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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刀口上的蜜汁-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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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为什么停下来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有些犹豫,在马甸西路路口和北太平庄桥之间徘徊,后来又到过街天桥上徘徊。在天桥上,他感到桥身在轻微地颤抖,这颤抖毫无疑问来自桥下穿梭般的车辆。他也感到自己的肉体在轻微地颤抖,但他的颤抖来自于这样一个事实:“我行事向来果决,从未犹豫过,如今我犹豫了。”这并不是一件小事,“犹豫”显然不属于他,但又显然出现在他身上。许多天以后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他只是感到惊讶,并伴随着肉体的颤栗。让我们来看看他是怎么想的吧。    
    “原计划到下次听课时再见她,我为什么等不及呢?”他认为两性之间是永恒的战争,如今较量的不是别的,而是意志,他去找她,岂不是一种认输的表现。“不,不能这样,决不能这样!”他怎么会向一个女人投降呢?当然,他去见罗丽并不是要去投降,恰恰相反,他是去征服。“我要征服她,征服她!”这是他行动的动力,对达到这样的目的他也充满信心。但反过来想一想,他又有些泄气,“焉知不是她想征服我呢?要知道在最近的一次见面中完全是她在采取主动,我所谓的征服,说不定仅仅是她的征服,她对我的征服。”女人总是惊人的单纯,又总是惊人的复杂,如同硬币的两面,既互相对立,又互相依存。凡是将女人简单化的男人最终都会吃亏的,这一点好像不需要特意去证明,因为生活中的例子俯拾皆是。“女人,这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动物。”他自信不会犯低估女人的错误,可他又总是在邈视女人,这自然是矛盾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身上没有一些矛盾的东西呢?“见鬼!为一个女人而神魂颠倒,难道不害臊吗?”    
    他往回走,可走得很慢。    
    “也许我能在路上碰见她,”他想。    
    完全有可能。说不定罗丽回来晚了,这时刚下车,正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在街头,和所有这个时候回家的人一样面无表情。在迎面走来的这些人中是否有一个大眼睛、尖下巴的面孔?    
    “见到她,我该怎么说呢?--‘嗨,罗丽,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装出一副偶然相遇的样子倒不难,可手中的这本书怎么解释呢?总不能说:‘你看我学习多么用功,出门散步都带着书。’即使这勉强说得过去(鬼才相信),那么又扯出了一个新的谎言--散步,‘你怎么会到这儿散步呢?’是啊,我怎么会到这儿散步呢?”    
    “不能见她!”想到此,马鲁加快了步子。    
    走过北太平庄站牌约有二十米的样子,他又停了下来,站在路沿儿上,回过头来看着一辆辆公交车吐出来的人。在这样的距离,他是不会忽视一条大辫子的。    
    他站了二十三分钟,然后义无反顾地回去了。


第一部分 爱情如同白蝴蝶第10节 一个女人让他神魂颠倒(2)

    他把书扔到桌上,不相信刚才傻乎乎地在街头徘徊的就是他本人。    
    他在屋里来回地踱步,烦躁得像一只刚被圈进笼中的猴子。他心里反复诅咒着罗丽,贬低她,侮辱她,仿佛这样很有快感似的--    
    她漂亮吗?    
    不,一点儿也不漂亮。眼睛虽然明亮,可是太大了;下巴虽然很有个性,可是太尖了;鼻子虽然挺拔,可是太不出众了;嘴巴虽然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好像不怎么会笑;牙齿虽然洁白整齐,可是。。。。。。这与漂亮有什么关系呢?至于身段嘛--,难道女人长一个好身段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还有那条乌黑的辫子,简直丑死了,看看城里谁还留这样的辫子?    
    她聪明吗?    
    不,一点儿也不!一个稻草人也要比她聪明得多,至少稻草人知道站在地里不动,不会去靠近火焰。她却不然,她会像飞蛾一样朝着火焰直扑过去。这一点,只要看看她那双眼睛,是任谁也不会怀疑的。    
    她气质高贵吗?    
    如果能把高傲说成是高贵的话,那么她有一点儿。不过她身上更多的却是矫揉做作、下贱、偏至。。。。。。    
    这个女人,怎么说呢,在马鲁诅咒下已经变得丑陋、愚蠢、肮脏,不要说连婊子都不如,甚至连一头猪都不如。这样的女人马鲁还会想她吗?不不不,不要说想她,连诅咒她他都已经不屑了。    
    马鲁心安理得地爬上床,他可以好好地睡觉了。睡觉前他又狠狠地骂几句,不过骂的已经不是罗丽,而是他自己了。    
    他骂自己是畜牲。连畜牲也不如。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捧着一大束玫瑰去找罗丽。罗丽住的那个院子变得很深,桂花树不是一个,而是一排,好像走不到尽头似的,梦中他还纳闷:第一次来的时候竟然没注意到院子这么深,多么粗心啊!院里静悄悄的,树叶连晃动也不晃动一下,看上去不像是现实世界的树。树的影子就像是用碳笔画在地上一样,清晰得可怕,而且不止一道影子,而是向几个方向印有几道影子。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此时天上根本没有太阳,也就是说没有光源,影子是从哪儿来的呢?接着他发现了更奇怪的事(或者说惟一正常的事):自己没有影子。他去敲罗丽的门,手刚触到门板,门就自己开了。外边很亮,屋里很暗,他一下子不适应,屋里什么也没看到。他以为罗丽要站到他面前,可是没有。适应一下之后,他看清房间里的面貌:除了四堵墙壁,里面空荡荡的。他非常吃惊。她走了她走了她走了。她到哪儿了?他没有她的联系办法。这时他想起来罗丽有个邻居。他去敲那个邻居的门,门也是自动开的,屋里也一样:空荡荡的。怎么回事?他们都搬哪儿去了?他们为什么要搬家?到大门外边,他才看到墙上用石灰水写了许多“拆”字,每个“拆”字都用石灰水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着,看上去很像许多部门联合发文,文件落款处盖的一堆公章……    
    马鲁坐在床上,他知道自己做梦了,可他就是无法从梦境中走出来。他的目光空洞而又迷惘,被深深的恐惧所攫住,显得很痛苦。    
    曙光从窗外透进来,将房间照亮,新一天开始了。    
    马鲁从床上跳下来,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像个木桩。    
    梦意味着什么?    
    马鲁不了解任何解释梦的理论,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也无论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他解释不了梦。梦是神秘的,神秘得令他烦恼。    
    他想摆脱却摆脱不了,这个梦。    
    许多梦醒来后会自动消失,这个梦却不,它顽强地占据着他的头脑。梦到底想告诉他什么呢?他想,梦不会是无缘无故做的。    
    撇开梦的所有隐喻不谈,有一点却明明白白,那就是找不到罗丽他会痛苦的。他会痛苦的,梦向他显示了这一点,明白无误。    
    “现在就去见她,何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他决心已定,走出门,朝北太平庄方向走去。走在路上,他真担心她搬走,不在那儿住了。可恶的梦!他心中嘀咕。    
    她真要搬走了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我要见到她,否则我会后悔的。”    
    他给自己打气。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在赶着去上班,也有不少学生在赶着去上学。一队晨练的士兵踏着整齐的步子从他身边跑过去。接着过去的是一辆为饭店送菜的三轮车,车上装着新鲜的蔬菜,有黄瓜,有西红柿,有蒜苔,有蘑菇,有豆角,有豌豆苗,等等。两个老人穿着宽大的中式白衣白裤,各拿一把宝剑,并排走着,一看就知道是上公园舞剑的。附近只有一个双秀公园,他们也正是往那个方向走的。骑自行车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了。    
    走到北太平庄站牌下,正好815路公交车过来了。坐这趟车也行,他想, 不管坐哪趟车,反正都要倒次车。    
    他居然上了车。    
    上车之后,他才想起他本来是要去见罗丽的。“下次吧,”他为自己开脱,“怎能让一个梦左右自己的生活呢?”    
    梦是应该被忘记的。    
    这天他是第一个到公司的人。别的职员陆陆续续来上班的时候,他已工作半小时了。他觉得有点儿饿,这才想起早上没吃早点,但他宁愿饿着,也不愿出去吃东西。    
    和罗丽的情况一样,也是工作帮助马鲁摆脱了犹豫不决、彷徨痛苦的境地。    
    就在这天上午,他被叫进了经理办公室。经理是韩国人,叫朴润姬,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个子在一米六三左右,留着齐颈短发,脸上有不少暗褐色的雀斑,五官长得很大气,但并不给人以粗犷之感,相反,那双眼睛有时却闪出魅惑人的光芒,两片不算厚的嘴唇不知怎么搞的竟让人觉得有些性感。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严肃的人,这并不妨碍她对工作一丝不苟,她留给人的印象是既亲切又令人敬畏。马鲁进去时,她从真皮老板椅上站起来,指着桌对面的一张椅子,说:    
    “请坐。”    
    马鲁坐下来,心想:她太客气了。


第一部分 爱情如同白蝴蝶第11节 一个女人让他神魂颠倒(3)

    朴润姬绕过办公桌,来到马鲁面前,双臂抱在胸前,臀部倚着桌子,单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另一条腿绞在前边,脚尖点地。    
    “我给你一个任务,”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马鲁感觉在她眼睛深处还躲藏着另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既顽皮又狡诈,像在洞口往外偷看的小老鼠一样探头探脑,“你,去成都,找代理商,推销我们的产品。西部--”她办公室有一张中国地图,地图上画有许多小红旗,凡有小红旗的地方就是公司产品已经进入的地区,她走到地图前,盯着西部,那里是一片空白。她说,“中国的西部,政府开发,我们也开发。”她又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能行!”    
    “我,能行吗?”马鲁觉得这好像不是他份内的工作。    
    朴润姬微笑着,看着他。她的眼睛也在微笑。    
    马鲁又想到了罗丽那双迷惘的、忧郁的眼睛,见鬼,他必须摆脱罗丽的那双眼睛。    
    “我,能行!”马鲁说。    
    “我知道。”朴润姬说。    
    她绕过桌子,回去坐到自己的老板椅上,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贴着桌面推给马鲁。马鲁打开信封。    
    “车票和差旅费。”朴润姬说。    
    “今天晚上?”    
    “是的。”    
    363次北京西开往成都。20:55发车。    
    “也许还能见她一面。”他在房间里边收拾东西,边自言自语道。这是已是下午。如果她晚上六点能赶回家的话,他们还可以见半个小时;他六点半回去,带上行李出发,完全来得及。    
    半个小时,三十分钟,一千八百秒。见面的话可以说不少话,当然,如果两人都沉默的话,也可以沉默好一会儿。    
    可为什么要见面呢?    
    难道自己出差不应该告诉她一声吗?    
    这是不是一种妥协?    
    不,不能算妥协。    
    可是--    
    可是什么?要知道周五你们见不了面了。    
    她会痛苦吗?    
    先问问自己会痛苦吗?    
    “见鬼,我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呢,要痛苦让她痛苦去吧,”他得意洋洋地说,“为什么她就不能痛苦呢?”至于他自己嘛,他锁上箱子,说,“痛苦?不,我才不会那么傻哩。”    
    他终于没去看罗丽,甚至连个纸条也没给她留。    
    马鲁周五上午九点到达成都。他安顿下来后,就立即投入到工作中去了。成都他是第一次来,但他没心思逛名胜古迹和看街景,除了每天睡觉的六个小时之外,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于市场调查了。他不能辜负朴经理对他的信任。三天后,他就心中有数了。周一上午,他走进成都最大的农药批发商周胜财的办公室。周胜财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有点发福,但一点儿也不显得臃肿,只是那张脸--仿佛出生时被上帝拍了一巴掌,宽阔、扁平、麻木,不笑时还能让人忍受,笑起来简直可怕,整个脸部肌肉竟然都能够不动,但见嘴巴咧开,一嘴黄牙,笑声从里边喷薄而出。就是这个人--看上去像个白痴--控制着四川省百分之六十的农药市场,其他几十家公司合起来占有百分之四十的市场份额。    
    马鲁进去时,周胜财正在打电话,没有理马鲁。    
    听得出电话是周胜财的一个老朋友打来的,因为他们在电话上一个接一个地开着庸俗的玩笑,不时地哈哈一笑。二十分钟后,这个电话才说完。周胜财放下听筒,长舒一口气,嘴里咕噜着骂了一句脏话。这时他看到了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的马鲁,皱一下眉头,说:    
    “你是--”    
    “我叫马鲁,给你打过电话。”    
    “噢--,记起来了,除草剂!”他拍拍头,说,“你看我这记性。我很忙,给你五分钟时间--”    
    他从高大的椅子上站起来,伸伸腰,在屋里踱步。    
    “说吧--”他向马鲁示意。    
    “我可以喝杯水吗?”马鲁指着自动饮水机说。    
    “当然。”周胜财有些不耐烦,踱步踱得更快了。    
    马鲁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凉水,慢慢喝起来,不急于说话。    
    周胜财等着他开口。    
    墙上老式挂钟的钟摆一左一右急促地摆动着,秒针慌慌张张发出嘀嗒嘀嗒嘀嗒的声音。周胜财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事急等着办,他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一下老式挂钟。马鲁始终不看钟表,可他知道时间是如何流逝的。他们俩都不说话,空气很沉闷。周胜财决定耐心地等这个年轻人开口。马鲁又接了一杯水,他的确有些渴,他要先喝水。本来半分钟就可以喝下两杯水,他却喝了五分钟。尴尬而又漫长的五分钟。    
    马鲁终于喝完最后一口水,将纸杯放到茶几上,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说:    
    “对不起,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    
    周胜财看到马鲁要走,既感到意外,又感到生气。他说不出话,眼睛瞪着马鲁,放射出攫取的光芒。    
    马鲁临出门,又回头说道:    
    “其实拒绝一笔千万元的生意根本不用五分钟,一分钟足矣。”    
    马鲁说罢,将门带上走了。    
    他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很响,而且有回声。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妈的,要尽量走得有力些、坚决些,不能腿软,不能拖泥带水。他知道还有一个人也在听着他的脚步声。    
    模特在T形台上大概就是这样走的:自信、坚定。    
    马鲁的耳朵同时也在捕捉别的声音。    
    他没坐电梯,从楼梯间走下去。周胜财的办公室在四楼,走下去也不费什么劲。当然,他还有另外的考虑。    
    马鲁仿佛听到了一声断喝:“回来!”    
    他的一只脚在半空中停留了一秒钟,又落了下去。他的心脏也是这样。    
    他走得更快了。    
    出大门时,马鲁被门卫拦住了。    
    “干什么?”马鲁质问道。    
    “你先别走。”门卫对他也不是很客气。    
    他们正在争执,周胜财从电梯里走出来。“老弟,”他大笑着走过来抓住马鲁的手说,“你可真是个急性子,也--”他又对两个门卫说:“回头我请你们客。”然后对马鲁说:“是我让他们拦住你的,不打不成交嘛。走,咱哥儿俩到七仙女茶社喝茶去。”    
    在七仙女茶社。    
    “老弟,”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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