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雄霸天下全集-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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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红却依旧舍不得离开那面镜子半眼半分,不耐烦的答:“是了是了!妹子,你怎么这样急呢?又不是有什么大事,今天只是前去「念妻崖」拜祭舅娘吧了。你也须让姊姊好好整妆,不然怎么出外见人呢?”
原来,今天,正是慕夫人亡故的五年忌辰,也是慕夫人的生辰,小瑜早已约好应雄一道前往“念妻崖”拜祭舅娘,这个她一直于心中暗暗敬重的舅娘。
可是,起行的时分,已给慢条斯理的荻红一拖再拖,小瑜倒是焦虑万分:“姊姊,你这样说…便不对了,舅娘当年对我姊妹俩有照顾之德,单是这种恩德,我们每年祭她一次,也是无法报答,有怎能不算是大事?”
荻红一呆,没料到妹子会为舅娘驳斥自己,反驳道:“啐!妹子,你倒是情深意重的很!怪不得应雄表弟时常爱与你一起啦!哼!行了行了!大姊这就与你一起去拍应雄表弟的马屁吧!”
“大姊…”小瑜只给荻红说得满脸通红,更感到自己的姊姊原来并不尊重舅娘,也不尊重自己,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幸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外传进来,道:“荻红!你既认为拜我亡母没有什么大不了!那你就别去好了!”
“好好留下来照顾你的……”
“镜吧!”
语声方歇,一道气劲已把小瑜姊妹的房门轰开,气劲长驱直进,“碰”的一声击在荻红所照的铜镜上,登时在镜面上留下一个强而有力的掌印,犹如在镜中荻红的倒影上重重掴了一记耳光一样!
同一时间,一条人影已掠进屋内,身形之快,竟不待小瑜与荻红瞧清处来者何人,已一手拉著小瑜的手,挟著她穿屋而出。
然而小瑜丝毫未有半分恐慌,皆因她适才已凭声音认出来人。
是应雄!
只见挟她掠出房门的应雄,经过五年的冗长岁月,已长成一个英挺不凡、气宇宣昂的男儿;他高大、洒脱,嘴角总是有意无意地流曳著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羁,活脱脱是少女们梦想中的如意郎君。
惟一不变的,是他那头漫不经意的散发,他那身如雪白衣,和他那双骄矜的眼睛!
他的眼睛,还是像五年前一样,彷佛可以看进人的心里,可是常人却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瞧出什么。
荻红的叫嚷声犹在二人身后响著,可是应雄并没有回头的意思,只是一直挟著小瑜向前飞掠,简直是——-“郎心如铁”!
瞧他适才轰在铜镜上的一掌,与及他此刻向前飞掠的身形,他在这五年之内,武功少说已经倍增,不!也许不仅倍增!他的真正实力,只是未再有机会完全发挥而已。
而他身上所散发的皇者剑企,也比五年前更浓更重!
小瑜给应雄挟著一直向前进,他和她的身躯如此接近,不由脸上一红,她问道:“应雄…表哥,你…真的不与我姊姊一起去?”
应雄露出他一贯的倨傲表情,答:“若她真的想去祭我娘亲,早便该预备一切,我不需要没有诚意的人!我只需要——-”你!“
需要她?小瑜闻言当场窘态大露,应雄一瞄她的窘态,只觉她实在可爱极了,他捉狭地补充:“小瑜表妹,你可不要误会我需要你什么!像你这样丑的女孩,我应雄可还看不上眼!我只是需要你这样的人与我一起前往祭娘亲,因为——-你很有诚心!”
她丑?不!她一点也不丑!相反,小瑜正是美得超越了本份,超越了逼个十六岁女孩该有的本份,只是她从不自知、自觉自己是个可以绝世的美人,她的姊姊荻红整天在对镜整妆,希望自己能好看一点,全因为心中暗暗妒忌自己妹子的惊世艳色。
应雄说丑,其实是口是心非。他总是口是心非。
甚至乎对另一个他,他也是“口是心非”。
小瑜向知自己这个表哥辞锋利害,实不知如何应对,唯有顾左右而言他:“是…了!应雄…表哥,舅父今天…会不会与我们一起去拜祭舅娘?”
乍闻这个问题,应雄骄矜的眼睛顿时泛起一丝罕见的惆怅,他答:“他…不来了!
他今年也很忙!“
没错!慕龙在这一两年来都十分忙,所以他已经没有往妻子坟前凭吊两年有多了。
人间的夫妻情事总是这样的!慕龙在爱妻死后的第一年,十分思念亡妻慕夫人,第二年,他还是相当思念她,第三年,他仍可以说是忘不了她,但第四年……
他开始有要务缠身,他开始可以为要务而不往拜祭她!
人间的夫妻情爱总是如此。
激情、热爱总会随时日如烟飘去。
惟是,慕龙早已告老还乡,他还有什么要务缠身?需要他日夕忙碌?
小瑜也不便再行细问,事实上,这段日子,她总见她的舅父慕龙,镇日与那个鲍师爷在房内,像是商量什么大事似的,她早觉好奇,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应雄似亦不想再谈这个问题,岔开话题道:“小瑜表妹,爹既然不去念妻崖,今日也只馀我和你,你,不怕我会吃了你的吧?”他总是没半点正经。
小愉脸上飞红,摇首:“不!今日不单我和你,有一个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亦约了他一起同行。”
小瑜话中的“他”是谁?应雄何其聪明?一听便知道是谁,他陡地变色:“什么?
你约了他?他竟然答应了——-你?“
小瑜温柔一笑:“应雄表哥,你应该知道的,其实这些年来,虽然你一直与他「貌离神离」,更从没与他一起前去拜祭舅娘,但他仍有单独前去拜祭舅娘;他对舅娘的一片心,你应该明白的!我知道他一直都避开你,只是,当我对他说,如果舅娘看见她俩个儿子能够联去拜祭她,在她坟前一团和睦的话,那她在天之零一定会非常高兴;你猜他的反应如何?他毫不考虑便一口答应与我们一起去了。”
应雄听毕冷笑:“是吗?那你可有问我——-到底我也喜不喜欢与他这不祥的贱人同行?”
小瑜不虞他的反应会如斯大,唯仍温然答道:“我…相信你会的!纵然你不愿与他一起,我猜,念在舅娘份上,你也会希望,舅娘看见你俩一起前去拜祭她而开心,是不是?”
应雄看著他,似又要看进她的心里,良久良久,他才道:“你,猜对了。”
“看在娘亲份上,今次我姑且与他同行一次吧!”
小瑜闻他答应,登时展露欢颜,而就在同一时间,应雄已与她来至慕府大门之前,他们也随即瞥见了二人适才话中的“他”。
“他”正在门边静静的伫候著。
五年了!他还是和多年前的他一模一样!
还是静静的站在门边,看著所有人的——-生死爱……
恨!
他还是没变!
除了身材长得与应雄一般高大外,他的神情,仍如往昔一样,总有说不出、道不尽的沉郁,更出奇的沧桑。
唯一变了的,是他那誓不抬首的头;他已经成全慕夫人死前心愿,在这五年抬首做人。
只是,抬首与否,对他来说已无多大分别!当年他刻意低首,是因为不想再有人看见他脸上的英雄奇相,那种眼泛盖世剑光的奇相……
可惜,此时此刻的他,当年曾在他眼中洋溢著的惊世剑光,那种令世人不敢直视的目光,竟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换上的,只是为自己累死慕夫人的无限内咎与悔意。
他的气概,早已给内咎与悔恨,消蚀得——-荡然无存!
念妻崖。
位于慕龙镇外二十里;传闻,这是一个殉情的地方。
据说,于唐朝有一才子,清贫乏金,欠缺盘缠上京赴考,空有满腹经纶,却是有志难抒。
其妻有见及此,不惜背著爱郎,暗地于青楼当上歌妓,零沽色笑,纵卖艺不卖身,最后亦终筹得银两供爱郎上京赴考。
后来,其夫当真高中状元回来,其妻固然欣喜万分,深感自己终生所托非人,只是,其妻是青楼歌妓的事,很快就被状元的同寮得悉;为免令爱郎于人前蒙羞,这个为丈夫不惜牺牲自己的女人,最后亦作出了最大牺牲,于念妻崖跳崖自尽,结束了薄命了一生,也结束了自己与爱郎的夫妻名份,免他给世人耻笑。
他俩的故事,本应就在此曲终人散;有名有利的状元,想必会续弦再娶,开枝散业,很快便忘却一个曾为他当歌妓的亡妻,也羞提这个亡妻。
可惜,这女人实在低估了其夫对她的深情!
其夫得悉她的死讯后悲痛不已,更日夕守于崖边,不眠不食,希望爱妻的一缕芳魂,能够回来与他相聚。然而……
一日不见,两日不见…十五日后也不见!
本应可锦衣美食一生的他,终于在崖上活活饿死了。
故而,后人为纪念这个为夫不惜牺牲的女人,与及这个对爱妻至死不渝的男人,便把他俩毙命的这个崖,唤作——-念妻崖。
典形老套的故事,典形老套的结局,却永远又是最令人感动的情之传奇。
遗憾的是,许多年后的今天,念妻崖上虽立著一个慕龙为悼念慕夫人的墓冢…
念妻的人——-慕龙,却没有来!
来的只有两个念“母”的男人!
与及一个思念舅娘的女孩!
走了约半日路程,英名、应雄与及小瑜,终于抵达念妻崖这个传奇的地方。
时已渐近黄昏,其实若非因荻红一再拖延了起行时分,恐怕三人早便到了,也不用迟至若此。
暮色渐浓渐重,念妻崖在夕阳之下,益发显得凄迷缠绵;而崖上慕夫人的墓冢,更是格外孤清。
然而,今日的她已不再孤清了,她一生最牵挂的两个儿子,竟亦联袂前来祭她,探望她。
小瑜诚心的为她的舅娘上了一炷清香,应雄也上了一炷,英名也是;只是,三人虽同时上香,所站的位置却是相当遥远。
小瑜就站在应雄与英名中间,把他俩隔了开来。她本不想如此,可是应雄总是像不屑与英名为伍,而英名又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他,像是恐怕与他一起,他这个孤星会克死慕夫人唯一的儿子似的。
想必,他认为自己克死了慕夫人,再不能连她唯一的儿子也害了……
其实,他又何尝不怕自己会误及其他人,包括小瑜;他与小瑜,也是保持著一段距离。
一路之上,他并没与小瑜及应雄说半句话,只是一直自顾前行,而应雄看来也不屑与他说半句话,他甚至没有看英名一眼,彷佛此人从不存在。
彷佛,但实情呢?
这五年来,应雄对英名真是“无微不致”,是的!任何一个细微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他总是毫不吝啬,出言出力尽情贱踏、奚落英名。
不仅如此,有一次他要外游,竟还命令英名为他备马,否则不许他继续留在慕家,可是,他却偏要挑拣整个马槽内最污脏的一匹马,他要他把马从头到尾清洗得点污不留!这种低下的工作,只合该下人去办,他竟把英名视作下人?
这犹不止!当他跃上英名彻夜为他所备的马时,居然还刻意扫了冰名一腿,把他踢得头破血流,应雄憎恨英名之情之深,可想而知。
然而,他真的因为其母之死而迁怒于英名?他真的是这样的人?
慕龙更是利害!他完全已不把英名视作一个人,因为每次他在慕府内遇上英名,总是脸不动,眼不移,浑无反应,全然当作没看见一个人一样!
饶是如此,英名却始终像欠了他父子俩什么似的,无论他们对他如何不好,他还是逆来顺受。
天大地大,一个男儿何处不能栖身?他为何还要留在慕府?还要耽在这个不欢迎他的地方?
也许全因为,他放心不下。
他放不下一个父亲,人个用五两银买他回来的父亲。纵然当年他买他的手段卑鄙,可是,他毕竟也用白花花的银两,辗转为他寻觅命硬的师父,养育他多年。
他也放不下一个大哥,一个本来对他并不怎样,最后却因母成恨的大哥;如果留下来继续默默看顾二人可以报答慕夫人,他在所不惜。
故而,每一晚,当慕龙倦得在书桌上困著之时,总还有一双无声的手,如慕夫人在生时一般,悄悄怀著一颗不可告人的孝心,为父亲搭上披风……
每一清晨,应雄也会发现,自己的案头会有一盆烧好的水给他抹脸,这盆烧好的水,本应是给慕夫人的……
可惜,应雄比谁都聪明。他很快便知道是谁的杰作。他并没有用这盆烧好的水,更总是趁英名偶儿经过的时候,不发一言地在他的跟前泼掉那些水。
他毫不领情!
但,他的心呢?他的心底会否有丝毫触动?
谁知道?
只有小瑜,一直旁观者清,一直暗暗把英名为他俩所干的一切看在眼里心里。
她并不怪应雄,她明白应雄丧母之痛,迁怒英名实不足为奇,或许假以时日,他会原谅英名亦未可料。
她只是更为欣赏英名,只因他是一个难得的人。
遗憾的是,这个难得的人,他眼里难得的盖世剑光已随著无止境的内咎而消逝,那是一种她极欣赏的光芒!因此,今日在舅娘慕夫人的孤坟之前,小瑜暗暗的向慕夫人祈求了一个心愿:“舅娘,但愿你在天之灵,保佑英名表哥…能早日回复当年他眼内的光芒,更希望舅娘你能保佑,他兄弟俩……”
“能早日和好如初!”
这便是小瑜一颗芳心唯一的心愿,祈愿之后,小瑜不由自主的朝站在自己右畔的英名一瞟,只见他正看著慕夫人的墓冢,眉头深锁,沉郁之情更深,他,会否也像小瑜一样,在心里暗暗为慕家祈愿?
小瑜又不禁回望站于其左畔的应雄,随即更吓了一跳;赫见此刻的应雄呆呆的看看亡母清坟,神情如同铁铸,彷佛正在默默告诉坟里的慕夫人,他已经对自己的一生没有什么心愿!
但却会一生坚守、成全其母对一个义子的心愿!
即使如何不择手段……
祭罢慕夫人后,三人便开始回程,走至半途,却经过一个距慕龙镇十多里的市集,时虽黄昏,惟市集上的人潮熙来攘往,买卖不绝,应雄与小瑜对这个市集似乎甚感兴趣,只是英名却是例外;他其实对许多事情都不感兴趣,他更不知因何而活。
倏地,本来嘈吵的市集,赫然响起了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高声呼道:“唏!我早已说过,你相公是没得救了!你快替他办身后事吧!不要再来烦我!”
应雄与小瑜闻声顿觉纳罕,不约而同朝话声所传的方向眺去,英名却仍旧漠然。
二人放眼一望,只见市集上其中一个摊档,正坐著一男一女,那个女的,一看便知是个寻常人家的妇人,而那个男的,却是双目失明的中年瞎子,适才的话也是出自其口!
原来!这瞎子是此市集上以摸骨看一生的运程维生的江湖术士,更向有“摸骨圣手”之称。
那妇人乍闻自己的官人没救,急德得哭了出来,泪下如雨的哀求:“摸骨公!我…
相公向来是好好先生,不该会如此…短命啊!而且我们夫妇俩膝下犹有五子四女,我相公…若然死了,你…教我一个寡妇,带著…九个子女,以后该如何是好啊?摸骨公!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相公吧!“
那妇人哀恳相求,声类俱下,状甚可怜,可是那摸骨圣手却是一点同情之心也没有,只是耍手摇头,凶巴巴的道:“哼!我摸骨圣手虽事料事如神,但你以为我真的是生神仙吗?一年前你官人染上重病,你来求我替你摸骨,以你骨格看你相公会否渡过此劫。当时我早已告诉你,你相公是没得救了,你不若省回他的医药费留待日后之用吧!你偏不听我说!你瞧!如今我的说话是否灵验?大夫也说你相公必在十日内病死,嘻嘻!
证明我料事如神了吧?喂!你还是赶快回去送你夫一程吧!烦死了!“
那摸骨圣手虽是凶恶,惟那妇人仍是死缠烂打,继续哀求:“不…!摸骨公!我回去…也只是光睁著眼…看著他死,那我…不若就跪在你跟前,求求你…大发慈悲,试试有什么方法可以转运续命,救救我相公吧!我宁愿跪在你面前至死……”
小瑜一面看,一面只感到无限凄酸;想不到,世上苦命的人可多著呀!但世上铁石心肠的人有何其多?就像眼前这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