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龄自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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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在上海启衅到今，已经两个月了。两个月来我国人民所受的惨痛，简直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据外籍军事专家声称，我们英勇而军备较逊的军队，受到有计划而残酷的日本炸弹和炮火摧残的厉害，他们在任何地方都没有看见过，即如今日的西班牙战事以及过去的世界大战，也赶不上它的凶猛。他们并且说，不明白为何人类血肉之躯，能像我国军队这样，固守着阵线，至今仍屹然不动。　　　　
　　　　世界大战的时候，空军根据地往往距离前线有数百英里，假使轰炸机不受对方的猛烈抗拒，每天只能往返一次。可是如今在上海，我们没有飞机去抵抗他们，他们的飞机根据地距离前线至多不过五英里，因此可以从容往返，从容地重行补充弹药和燃料。只要自保于我们少数高射炮射程之外，就可自由地飞翔在我军阵地之上，投掷大量炸弹。读者或许会怀疑，我们为什么没有空军来抵抗这四百余架日本飞机呢，（这数目是指上海方面而言，他们共有三千余架。）可是你得知道，中国空军的历史，还不到五年，最初又因为缺乏驾御这新式武器的经验，而空费了许多岁月。　　　　
　　　　因此，我们还缺乏精劲的空军，当遭遇到侵略的时候，我们不得不仰赖美国和其他各国，向他们定购大批飞机，希望他们能迅速地满足我们的要求。日本的行为是吾人意料所及的，然而我们即使用最悲观的态度来推测，也想不到美国……　　　　
　　　　我此刻看到日本的轰炸机了。小杰迷的目光非常锐利，所以我时常把他带在身边，他高声喊道：“三架——六架——九架。”　　　　
　　　　这是下午的二点四十二分。天气很晴朗，天上有几朵白云，静止地停留在高空之中。三架日本重轰炸机，在云层罅隙的青空里，自北向南，冉冉而来。尾后还有三架，高射炮向前面三架密集射击。现在后面三架也受到高射炮浓烟的包围了。后面又来了三架，——所以总共是九架。高出于云层的上面，我听到了驱逐机声，我所在的地方近军用机场，这是敌人轰炸的目的地，所以高射炮的炮火非常猛烈，若干火花在我的面前闪烁地爆裂。几架我方的驱逐机出现了，他们是在云层后面飞来的。我的上面，已听到机关枪声，双方空军正在云中角斗。那九架轰炸机以蹒跚的进展，越入城市，倘使他们要击中目标，必须保持着他们的阵线，前列三架现在已抵城南的上空了。　　　　
　　　　下午二点四十六分。猛烈的火焰和几股浓烟高高地迸冒了起来，敌人已投下了若干炸弹。他们接着就散开，我方的几架驱逐机，追踪袭击。我的北面，正在激战，那是二点三十四分开始的。此刻敌方的轰炸机完全隐遁在云中，不看见了，但仍有若干日方驱逐机被我机所困扰着。　　　　
　　　　下午二点五十分，西北方面有激烈空战，敌机一架，给追逐得非常紧迫，迅速地降下去，在紫金山后面消失了。交战的飞机在云端里时隐时现，为首的三架轰炸机，投过了炸弹，急向东飞，想回他们上海附近的根据地去。另外六架，给驱逐机所驱散，盘旋云中，意欲找到机会，飞到城南去投弹。　　　　
　　　　下午二点五十一分，城的西南方面，浓烈的烟尘和火焰突然飞了起来，若干轰炸机又达到了它们的目的。　　　　
　　　　下午二点五十五分，当北面天空之中正在激战的时候，其余的轰炸机溜到南面，向飞机场投着炸弹。　　　　
　　　　下午二点五十六分，同一方向，又有了爆烈的声响，略偏西面，高空正进行激战。另一起就在城上，谁都能清晰地看得见。一架我国战斗机追击着一架日本的单翼机，他们忽高忽低，忽上忽下，互相用机枪射击，敌人似乎已击中了我方的机师；不，没有，他已避开了。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重复急速飞近，再行鏖战。逃遁的敌轰炸机现在正受着我方高射炮的猛烈袭击，日机一架似乎已被击中，摇摇欲落。我方的战斗机神速地飞上前去，加以射击，没有一会儿，日机就垂直下降，冒着火焰，跌落在城南人烟稠密的地方，橘红色的火光，后面还拖着一股浓烟，在天空刻画出一条显著的痕迹来。我方的战斗机回旋飞翔，雄视着敌人的消灭。　　　　
　　　　下午二点五十八分，此刻敌机在城上投弹，又有猛烈的烟焰升了起来。接着还有黄色烟雾——一家着火了。战斗机仍旧四处回翔，然后飞向北面，那里正在激战，空中充溢着很高的声浪，东北与西南的云端里，也正出没着交战的飞机，它们的交锋，自三点零三分起就更多变化了。　　　　
　　　　下午三点十分，我机中的一架迅速下降，并且发着很大的吼声。日机三架，隐在云中，共同向它袭击。一会儿就不看见了，它的后面有一架日机垂直地跟了下去。　　　　
　　　　下午三点十七分，此刻视线之内，一架飞机也没有，远远的机声尚可约略听见，只看见一股浓烟，从日机堕毁的地方升起。　　　　
　　　　下午三点二十分，此刻空中连飞机引擎的声音都没有了，空袭约在三点四十分结束。按着向例，我要出去，观察有什么损害，以及调查空战的胜负实情，我就驱车往飞机跌落的地方去。街头的人民，镇静得像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事情，那里的妇女和小孩，听到了空中燃烧的怒吼，看到了附近一家房屋的倾圮，从容地一些也不觉惊惶，消防员正用皮带和水龙努力救火，火势接着就熄灭了。我越过了烟雾迷漫和焦木纵横的几个门户之后，有人告诉我飞机残骸就在那里，但已损毁得难于认识。并且有人告诉我，日机师残余的首级，也在那一片焦炭之中，可是我没有去看，我所急欲知道的是同胞有没有损伤，可惜大家还不知道，一位警察对我说，须待清理之后，才能发现。


第三部分中国固守立场（2）

　　　　我回到家里，知道击落了三架日机，上午还有两架，那两架是中途就被截拦，没有到达南京。参加空袭的敌机，计双发动机重轰炸机九架（每架载空军六人），和六架驱逐机，我方的损失计两架被迫降落，机师四人受伤，一人牺牲了生命。　　　　
　　　　当我的文字中途被空袭所打断的时候，我正说到我们即使用最悲观的态度来推测，也想不到美国竟会禁止船舶运输军火来华，并且拒绝颁发赴华美籍教练员的护照。然而我们的抗战，完全出于自卫，完全想抵御强暴无理的侵略者。现在我们的生命，已受到控制——我们的海岸已被封锁；我们的铁道全线受到轰炸；而最可怖的，日本轰炸机把残杀我无辜平民，作为日常工作。无数的家室，惨遭摧毁，成千累万的人民，同时死伤。铁道的被轰炸，公路船舶的被机枪扫射，和一切事业阻滞的结果，凡是把轰炸这件事不放在心上的人们，最后都将毁灭。　　　　
　　　　这一切恐怖，虽则威胁文化的基础，这蔑弃国际条约和法律的举动，虽则危害人类安全的根源，然而我们却发现美国的行为，不仅阻挠我们寻觅自卫的途径，并且间接地帮助敌人，完成他们打击我国至屈膝的威胁。这种意欲保持中立的举动，实则不过助桀为虐，还有什么疑义呢？　　　　
　　　　我们不仅觉得美国态度的令人骇异，并且深深地感到，我们服从国联的条约和精神，因此受到了丧失东三省的苦痛，我们的脸上，不啻受了这堂堂共和大国的掌击，这个堂堂的共和大国，是我们一向以敬意相瞻仰和效法的。当我们以现金向美国购买飞机，而美国服从日本荒谬的要求，为尊重他们的封锁政策，不准将飞机运输出口的时候，那末，我们以为世界的忠信和正义，已到末日，还能责难我们武断吗？在这不宣而战的冲突之中，那种荒谬的封锁政策，打击中国至屈膝的普遍呼声，以及全国广大区域的人民，受到最不人道的大规模屠杀，这种种，万分地使我们伤心。　　　　
　　　　然而西方人也有被日人所凌辱的，这才激起很大的愤慨，使他们起来为中国主张正义，又因为日人各方面的暴行，有加无已，使美国官方对于事态的演变，不能闭目坐视。美国总统最近仗义执言，发表了公正的批评，虽则为时略迟，仍然可以当做一种正义的行动而加以欢迎的。我们素来相信美国对于有计划地灭亡我中国的团体，决不赞与，由是而更得到了确切的明证。　　　　
　　　　接着我们又忻幸地读到美国国务院的宣言，我们深愿这篇宣言能给日本以更大的打击；同时，我们的信仰，因此也更加坚定，我们应该深深地自省，如何向着尊重条约，和及早把敌人逐出国土的两大目标，勇往迈进。敌人表面上虽以轻蔑的态度来接受美国的新态度，而他们的最高官方，未尝不因此而有所忧惧。　　　　
　　　　倘使日本人民明了在中国进行的真相，我可以断言，日本军阀就无法继续战争，更不必说实现他们残忍的野心了。他们是故意毁灭日本的最大市场，而蒙蔽着她国内人民，什么都不使他们知道。一切的无线电与报纸，都经检查，他们只告诉人民，中国侮辱日本，反抗日本，并且威胁在华日侨的生命。　　　　
　　　　在开始的时候，日本军阀向他国民，作过这样的允许：说是两星期内就可以征服中国，按照他们的计划，可以得到丰富的收获，可是如今事实如此，他们将如何解释，我们无从推测。他们对于上海的失败，完全不提，只以华北攻击我省防军的照片，用彩色印刷了出来，夸耀于其国民之前。我们省防军的军备并不精良，而那里正是日本机械化部队可以大肆活动的地方。所以，除了军阀省悟，日本本身是没有复见正义的希望的。


第三部分复美国马萨诸塞某女士书

　　　　1937年11月9日于南京　　　　
　　　　谢谢你九月十四日那封亲切的来信，你对中国表示的同情与了解，真是我们在国难期间所十分需要而期待着的。　　　　
　　　　若要避免更大的祸患，必须帮助中国。贵国的公意，日渐具体地觉悟了这点，你或许不能想像，这在我和委员长得到了多么重大的慰藉。　　　　
　　　　国际的政治情态真是使人寒心。目下在比京举行的远东会议，不过反应出了各参与国的软弱与畏葸。世界各国显已分成了法西斯主义和民主主义的两大壁垒；后者的冷淡因循，似乎准备让前者来征服这个世界。　　　　
　　　　整个的中国文化，中国哲学，中国人民生活的姿态，一向以来完全趋向于和平的，而与其他国家，其他民族的关系，也永远遵循着友好的途径，所以许多年来人家都以为她是一个怯懦的国家。可是今天，似乎惟有中国还有胆略抵抗着日本军阀精劲机械化军队的屠杀。　　　　
　　　　近年来，当我们努力于改进国内经济状况，推广教育，调整民生，发展农业，建设公路铁道，创设新企业，提高人民精神物质两方面生活水准的时候，而现在我们所力战的敌人，却埋头于扩充海陆空军和军需工业，预备征服世界。　　　　
　　　　我们经了上述的努力，已有相当收获，全国得到了空前的统一，我们的军政农工，每一个国民，都准备流最后一滴血，以保卫我国的最后一寸土地。妇孺也都尽着一份责任。伤兵难民的救济，大半由他们在努力。仅在几天以前，四十名童子军到前线的途中，遭遇了日本飞机的扫射，童子军是每天到前线去救护伤兵的。　　　　
　　　　日本军阀为欲“打击中国使屈膝”而采取的手段，其残暴惨酷，你是已经知道的了。他们不仅践踏了国际条约，并且蔑弃了人道主义最低限度的原则。过去三月来我们所目睹身受的可怕暴行，简直没有适当字句可以形容给你听。　　　　
　　　　如今日本军阀宣称上海失陷，欣然以“胜利”为荣。他们果真光荣吗？只应低头羞愧罢了。他们在我国所获的进展，并非由于战士的英勇，也不是战略的高妙，只靠了武器精锐，军火众多以及爆炸火力的巨大，把我们不设防的城市，我们的大学，我们的文化机关，以及无数人民的庐舍家园摧残粉碎而已！　　　　
　　　　我们的战士，每一名都是英雄，用他们的勇气与耐心作实力绝不平衡的抵抗。全国都在支持他们，愿始终做他们的后盾。我们认识中国是为了民族的生存而抗战，并且我们相信，不论如何牺牲，正义会得到最后胜利的。　　　　
　　　　倘日本军阀征服中国，谁都不能断言他们野心的军阀第二步将作何行动。牺牲了中华民族建立大陆帝国，只是田中奏摺的初步计划。日本最后的目标，是征服亚洲，统治世界。若使日本飞机轰炸我国城市可以不受制裁，就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的军队，日后不向夏威夷推进，建立了空军的根据，那里与加里福尼亚相距咫尺，谁能保证她不来侵犯贵国的领土。如果美国不予日本以制裁，不以经济封锁来惩罚她的侵略，反而按照了她的定单，供应军需物品，那么她野心的计划，或许在最短期间，就能实现。　　　　
　　　　情形是非常严重，世界各国的人民，尤其贵国，如今已觉悟这种危机，到处都可以听到愤慨的呼声，真是前途仅有一线光明。工商企业的组织或联合会以及各私人团体，他们易于做得到的，维护正义人权的惟一适当方法——就是与侵略国经济绝交。　　　　
　　　　只要抵制日货，停止日本与外界的运输，就足以缩短战争，而消除目前威胁整个人类文明的危机。　　　　
　　　　我敬向你，敬向贵国的友人，献此微意。


第三部分复美国圣路易某君信

　　　　1938年1月10日于武昌　　　　
　　　　去年十月十一日的大函，延迟到今天方行裁答，中国的非常状态，使你的来信不能及时到达，我也无法立刻答复，非常歉憾。国际间尚有许多人对中国抱着乐观，我非常感谢这善意的鼓励。　　　　
　　　　中国近年以来，困难问题很多，然而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恐怕要算最困难的了。中国正竭尽了她的勇气和力量，抵抗一个惨酷残暴，决心灭亡中华民族，侵略中国领土的敌人。　　　　
　　　　敌人以有计划的暴戾，从事侵略已六个月了。这几月来，他们恣意惨杀无辜平民，他们毁灭非战斗员家室产业，这种野蛮无比的凶行，任何一国的历史上，都不能找到类此的前例。　　　　
　　　　文明世界经了积年累月的努力，缔造了国际公法，认为万一战争不可避免，就有这些法律来节制战争，减少惨祸，可是日本军阀却发明在不宣而战的方式之下，她可以使国际公认的节制战争的文明结晶品，完全失了效用。不仅如此，同时还轻蔑地破坏她与中国或列强所亲自签订的各种条约。在草昧初开的原始时代，野蛮的惨杀是很平常的，可是那时用的是棍石戈矛，充其极也不过刀枪弓矢而已，如今可不同了，科学进步，发明了十分精利的杀人武器，力量之大，惨杀之速，完全非当时野蛮人类所能想像。一架飞机轻轻闪过，投下炸弹来，可以把千百人民炸得粉碎，把一连几座建筑物炸成废墟。肆意应用飞机的轰炸与扫射，可以把一个广袤的国家迅速地毫无问题地加以毁灭。　　　　
　　　　中国境内，凡是敌机飞得到的地方，都受着这种自天而降的死亡与摧残。从北方到南方，从东边到西边，到处都如此。数百万与战事完全无关的男女老幼，或死或伤，或家业荡然，流离失所。人口稠密的地方，因死亡和流散的结果，变成数千里倏无人烟，也是别国所从未有过的悲惨景象。中国历来水旱灾荒，牺牲了不少生灵，然而这些还只限于若干区域，至于日军惨酷的屠杀，就广及全国，漫无限制的了。全国的人民尽可能地往安全地带整批流徙。自上海至芜湖，襟湖带江，是世上有数的富庶繁茂之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