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雄霸天下全集-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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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风立时轻轻推他,低嚷∶
“断浪,断浪……”
断浪搓了搓他那双惺松的大眼睛,也醒了,睁眼一见聂风,登时喜不自禁,一把捉着聂风的手,雀跃问∶
“聂风,是……你?我……我们还没有死?”
绝境救生何其渺茫?难怪断浪一时难以相信事实。聂风莞尔点头,却没有注意周遭环境。
二人放眼一望,但见自身正卧于一张宽敞软榻上,而安放此软榻的这间卧室,足可容纳百张软榻,可较我们断家庄的厅堂更大啊!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面对如此陌生而广阔的空间,断浪只感到惘然失措,依旧在问着同一问题。聂风苦笑,他同样也是人海中一个孤单无助的小孩,他又如何解答?
这个地方连一间卧房也如此宽阔惊人,相信其他地方更是大得难以想象。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答案,一个惊心的答案。
“这里是天下会!”
语声方歇,一个人已推门而进。
从适才那句答案的沉厚语调听来,来人想必是一德高望重的长者,但聂风二人赫见进来的居然是一个年约十六的颀长少年,灰衣一身,容貌忠诚,亲切可掬,聂风不禁放胆问∶
“这里……真的是天下会?”
灰衣少年毫无架子,大方地答∶
“不错,是我们天下会众于岷江畔把你俩救起的。”随之自我介绍∶
“我叫秦霜。”原来此灰衣少年正是秦霜。
聂风闻言倒抽一口气,似是不相信置身之处竟然是天下会,断浪久居乐山,孤陋寡闻,搔了搔小脑袋,压低嗓子好奇地问∶
“聂风,天下会究竟是啥?”聂风答∶
“断浪,天下会是江湖一代大帮,与排名稍次的无双城已几近瓜分整个武林。”
断浪虽曾听断帅提及江湖中有许多名门大派,但如今自己竟身处其中之最,吓得伸了伸舌头。
秦霜见这仅浅浅一笑,转脸对聂风道∶
“聂风,家师雄霸欲与你一会,你自己可走得动?”
聂风一愣,心想∶
“雄霸?他……他是一代枭雄!为何要见我?”
断浪劫后余生,甚害怕自己独个儿留在室中,且聂风是他最熟悉的人,连忙道∶
“聂风,别留下我,我要和你一起去。”
聂风回望秦霜,目光似在恳求,秦霜向来心肠甚软,温言道∶
“无妨,相信不会碍事的。”
言罢即缓步而出。
聂风与断浪一直跟在秦霜身后,穿过长长的回廊和一望皆是的庭园,才瞥见庭园的围墙上刻着“风云阁”三字,方知适才置身之卧室只属风云阁其中一间而已。而他们正向风云阁的殿堂步去。
聂风忽然记起昏沉中所听的一句话,便附嘴在断浪耳边悄声道∶
“断浪,一会无论遇上什么人,也不要说出那黑衣少年破了‘火麟蚀日’的事。”
断浪奇道∶
“哦?为什么?”
聂风道∶
“也没什么,只是……江湖险恶,万事须得谨慎。”
断浪很乖地点头,此时,秦霜已把二人带进殿堂之内。
赫见风云阁殿堂壮阔非常,却无侍卫。殿后排的高墙上,竟挂着一幅巨大牌匾,上书两个黑白分明、笔划苍劲的大字
“风云!”
可知书此牌匾的人对“风云”何等重视!殿堂之上,一个人正稳坐中央,身后站着一个头戴无常高帽的古怪男子。
稳坐的人眉目生威,使人一望便知他是一个绝对有资格睥睨苍生的人,一个也许将会雄霸天下的人。
聂风甫见此人,立即便知道他必是统领这一代大帮的帮主雄霸无疑。
秦霜向雄霸躬身一揖,道∶
“师父,聂风已经带到。”
雄霸正在喝茶,懒洋洋地“唔”的沉应一声,并有多话,也没有望向聂风、断浪。
他身后站着的正是文丑丑,此人最懂看帮主的眉头眼角了,即时会意,暴喝∶“大胆小子!晋见我们一帮之主,还不下跪?”
断浪其实进来时早被雄霸威势所摄,如今遭文丑丑如此催喝,他毕竟是个八岁稚童,当场院跪下了,不过心中却想∶
“好威风啊,只要能成为一帮之主,号令天下,所有人亦必须如此向自己下跪,难怪爹如此热衷于复兴我们断家了。”
小小心儿由这一跪开始,便已种下日后誓要雄霸天下武林大志。
可是聂风并未像断浪般如言下啮,他依旧挺立,道∶
“雄霸,我虽被天下会所救,却绝对不能如此便屈膝人前,甚至是你!”
此语一出,一旁的秦霜陡地变色,他知道聂风已经闯祸,任何人也从未对其师这样无礼。
只见雄霸突然把手中清茶一干而尽,这才斜眼一瞥聂风,沉声道∶
“小子好倔强,但任何人在老夫眼前,都必须屈膝下跪!”
说罢手掌一扼,登时把手中杯一扼为二,双指一弹,两块破片已如电射出,直射聂风双膝而去。
换了平时,以聂风不错的轻功底子,纵使两块破片快绝,或许仍有机会避过。可是他如今新伤初愈,气力不够……
“喀□”一声,聂风左右膝盖难抵其锋,惨被震碎,聂风剧痛之下,双脚更似无力支撑,当场便要跪倒……
雄霸纵声大笑,心忖聂风这次必难逃一跪,谁料定神一看,但见此子虽是膝盖碎裂,仍咬牙强忍剧痛笔直的挺立,好傲!
饶是惯见良才,雄霸亦不由变色,变得更有喜色,他毅然翘起拇指豪气地大赞∶
“好聂风!好人才!老夫真是愈发欣赏你了!由这刻开始,老夫决定要你成为我风神腿法传人,快向师父行行拜师之礼跪!”
语出突然,秦霜想不到师父竟然再收徒儿,断浪则更错愕。他刚才早已被雄霸雄风所吸引,心想如能有此得力靠山实几生修得。他与聂风俱属当世高手之后,为何雄霸偏要拣选聂风?心中随即涌起一种酸溜溜、不是味儿的感觉。
文丑丑闻言则神色自若,看来他早已知道今日将要发生的一切。
然而聂风除了一愕之外,竟无悦色,亦无下跪之意。
谁不希罕成为雄霸弟子?这个聂风有幸得宠,居然这样不识抬举,叫雄霸如此难以下台,帮威何在?雄霸霎时面色一沉。
就在聂风与雄霸僵持不下之际,蓦地,两块小石从门外急速射进,“伏伏”两声,打在聂风膝后。
聂风膝盖本碎,这两块石子虽未挟劲,但如此从后急撞之下,当场把聂风双腿撞曲。腿一曲,身难再直,聂风“啊”的一声,随即跪到地上。
只见两个人缓缓走进殿堂之内,为首一个正是步惊云,他身后的是最近才跟他的孔慈。
聂风乍见步惊云,迅即大骇,心想自己在错沉中所听见的话定是他说的无误,震愕问∶
“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步惊云并没回答,仅徐徐步至雄霸身旁,雄霸笑着代他回答∶
“因为,他是老夫第二入室弟子步惊云。”
原来如此,聂风当下恍然,难怪他在昏沉中听见那女孩唤其作云少爷。
再看那个女孩,漂亮清澈的眸子正好奇地瞧着自己,仍站于步惊云身后,仿佛是他的影子,显见她是服侍他的,而且是心甘情愿的服从。
就在聂风沉思之间,倏地,又听雄霸朗声而道∶
“好!拜师之礼已成!聂风,从今日起,你便是老夫第三弟子,你大可留于此风云阁与你二师兄共住,彼此必须和睦相处,知道没有?”
聂风还想站起来顽抗到底,可惜适才一跪已令他再难有余力支撑而起,况且他这一跪无论是否出于自愿,终已礼成,大势已去……
蓬门淑女,一入侯门深似海,人海孤鸿,一入天下又如何?
雄霸又是转脸对步惊云道∶
“惊云,为师尚要忙于会务,你就先留下与你三师弟好好了解吧?”
言罢离座而起,扬长而去,文丑丑固然紧随其后,秦霜也不欲打扰两位师弟,遂也一并离去。
诺大的殿堂便仅余下正在下跪的聂风、断浪,还有步惊云与孔慈。
雄霸甫一离开,断浪随即又生龙活虎般跃起,赶忙掺扶聂风,还一边向步惊云伸了伸舌头,装了个鬼脸,啐道∶
“死大头,若非你用石块撞得聂风跪,他才不会跪呢!你是奸的!”
聂风在断浪花掺扶下勉强站了起来,出言劝阻道∶
“断浪,别这样说!他……他是为了我好!”
此语汇出,步惊云素来漠然的目光陡地向聂风斜斜地一瞥,似在他黑暗寂寞的世界中见到一丝微弱的光……
断浪犹不明白,大惑问∶
“怎么会呢?他分明是帮他师父要你下跪,好叫他师父能易于下台罢了。”
说话之间,步惊云再没理会二人,迳自举步欲去。
聂风连忙叫住他道∶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我爹到底怎样?”步惊云蓦然回首,一双冷眼出奇地泛起一丝悲哀,像为聂风悲哀,他平静地、公平地宣判∶
“死了。”
晴天霹雳,聂风仅知道自己父亲被一只巨爪拖进凌云窟内,却始终未知他是生是死,如今得最后幸存于凌云窟的步惊云出言证实,整个人不禁呆然落泪。
断浪也急忙抢上前问∶
“那我爹又怎样?”
步惊云冷冷道∶
“他并不例外。”
说着再不流连,这次是真的离去。
断浪难以置信这是事实,犹在步惊云背后童稚地呐喊∶
“我不信!你骗我!你这死木头没安好心……你……骗……我……”呐喊之间竟泣不成声,一切已不由他不信、不哭!
孔慈腼腆地看着二人,忙低下头道∶
“对……不起,其实帮主早已派人往凌云窟再行查察,也没发现两位令尊尸首,所以推断他俩早给大火烧得尸首无全。云少爷……他为人虽是古怪一点,但……他绝不会骗你们,他……他……是好人!”
夜已悠悠地跨进窗内。
窗内,步惊云又如石像般在窗旁静静坐着,他仿佛永远都是这样凭窗看天,他仿佛永远都是那种只望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人。
然而,世间可真有守得云开的人?
也许,总有一天,云会开,月会明,但守的人已经不在……
想到这里,一袭披风蓦然搭在步惊云的肩上,把披风搭在肩上的,是一双温柔的手。
步惊云并没感到意外,也没回头,他知道,这双手是属于那个温柔的她。
孔慈温柔地道∶
“云少爷,夜了,要好好保重身子,当心着凉了。”
说这话时,她的头还是垂得很低很低,低得就如她的身份。
毕竟,尽管步惊云已把她从侍婢主管手中救出,她已不须再受任何的刻薄,然而纤纤弱女何其飘零无依?好仍是婢奴,她很自卑……
特别是步惊云那种对所有人都漠然处之的态度,更令她许多时候都不知他是喜是怒,还是根本便对一切毫无反应?她有点无所适从。
她毅然抬首道∶
“云少爷,别太介怀那断浪所说的话,他年纪实在太轻。我知道,云少爷并非单为帮主的面子解围,而是真的为聂风设想……
因为,倘若聂风始终不跪,帮主始终下不了台的话,那么以帮主平素的作风,聂风也许会……“
她没有敢把那个字说出来,不过步惊云已知道她是真的明白了。
不错!以雄霸那种专横恃势的个性,世间没有一样东西是他不能得到的,包括
弟子!
若得不到他,他只有把“他”变为“它”步惊云听罢霍然回过头来,幽幽的凝视孔慈,就像今日回望聂风一样,他仿佛又找到另一丝微弱的光。孔慈也凝眸注视着他,徐徐道∶
“我相信,云少爷所作的,聂风也一样明白……”
是的!步惊云的用意,聂风是明白的!
可惜,聂风此际已无暇兼顾任何人了,他只是呆呆的坐在卧室一角,静静的回忆着老父生前的一言一语……
他还记得老父这样是为他好,而且老父有时候还会把他抱进怀中,教他写字,由那时开始,聂风便一直在心中祈求,希望能长命百岁,到他长大后便会反过来关怀他,供养他,可是……
及至娘亲抛弃了爹,及至爹变疯了,及至爹遇上鬼虎叔叔与杞柔姑娘,及至爹去找断叔叔决战,及至……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来不及了,他已来不及长大,他那命途多劫、一生受娘亲折磨不已的老父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聂风又不自禁痛哭起来。
卧室另一角落里的断浪又何尝不是泪流满面?
他其实不比聂风好过多少,如今,他和聂风,都已成为无父母的孤儿了。
人间路,岂止悲伤满途?
幸而,如今他的身边还有聂风,一个他不感到陌生的人,一个令他感到安全的人!
但,不幸立即便再来了……
就在门外!
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霍地,房门给人重重推开,那个今日伴在雄霸身后的古怪男人文丑丑已走了进来。
“风少爷,你没有什么大碍吧?”
聂风木然地摇了摇头,也没想到文丑丑会在此时此地说出以下的话∶
“帮主有令,‘风云阁’既名‘风云’,便应只供风云居住,绝对严禁其余人等在此寄住!”
这句话明显是冲着断浪而说,聂风、断浪齐齐一愕,聂风情急问道∶
“那……断浪怎么办?”
文丑丑耸耸肩,答∶
“谁知道呢?”随即又道∶
“不过属下倒有一个建议,既然帮主并没勒令断浪即时离开,他大可留在天下会充当杂役,总较无处栖身为佳。”
断浪先闻老父噩耗,现下又惊闻要离开唯一可依靠的聂风,焦急地抢着道∶
“充当杂役?那……那怎么行?”是的!南麟剑首之子怎能充当杂役?可是……
“既然不行……”文丑丑又狡猾地续道∶
“那你便只好离开天下会了。”
断浪并没有离开天下会,他终于留下。
说到底,以他一个八岁稚童,若不留在天下会充当杂役聊以维生,还可到哪?此身犹如浮木,纵要飘泊也不知何外是归途?他确实已无家可归。
这刻他正身披一袭粗布衣裳,手端着盘子,盘子盛着四杯清茶,这四杯清茶是奉给坐在小几旁的四个人。
他已当了杂役数天,这数天他已给不少天下会头目敬茶,有秦宁总教,有待婢主管香莲,有文丑丑,还有各样的人……
他也曾听过许多天下会员的窃窃取私语∶
“嘻嘻,那个就是什么南麟剑首之子断浪?真瞧不出呢!好沦落啊……”
“没办法了,你看他是什么资格?还不是一副奴才相?否则帮主也不会只收聂风为徒了!”
这数日来,断浪一直听闻这些暗地里的冷言冷语,他纵忿怨难平,胸有千般不快,也只得八岁,如何跟他们理论,拼命?一切都只得哑口忍受下来。
可是今天……
雄霸数日来皆忙于会务,今天终于有空可庆祝一番,
为庆祝?如何庆祝?
据说是为了能收一个像聂风这样难得的弟子,而决定师徒共宴一番。
既是为此庆祝,这顿饭固然缺不了雄霸的徒儿。
故今日此宴,座上的除有雄霸、秦霜、步惊云,还有……
不知是因无心巧合,仰是刻意安排,断浪竟然又被命在席中敬茶,而且是敬给在座每一位呢!
敬茶给雄霸,断浪也还可以接受。
敬茶给步惊云这块死木头,断浪虽老大不愿,也忍受过来。
但
最后他要敬上清茶的人,真是触目惊心,竟是……
聂风!
啊!啊!啊!啊!啊!
聂风正坐于雄霸邻座,他也知道,断浪快要向他敬茶了,他很局促不安。
若非被逼成为雄霸之徒,任是逃至天涯海角也逃不掉的话,他即使和断浪一起流浪江湖,也总较目前处境为佳。
然而他虽向雄霸多番请求,希望不用断浪再干此粗活,最后还是遭其严辞拒绝。
终于弄到如今这番局面,他摇身一变而成新贵,他却为势所逼而成奴仆。
他衣服光鲜,他却粗布麻布,他仪容整洁,他却蓬头垢面;他身矜肉贵,他却
贱!
很贱很贱!
断浪虽才八岁,但已自觉贱如一堆烂泥。他缓缓的为聂风奉上清茶,手儿举至半途却有点儿颤抖,一颗小心儿又羞又愧,又是自惭形秽,不知道这个小而无依的身躯能否有力承受得起?
他何以不羞?何以不愧?
不是吗?他爹是北饮狂刀,我爹是南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