
黛丝忍住笑意,看着女儿走过来坐下,自己也跪了下来。“你都先做什么?”
维娜握住牛的乳头,压一下再用力拉二道牛奶就自乳头喷出来流泻到空桶中。
“你是怎么弄的?”
“瞧,你看”维娜再做一次。“挤,拉,松开。”
牛奶自贝啻的两乳头喷出来。
黛丝抬眼看维娜。维娜正专注地看着桶子,嘴唇紧闭成无血色的薄线。
黛丝拂开维娜脸上的一缯头发。“你一直在努力维系这个家,是不是?”
“家?哼!”维娜冷哼一声,才发现自己说错话,脸色一变。“噢,我不是故意”“嘘,没关系,”黛丝喃喃说道。“我也看得出来这称不上是一个家。”
维娜的肩膀垮了下来,低垂着头,眼中有泪光。
她无言的悲伤令黛丝、心酸。她比谁都清楚孤苦伶仃的感受,没有母亲可以倚靠倾诉。打从她自己母亲去世起,黛丝、心中一直有空虚感。
是同样的空虚感夺去了维娜的欢颜。
你一向可治愈别人的哀伤,黛丝。她突然回想起卡萝说的这些话,这才明白其中的真实性。她一定得帮帮这个饱受惊吓的可怜女孩。
她想找些诰说。“我……我知道外表我还是你母亲,你不信任我,可是在内心我……改变了。”
维娜没有抬头看她。“这话什么意思?”
“我很惭愧以前这么对待你和凯蒂和爸爸。”
维娜一怔,好像停止呼吸似的,略略扭头望着她。“真的?”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展现了原本埋葬在不信任中的一丝希望。黛丝看得出来维娜很想相信;想信却又无法债。
“我要跟你来个交易。”
“什么?”
“你教我做妈妈煮菜、打扫之类的事我教你和凯蒂开心地玩。”
维娜戒备地瞅着她。“我们已经知道怎么玩了”“我可不这么认为。”
“此外,你已经是妈妈了。”
“我没尽到本分,不过我要改进,你愿意帮我吗?”
维娜打量她良久,才缓缓点头。“当然。”
黛丝笑了。“谢了,甜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黛丝提着一整桶热呼呼的牛奶朝屋子走去。旭日东升,大地一片粉红浅紫的光芒。羊只像一团团棉球般散置在原野各处。
她停下来张望,看得出来这座牧场维护良好。篱笆直挺坚固,房舍崭新洁白,一切都维修得很不错,却没有一丝情爱的迹象。墙边和橡树下没有花朵,门廊上也没有盆景,门上或窗口更没有悬挂风铃,只有一株半枯的野玫瑰攀附门廊栏杆,沿着木柱而上。
她把桶子放下,牛奶溅了出来,弄湿了黛丝没穿鞋的脚。她回头望向谷仓,回想方才和维娜的对话。交谈只是一小步,但至少她已迈出第一步了。
她回想自己孤寂的童年,想起当时自己是多么希望有人关、心她,渴望别人接受她,给予她温情。维娜害怕相信黛丝,因为她母亲显然已忽略她很久了,但在恐惧中已出现了一丝希望。
这是黛丝转世后头一次感觉到有目标和希望,以前的冲劲又回来了。她可以帮这此一人,安慰他们疲惫的、心灵,使他们展现欢颜口口或许她也可以同时带点欢笑给自己。
她初见杰克时便看出他很需要爱。他眼中的痛苦深深吸引着她,另外还有点别的东西,那时她不明白那是什么,但如今她知道了。吸引她的是她自己太熟悉的哀伤上个寂寞的人,渴望成为家庭的一份子,却怎么也无法溶入。
难怪她像飞蛾扑火一般被他的悲愁所吸引。他们是有志一同,都是接近快乐,近得可以碰触,却又不敢伸手去取,害怕受到挫败,而没有勇气挺身而出地说:“我要。”
可是她不再这样了。她和杰克及这些孩子如今息息相关,是一家人,大家彼此需要。
现在她只需要一个计划。她咬着下唇,皱着眉头,想分析情势。她必须把这一家人看成长程计划。她无法立刻解决所有难题,一块绷带无法使一生的伤口愈合,这她早已习惯。地费了十年心力在癌症研究上,她有的是耐心。
她想起杰克,忍不住露出笑意。对付这种人只要耐心便成。
等女儿上学去了,黛丝开始认为自己未免太过客观。跟曹家的积年沉病相比,癌症就算是小毛病了。
早餐简直是一团糟。她被家中凝重的气氛吓坏了,只能一迳怯怯地优笑,这一来大家更加胆战、心惊。
他们甚至根本没有一起吃。凯蒂坐在桌前──一个人──用叉子翻搅食物,几乎一口都没吃。锡制叉子刮在陶盘上的声音就像指甲刮过黑板”样,在静得出奇的屋里显得十分刺耳。维娜站在水槽边埋头苦吃。
而杰克呢?他甚至没留在屋内。他是在门廊上吃的。
整个考验持续不到十分钟。黛丝正想抬头说此一话虽然她还不知该说什么──杰克却已呕唧一声把盘子放在水槽中出去了。两个女孩匆匆把饭吃完,将盘子放进一桶水中,也跟着他走出去。
剩下黛丝一个人,瞠目结舌。
他们出去快一个小时了,她还坐在那儿不动。她坐在餐桌前,手肘柱在桌面上,面前摆着一杯苦咖啡。
黛丝长叹一声。她好……寂寞。屋里实在太静了。
杰克突然冲进来,看见她便倏地煞住脚步。
“亚丽─。”
黛丝真高兴看到人,她抬脸向他笑。“嗨。”
他不安地望向窗外。“我想我最好去、”“等等,”她一跃而起。“陪我喝杯咖啡,我们可以谈一谈。”
他的眼珠凸起,好像她疯了似的。“我不这么想。”
“好吧,我说话,你支吾以对就好。”
“上帝。”他摇头咕哝着。
“杰克,我不能整天坐着,我得找事做,可是我……不记得牧场的工作怎么做。”
他走到客厅拿一个漂亮的篮子过来。“偌。”他推给她。
黛丝掀起篮盖看见一团线。“刺绣……真是刺激啊。”
他瞪着她。“你以前一向很喜欢刺激。”
她想起“刺激”一词的二十世纪涵义,忍不住莞尔。
“有什么好笑的?”他龇牙咧嘴。
黛丝想掩饰笑意,却是欲盖弥彰。“没什么,真的。”
他戒备地打量她。“亚丽,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妨碍我就是了。”
第六章
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黛丝想了又想。她想做什么?
她想把这四个功能不全饱受惊吓的人凑在一起。尽管听来愚蠢又天真,她还是希望大家过着快乐的日子。她必须开始做个尽责的母亲,或许可以把这一家人凑在一起。
“好吧。”她啜一口咖啡。“怎么做?”
母亲都做些什么事?很不幸的,这个问题自己回答了:煮饭打扫洗衣服擦地板。
“恶心。”难怪她一向不喜欢看垦荒时代的电影。那时期的妇女都累得像狗似的。
她搁下杯子,站了起来。劳役是生活的一部分,非做不可。如果黛丝想成为这一家的中心,她最好动手做。
换套工作服或许是个好开始吧,总不能穿着睡衣干活儿。
她打开衣柜,挑了件无腰高领育儿服匆匆换上,再系了条发绉的围裙,卷起袖子,把长绑成辫子,就上工去了。
四个小时之后,她爬进厨房最后一个角落,拖着那桶肥皂水,用力洗刷脏污的地板,再用如今已很脏的毛巾擦干,然后她又用搜刮来的最后一丁点腊擦亮地板。
她蹲坐在地上,把抹布丢进桶中,长长地吁口气。屋子干净了。她抓住椅背疲倦地站起来,槌着疼痛的背部,欣赏自己的成果。
在她脚下是发亮的橡木地板,桌上一尘不染,还铺上白色的桌巾,上面还放了一瓶早春的野花。在烹调枯的架子上,蓝色的陶盘锡制咖啡壶和各色陶罐都焕然一新。连炉子上的煤灰和油渍都清除干净,看起来像厨具杂志上的一样。炉门内燃着橘红色火焰,传出阵阵柴火香。
门外响起脚步声,杰克奔进厨房。
他在光滑的地板上滑了”跤,脸上露出滑稽的表情。
黛丝连忙问:“你还好吧?”
“你在搞──”她的嘴唇扭曲一下,绽现笑意。“或许我不该打腊才对。”
杰克摇摇头。“如果你想害死我,何不用比较轻松的方法。”
她笑着朝他伸出手来。
他不理会她,迳自攀住椅子站起来,四下张望,头一次注意到厨房的改变,立刻又习惯性地蹙眉。
“我想是一太一干净了吧?”黛丝说。
“你在搞什么?你很清楚──”他的吼声令她畏缩一下。“噢,看在老天的分上,闭嘴吧。”
他一愣。“什么?”
“你的态度有够烂的。”
“什么?”
“我有一些计划──很重大的计划。可是老实说,你老是这样大呼小叫的,我无法定下心来做,所以我们最好达成共识。”
他笑了。
“你爱笑就笑,不过给我好好听着。”
他的胳臂交横在胸前,以不驯的目光打量抛,却没有走开。这也聊胜于无。
“你信不信一轮回这一回事?”
“不信。”
她蹙眉。“呃,有些人认为在死后,灵魂可以……继续,变换躯体,再去过另一生。相信这回事的人认为没有时间的存在,一切──现在过去和未来──都是同时发生在此时此刻,你相信吗?”
“不得。”
她扬扬眉。“这就麻烦了。”
“为什么?”
她朝他走来,在他正前方停步。“我不是你的爱妻。”
他嗤之以鼻。“当然。”
她笑了。“不,我不是指你不爱我,我是说我不是你的妻子,她死了。”
他脸色一变。“你记得?”
“她死了,我来了,懂了吗?”
他倚着水槽。“我真是有福气。”
“不,这是真的,我是”“是啊,我还是英国国王呢!”
黛丝长喟”声,想在他戒备的碧绿眼眸中找到一丝开诚布公。
这是白费力气。她可以看出他不信她的话。杰克的意识中已无空间容得下灵魂转换的事实。“好吧,随你,我是亚丽死后还魂,不过我告诉你,我不是以前的亚丽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呃,显然我没有真正死掉,我是说,我在这儿,我是说我已经改头换面了,就像新配方的牙膏一样。”
他把她看作是科学怪人。“那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