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上的蜜汁-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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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呜--”
火车轮子有力地转动着,铁轨有节奏地振动着,城市的灯火已在窗口出现,城市的气息已飘了进来--
小男孩捏着罗丽的大辫子,一本正经地说:
“这是我爸爸给我起的名字。”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呜--”
火车轮子有力地转动着,铁轨有节奏地振动着,城市的灯火已在窗口出现,城市的气息已飘了进来--
第三部分 陌生人的威胁第40节 爱情终点站(1)
马鲁曾对她说:“我生活在刀口上。”她说:“我跟着你,我也生活在刀口上。”他们一起生活在刀口上,他们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珍惜,来享受,来创造。他们品尝刀口上的蜜汁,追求颤栗的快乐和快乐的颤栗,恐惧中的快乐是销魂的,短暂的快乐是无限的。
斗转星移。翌年四月一日。
这一天比以往任何年份的同一天都要寒冷。夜里一场寒流袭击了春天,仿佛冬天在春天敲入了一个楔子。竟然下起了雪。人们纷纷将已经塞进柜子的棉衣重新拿出来穿上。罗丽裹着大衣坐在藤椅里,这是房东夫妇借给她的藤椅,她隆起的肚子已不允许她坐矮凳子。马鲁半小时前到超市买东西去了,揣着他们列的一张单子,单子上列着尿布、奶瓶、小毯子、爽身粉、小儿浴巾、婴儿浴盆、奶粉、白糖、等等物品,她的预产期快到了,这些都是必备的东西。罗丽让他改天再去,他坚持要去,他说预产期会提前的。罗丽让他打上伞,他说不用。罗丽看着他走出去,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关门声,再之后脚步声就很微弱了,直至静寂。他们租住的是二楼,两间房外加一个小厨房。小楼共两层,是下三上二的结构,楼下住着房东夫妇。罗丽看着外边飘舞的雪花,回想着马鲁的脚步声。她熟悉他的脚步声,能从无数的脚步声中辨别出他的来。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一样,她想,但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印在你的心里。如果不是行动不便,她会站在二楼看着他的背影在小巷的拐角处消失。她经常目送他的背影到那个地方,在那个地方墙壁阻断了她的视线。各个人的背影也是不一样的,她喜欢他的背影。
她听到了敲门声。
笃、笃、笃,很有力的三下。
不会是马鲁,马鲁不会这么早回来,再者,马鲁也不会敲门,他有钥匙。即使敲门,马鲁总是连着敲两下,稍做停顿,再连着敲两下,敲得比这轻。
也不会是房东夫妇,他们总是用手拍门,拍得门很响。
会是谁呢?
没有人开门。
笃、笃、笃,又是三下。
雪看上去好像又大了些,屋顶已变成了白色。
房东夫妇也许出去了。
她没有动。他们再敲两下以为没人,就会走的。不会是来找她和马鲁的,他们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和亲戚。
笃、笃、笃,又是三下,更重了。
雪无声地落着。整个世界这么寂静,寂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她头脑里“嗡”一下,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仿佛置身于一个极度密封的容器内。她感到莫可名状的恐惧,来自于本能。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从这个位置不可能看到敲门的人。
“屋里有人吗?”
她听到大门外一个人在喊。她没作声。
“屋里有人吗?”又是一声。
“找谁呀?”她应了一声。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应这一声,好像这声音是被那声喊叫勾出来的,而不是听命于她的意识。也许潜意识中她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如果他们走了,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可话又说回来了,有必要知道他们是谁吗?但是,她已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
“我们是有线台的,来检查有线电视的线路。”
必须开门了,她有些懊恼地想,在这鬼天气检查什么线路,他们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她扣上大衣的扣子,打开门。走廊和台阶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白雪,院子里那些落在地面的雪都化了,弄得院子湿漉漉的。那株桃树火焰般的花朵上白雪点点,煞是好看。楼梯有点儿陡,还有雪,她很小心地抓着扶手一级一级下。外边的人可能听到了她的动静,耐心地等待着。
打开门,她看到了两个胖男人。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让人一下子就想到“挛生兄弟”这个词。可以用一个“圆”字来形容他们,他们是由无数个圆组成的,圆圆的大头颅,圆圆的油光脸,圆圆的小眼睛,圆圆的蒜头鼻,圆圆的撅撅嘴,圆圆的胖身子,圆圆的短手指,等等,在他们身上很难找到一个和圆无关的部件。她想笑,但忍住了。他们都穿着圆领灰茄克,圆口黑皮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来看看线路。”
罗丽将他们让进院子。这时她才发现一楼的门锁着,房东两口子出去了。
“一楼没人?”
明知故问。他们可以看到门上挂着锁。但他们怎么知道楼上楼下住的不是一家人呢?
“你住楼上?”
罗丽点点头。
“有人吗?”
“没人。”
“我们上去看看好吗?”
“楼上没装有线电视。”
“我们只是看看。”
没征得罗丽同意,他们开始爬楼梯了。
五个月来第一次有陌生人往楼上爬,他们笨拙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滑稽,也有些怪异。不,还不只是这些。他们的眼睛,那转动的小圆眼珠,一下子要把一切都摄入眼中的眼神,让她害怕。她的心悸动一下,想起了马鲁的话:当心陌生人!是的,陌生人,两个陌生人,他们上楼的动作缓慢、警惕,眼睛不是看着脚下的雪,而是一直看着楼上。
当心陌生人!
她朝楼上爬去,虽然身子很笨,但是爬得一点不比他们慢。
楼上的门开着,他们查看了两个房间,又查看了厨房。
“我说过楼上没装有线电视。”
“你丈夫呢?”
“查户口吗?”
“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如此严厉的语气让她不寒而栗。她不说话,背靠窗台,看着楼门,楼门半掩着。一个陌生人也看着楼门,另一个钻进房间里。让她也进去。她突然鼓足勇气说:
“你们有证件吗?”
看着楼门的那个人拉开茄克的拉锁,让她看衣服里边。她看到了手枪的皮套和露在皮套外的手枪把。她抖一下,身后的花盆掉下来摔碎了。
第三部分 陌生人的威胁第41节 爱情终点站(2)
一个很漂亮的花盆。
一株兰花。
看着楼门的那个人重新拉上拉锁,示意她进屋。
她进屋,坐到那张藤椅上。
看着楼门的那个人跟着进屋了,他说:
“别怕,我们是警察,我叫朱童,他叫朱重。我们了解点情况,关于你丈夫的,希望你配合。”
她看着他圆圆的嘴,说呀,往下说,我等着呢。那个叫朱重的警察绕到她身后,像狗一样嗅着空气,让她很不舒服。
“你丈夫到哪儿去了?”
“出去了。”
“我知道出去了,”朱童盯着她,目光咄咄逼人,“我问的是他出去到哪儿去了?”
“他没说。”
“出去多长时间了?”
“半个小时了。”
“他在哪个单位工作?”
“八方油脂公司。”
“他会不会去公司?”
“今天星期天。”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南阳?”
“去年冬天。”
“具体点儿。”
“记不清了,大概是十一月。”
“你丈夫以前是干什么的?”
“在一家公司做销售。”
“为什么不做了?”
“不想做了。”
“什么公司?”
“好像是生产除草剂的,忘记叫什么名字了。”但是我记得那个老总,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看上去像个大学生,脸上有一层细小的雀斑。她爱上了马鲁,她不遮掩自己的感情。她控制得很好。
“你知道他都干过些什么吗?”
“干过什么?”
“别装糊涂,要不,你们怎么跑到南阳来了。”
“他喜欢这个城市。”
“哼--,怕不这么简单吧?”
这时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刚才门是虚掩着的。他们三个同时跳起来冲到门口,朝下张望。开门的是房东夫妇,他们正在将三轮车弄进院子。他们听到楼上的动静,惊讶地抬起头,与正在朝下张望的他们三个目光碰到一起。房东夫妇移开了目光。罗丽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不是马鲁,他回来时应该先朝房顶看看的。朱童示意朱重在楼上,他下到一楼,掩上门,将房东夫妇叫到屋里,说明情况。然后他打开对讲机给上司汇报:
“目标不在,我们正在守候。”
有位作家说过,人生重要的关头往往只有几步。罗丽此时正处在这只有几步的重要关头。当她决定跟着马鲁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马鲁曾对她说:“我生活在刀口上。”她说:“我跟着你,我也生活在刀口上。”他们一起生活在刀口上,他们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珍惜,来享受,来创造。他们品尝刀口上的蜜汁,追求颤栗的快乐和快乐的颤栗,恐惧中的快乐是销魂的,短暂的快乐是无限的。爱就是爱,如此简单。她不后悔。她爱他,现在的他,马鲁,这就够了,与其他无关。至于“过去”,她想那是不存在的,如果不被记忆,“过去”就不存在。与其相信抽象的“过去”,毋宁相信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中写着他存在的密码,她能读懂,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为什么不允许他作为新人存在呢?这是个问题,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刚才听到大门响动的时候,她像被烧红的烙铁灼烫住了一般,从藤椅上一跃而起,扑向门口,她张开嘴,准备大喊,看到的却是房东夫妇。房东夫妇抬头往上看时,她张大的嘴巴还没合拢。她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很紧,攥紧的拳头过了很大一会儿才松开,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可能是过于紧张的原因,她重新坐回藤椅上时,腹部一阵阵作痛。她想,歇一会儿就会好的。她咬住辫子忍着,不吭声。这会儿,她不想让别的事务转移她的注意力。此时,她惟一关心的就是:马鲁千万别回来,千万不能回来!
“你怎么啦?”朱重说,“你出汗了?”
她咬着辫子,疼痛正在扭曲着她的五官,她感到她的脸在变形,仿佛她的脸是一张柔软的不成形的皮子,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力胡乱拉扯着。
“你是不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来想扮演个预审员,突击审问她,说不定从她嘴里能掏出些有用的东西,看到她这种情况,他有些手足无措。
罗丽扭动身子,从藤椅上跌下去,坐到地上。朱重去扶时晚了一步。
罗丽大叫一声,辫子从她嘴里掉出来。她不知道她叫的什么,听的人也不知道她叫的什么,只知道她大叫了一声,叫得人毛骨悚然。
“怎么了?”朱童在楼下问。
“她--她犯病了。”朱重叫道,“你快上来看看。”
罗丽不管不顾地呻吟起来。
雪下得更大了。
朱童爬上楼,房东夫妇跟在他后面。
罗丽背倚着藤椅,一阵疼痛的风暴已经刮过去了,这会儿风平浪静,她朝他们咧嘴笑笑,说:“我没事的,我没事的--”
朱重搀住她胳膊,想将她搀起来,让她再坐回藤椅上。她屁股刚离地,又一阵疼痛袭来了。她又坐到了地上。
房东夫妇来到她身边,安慰她,问她是不是到时候了,并说都这样都这样,没有不疼的。
“会不会死?”罗丽问。
“不会不会,哪能呢。”
第三部分 陌生人的威胁第42节 爱情终点站(3)
罗丽觉得她的疼痛来得太快了,也不正常,可以说来势汹涌非同不般,有着恐惧的气息和死亡的味道。她呼吸到了,品尝到了。
朱童打开对讲机,走出去。等一会儿,他再进来时,头低着,嘴里嘟嘟囔囔,眼睛看谁都是恶狠狠的,他说:
“算我们倒霉,摊上这差事,这鬼天气应该在家里打牌才是,没办法,我们把她送医院吧。这畜牲,他应该在家照顾老婆的,他哪儿去了?你不说,好,他连你的死活都不管,你还护着他,你图的是什么?你们让一让,我们先把她弄到楼下去,她会疼死的。。。。。。”
朱童和朱重架着罗丽的胳膊,扶她出门,罗丽跨过前廊下的花盆碎片和兰花,朱童将一块大的陶片踢到墙跟儿,朱重踩到了兰花。兰花好像发出了一声尖叫。他们走向楼梯。楼梯太窄,容不下并排三个人,他们就都侧着身子,斜着下楼。
“不守了?”朱重问。
“不守了,巷子已被控制,只要他进来,管保插翅难飞。”
“我们--”
“这就是任务。”
朱童和朱重扶罗丽出门,又出小巷,来到路边。
“车呢?”
“马上就到。”
朱童话音刚落,对讲机中传来声音,让他们往前走,走到电业局门口。这儿离电业局门口大概有二百米。朱童骂一句。他们来到电业局门口,警车在电业局门内隐蔽着。朱童说:
“操!”
他们三人上了警车。
马鲁看着警车开走。他对面的师傅说:
“跟着它,离远点。”
“好的。”
黄面的从修车铺前的人行道开下去,驶入主车道,远远跟着警车。路上的雪旋落旋化,变成了泥汁,黑乎乎的,肮脏不堪。车轮辗过,辙印像两条丑陋的蛇往前扭动着。
马鲁坐在后排座位上,旁边放着他从超市买的浴盆、奶瓶、奶粉、爽身粉、尿布、白糖、小毯子、小浴巾、小木碗、小木勺、橡胶小铃铛、小卜啷鼓、等等,他希望他的生活像这些小东西一样实在和平常,能够触摸,能够抓住,能够把握。他希望像街上走着的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人那样单纯地活着,享受生活的琐碎与艰难,享受生活的平庸与麻木,享受生活的单调与重复。总之,平平常常地活着就好,与所爱的人在一起,不用担惊受怕,不必担心突然遭遇刀割般的分离。这几乎每个人都可以享受的生活对他来说却是奢望,现在,简直是不可能了。如果把生活比喻成飞翔的箭,那么他这只箭在飞翔中被剪断了。当他从超市回来,在面的上看到屋顶上一面黑旗在雪花中飘舞时,他仿佛听到了生活之箭折断的声音:咔嚓!面的已经减速,准备从路口折进小巷,他大叫一声:“朝前开!”面的师傅吓了一跳,面的耸一下,往前蹿去。面的开过两个路口,一直开到西岗上,在空旷的地方调头又开回来。于是他又看到了那面黑旗。那是他设计的,只在最危险的时候才会升起来。机关就在窗台上,就在那盆种有一棵兰花的花盆下面,只要移动花盆,那面黑旗就会升起在废弃的电视天线杆上。这知道这面黑旗对他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面黑旗对他和罗丽的生活意味着什么。一切都将结束!他让师傅把车停到修车铺前,他静静地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