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8-可爱的骨头-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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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好酷哟。”我妹妹说。
“听起来好像响尾蛇。”
霍尔非常满意,“就是这样。”他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他和巴克利同台演出的情景。
妈妈走回楼下。进了客厅,她先看爸爸一眼,默默地向他示意说她还好,内心虽然百感交加,但她支撑得住。
“好了,大家注意,”外婆从厨房大喊,“塞谬尔有件事要宣布,大家坐好!”
每个人听了都不禁大笑,但气氛依然有点尴尬。虽然每个人都期待这个全家团聚的时刻,但聚在一起却不知如何是好。塞谬尔和外婆走进客厅,外婆端着一个摆了高脚酒杯的盘子,等着帮大家斟满香槟,塞谬尔很快地瞄了琳茜一眼。
“外婆会帮我为大家斟酒。”他说。
“这事她最内行。”妈妈说。
“艾比盖尔?”外婆说。
“嗯?”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帮大家倒酒吧,塞谬尔。”爸爸说。
“我想说,我很高兴和你们大家在一起。”
霍尔知道他弟弟还有话要说:“喂,大演说家,你还没说完呢!巴克,来一点鼓声吧。”这次霍尔让巴克利自己打鼓,我小弟就敲起鼓来为塞谬尔打气。
“我想说的是,我很高兴沙蒙太太回来了,沙蒙先生也回家了。嗯,还有能娶你们这个漂亮的女儿我感到很荣幸。”
“说得好!说得好!”爸爸说。
妈妈站起来帮外婆端盘子,然后她们一起把酒杯递给大家。
我看着家人啜饮香槟,想着他们在我生前与死后所经历的一切。塞谬尔大胆地向前跨出一步,在全家人的注视下吻了琳茜,我看着他们,往事历历在目,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的死引发了家中亲人的这些改变,有些改变平淡无奇,有些改变的代价相当高昂,但我过世之后所发生的每件事情,几乎件件都具有特殊意义。这些年来,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就像绵延伸展的美丽骨干,把大家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我终于开始认清:没有我,他们依然可以活得很好。我的死最终造就了家庭的融溶和合,犹如身体上的骨骼,尽管有了缺失,但在不可知的未来终将长出新的骨干,变得圆满完整。我现在明白了,我以性命的代价换来了这一神奇的生命循环。
爸爸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儿,另一个女儿的朦胧身影终于消失无踪。
霍尔答应小弟晚餐后继续教他打鼓,小弟这才不情愿地把鼓棒收起来。大家一个跟着一个走进饭厅,塞谬尔和外婆在餐桌上摆好精美的碗盘,桌上放了外婆的拿手餐点:斯图发氏冷冻意大利面和萨拉·李冷冻奶酪蛋糕。
“外面有人,”霍尔隔着窗户看到一个人,“是,雷·辛格!”
“请他进来吧。”我妈说。
“他要走了。”
除了爸爸和外婆留在饭厅之外,其他人都跑到外面追雷。
“嘿,雷!”霍尔打开门大叫,他差点踩到摆在门口的苹果派,“等一下。”
雷转过身,他母亲在车里等他,车子没有熄火。
“我们不想打扰你们。”雷对霍尔说。琳茜、塞谬尔、巴克利和一个他认得出是沙蒙太太的女人全都挤在大门口。
“那是卢安娜吗?”妈妈大喊,“请她进来坐嘛。”
“没关系,真的不用麻烦。”他站在原地不动,心想:苏茜在看着我们吗?
琳茜和塞谬尔离开人群,朝着雷走过去。
此时,妈妈已经走过门口的车道,靠在车窗旁和卢安娜说话。
雷瞄了他妈妈一眼,卢安娜正打开车门,看来准备逗留,“除了苹果派之外,我和雷什么都吃。”她对我妈说,两人一起走向大门口。
“辛格博士还在工作吗?”我妈问道。
“他永远都在工作。”卢安娜说,她看着雷和琳茜、塞谬尔一起走进屋里,“你哪天再过来和我一起抽几口冲鼻的香烟吧?”她说。
“就这么说定了。”我妈说。
第四部分我随即消失无踪
雷,欢迎,欢迎,请坐。”爸爸说,他看着雷穿过客厅走进来,这个男孩曾经爱上他的女儿,他心里一直对雷有种特殊的感情。大家还没来得及坐下,巴克利跑过来抢先坐在爸爸身边的椅子上。
琳茜和塞谬尔从客厅搬来两把直背椅,在餐具柜旁边坐了下来,卢安娜坐在我妈和外婆中间,霍尔一个人坐在桌子另一头。
此时,我终于领悟到他们感觉不出我走了,正如他们感觉不到我来了一样。尽管有时我拼命在房里盘旋,他们依然看不到我。巴克利觉得他跟我说过话,我也跟他说过话,即使我不记得说过什么,对巴克利而言,大姐确实曾陪他聊天。这些年我活在大家的思念中,大家要我什么时候出现,我就照着他们想象的出现在眼前。
露丝又来到玉米地里。所有我心爱的人都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走向玉米地。她始终感觉得到我的存在,也会永远惦记着我。我知道她的心意,但我却不能再为她做些什么。露丝当年是个受到鬼魂纠缠的女孩,现在则是个被鬼魂所围绕的女子。当年是身不由己,现在则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说出我的生与我的死,即使每次只对一个人说也无妨。
卢安娜和雷在我家待到很晚,塞谬尔大谈他和琳茜在三十号公路旁找到的哥特式老房子,他向我妈详细描述房子的模样,还详述他怎样想到要向琳茜求婚,结婚之后打算和琳茜一起住在那里。雷听着听着问塞谬尔说:“你说的那栋房子,天花板上是不是有个大洞,大门上方还有几扇很漂亮的玻璃窗?”
“没错。”塞谬尔说,爸爸听了显得有点担心,“沙蒙先生,请不要担心,我保证一定把房子修好。”
“那栋房子是露丝爸爸的。”雷说。
每个人听了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雷继续说,
“他贷款买了一些还没有被拆掉的老房子,我想他打算重新整修这些房子。”雷说。
“天啊。”塞谬尔说。
我随即消失无踪。
第四部分骨头(1)
死人若下定决心离开人间,你绝对感觉不到他们走了。他们本来就不打算让你感觉到,你顶多只会觉得一声耳语或是一阵微风飘过身旁。我打个比方,就好像有个人坐在演讲大厅或是戏院后面,直到她悄悄溜出去,你才知道她不见了。也只有坐在门边,像外婆一样上了年纪的人才比较敏感;对一般人而言,只不过感到门窗紧闭的房子里忽然莫名其妙地刮起一阵微风,没有人会追究这是为什么。
几年之后,外婆过世了,但我在天堂里还没碰见她。我想像她优游在她的天堂里,和田纳西·威廉姆斯与迪恩·马丁啜饮薄荷酒。我相信等时间一到,她自然会来到我的天堂。
说真的,我依然不时偷窥我的家人。没办法,我就是想这么做。他们也依然惦记着我,没办法,他们也忘不了我。
琳茜和塞谬尔结婚之后,两人坐在三十号公路旁边的空房子里喝香槟。房子旁边的树木越长越高,枝叶伸进楼上的窗户里,他们坐在枝叶之下,心想一定要想办法修剪这些不听话的枝条。露丝的爸爸答应把房子卖给他们,他不收头期款,惟一的要求是塞谬尔当他公司的第一名员工,和他共同开创修复老房子的事业。到了夏末,康纳斯先生在塞谬尔和巴克利的协助之下,已经将房子附近清理干净,他还架了一座活动拖车,白天他在里面办公,晚上这里就成了琳茜的书房。
刚开始一切都不方便,房子里没水没电,他们必须回到我家或是回塞谬尔的爸妈家洗澡,但琳茜照样专心念书,塞谬尔则四处寻找和房子同年代的门把和灯饰。琳茜发现自己怀孕时,大家都十分惊喜。
“我就说嘛,你最近看起来发福了。”小弟笑着说。
“就你会说话!”琳茜说。
爸爸梦想着说不定有一天,他可以引导另一个可爱的孩子喜爱玻璃瓶里的帆船。他知道当那天终于来临时,他会感到悲喜交加;玻璃瓶里的小帆船总会让他想起他那早逝的女儿。
我真想告诉你天堂有多漂亮,我也想让你知道在天堂里我非常安全,总有一天,你也会来到这个平安美丽的地方。天堂虽然美好,但我们不只在乎是否活得平安,也不在乎琐屑的现实,活得快乐最重要。
有时我们会耍些小花招,让凡人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比方说,有一年我让巴克利栽种的作物全部一起开花萌芽,这是我献给妈妈的礼物。妈妈回家之后重拾园艺,她修剪野草、种花、栽种植物,成果令人赞叹。更令人惊讶的是,她返家短短几年之内就有这种成果,生命的转折真是不可思议。
爸妈把我的旧东西捐给慈善机构,外婆的遗物也捐了出去。
每当想到我,他们就坦白说出对我的思念。一起分享思念的心情,一起谈论死去的女儿,这已成为爸妈共同生活的一部分。巴克利的隆隆鼓声,我始终听在耳里。
雷拿到了医学博士学位,诚如卢安娜所言,他成了辛格家“真正的医生博士”。随着岁月增长,他变得越来越能够包容,即使身旁都是把事情看成非此即彼的医生和学者,他依然相信生命蕴含不同的可能性。有时陌生人在垂死者面前现身不见得是精神恍惚所致,他就曾经把露丝叫成我,他也的确曾和我做爱。
倘若心生疑惑,他就打电话给露丝。露丝已从衣柜大小的房间,搬到下东区一个小套房。她依然想把亲眼目睹的人、亲身经历的事情写下来,她想让大家相信:死人真的和活人说话,在阴阳交界处,鬼魂上下飘摇,跟着凡人一起欢笑,他们就像凡人所呼吸的空气。缥缈无踪,却无处不在。
我把我现在住的地方叫做“超级天堂”,这里不但包含了我最单纯的梦想,也有我最衷心的渴求,就像我祖父说的:这里好极了。
这里当然有美味的蛋糕、蓬松的枕头和各种鲜艳的色彩,但在大家看得到的绚丽景象之下,还有一些安静的处所,你可以到那里坐坐,静静地握着另一个人的手,什么话都不必说。你不必提起往事,也不用多做说明。生活在肉体的边缘,要多久都可以。在超级天堂里,凡事都像平头钉和新飘落的树叶一样简单自然。你就像坐上惊险刺激的过山车,口袋里的玻璃弹球掉出来,却一直悬挂在空中,过山车把你带到超级天堂,在这里,所有未曾实现的梦想终将成真。
第四部分骨头(2)
一天下午,我和祖父一起观看人间动静。我们看到小鸟在缅因州高耸的松树梢上跳来跳去,小鸟们飞起飞落,我们几乎可以感觉到小鸟的活力。最后我们来到曼彻斯特,祖父记得以前曾到东岸各州出差,于是我们到这里看看他以前去过的一家小餐馆,时隔半世纪,餐馆比当年残破了不少,我们看了一眼之后就离开。就在转身时,我看到他了!哈维先生正从一部灰狗长途汽车里走下来。
他走进小餐馆,在柜台边点了一杯咖啡。对不知情的人而言,他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早已不戴隐形眼镜,大家通常不会注意到,那对隐藏在厚重镜片下的双眼,眼神闪烁不定。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服务员端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给他,他听到身后门上挂的铃铛响起,随即感到门外吹来一股寒风。
走进餐馆的是一名少女,她和哈维先生搭同一班巴士,坐在他前面几排。过去几小时的路上,她一直戴着随身听,轻轻地跟着哼唱。他坐在柜台边等她上完洗手间,然后跟着她走出餐馆。
我看他跟在她后面,走过餐馆旁肮脏的雪地,一路跟到车站后面。她站在那里避风,抽烟,他凑上前去,她没有受到惊吓,在她的眼中,他不过是另一个上了年纪、衣衫褴褛的无聊男子。
他打量一下四周,天上飘着雪,天气相当冷,他们前面是一条陡峭的溪谷,另一边则是黑暗的树林。盘算清楚之后,他开口向她搭讪。
“这一趟坐得真久。”他说。
她先是看了他一眼,仿佛不敢相信他在和她说话。
“嗯。”她说。
“你一个人旅行吗?”
就在此时,我注意到他们头上悬挂着一排长长的冰柱。
女孩用鞋跟把香烟踩灭,然后转身离开。
“变态。”她边说边加快脚步。
过了一会儿,长长的冰柱直落而下,他感到一个冰冷的东西重重地打在身上,打得他一个踉跄,双脚一滑,刚好跌进前面的溪谷里,好久以后,溪谷中的雪融化了,大家才看到他的尸体。
现在我们来说说一个特别的人:
琳茜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座花园,我看她站在长长的花圃前除草,她想到每天在心理诊所里见到的患者,手套里的手指不由紧张地扭曲在一起。她该如何帮他们渡过生命的难关?她该如何减轻他们的痛苦?我记得她虽然聪明,却经常想不通一些最简单的事情。比方说,她花了好久才了解为什么我总是自愿去拔篱笆里面的草,因为这样我才可以一面拔草,一面和“假日”玩。她想起“假日”,我也跟着她的思绪漫游,她想再过几年,等他们安顿好,房子围上了篱笆,她要帮孩子养只小狗。她又想到现在有种新机器,三两下就可以把立柱间的草剪修得整整齐齐,以前我们边拔草边抱怨,一拔就是好几个小时。
塞谬尔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抱着小宝宝走向琳茜。啊,艾比盖尔·苏姗娜,我可爱的小宝贝!我在人间活了十四年,我过世十年之后,这个胖嘟嘟的小婴孩来到了人间,她是我最亲爱的小苏茜1。塞谬尔把我的小苏茜放在花丛旁边的毯子上。我妹妹,我亲爱的琳茜则把我留在她的记忆深处,那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
五英里外的一栋小房子里,一个男人拿着我的银手镯给他太太看,手镯上早已覆上一层污泥。
“你看我在那个旧工业区找到什么,”他说,“工地里一个工人说他们打算把整片地都铲平,不然的话,地面一崩塌,附近会有落水洞,他们怕车子经过会掉到洞里。”
他太太帮他倒了一杯水,他用手指轻抚手镯上的小自行车、小芭蕾舞鞋、小花篮和小顶针,摸着摸着,他举起沾满泥巴的银手镯,他太太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
“这个小女孩现在一定长大喽。”她说。
差不多吧。
却也不尽然。
我祝大家都幸福长寿。
1 苏茜是苏姗娜的昵称,琳茜的小孩取了她母亲和姐姐的名字。
第四部分感谢辞
我深深感谢从一开始就衷心支持我的读者:Judith Grossman、Wilton Barnhardt、Geoffery Wolff、Margot Livesey、Phil Hay和Michelle Latiolais。加州大学欧文分校(Irvine)写作班的朋友们,我也在此一并致谢。
谢谢那些聚会虽然迟到,却带来最好吃点心的朋友们:Teal Minton、Joy Johannessen和Karen Joy Fowler。
谢谢文坛前辈Henry Dunow、Je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