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上的蜜汁-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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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的脚步都好像踩在她心上,让她痛苦不堪。她努力回忆马鲁的脚步声,可是回忆不起来。但她相信只要马鲁一出现,她马上就能感觉到。果真如此。马鲁进来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把书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很想转过头去,可是她忍住了。她不想让他看出来她很在意他。她要给他一个这样的印象:那就是他的事与她无关,他死也好、活也好,都与她无关;至于失踪几天嘛,更与她无关。她是他什么人?她凭什么关心他?她有什么资格关心他?她。。。。。。老师走上讲台,教室里静了下来,只有吊扇在头顶嗡嗡嗡地旋转着。罗丽感到老师的身影很模糊,仿佛没对好焦距就拍下的照片。接着她感到面颊上有两只小虫子在爬,她摸一下,是凉凉的泪水。她暗暗地骂自己没出息,竟然让眼泪流了出来。这流的是哪门子眼泪呢?她悄悄地擦去泪水,开始听课,可是什么也听不进去。
罗丽感到有一片灼热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颈项上。
她的皮肤在燃烧。
她的血液在燃烧。
她的心也在燃烧。
她承认自己确实是爱上了马鲁,至于为什么会爱上马鲁,她说不清楚。也许正是因为他身上有许多说不清楚的东西才让她爱上了他吧。她不了解他,她甚至不了解自己的感情。人们常说爱情是盲目的,看来此话不假。
两个小时的课,罗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老师宣布下课的声音她好像也没听进去。一阵混乱之后,教室归于寂静。
罗丽坐着没动。
教室里还有另一个人也坐着没动,那就是马鲁。
马鲁来到罗丽跟前,说:
“罗丽,你好,我忘了带那本书了,下次还你好吗?”
罗丽身子一抖,猛地回过神来,跳起来就往外跑。她经过的地方,凳子稀里哗啦地往两边躲。
马鲁追了出去。
他在院子里追上了罗丽。
实际是罗丽自己站住了。她站在一株小杨树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小杨树在发抖,因为罗丽手扶着小杨树。
马鲁站到罗丽身后,他有些感动。只是一种世俗的感动。这个让他神魂颠倒的人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只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罢了。而这样的人在生活中并不少见。可是,为什么他就无法摆脱她呢?
马鲁不愿爱上任何人。
爱是负担。他这样认为。
但罗丽是来自于他观念之外的女人,她是个例外,她让他放弃自己的原则,心甘情愿地做感情的俘虏。
“罗丽--”
他拍拍她的肩膀,他的手感受到了颤栗。
“你走!”她说。
你不是走了很长时间吗,你再走吧,走得远远的,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宇宙的深处,即使在有星星的夜晚也看不到你。你像一缕烟一样消失吧,消失得无影无踪,永不出现。不要管别人是否痛苦。她想。
他没有走。
他抓住她的手。她想把手抽出来,可他抓得很紧。
他又搂住她的肩膀。她想挣脱,可他搂得很紧。
他用手擦她的眼泪。她的眼泪流得更厉害。
她突然挣脱出来,跑了。
她的动作幅度很大,他有些愕然。
她又在另一棵小杨树旁站住了。
他走过去。
他抱住她。
她没有反抗,任他抱着。
她把胳膊伸过来,搂住他的腰,她的头俯在他肩膀上。
她张开嘴,牙抵住他的肩膀,起初也许是为了止住哭,即把哭声堵回去;后来她用了力,牙就嵌入他的肉里,狠狠地,带着盲目的爱和几近绝望的痛苦。她在报复他。惟有如此,她才感到一丝快意。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锐利的疼痛。
咬吧。
这就是爱情的滋味:疼并快乐着。
疼痛过去之后,他心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知道他心中有块地方失陷了。
她擦干泪水之后,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
路灯的光将树的斑驳的影子投到他们脸上,使他们的脸色既显得神秘,又显得怪诞。
他吻了她。
她任他吻,并回应着他。
舌头和牙齿参与了这项运动。
他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他想把自己的身体敞开,让她进入他身体内部,和他成为一个整体。
一种融合的意志。情感压迫肉体,使之倍感痛苦。
只有在神话中才能有这种不可思议的融合。
他们想进入神话,成为神话中的角色。
他们要超越现实。
要飞翔。
当脉管里流动着火焰的时候,语言就被烧成了灰烬。
他们不再说话。这样很好。
语言只会使他们感到羞愧。而他们已经十分羞愧了。
他们相拥着走在大街上。
大街上充满光芒。至少在他们眼中是这样。微风吹着,淡蓝色的色彩在街上飘荡着。就连噪音和喧嚣也蕴含着温情。大地的心脏在地球深处跳动。天空缀满了熠熠生辉的银星。
第二部分 生命中的一次闪亮第14节 生命中的一次闪亮(2)
他们回到罗丽的小屋。
马鲁熟悉这个小屋。虽然他在这个小屋呆的时间不长,可小屋的气息已经渗入他的骨髓。那是一种蛊惑人的气息,是一种要靠意志来抵御的气息。
他又吸入了这种气息。他成为了这气息的俘虏。
他亲吻她白皙的颈项,迷失在那片梦幻般的白色中。
为了这片白色,他可以做一切事。是的,一切事。
他们--罗丽和马鲁--知道要发生什么事,那是不可避免的,他们也没想着要避免。一切都水到渠成。一切都不可思议。
如同宗教仪式。第一次参加的宗教仪式。
激动,新奇,庄严,神圣。
对罗丽来说尤其如此。
他们互相向对方敞开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罗丽觉得她同时还向马鲁敞开自己的心灵,同样毫无保留。她希望马鲁也向她敞开心灵。对她来说,心灵与肉体是不可分离的。
肉体从本质上来说是动物性的,排斥道德和理性。也不向心灵投降。但他们并没有表现得像两头互相撕咬的兽那样狂野。他们没有发挥想象力。他们做爱的过程不像是在追求销魂蚀骨的感觉,而像是刻意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必须做的事。
这件事对他们两人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罗丽的眼泪涌了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流泪,就好像一根刺挑破了泪囊,眼泪就自然而然地流出来了。她并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她对性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她不想把性看得异常重要,她认为性是纯生理的,与道德无关;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性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必定要影响她的生活。对她来说,性是一道门,打开这道门,不但能进入她的身体,还能进入她的心灵。如今一个一直为自己所独有的空间突然为另一个人打开了。她听到了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她感受到了门另一边的强烈光线,令人目眩的光线,来自于未来的光线。未来扑面而来,猝不及防,她为此而流泪。过去悄然隐退,无声无息,她也为此而流泪。
马鲁压在她身上,可他并不了解她,看到她流泪,他停了下来,“疼吗?”他问。她摇摇头。
他看到凉席上一片鲜艳的红色,感到非常吃惊。
他没想到她会是处女。
他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他想安慰她,因为她在流泪。“见鬼,这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为什么没说她是个处女呢?”
“对不起,”他说,“我--”
他清楚自己在说蠢话。即使是蠢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其实是个不需要语言的时刻。
眼泪,只有眼泪是相宜的。他很想陪她掉几滴眼泪,可是他的眼睛连潮都不潮,干燥得近乎冷酷。
罗丽坐起来抱住他,把眼泪流到他的胸膛上。她什么也不说,只想流一流泪,这眼泪中也许包含着许多说不清的成分,化学的和情感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眼泪中不包含后悔和怨恨。她是心甘情愿的。她甚至感到轻松和喜悦,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她要把眼泪直接流到他的心田里。要用眼泪淹没她的心脏。
“爱我吧,”她说,“爱我一辈子。”
“一辈子太短。”他说。
他突然感到一丝悲怆。过去的经历就像一片黑云压在他心头,遮住了未来的光线。
电扇在他们头顶呼呼地转,渐渐吹干了他们身上的汗水。但没有吹干罗丽的泪水。
从窗子透进来凉爽的夜气和梦幻般的月光。他们的皮肤感受到了这些。这是一种享受。
小屋是独一无二的。从喧嚣的城市浮升起来,悬于空中,被风吹着,被月光照着。爱情是神奇的,她赋于恋爱着的人以神奇的感官和异常敏锐的心灵,她使接触她的一切东西都放射光芒。于是现实不知不觉间被神话所取代。于是小屋浮升到了城市的上空。于是他们陶醉于不知所措的痛苦和幸福之中。
手指在皮肤上滑动,所过之处腾起欲望的火焰。
嘴唇在皮肤上滑动,所过之处涌出幸福的甘泉。
他们的身体又结合到了一起。这次比第一次要自然、和谐得多,第一次只是认认路,这次则是登堂入室。他们领略了天堂的风光,不仅仅是象征意义的,也不仅仅是想象的,还是目光和心灵的切实感受。
在性爱之中,肉体与精神是一对矛盾,肉体表现得较为贪婪,每个细胞都仿佛在呐喊:“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而精神则表现很高尚,在最为颠狂时,她从喉咙里咕噜出来的话竟是:“我是你的,我是你的。”而他的回答则是:“我已经不存在了,已经不存在了。”
他的确不存在了。他没有“我”的概念了,代之的是“我们”的概念。
人是女娲抟土造的。爱情将男女两个泥人打碎,将泥混到一起,重新造出两个人来,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来的“你”和“我”都不存在了,新的“你”和“我”其实是“我们”和“我们”。
这就是爱情的奇迹。
爱情就是神。能够创造天地,能够创造人。爱情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爱情的丰饶不亚于神的大地。
他们睡去时已经是黎明了,曦微的晨光代替了朦胧的月光,肉体的轮廓更为清晰,线条更为明朗,所有弯曲的地方都凝固着欲望,所有飞扬的地方都记忆着疯狂。他们沉睡得像婴儿,脸上是平静而又满足的表情。梦以其伟大的赦免功效将马鲁从过去的罪过中解放出来,让他享受生命的自由和美丽,让他享受天堂。至于罗丽嘛,她梦到一群孩子,好像她是幼儿园老师,这群孩子都围着她转,还喊她“妈妈”,让她既幸福又羞涩。幸福是因为她有这么多可爱的孩子,羞涩是因为她怎么会有这么多孩子?
中午,罗丽首先醒来,她坐起来,打量罢自己,又打量马鲁。他们就像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没穿衣服,也没有道德的遮羞布,身体如同两株植物一样自然地呆在一起。她想集中思想想一些问题,比如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比如考虑一下将来,比如权衡一下得失,等等,可思维宛如没有发动的机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只是发呆。
窗外阳光泛滥,热浪滚滚。
汗从毛孔中沁出,晶莹闪光。
这些她都不管,她一动不动,只是发呆。她没想到开电扇,尽管电扇是黎明前才关上的。
马鲁被热醒了。
“你在干吗?”他问。
“我在发呆。”她说。
第二部分 生命中的一次闪亮第15节 生命中的一次闪亮(3)
马鲁坐起来,看看她发呆的表情,实在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不要说他搞不明白,其实,连罗丽自己也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发呆,是生命最逼近真实的一种状态,只可体验,难以言说。
马鲁去将电扇开到三档。扇叶旋转,燠热的空气被搅动,暧昧的气息在房间中扩散。
马鲁抚摸罗丽的身体,罗丽没有反应,好像那身体不是她的一样。马鲁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乳房,如同握着一对活泼的鸽子,用力轻了怕它飞走,用力重了怕它感到疼痛。这时候他似乎明白了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需要怎样去呵护。罗丽仍然没有反应,于是他松了手,坐在她身边。
“我陪你发发呆。”他说。
两个人坐着发呆。
发呆时思想是停滞的,在头脑中弥漫的、渗透的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这种情绪有别于烦恼、忧伤、悲哀、喜悦,等等,它是混沌的一团,如同浓得化不开的雾。雾是一个巨大的模糊的形象,它既是其自身,也是它所包容和遮蔽的一切。
他们的样子很滑稽,赤身裸体地坐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只是发呆。马鲁起初觉得好笑,但他忍住没笑。后来他真正陷入了发呆之中,这时他感到人生是一个大悲哀,尤其是他的人生。他的心沉甸甸的,像坠着一块石头,让他疼痛和难受。
吃饭的时候他们还没从发呆的状态中摆脱出来。两个人一言不发,只是吃饭。他们也确实饿了,毕竟消耗很多体力,况且还没吃早饭。
沉默并不等于不交流,没有语言的交流也许是更重要的交流。
他们沉默着,如同在交谈着。眼神、表情、吃饭的动作、身体的姿势等等,都在他们之间传递信息,这种传递让语言相形见绌。
他们仿佛在专心致志地吃饭,因为吃饭时不说话给人的往往就是这种假象。事实上,他们后来都没记起这顿饭吃了什么。饭的滋味要么是早被忘了,要么是压根就没被记住。
他们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吃饭上。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去思考,去理顺,或者去忘掉。如果真能忘掉的话。
他们喝了一瓶冰镇的啤酒,也碰了杯。
走出饭店,他们分手了。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罗丽向东走。她要独自好好想一想她与马鲁的这层关系。
可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周常,还有周常的母亲。她仿佛看到了这两个人失望的表情。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两个人呢?一瞬间好像有一缕光照进她的头脑,让她明白了一些东西。
周母已经喝了她不少滋补煲汤。她没有理由不让周母继续喝下去。于是她一直坚持往医院送滋补煲汤。后来她不再考虑周常买不买房子了,因为她与周母已经有了很深的情感,她送煲汤纯粹是出于爱。她把周母当做了自己的母亲。当周母拉着她的手,慈祥地看着她,声音中充满关切地说她瘦了时,她真想趴在周母身上哭一场。
周常仿佛在和她做着游戏。他不可能不知道经常去探望他母亲的人是谁。可她再没见到过他。尽管开始时是她有意回避,后来却不是这样,好像颠倒了过来,即他在回避。
他在暗处,她在明处。
他不会仅仅为了让一个人经常去给他母亲送煲汤而有意躲避吧。他肯定另有用意。
此前她没想到这一层。如今她想到了。
或者说,此前她不愿往这儿想,如今她想了。
有时候从他母亲眼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