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上的蜜汁-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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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仅仅为了让一个人经常去给他母亲送煲汤而有意躲避吧。他肯定另有用意。
此前她没想到这一层。如今她想到了。
或者说,此前她不愿往这儿想,如今她想了。
有时候从他母亲眼中她看到了他的影子,甚至表情。那双眼睛就像水晶球,她通过那双眼睛看到了躲藏起来的周常。
那双深情的、慈爱的眼睛,里边竟闪烁着爱情的光芒。这是因为周常躲避在里边的缘故。
爱情?
是的,只能用爱情来解释。周常爱上了她。她想:“他爱上我了。”
她既感到欣慰,又感到说不出的难过。欣慰不用说了,被人爱着总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难过从何而来呢?她说不清楚,但感受很强烈。她预感到将要看到两双失望的眼睛,那眼睛中不仅仅是失望,除了失望还会有另外的东西,正是这另外的东西让她感到难过。
当罗丽隐隐约约感到有一种东西让她难过时,马鲁则正在经历无比神奇的事件。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然而又是真实的。下午一点,他走在大街上。人行道左侧是一排槐树,右侧有一道月季花组成的篱笆,篱笆外侧是宽阔的草坪,草坪里有一排高大的银杏树,此时,月季、草和银杏树都显出旺盛的生机,让习惯于污浊空气的他感到陌生和惊喜。天空像刚出窑的上等瓷器,蓝幽幽的,既灼热又冰冷。太阳从一大团云彩中跳出来,把洁净的光线撒下来,阳光像无数细小的珠子在大地上迸溅、跳跃、闪烁。他走着。就在这时,出现了突如其来的变化。一切都变得极为真实,同时又极为不真实。就是这样:真实与不真实一同呈现于眼前,像两根藤缠绕在一起,难分难解。沐浴于阳光中的一切都异常纯净,看上去全是透明的。所有东西的内部都有光亮,所有东西的外边都有一圈光环。阳光以其极大的威力点燃了一切,点燃了大地,点燃了天空,点燃了宇宙……一切的一切,可见的和不可见的,都化为乌有。然后,无中生有,世界重建,万物复生,秩序得到尊重。一会儿工夫,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世界既熟悉又陌生。马鲁感到心中装满了喜悦,难以形容的喜悦。就是在这个瞬间,他,马鲁,一个与过去决裂的人真正诞生了。“马鲁”不再仅仅是一个名字或一个面具,而是一个新人,一个刚刚诞生的新人,一个从阳光的母腹中诞生的新人。
马鲁惊呆了。他无法解释这种经历,如果他信神的话,可以用神启来解释,可是他不信神。不过,且慢,他现在有点信神了。他相信冥冥之中有一个神存在,正是这个神向他显示了奇迹。
神要他做一个新人,看来如此。
这段经历改变了他以后的生活。
马鲁从一个乞丐身边走过,随手往地上脏兮兮的铁罐头盒里丢了一枚硬币。这是马鲁做的第一件善事。
硬币落进铁罐头盒里,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乞丐是个瞎子,但他从声音中听出了这是一块钱,而不是没有分量的分币或角币。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惊喜,头像鸡啄米般点着,嘴里咕噜出一串致谢的声音。
马鲁被这声音--“当--”--吓了一跳,当他意识到这声音与他密切相关时,他震惊了。他的脚步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有十分之一秒被定在那儿。要知道,他从来没给乞丐施舍过。他不同情弱者,他相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他干的吗?他不敢肯定。他不清楚“他”指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是马鲁干的,一个名叫马鲁的人干的,而从现在起,他就是马鲁。此前的他并不是马鲁,而是躲在马鲁这个名字后面的另一个人。
第二部分 生命中的一次闪亮第16节 再一次失踪(1)
命运就是这样。如果他不爱她,他可以坦然接受她的爱情。如今他爱上了她,他对接受爱情就存有顾虑。他不想让她因为爱情而受伤害。
爱情是所有情感中最无法解释的一种情感,缺少理性,难以捉摸。就马鲁与罗丽来说,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他们交往很少,相互之间几乎毫不了解,但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促使他们两人走到一起。他们受这种力量摆布,无法抗拒。虽然他们没有谈恋爱,直接就发生了性关系,但我们不能简单地把这种行为看作轻率,因为在他们的感觉中,他们已经相爱了一千年。对于相爱了一千年的恋人,性爱难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吗?
接下来,他们竟然两天没有见面,也没有联系。
马鲁不是不想与罗丽联系,而是他看到了这种关系的危险性,具体地说,是他认为罗丽陷进爱情中是危险的,当然他也危险,可他自己的危险是命中注定的,而罗丽的危险却是因他而来。这让他心里不安。
他开始替罗丽考虑了。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转变。他以前是只为自己考虑的。
爱情改变人。
“我爱罗丽,”他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爱她,可我知道我爱她。为此,我不希望她遭遇任何不幸。”
爱情让他觉得必须牺牲爱情。
这是残酷的。
命运就是这样。如果他不爱她,他可以坦然接受她的爱情。如今他爱上了她,他对接受爱情就存有顾虑。他不想让她因为爱情而受伤害。
要放弃爱情吗?
这是他两天来考虑的问题。
罗丽则不同。她相信爱情,正如她相信自己的生命。
“爱情必定是一个奇迹。”她这样想。
今天的太阳不同于昨天的那一轮,看着初升的太阳,她想,不仅仅太阳是新的,太阳照耀下的一切也都是新的。整个世界像刚剥开的熟鸡蛋的二层皮,光洁、纯净、温暖、透明。
树上有很多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平时她没发现这些鸟,是爱情给了她一双明亮的眼睛。
街上的人们看上去都很和善,每个人都在对她微笑。
她也对他们微笑。
幸福不因与人分享而减少。
她送鸡汤到协和医院,周母拉着她的手,脸上浮现出洞察一切的既宽容又神秘的微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好一会儿,周母才意味深长地说:
“气色不错。”
爱情可以将人打入地狱,也可以将人送上天堂。两个地方她都去过,值得庆幸的是,如今她呆在后一个地方--天堂。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脸上有种来自天堂的光辉。
爱情中的女人不可能体察到爱情中潜藏的危险。她也不例外。
“真漂亮!”周母由衷地夸她。
走出住院部,周常突然站到她面前,吓了她一跳。如果放在十天前,她肯定会有些尴尬。现在她只是感到吃惊,而且多少还有些释然。她觉得从他看房子以来,仿佛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如果说当初她给周母送煲汤确实存有功利之心的话,那么现在她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了,她从内心深处把周母当作自己的亲人。即使周常告诉她,说他不准备从她这儿买房了,她只会感到遗憾,但她不会后悔她对周母所做的一切,她甚至还会继续做下去,只要周常不反对。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周常很严肃地说。周常没等她回答,就转身走向他的车子。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孤独。
谈谈就谈谈。罗丽想,是到了谈谈的时候了。
罗丽钻进周常的车子。
这次她坐在后排,这样便于观察他,也便于回避他的目光。
她已经感到他的目光中有种特别的东西。她不想触碰那东西。
周常带她来到“老舍茶馆”,坐到二楼靠窗的位置。这儿很僻静,虽然玻璃墙外边就是喧嚣的大街,可是从他们的位置看出去,大街只是无声的画面而已。
周常问她喝什么茶,她说随便。于是周常要了铁观音。
服务员为他们沏上茶。
她等着他说话,他好像有许多话要说。他们品茶,又都扭头看看窗外,千篇一律的街景,没什么好看的。他终于开口了。
“怎么样,习惯吗?”
“什么?”
“这茶。”
“哦--”她说。
她没回过神来,她的思想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当她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她惊诧于他的眼睛中怎么会有那么多忧郁。她忘了仅仅就在两天前,她眼睛中的忧郁和痛楚一点儿也不比他的少。
“其实我更喜欢喝酒。”他说。
这话没头没脑的,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一点儿也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他应该就她给他母亲送煲汤这件事说点什么,可是他压根儿不提这件事。
“不过,第一次就拉你去喝酒,会吓着你的。”他说。
“你还不了解我。”她心里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说,“一个真实的故事,男人和女人的故事。”
他是不是在别处喝酒了?她想,他为什么要给我讲故事呢?
“男人和女人,”他停下来,点燃一支烟。刚吸一口,服务员就走过来对他说对不起这里不允许吸烟。他猛吸一口,将烟掐灭,扔进痰盂中。“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他愿意为这个女人做任何事,是的,任何事,只要她喜欢。他知道这个女人很轻浮,也很虚荣,甚至浅薄,可他就是爱她,着了魔一般地爱她。这个女人,怎么说呢,也有点爱他。他们的关系时好时坏。他时时处处让着这个女人,无论这个女人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都原谅她。他知道那不是因为她坏,而是她本性如此。这个女人和别的男人睡觉,他也原谅,只要她还和他在一起。”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也平静得可怕,罗丽感觉他故事中带出来的那种情绪像渐渐上涨的水一样最终要漫过她的头顶。“这个女人非常坦率,她什么都不隐瞒,她和别的男人睡觉的事就是她自己告诉他的。这个女人也知道自己不好,但她从不请求原谅。每次都是他主动原谅这个女人。他很痛苦。但爱情能让人原谅一切,不仅原谅他人,也原谅自己,原谅自己这种无原则的容忍。后来他们结婚了。”他停下来,喝茶,看窗外,回想,然后接着说,声音还是那么冷漠,“结婚并没有改变她什么,她还是我行我素,还是要胡来。而他想要个孩子,他想女人生了孩子可能就会收心吧。这个女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理,坚决不同意生孩子,她说她不想成为孩子的奴隶。没有什么能拴得住她。后来,她和一个老外好上了,就和男人离婚,跟老外跑美国去了。”
第二部分 生命中的一次闪亮第17节 再一次失踪(2)
故事讲完了。一个司空见惯的现代都市故事,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一定要找出点特别的,那就是讲故事者的声音和语气。这声音和语气让人倍感压抑。罗丽在思考这个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的魅力自何而来?还有,这个故事与周常是什么关系?
“你大概已经猜出,这个男人就是我。”他的声音仍然那么低沉,他说,“我从不后悔我对她的爱。其实她本质上一点儿也不坏,她是控制不了自己。”
控制不了自己?也许吧,罗丽想,有时候控制自己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前些日子她就没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一个控制不了自己的女人还能让男人如此爱她,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她不漂亮,也不丑,相貌算个中等吧。可她身上有一种捉摸不定的东西,这种东西让人不爱则已,一爱就无法自拔。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总之,与众不同,让人既爱又恨。”
罗丽不知道周常说的是什么样的东西,但她能感觉得到,她甚至觉得在自己身上也有这种东西,而且这种东西已经在马鲁身上发挥了作用。
“我是爱情的牺牲品,同样,她也是爱情的牺牲品。”
周常的观点让罗丽非常吃惊。男人的胸怀会如此宽广吗?她有些怀疑,她弄不明白周常是一个圣人呢,还是一个花痴。
她品着茶,默默地看着周常,她的表情和周常一样:冷漠。
罗丽的冷漠是旁观者的冷漠。周常的冷漠是曾经沧海的冷漠。
罗丽突然感到自己就是一块河里的小石头,命运则是河水。命运是强大的,自己是渺小的。命运裹挟着她前进,左右着她的生活。她为自己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而幸运地伤感着。
她想哭,想像一个突然遭遇幸福的人那样哭泣和流泪。
她为自己产生了这样一种想法感到羞愧。她把头扭向窗外。窗外是另一个世界,无声地移动着人和车,像活动的画片,又像是想象中的图景;她想象得快,那图景就活动得快;她想象得慢,那图景就活动得慢;如果她终止想象,那图景将彻底消失。
罗丽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比如她坐在这儿,比如爱情的突然转折,比如周常给她讲述的故事。。。。。。等等,这些都是无比真实的,可留给她的感觉却又是那样的不真实,不真实得让她晕眩,让她幸福,让她痛苦,让她担心。
他不会只是要给她讲一个故事吧?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说出他埋藏在心里的话,说出他酝酿已久的话,说出他难以启齿的话。
周常平静地喝着茶。
他的确只是讲了个故事。没有多余的话。如果他继续讲下去,罗丽也准备给他讲一个故事。
罗丽想给他讲讲她与马鲁的故事,她认为她应该讲给他听,仿佛这是一种义务,或者是一种必须的诚实。
然而她没有讲,因为她没有机会。
一阵沉默之后,周常讲起了轻松的话题。
“今天的天气。。。。。。”他说。
“是啊。”她说。
很快就到了中午,周常请罗丽到“九头鸟”吃了一顿湖北菜。饭后,周常将罗丽送到公司里。
奇怪的是,周常既没提买房的事,也没提给他母亲送饭的事。罗丽认为这两件事都是他应该提的,可他就是没提。绝不会是忘了,罗丽想,他肯定是故意如此。
她也不提。
下车之后,周常说:
“买房的事下次再谈好吗?”
“好的!”她说。
与此同时,马鲁和老板朴润姬在一家韩国烧烤店里用餐结束,开始喝茶。老板单独请他吃饭这是第一次。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对他开拓四川市场的奖励,还有另外的意思在里边。
“你瘦了。”朴润姬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绵软,目光迷离,让人想入非非。
马鲁不敢看她的眼睛。他说:
“也许吧。”
他知道自己瘦了,但不明显,她怎么就看出来了呢?女人的眼睛啊,他心里这样感叹道。
朴润姬好像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或者觉得在这个场合不应该表现内心的东西,一下子变得正襟危坐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吓了马鲁一跳。她说:
“我决定,让你,当市场部经理。”
马鲁瞪着眼,好像没听明白似的。虽然他认为自己一直做得不错,可他从没想过当市场部经理。乍一听,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热乎乎的。但很快他就清醒了,他马上意识到升职有悖自己的初衷。他喜欢默默无闻地呆着,一点儿也不想出风头。他说: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是请你再考虑考虑。”
“不用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