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里松风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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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联络方式后,我只能静候佳音。
日子在隐隐期待的情绪当中飞逝,我想接到她的电话,想听到她的声音,已经超过想要获得那个机位。然而,她一直没有再打电话来。
第四章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曾经听人说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愿这种说法是真的。
至少,事实证明了相反的说法是真的。“一直有消息,就是坏消息!”
在公司内部谣传已久的消息,在周一的早会中得到印证——经济不景气,导致严重亏损,今年所有员工将没有年终奖金。
更糟糕的是,公司决定开始裁员。看在卖命多年的份上,我这个小主管的职位暂时被保住了,但改领八成薪。协理还个别约谈我,要裁掉我下面的人,五个人中将有两个倒楣鬼失去工作,另外三个人的薪水同样也被缩减了百分之二十。
至于,将被裁掉的两个倒楣鬼是谁?协理要我自行决定。
功劳归给上级长官,黑脸要自己扮,这是担任小主管最为难的地方。摆明是借刀杀人,专业用语则叫做“授权”。
虽然,我每年都要为员工做“绩效评估”,他们各自也都相当清楚自己表现得如何;不过,在办公室文化里,这种“绩效评估”早已被视为“主管与员工关系的指标”。换句话说,和主管相处得好的,评估出来的绩效指数理所当然比较高。
该死的是,我跟下面五个员工都相处得极好,每个员工各有优点,也有缺点。我实在很难取舍。
当我矛盾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就愈贴近自己内心的脆弱,我很明白这是我性格里很大的致命伤。并非他们毫无轩轾之分,而是我近乎妇人之仁的心软,让这个决定变得更加困难。
从政界反对党摇摆不定的立场,我学会了一些从前相当看不起的伎俩,但是却很不得已地必须将它派上用场——公民投票自决。
看似温和的我,终于做出最残酷的决定。我将五名员工叫进办公室,向他们宣布上面的旨意,也表明我的为难之处,并要求他们以不记名的投票方式表决,看看最后谁出局。
我连安慰被遣散者的话都想好了,仿佛等着他们自相残杀。我知道他们一定很看不起我,但是我尽量表现无辜的样子,以掩饰内心对自己的可耻。
唉!面对出乎意料的结果,我的确应该觉得十分可耻。同仁们的人品真的比我高尚多了。在没有进入表决的情况下,两名单身员工Amy和Kenny竟抱着牺牲成仁的态度自愿被遣散。而他们的理由竟同样是:“课长!我们不想让你感到为难。反正我还没结婚,一人饱全家饱,其他三位同仁都要养家活口,现在找工作很不容易……”
年轻人毕竟真诚,没有被社会这个大染缸给着色,他们的正义,叫我汗颜不已。正当同是未婚的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时候,座位上的专线电话响了。
“请问张先生在吗?”
真巧,或真不巧,这个时候接到她电话,我很尴尬:“沈小姐,我认得出你的声音。”
“啊!真的,您真是好耳力。”她的声音真是好听,“我帮您订到位置了,除夕当天早上七点三十分的班机,好不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鬼迷心窍,一时之间脑筋转不过来;或是作贼心虚,怕她发现我刚刚扮演了一个胆小伪善的主管,我竟然拒绝了她的好意:“我改变主意了,我想搭野鸡车回去高雄。”
“啊?真的。”她不但没有失望,反而很高兴地说:“我也是耶!我们今年没发年终奖金,我想省一点钱……”
“你们不是搭飞机不用付钱吗?”我直觉地反应,忘了其中的冒昧。
“谁说不要钱,正职的员工都要付费,只是有打折而已。但春节期间,并不适用。”她很快地反驳,倒是语气充满娇嗲,“更何况我是特约的员工,没有办法享受这项福利,还是搭野鸡车比较省钱。我介绍你一家,很便宜喔!在承德路上车。”
“好啊!”可能是潜意识里想摆脱员工被遣散的恶梦,我很失常地说:“我们干脆一起搭车回高雄吧!”
平常的我,在陌生人面前十分腼腆。再说,我真的不认识她,连她名字正确的写法都不知道,竟相约一起搭同一班车回故乡。
记录下见面的时间与地点之后,她突然清醒似地回到现实,主动提到很关键的问题:“我差点忘了,我们没见过面耶——那,那我怎么认得出你咧?”
“好问题!我看这样吧!当天我手上会拿一份新出版的《时报周刊》,你主动认我好了。”
我临时想到和员工聊天时,有人曾经提到网友约会的情景:男的怕碰到“恐龙”;女的怕碰上“青蛙”,于是补充说:“万一,你看到我,觉得长相很恐怖,不愿意结伴返乡,也无所谓。你可以假装没来赴约,不用相认。”
“喂!你是对自己很有自信,还是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把我讲得好肤浅!”聊了几句后,她的口吻愈来愈不专业,很明显地是和朋友在讲话,不把我当一般打电话来航空公司订位的消费者了。
“不,我是对你的人品有信心。”换我耍嘴皮了。这真是一句天大的谎话,我多么担心她是一只仅有内涵而外貌不足取的超大号“恐龙”。
挂上电话之后,我连着几天夜里做恶梦。一会儿梦见我拿着一本书看个不停,左翻右翻,发现那是一本无字天书。一会儿又梦见我被一群野猫追赶到一处湖边,纵身一跳,竟然掉落万丈深渊,肩膀多出一具降落伞,挂在树上。
很雷同的梦境一再重复出现,我特别上网找到一个专门解梦的网站,画面是一个吉普赛神秘女郎,手里拿着一颗水晶球。只要在她桌上便条纸的空白处,输入你的梦境,再用鼠标按下旁边的水晶球,吉普赛神秘女郎后方的电视墙就会显示梦的解析。
我首先输入:“翻阅一本无字天书”,电脑荧光幕上的电视墙显示出的梦的解析是:“对工作或课业充满恐惧,急于逃避既成的事实,想纾解压力。”
很准!我八成是被这一波裁员给吓慌了。虽然,我也是单身汉,却没有“一人饱全家饱”的潇洒,故乡年迈的父母,还有离婚后搬回娘家住的妹妹,都还得靠我过日子。我的确对前途充满恐惧,却无从逃避既成的事实,更别说是纾解压力了。
接着,我又输入:“被一群野猫追赶”,梦的解析竟然是:“渴望被异性追求。”简直是太好笑了!
我继续输入:“坠落万丈深渊”。电脑萤光幕上出现由吉普赛神秘女郎发出的两个选项:“粉身碎骨,请选(1);安全着陆,请选(2)。”
这就有点难了。我的梦境是穿着降落伞挂在树上,还不到粉身碎骨的地步,但也不确定是否能够安全着陆。管他的,两个都选选看。
我先按了(1)粉身碎骨。
梦的解析是:“宁愿只求付出,不必回报,期望一段凄美的爱情。过程轰轰烈烈,但没有结果。”恐怖喔!好恐怖!
我又按了(2)安全着陆。
梦的解析是:“小心翼翼谈恋爱,很保护自己。会成为一对,但不一定幸福。”天啊!救命啊!
这真是一位令人害怕的吉普赛神秘女郎,凡事看得太透彻了吧!难道我的命运就如她所预言,事业之路注定诸多坎坷?难道爱情就只能有两种结果:“过程轰轰烈烈,但没有结果”或“会成为一对,但不一定幸福”?
第四章现代读书人稀有的风骨
看着自愿被遣散的两位同仁Amy和Kenny离开,内心十分挣扎,但至少让我见识到现代读书人稀有的风骨。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由别的年轻人来完成,令我感到安慰,同时也觉得自己提前变得苍老。
一个自私、胆怯、又即将迈入中年的小主管,在职场上应该是很难翻身了。我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悲观。在这个时候,惟一能解救我的是爱情,譬如说娶一个富家千金为妻。不过就算我已经堕落到这个田地,也不见得有哪位富家千金愿意委身相许。
放假前,来了一道寒流,将台湾这个位处东南亚的小岛袭成天寒地冻的样子,号称十年来最严重的流行性感冒正到处肆虐,夺走几名小孩及老人的生命。
每次看到这样的新闻画面,总会联想到“人生无常”四个字。我打电话回南部老家,交代双亲要注意保暖。
母亲说:“北部很冷,顾好自己。”收线前还不忘叮咛:“赶紧结婚,给你照顾。”
在老母面前,我永远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事业与婚姻,都要她操心。
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看见一架飞机划过天际,提醒我应该打电话给沈小姐,确定一下除夕一起返乡的约定。拿起话筒,按下几码数字,我又停了下来。
“唉!随缘吧!何必这么刻意,反而容易让她以为我别有企图。”我告诫自己。
电话没打,内心还是很笃定的。也许,在日常生活中,我是一个对自己没有足够信心的男人。但是,我对自己的直觉,却有相当程度的把握。我认为她应该会来赴约。就算不为别的理由,至少可以找个人在车上聊天,混过高速公路塞车的八九个钟头,这个理由已经足够。
人就是这样,当你的想法愈单纯,念头愈正面,事情就会按照你所想像的方向去发展。
除夕当天,我依约来到承德路的野鸡车车站,手上刻意拿着一份《时报周刊》,过程上就像等待彩券开奖那样,但心情上却很踏实,完全没有七上八下的忐忑。我必须以最优雅的姿势,回应上天给我的好运。
一位堪称绝世佳人的美女向我走来。宾果!应该没错,就是她。我在现场瞬间的直觉向来很准。
“请问,您是张先生吗?”她大方的态度,真令人着迷。
我再度为自己的幸运感到惭愧。老天,真是太厚爱我了。而我,真是太卑鄙了,先前竟然以为声音好听、心地善良的女子都是“恐龙”。她,不折不扣是个美女,站在她身边,我差点变成怪兽。
“你是沈——”
“沈英帼。英雄的‘英’,巾帼的‘帼’。”
果然,跟“宾果”谐音,难怪上次她会听错,以为我随口喊出的“宾果”,是在叫唤她的名字。
“嗬!好特别的名字。”我想,她的父亲一定是个恋爱高手,知道帮女儿取个好名字,可以让男人在决定开始追求她时,很自然地会有个好话题。
话题,理所当然地就从她的名字开始。幸好,她早已忘记去年我唬弄她说:“我的朋友认识你啊!”这件事,聊起天来完全不尴尬。
我们准时搭上早晨九点整的野鸡车,预定可以在傍晚前赶回高雄和家人围炉吃年夜饭。
坐定位置后,她问我:“你为什么不搭飞机?”
我本来想说:“为了陪你坐车!”但想想又觉得这句话太油腔滑调。没有选择之下,我只好将实情和盘托出,包括公司减薪及裁员的始末。
“喔!真的,好巧喔!我也被裁掉了。”似乎是因为她天生就有向上扬的嘴角,讲起这档事,竟像是报喜讯一样。人生这一场戏里,如果有几幕悲剧,一定会被她演成喜剧。
“你一定很难过。”得其情,哀衿勿喜。我尽量克制自己的语调,保持同情心。“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难过?还好啦!”她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说:“其实,我觉得这样对我反而比较好,可以趁早离开一份我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工作,逼自己做决定。”
她的讲法,让我在刹那间顿悟那两名单身员工Amy和Kenny,为什么能够洒脱地自愿被遣散。原来,他们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对人生的下一步有所规划。相较之下,我实在逊色太多。
“你做了什么决定呢?”
“我要回高雄开coffee shop,很特别的那种,完全美式风格,只卖咖啡和‘焙果三明治’,不卖简餐。”
“开coffee shop?需要很多资金吧?”对开店也很感兴趣的我,曾做过不少研究,算得出她讲的店至少要投资新台币五百万左右。
“还好啦!一切都自己动手,就可以省下很多装潢的设计费及施工费。房子是股东提供的,他现在人在美国,对‘焙果三明治’很有兴趣。”
幸好我常阅读报章杂志的美食版,听得懂她讲的“焙果”,是指一种犹太健康面包,样子和甜甜圈有点像,据说纤维含量高,热量很低,被誉为是新一代的健康杂粮面包,台北已经有多家咖啡店引进“焙果三明治”。但是,我听不懂的是她话语中的股东,到底是何方神圣?老天,别让我刚燃起的爱的火苗这么快就被浇熄……
“你们有几位股东啊?合伙生意很难做的。”我故意套她。
“总共只有三个,立志不结婚的女人。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我听了松了一口气,还好,三个都是女人,可是一想到她们都是“立志不结婚的女人”,又不免觉得碰到软钉子。
“你不打算结婚啊?还是故意叫我‘知难而退’?”我又放出一只探测球。
“车内没开空调吗?有点闷。”她打开窗户小小的缝,假装没听懂我说什么,很明显地顾左右而言他。
看来,我放出的那只探测球随风飘走了。
不知道是空气的问题,还是我把气氛弄僵,车内的确有点闷,路上也开始塞车,车速减慢了许多,有时候还走走停停。
“还是搭飞机快一点。”我没话找话说。
“是吗?春节返乡,总是‘天长地更久’。”她好不容易又露出迷人的笑容。
“你是指:搭飞机的候补队伍排得很长;走陆路的时间花得更久?”我在美女面前卖弄机智。
“你很聪明喔!”她赞美我之余,也不忘试试身手,“但愿是:飞过天际的有情人缘分很长;搭车行经地面的朋友交情永久。”
算是高手过招吧!我们一路上就这么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聊得很尽兴,一点都不觉得时间难熬。行经高速公路最南的收费站冈山,我知道旅程即将抵达终点。车内扬声器传来欧阳菲菲的歌声:“当我飞过你的天空……谁会在下一站等我?”
“我们一定会保持联络,对不对?”自信心不够的我,又画蛇添足地问她。
“当然罗!你不是也快要失业了吗?我来和其他两个股东商量一下,看她们愿不愿意加一个会搬东西的男性工人当股东。”
天啊!果真如此,当你的想法愈单纯,念头愈正面,事情就会按照你所想像的方向去发展。她说出我很渴望的心愿。
下车前,我们互相交换了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