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金座活佛-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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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塘仓眼角噙着泪珠哗地掉了下来。脸上肌肉抽搐颤动着,他颤颤抖抖要站起来,却被坚贝央轻轻按了下去。
“我今天请师傅过来,除了馈赠礼品,表达敬意,还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
吉塘仓用手背揩去泪痕,昂起头平静地问道:“说吧,什么事?”
“写个剧本,创立咱安多藏区的藏戏剧种。”
“剧本?”他为难了,尴尬地搓开双手思索。他会写传、散文、论文、公文,但剧本却从未写过。平常也只是看过一些戏,有卫藏地区的阿姐娜姆戏,有去内蒙、山西、西安、兰州看过的几场秦腔、京戏。除此以外,什么是戏他一概不知,更不用说尝试去写剧本。坚贝央今天把一道想都未曾想过的难题摆在了他面前,他不敢抬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坚贝央充满期待充满希望的那双大眼睛。
“我知道为难师傅了,我把全寺所有的活佛、高僧都用心称掂了一遍,惟有吉塘仓活佛能胜任这吉祥右旋寺开天辟地第一业举。”坚贝央很郑重地说道。
吉塘仓困惑不解地探视着坚贝央。
“历代吉塘仓活佛都有着很高的文学修养,享誉中外,能写能说,又见过世面,懂得人情世故,写出来才能打动人心。”坚贝央的目光诚恳、执著,有点咄咄逼人,摆出非叫他答应不可的架势。
吉塘仓没有办法推却,但他心里无底,老虎吃天无处下爪,他还是怔怔望着坚贝央发愣。
“师傅想知道我为什么异想天开地要搞什么剧本,搞什么安多藏戏吗?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吉祥右旋寺是穿袈裟、戴金冠帽佛僧的吉祥右旋寺,不是穿皮袄、背刀枪的俗人的吉祥右旋寺。要振寺院的威风,扬寺院的名气,光靠讲经念佛不行,要通过艺术的翅膀,把我们的心气、精神,要说的话全传扬出去,化作教民灵魂的照明灯、方向针。要让吉祥右旋寺和坚贝央,让三千名活佛高僧雄踞他们胸坎的中央、弥漫他们头脑的每根神经。”
吉塘仓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这阵他才明白坚贝央的苦心所在。这是一场较量。但不是刀枪子弹的较量,口舌的辩论,而是另一形式的严峻较量。目的就是把吉祥右旋寺失去的政教大权从穿皮袄、背刀枪的俗人手中夺回来。至于这俗人是谁,他和坚贝央心照不宣,心里很清楚。
“好,我接受大师的委托。”他坚毅地直视坚贝央的目光,“你要我写什么?”
“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吐蕃开国明君?为什么不搞佛经故事偏要写一个世俗帝王?”
“不!他身上有着政教两业的光辉,既统一了大藏区王国,又引进了佛经佛僧,佛法僧三宝终于在雪域扎下了根底。这个功德这个佛业正是我坚贝央学习的楷模,也是所有黑头藏人僧俗追求的志向。我想通过这样一出戏,把大家的心凝聚在松赞干布的麾下,一扫萎靡不振之气、散漫分裂之风。”
吉塘仓亢奋地笑了,他站起身拉着坚贝央的手腕,在对方手背拍了拍:“你请我来,原来不是为了馈赠从拉萨拿来的礼品,而是要给我套笼头上驮子呀。我上当了,上当了。”
两人会心相视一笑,手握得更紧了。
午饭准备得丰盛又独特,没有传统的藏式套餐。也就是说没有捏死面灌汤羊肉包子,没有煮手抓羊肉,没有盛盖浇酥油汁的人参果米饭,更没有端烩菜和酸奶。他俩步入餐厅时桌面上已经摆有几碟小菜,有油炸花生米、煮红枣、蕨菜料、腰果。后面端上桌的是兰州特产百合泥、安多林区产的炖熊掌、狼肚菌、丁字蘑茹炒羊肉片,过油蕨麻猪肉,最后是印度风味的咖喱牛肉米饭。
第五部分第十二章 风雨见真心(3)
吃罢饭,吉塘仓准备告辞回佛邸,坚贝央又把他婉请到客厅里,端上来冬果梨、黑皮软梨、葡萄干等果品请他品尝。
“师傅,您还记得民国十七年河州尕司令造反侵扰咱吉祥右旋寺的事吗?”吉塘仓点点头,脸忽地阴了下来。怎能不记得,那是他一生中最为恐惧、最为黑暗的一段时间,至今想起来都令人头皮发怵、脑门子渗出冷气。要不是在前有坚贝央一句铿锵有力又满怀深情的挽留话语,他那时可能早在参尼寺专心修禅,或是去了羌泽温泉陪伴云超娜姆,避开了那场黑风妖雾。
“就你那句话,害得我现在一想起来还心惊肉跳,常做恶梦。”
坚贝央自得地笑了,谦恭地站起,双手合掌,躬腰曲背摆出要叩头的样子:“那我给师傅叩三个等身头,赎回我的罪过。”
吉塘仓佯嗔地把坚贝央拽到沙发上坐下,“马儿跑远了,灰尘趟起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也是命里注定有这样一次劫难啊。”
坚贝央慨叹一声:“我们家族对不起你呀,佛父佛兄不该抛下你偷偷溜走,我年小不拿事,想派人给你通个气,好有个思想准备,佛父佛兄却不答应,说漏了风一家人谁也跑不出去,我只好跟着他们逃走。这件事一直像个铁疙瘩压在我的心窝里。我心里清楚,你是冲着我那句话又当了一届总法台的。”
“你还记得你那句话?”
“记得。请允许我再诵念一遍:师傅,你忍心抛下我走?你不能再送我一程?”
“你那句话揪得我心根发痛,眼泪花子泡满胸腔。既然我寻访认定你为四世坚贝央的转世灵童,既然我是你的剃度师傅,这就是前世已定的缘分,后世的际遇,我得为你负责到底。不然我早撂挑子走了。”他动情了,声嗓激动得有点打战。
他永远忘不了那段往事……
马麒的宁海军撤走了,坚贝央和佛父佛兄凯旋而归。他组织了大规模的欢迎仪式,动员了全寺僧众,金鹏镇各族居民,周边“神部”十三庄教民,走出寺外十几里路,一路排列隆重接迎。坚贝央年纪小,又坐在轿子里,他没有看见表情是什么,但他看见了佛父佛兄的表情。父子俩骑在高头大马上,趾高气扬、目空一切。尤其是泽旺脸上挂满了胜利者骄狂得意、不可一世的矜笑。见了他,也只是礼节性地在马背上躬躬腰,合掌打个招呼而已,没有像所有教民那样谦卑地接受他馈赠的哈达并搭在脖颈上。真可惜了那条精细漂亮绵长宽幅的阿细哈达。佛父在马上接过哈达后还搭在了脖颈上,而泽旺接过哈达后便让亲兵收拾进袍怀里,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和省政府派来的汉官用生涩的汉话说说笑笑,指指点点,有时向欢迎的队列喊一两声吉祥如意、心想事成一类的话。他受到了冷遇,陷入尴尬,心头的气一咕嘟一咕嘟地往外冒。哼,要不是我吉塘仓惨淡经营,苦心维持,还能保存下来这吉祥右旋寺吗?如果寺庙被敌人端了,即使你是金翅大鹏,也不如一只蚂蚁,照样流落失所、无家可归;即使你取得了多大的胜利,你也失去了立脚的坑扎根的窝。你能重新修建这样宏伟壮观的大寺名刹吗?能聚集这么多高僧大德和活佛们吗?你能刻印收藏这么多经典语文献、佛画唐卡吗?不能!绝对不可能!那是几代人、几百年来僧俗教民积累奋斗的结晶,是各种善缘、机遇的堆砌!而不是一次仗打出来的,一口气吹出来的。没有了吉祥右旋寺,你泽旺本事再大也是刺瞎了双眼的大象,扳了利爪的老虎!
更让他恼火的是,佛父佛兄竟敢违忤神圣寺院的规定,作为俗人教民不在山门前下马,而是扬长纵马,直到佛邸二门才下马。
接下来是各种庆功活动、宴会、酒席、讲演报告,颁奖赐赏等等的。吉塘仓请了病假,歇在佛邸里一概谢客,见了佛父佛兄那神态他小肚眼里就胀气,就觉得心头冤得很、闷得慌。
那股热闹劲散了以后,他来到坚贝央佛邸,向少年坚贝央请假,辞去总法台之职,说阿坝参尼寺那边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处理,四川杨森主席也来函请他去川西北讲经弘法,再说身体也不太舒服,想到深山幽林的古刹中坐禅休养一段时间。坚贝央没有说话,佛父佛兄却在一旁抢先开了口,说了一大套溢美之词,褒奖他艰难时期还维持吉祥右旋寺法轮不停转动,僧俗教民平安,资助抗马活动的功德。接着表示理解请呈的举动,应该允许吉塘仓随自己的心意自由活动。言下之意是同意吉塘仓辞去总法台之职。说罢,两人同时说:“就这样定了。”
“不!”坚贝央突然冒出个不字,语调坚定有力,双眼炯炯逼人。
三人都惊住了,不知道才十岁过点的转世灵童要说什么、干什么。
坚贝央从法座上跃起,赤着脚片噔噔跑过来拽住吉塘仓的手摇动:“师傅,你忍心抛下我走?你不能再送我一程?”声音执著坚决,带着凄婉的告求。
这一喊一拽,把他的心喊碎了、摇碎了。他那远走高飞的计划被这一喊喊吹了。佛父佛兄见坚贝央当场发了话,也不得不帮腔挽留吉塘仓。
吉塘仓只好又干了一任总法台。
只平平静静过了一年的安宁日子,河州方向就冒起了硝烟,响起隆隆的炮声。他的心又悬了起来,嗓子眼开始发干发涩。河州与吉祥右旋寺同饮一河水,花开两岸香,地理上毗邻,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从河州溯吉祥右旋河上行,一马站就到了吉祥右旋寺的教区。河州放个屁,吉祥右旋寺教区会臭半片天。
炮声是由马仲英的造反大军引起的。这支造反大军由“西北讨逆军总司令部”统率,司令是马仲英,马仲英当时年才十七岁,部下和追随者尊称其为尕司令。
马仲英与他不仅认识,而且熟悉,他曾领他到寺内玩过,也给他送过礼品,是他的小朋友。有一次逗着他玩叩鸡蛋输赢游戏,马仲英赢了十个鸡蛋,当场蘸盐吃了下去,把他吓了一跳,怕肚子会胀破。他爷爷马海渊却不在乎,还夸耀说,在牦牛沟时,十岁的马仲英一口气吃过十三颗鸡蛋,过后热炕上一睡,第二天照常活蹦乱跳。马仲英少年时就机灵,脑子好,长得也五官端正,相貌清秀,不像个军人莽夫的坯子,倒像个秀才文人的料子。
一年前,马仲英和他爷爷马海渊,还作为宁海军的带兵官驻防在金鹏镇,他们常来常往,彼此交情不浅。
马仲英的爷爷马海渊,和马麒马麟的父亲马海晏是亲亲的亲兄弟。马海渊因行七,人们尊称为七太爷。辛亥革命后在其侄子、帮统马麒手下当管带。马麒升任为宁海军镇守使后,又在宁海军当分统,主要在金鹏镇驻防。马麟多不管事,常在河州老家休闲,驻军的带兵官常年是马海渊,即七太爷。七太爷只有一个儿子,叫马保,也称呼为九保。这个九保吉塘仓也见过,神经有毛病,反应迟钝,官兵们背地里起了个绰号叫憨憨九保。伯父马海晏曾想拉扯拉扯这个先天不足的侄子,通过私交,推荐到绥远都统董福祥属下马鸿逵混成旅当了几天的骑兵队长,但憨憨九保一犯病就什么事也顾不了,还尽闹笑话,没一点权威和心计,只得打发回来。七太爷也没治了,就让回去在藏沟务家。儿子看来没治希望不大,马海渊把孙子就看得特别重,两个孙子中,尤其马仲英和他爸不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的,聪明、能干、有抱负、能吃苦,所以十岁刚出头马海渊就把他领到自己身边朝夕相伴,手把手教治军执政的诀窍。
在吉祥右旋寺辖区驻军的日子里,他记得马仲英不叫马仲英,叫马步美,和马步芳、马步青是一个血统中的平行辈分,都是步字辈。至于为什么改成马仲英的,他后来才知道。从金鹏镇撤到西宁后,马步芳仗势欺人,瞧不起马步美,他常受白眼冷落,就像寄人屋檐下的叫花子。马步美受不了这个气,一气之下改名为马仲英。
马仲英造反起事的原因他也清楚,一句话,就是冲国民军来的。国民军冯玉祥率部进入甘肃,矛头直指马麒家族的军阀统治,马麒家族的地盘摇摇欲坠。作为侄子的马仲英见叔伯兄弟们吓得惶惶然不可终日,没有一个敢抛了乌纱帽起来造反对抗,少年气盛的他,不管天高地厚,风云变幻,私自和几位盟友扯起了造反大旗,前来国民军的重镇河州挑战争强。河州是回族聚居地域,又是他们马麒家族的老窝,国民军的苛捐杂税也多,惹恼了河州百姓的怨气,所以跟随的人不少。
如果仅仅是马仲英的造反举动,他也不会过多担忧。老交情在,不愁不给面子。何况他也是喝吉祥右旋河水长大的,在金鹏镇有很多朋友,绝不会翻脸伤害寺院的。但现在他的造反队伍里还有其他马姓头头,他一人能左右得了吗?其中一人还是大人物的后代,是马占鳌的嫡系长孙马廷贤。
第五部分第十二章 风雨见真心(4)
马廷贤是凉州镇守使马廷的弟弟,任旅长。原先和国民军关系很好,后带着一师人马投奔了马仲英,成了尕司令举足轻重的副手。他和吉祥右旋寺仅仅一面之交,没有多少深情厚谊,一旦率军过来,恐怕凶多吉少。尤其听说马廷贤被劫、马仲英大动肝火、窜入藏区、气势汹汹要报复的消息,他的心一下缩得紧紧。原来,马仲英、马廷贤在河州围城失败后,溃退向临潭、岷县,转向陇西。从临潭起程时,马廷贤带家眷和少数卫士在后跟进。行至卓尼阿科洛,被当地藏人行劫,抢去了资财和眷属,马廷贤只身逃走。马仲英正在气头上,一下怒气冲冲,统兵杀回藏区,火烧了有五百年历史的卓尼名刹禅定寺,杀了许多藏人僧俗,又对阿科洛部落大肆烧杀。然后突然洪水般卷向吉祥右旋寺,来了个当头一棒措手不及。
吉祥右旋寺的富庶无人不知,一直令军阀土匪垂涎欲滴。而马廷贤又怀着对藏人仇视的心理,这双重原因使他想斩草除根杀抢个尽光。这样,吉塘仓怎能不担忧寺院的命运前途呢?最初,他还有几分侥幸,想泽旺会保护好吉祥右旋寺的。因为他已经是省政府任命的吉祥右旋寺教区番兵保安司令,有权有枪有人马。下辖三个民团,士兵的枪、马、粮自备,下马为民上马为兵。另外有专业的保安大队一百五十人,手枪队三十多人,都武器精良,受过训练,能拼杀一两个时辰。作为总法台,他当时想到的就是紧急下令全寺,禁止佛、僧出寺,禁止留宿教民,禁止相互串门,禁止舞刀弄枪,一律闭门谢客,坐禅念佛,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平静、冷静,不得骚动。他给自己制定的任务就是关严山门,防止惹事生非,保护好寺院正常秩序。
事态的变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连想像都难以想像到。
尕司令的队伍蝗虫般四面八方从天而降。由于熟悉地形,他分路进沟,占领了象背上的林坡,堵住了往热贡方向的几条沟口,钢炮架在了曼萘罗塬上,大经堂、佛邸、金瓦寺全在钢炮的射程以内。他的司令部扎在了金鹏镇上。为了显示杀气、抖抖威风,马廷贤放火烧了曼萘罗塬上的修禅寺。从寺中和金鹏镇仰望,高高塬上浓烟滚滚,火星乱溅就像半空中乌云在燃烧,天地一下浸泡成灰蒙蒙,阴飕飕,令人骇目窒闷。
一万多人的队伍,几千匹战马、驮马,把吉祥右旋河狭长的川沟塞得水泄不通。到处是白晃晃的圆顶号帽,到处是一张张络腮胡子脸盘,到处是划破空中的呼啸飞弹,到处是河州回民的乡音腔调。僧俗教民一个个屏声凝气,不管汉、回、藏人,谁也不敢出门一步。只有家家院中的煨台噼哩啪啦松枝燃烧火桑火旺盛,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