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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太宰治]+阴火-第2章

小说: [太宰治]+阴火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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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两人,虽一直并肩走着,却都不愿意向对方妥协——而且,对彼此更厌恶了。
    土堤下方,宽近两间的河道蜿蜒流淌。昏暗的暮色中,男子借着一点微弱的光芒凝视水面,正犹豫是否要折回之时,女子却埋着头径直往前走去。他于是又紧紧跟随其后。
    这倒绝非是因为迷恋,而是要有个了断。虽然这些话会让双方难堪,不过这事也没别的办法,总得有善后工作吧。男子好容易找到了个机会想要道歉,那时女子离他大约有十步远。他挥舞手里的手杖,将路边的野草打倒。他想如果轻声对她说:“请原谅我吧。”那么这事也许就可以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他在这方面有过一些经验,但是最终还是未能说得出口。主要是因为现在才说的话已经太迟了,而且不知道说后还会发生什么事。两人已经撕破了脸,再多些说什么,岂不显得自己很愚蠢?他砍倒了一株绿芦苇。
    背后传来一阵列车的隆隆声,她蓦然回首,男子却匆忙地转过脸去,没有看她。火车穿过铁桥,车上昏黄的灯光,随着列车一节一节在他们眼前模糊地闪过。他觉得她还一定在背后偷偷地注视他,心里涌出一阵心酸。
    列车终于完全驶过,只听得见前方的森林深处传来的悠悠的回音。男子一咬牙,心想干脆转过头去面对她算了,要是能刚好撞着她的眼神,就像这样轻轻地笑着说好了:“日本的火车还真是不错呀!”
    然而,她已经快步走得老远了。黄裙子上的点点白色花斑,透过黯淡的黄昏映入他的眼帘。他心想要不干脆回家去吧,索性还是把婚结了好些。不对,不能跟她结婚,但是为了把这件事了结清楚,还是得回去跟她再谈谈。
    男子将手杖夹在腋下,朝前跑了起来。朝她越跑越近时,他原来坚硬的内心似乎已经开始决堤。女子耸着瘦弱的肩,仍然走得风姿绰约。他跑到她后面两三步时,却放慢了脚步,一阵厌恶感倏地袭来,仿佛眼前这女子身上,散发出了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臭味。
    两人保持沉默地走着,路的正中间出现了一排细柳,她沿柳树左侧走,而他走在右边。
    还是逃走吧!也别再管什么解决不解决了,哪怕我被她当做那种吊儿郎当的无赖汉也好,这不就和普通男人一样了吗?这我一点也不在乎。反正男人也就是这种东西,还是逃了吧!
    一路走过细柳林,两人谁也没有看谁,而是一直并排着朝前面走。要不要跟她说话呢?要不就只说一句话:“我绝不会说出去。”如何?他伸出一只手在袖子里摸着香烟,想了想,觉得还是这样说比较好:“女儿、妻子、母亲是女人一生必经的阶段,那么我们现在结婚怎么样?”但是这样的话,她大概一定会这样反问吧:“你在白日做梦吗?”他划着了火柴,她黝黑的侧影在他的面前摇晃个不停。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她也停了下来,两人仍背对着脸,驻足片刻。她好像并没有要哭的意思,这让他有些懊丧,于是故意显得很轻松的样子,环视四周。左边是一个水车小屋,他以前散步的时候喜欢来这里。水车在黑暗中慢悠悠地转动着,于是她又背对着他继续往前走。他仍然抽着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他不想叫住她。




    尼姑
    这件事发生在九月二十九日半夜里。只要再多忍耐一天的话,去趟当铺就可以稳赚一个月的利息了,想到这我连烟都没抽,在家里睡了一整天。结果白天睡得太久了,晚上有些失眠。夜里约莫十一点半左右,房间的拉门笃笃作响。我想那大概是风吧,但是过了一会儿还响个不停。究竟是什么人呢?于是我从被窝里钻出了上半身,伸手拉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位尼姑。
    这是一位身材苗条的小尼姑,顶上青青一块,鹅蛋脸,脸颊虽有点黑却透出粉嫩感。眉头像地藏王菩萨的新月眉一样,眼睛如同银铃般大大的,眸子里闪出明亮的光芒。睫毛长长的,鼻子小巧坚挺,薄薄的朱唇轻启,可以隐隐地看到里面洁白的牙齿。下巴微微有点长。
    青色的缁衣似乎上了浆,笔直的条纹显得非常挺,不过略嫌短了些。脚大约露出了有三寸左右,丰满粉嫩的小腿上还隐约能看见些汗毛,脚踝上还紧紧地套着小小的白色布袜,显得腿肚子非常纤细。右手拿着青玉念珠,左手拿的是一本红封面的长长的书。
    之前我还以为是妹妹,于是说了声请进。她走进我的房间,轻轻地拉上身后的拉门,硬质缁衣发出沙沙的声音。她走到我的枕边,然后,端端正正地坐下了。我拉紧了被子,一直躺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尼姑。蓦然间一阵恐惧感袭来,呼吸好像要停了一样,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
    “虽然长得蛮像的,但你不是我妹妹吧。”我才发现她不是妹妹,于是开始打量起来,“你是谁?”
    她说:“是我搞错了,真是没办法,也怪这房子都长一个样。”
    恐怖感稍稍消去了一些,我又看了看她的手。指甲约有两分长,关节的地方有些黑黑的,皮肤有点龟裂。
    “你的手怎么会这么脏呢?我这样躺着看过去,你的喉咙的皮肤却很干净呢。”
    她说:“因为我很清楚我做了不洁之事,所以才拿着念珠和经卷来掩饰自己。为了颜色协调搭配,于是我又把念珠和经卷拿在身上。黑色的缁衣和青色珠子、红色的书搭配在一起很好看,这样才能更衬出我的肤色来。”她说的时候,把经书啪啦啪啦地翻了起来,“读读吧?”
    “嗯。”我眨了眨眼睛。





    “佛经有言:观夫人间浮相,如梦似幻,世事烟云终如幻灭——往下念下去有点难为情,还是别念的好——夫女人者,身有五障女人身体上具有五种障碍,即梵天、帝释天、魔王、转轮圣王和佛身,因而无法得道成仙。三从从父、从夫、从子。,不得凌驾男人之上,因此一切女人——这真是胡说八道。”
    “听上去蛮不错的。”我闭着眼睛说,“请接着念吧,我每天都过得无聊得很。如果不是有不速之客来访会带来恐惧感的话,也不会激起我的好奇心的。像今天这样我什么也不问,只是闭着眼睛和你轻松地谈话,那就已经很高兴了,我就是这样一种男人。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这都是些没法子的事。你喜欢听童话故事吗?”
    “喜欢。”
    她开始讲起来了:“那就说说螃蟹的故事吧!某个皓月当空的日子,一只瘦螃蟹看到了自己映在沙滩上丑陋的影子,害怕得彻夜难眠,走路的时候都是无精打采的。想到月光照不到的深海处,幽幽摇曳的海带里还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甚至还可以梦见在龙宫的日子。那时的时光,多么令人怀念啊。然而,它却被美丽的月光摄住了魂,一个劲地往海岸边爬去。当它爬到沙滩边上的时候,却立刻被自己丑陋的影子吓坏了,心里惴惴不安起来。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男子汉吧,它吐着泡泡,嚅嗫着失魂落魄地走着。
    “螃蟹的外壳很容易碎,不过,也只是从外表看上去好像很容易被弄碎的样子。当敲破蟹壳时,会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以前英国有一只很大的螃蟹,出生的时候,甲壳红红的非常漂亮。不过这只可怜螃蟹的壳被弄碎了。也不晓得是别人的原因还是它自己的原因。
    “这只大大的螃蟹甲壳里面雪白的肌肉露了出来,它独自难过地在街上摇摇晃晃地走着,进了一家咖啡店。店里聚集了很多小螃蟹,一边抽着烟一边聊着女人。其中有只法国出生的小螃蟹,眼睛清澈发亮,一下就注意到了那只大螃蟹。这只小螃蟹的甲壳布满了漂亮的交错的东洋式灰条纹。大螃蟹有些回避小螃蟹的目光,低声说道:‘别欺负受伤的螃蟹呀!’跟大螃蟹相比,这只小螃蟹身子非常单薄,却是从北方的大海里一路漂洋过海来的,受尽各种侮辱到此,为的只是想照一照月光。但一出沙滩,它就害怕了。眼前这影子,又扁又平的鬼影子,难道真是自己的身影吗?我还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呢,然而一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害怕,难道真是自己已经被压坏了吗?





    “这只小小的螃蟹一边嘟囔着,一边无精打采地走着。我到底有没有才能?不对,即使有的话,也都是些奇怪的才能,不外乎是些谋生糊口的手段罢了。比如以写稿为生的人,究竟是采取吸引诸编辑的眼球的办法呢,还是耍尽一切手段,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手法来恐吓编辑呢?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尽量写得华丽些,但是写完了不要再做解释。
    “想到这,它有气无力地说:‘如果这样真的有用的话……’甲壳有点发痛,体内的水分也好像慢慢要干掉了。‘闻到海水的气息,那是我唯一的乐趣。一旦海水的香味消失了,我也将随之而去。’还是再一次潜到海底深处去吧,越深越好。那里有令人怀念的海草群和游来游去的鱼群。小螃蟹喘着气,踉跄地走在沙滩上,在岸边的乱草堆里稍作休息,又躲到快腐烂掉的渔船里停顿一会儿。但是天下之大,它亦不知将何去何从……”她讲到这里就闭上了嘴。
    “怎么了?”我睁开了眼睛。
    “没什么。”她轻轻地答道,“实在是太可惜了,这是《古事记》里面的……因果报应。对了,厕所在哪里?”
    “出房间往走廊的右边一直走,尽头处的杉木门便是。”
    “到了秋天,女人就会觉得冷起来了。”她说完顽皮地缩起了脖子,骨碌骨碌地转着两只眼睛。我微微一笑。
    她走出了我的房间,我把被子蒙住头,想起了一些龌龊的事情来——她莫非是老天送给我的礼物?想到这里我暗自窃笑起来。
    她回来时有些慌慌张张的,关好拉门,站着说道:“我得睡觉了,已经十二点了,没有关系吧?”
    我回答说没关系。
    从少年时代起我就一直认为,不管是多么贫穷的人,只要还有一床棉被,生活就可以过得很美好。因此这位不速之客要来过夜,我也毫不怠慢,于是起来从三床被子里抽一床铺在旁边。
    “这床被子样子真是奇特,好像是玻璃彩绘一样。”
    我从剩下的两床被子里拿了一床盖起来。
    “哎,这也用不着,不用盖被子,我就直接躺着睡好了。”她说。



    “这样啊。”我立刻钻进了被窝里。
    她将经卷和念珠塞到被子下面,和衣躺在没铺床单的棉被上了。
    “请仔细看着我,我一会儿会睡着,然后就吱吱吱地磨牙,接着如来佛就会降临了。”
    “如来佛?”
    “嗯,佛祖会来夜游,每晚都要来。反正你也无聊得很,那不如这次看得仔细一些。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事先告诉你。”
    正如她所说,刚刚说完,就听到一阵轻轻的安稳的呼吸声。这时候有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房间里拉门的响声。我从被子里探出上半身,伸手拉开门,如来站在门外。
    他骑在两尺高的白象六十厘米上下,这里是讽刺白象很矮。上,白象身上是一座已经发黑生锈的金属做的鞍。如来看起来有点瘦,不对,应该是非常瘦。肋骨一根一根历历可数,宛如百叶窗。他全身赤裸,只在腰间缠了一圈破烂不堪的褐布。手脚又瘦又细,像螳螂一样,挂满了蛛丝及炭灰。皮肤黝黑,红红的短发卷曲起来。脸也只有拳头大小,鼻子眼睛缩成一团,简直分不清楚。
    “是如来佛吗?”
    “是的。”如来说话时声音又低沉又沙哑,“实在是没办法才出来的。”
    “什么东西好臭啊。”我抽了抽鼻子,实在是臭不可闻。如来一出现的时候,我的房间就开始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恶臭。
    “还真是这样的,这只大象已经死了,虽然已经塞满了樟脑防坏,结果还是有味道。”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了,“毕竟现在很难再弄到活的白象了。”
    “难道就用普通的大象也行吗?”
    “不是,以如来的身份来说的话,那是绝对不行的。事实上我以这种姿态出现实属无奈,因为是被那些讨厌的家伙硬拉出来的。毕竟听说佛教很流行……”
    “啊,如来大人,还是快点想办法吧。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臭得快要窒息而死了。”



    “真可怜!”他说,接着有些结巴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里有些滑稽?会不会觉得以如来的身份来说,我这样子有些寒酸?请照实回答。”
    “不会的,觉得非常不错,显得蛮气派的呐。”
    “呵,是吗?”如来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下,“这样我就放心了。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很担心这事,可能我这人也挺好面子的吧,不过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地回去了。让你见识见识如来消失时的障眼法吧!”
    他一说完,我就打了个喷嚏,“糟了!”正要想到这儿的时候,如来和白象就仿佛是一页薄纸落入水中,刹那间变得透明了,所有构成的元素在无声无息间烟消云散了。
    我又再度钻到棉被里望着女尼,她在熟睡的时候面露微笑。这里面有恍惚的笑、侮蔑的笑、无心的笑、做作的笑、谄媚的笑,还有流泪的笑。
    她在不停地笑着,渐渐开始缩小。伴着簌簌的流水声,她化为一个约有二寸长短的人偶。我伸出一只手,抓起这个人偶仔细打量。浅黑色的脸颊凝结了笑容,雨滴般的嘴唇依然红嫩,罂粟子般洁白的牙齿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细雪般的两只小手有点黑,松叶般纤细的双脚仍然穿着米粒大小的白袜。
    我试着朝青色缁衣轻轻吹了一口气。




    彼身非复旧时身
    让我来告诉你这样一种生活吧。想知道的话,就到我家的晾衣服的坝子里来吧,在那里我会悄悄讲给你听。
    你不觉得我家的晾衣服的地方视野极佳吗?郊外的空气浓郁而清新。此处人烟稀少,凡事都得留心一点为妙。你脚下的木板已经朽掉了,最好是再过来一点。春风吹了过来,风轻轻掠过耳畔,这就是南风的特色。
    极目远眺,郊外的房顶稀稀落落。曾几何时,你定是在银座或是新宿公寓的屋顶花园上,透过木栅栏,托腮俯瞰过成百上千个炫目的房顶。它们在大街小巷里大都是一个模样,颜色也差不多,而且都鳞次栉比地缩在一起。细菌和尘嚣混杂起来,形成一阵殷红的霞雾,将所有房顶都淹没了。当你想到在那屋顶下过着的千篇一律的生活时,大概会闭上眼深深叹一口气吧。
    诚如所见,郊外的屋顶就完全不同。你都可以娓娓道来每一座背后的故事。那个细长的烟囱属于一家叫“桃之汤”的温泉澡堂,袅袅青烟随风向北方飘去。烟囱正下方是一个红色的西洋砖房,据说是一位有名将军的住所。在此附近,每晚都能听到歌声。
    自红砖洋房向南,路两边并排着栎树,走到林荫尽头的话可以见到一堵白墙,隐隐地泛着光。再往里面是当铺的仓库,由一位刚刚过三十,身材娇小又很能干的女主人经营。她走在路上碰到我时,会装作没看见,因为她会顾虑到对方名声。
    仓库后面有五六棵脏兮兮的树木,树枝张牙舞爪地指向空中,就像翅膀上的骨架一样。这都是些棕榈树,枝叶覆盖着低矮的铁皮屋顶,那是泥瓦匠的家。他现在正在坐牢,因为杀了妻子,动机是她坏了泥瓦匠最引以为豪的规矩。他每天早上会喝半合0 18公升。牛奶,这也是他难得的奢侈享受,那天早上,妻子不小心打碎了牛奶瓶。虽然这并不算什么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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