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在唱歌-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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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要让我把话说明白了,不然大家都不好看!”原来我只是一颗棋子,非常好用的棋子,上至策画谋略,下至苦力打杂,都可以让我一手包办,而在不需要的时候,随便一个小错误,竟然就可以把所有的付出抹灭,这是现实职场的特色,还是掺杂了个人情感因素的结果?咬着牙,我看见了贴在墙上那张“资优班特别冲刺招生中”的新传单,心中闪过了兔死狗烹的悲哀。我无法冷静地分辨个中差别,即使悄悄到来的梅雨正淋在我头上,都没能让我清醒一点。看着自己右手拳头上的淤紫,我觉得真的很悲哀。
“够了没有?”我冷冷地说:“我哪一点的表现像是靠着别人才能进来这里混的?”侧着头,我盯着阿泽先生问。补习班里的职员,按照规定应该要别着识别证,本来大家都没这习惯,但自从上次大老板忽然在中午前来视察之后,阿泽先生便强制要求我们一定要佩带在胸前。我把识别证一把扯了下来,连着早已捏烂的讲义原稿,一起丢在被他拍碎的玻璃垫上。“你是我老板,你说了算,好,我认了。”说着,拎起放在柜台下的包包,转身,我走出了补习班大门。阿泽先生追了出来,在电梯门前,他扯住我的肩膀,大声地说:“徐隽哲我警告你,你敢走就试试看!”
“放开我,你不是我朋友,不够格碰我肩膀。”我没有回头,按了电梯下楼的按钮。
“我是你上司!我是你老板!”他吼着。
“识别证还给你了,你现在什么也不是,放开我。”他正要继续说话时,放在我左侧口袋中的手机居然响了,我一看,是郁芬打来的。在接通的瞬间,阿泽先生愤怒地一掌拍在我的左手伤口上,痛得我缩了一下。他的一掌很有力,可以拍碎玻璃垫,也可以拍飞我的手机。这时候我再也按捺不住了,握紧的右拳直接打上了他的脸。
“你敢对我动手,我就不会对你客气。”我冷冷地说。这一拳,打在阿泽先生的脸颊上,他拍飞我的手机,我就打爆了他的眼镜。
第三部分第35节 我正在努力
在雨中,我很无奈地喝了一口啤酒。身上怕水的东西,也不过就是手机而已,现在它已经摔坏了,那我还需要顾忌什么?想要打通电话给纾雯,可是我连电话卡都没有,不过没关系,我相信阿泽先生在找回他眼镜的残骸之后,应该已经摸到电话,打给纾雯先告状了。最后再看一眼手机,叹了口气,我把SIM卡取出,然后将手机扔进了绿川河中。应该会沉到河底吧?我想。如此我便能永远记得今晚发生的事情,在日后我到这里来的每一次,都会想起这件事情,那是自从高一以后,我第一次挥拳打人的事情。晚上八点钟,即使下着雨,第一广场的人群依旧聚集,我被淹没在人潮中,没人要理会我这只湿淋淋的流浪狗,我缩在绿川岸边的公车候车椅上,拿出了今天中午郁芬送给我的薄片巧克力,自己和着雨水与啤酒吃了起来。你知道我现在很想哭吗?我在心里对着郁芬说。她会知道吗?这时候郁芬在做些什么呢?应该会挂在线上,看着电视或念书吧?自从我们愈来愈熟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在线上跟她聊过天了。失去可以传递声音的电话时,我忽然怀念起那段被设“板坏”的简单日子。原来自己所冀望的不平凡,竟复杂得一切都不如想象。
感谢天下着雨,让我分辨不出脸颊上是否有泪水。
“现在怎么办?”我跟猫咪同时说了这句话,不过我指的是该怎么去面对纾雯,猫咪则是担心着工钱还拿不拿得到。
“很多年没见你打架了,没想到你还能打嘛!”猫咪看看我的右拳,不断称赞着我。
“下次遇到那个金毛头,你也可以顺便海扁他一顿。”他想了想,又说:“不过金毛头比较壮,我看你最好等左手车祸的伤好了再去扁,这样胜算大一点。”右拳出拳可能太猛了,害我手指关节肿痛得很,不过一想到阿泽先生的脸会比我的手更肿,我就觉得很有价值。回到家,把被雨淋成浆糊似的薄片巧克力递给猫咪,我先打了电话给郁芬,她问我期中考期间,方不方便接她跑学校。
“有的老师要举行会考,考试时间都跟原来上课时间不同,不晓得你可不可以……”
“可以。”没有等她说完,我直接回答。
“那你的打工呢?”看看我右手那贴得很难看的狗皮膏药,我苦笑着,“你有看过员工殴打上司之后,还能继续留任的吗?”郁芬相当惊讶,她没想到看起来“又痞又瘦”的徐隽哲也会动手打人。
“虽然我也很难相信,不过这是真的。”我告诉她,我的手机已经阵亡了,最近连络上会麻烦一点,所以如果有事情,可以直接打室内电话。
“我老是觉得你今天怪怪的,从中午见面就这样,晚上你还跟你老板打架。”郁芬说。我也知道怪怪的,但那是缘由于说不出口的事情,所以我静静听着郁芬说话,感受她独特的嗓音,就像初识她时那样。
“有很多事情,你不说,我永远不知道,而我不喜欢自己的朋友这样闷着不开心,还记得你说过我们是朋友吧?如果是朋友,是不是你可以把这些不开心的垃圾倒出来呢?”我说过,朋友应该要讲义气、要互相扶持;郁芬曾说过,朋友要能够互相倒垃圾。对待朋友的方式,原来我们都一样。但如果我想要的其实不只是朋友呢?如果我倒出了心里的垃圾,却会伤害到她呢?感情互相牵连的复杂,原来超出我们的想象。
“阿哲……”
“我在。”我说。
“有事的话,跟我讲,好吗?”电话那头,背景音乐是杨乃文的“不要告别”,郁芬的声音幽柔。
“好,我答应你,如果我心里有垃圾,我一定会倒给你,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们是朋友,我把这种心情写在计算机里,记录着心情与感伤。写完之后,走出来跟猫咪一起看夜景,猫咪问我为何不把这些心情寄给郁芬,好让她知道我的感受?我摇摇头。
“这样做是增加她的困扰,不是吗?”
“如果那个金毛头是个把辣妹、买A片的人面兽心,而你却不告诉郁芬,以后也可能害了她吧!”
“与其担心这个,而让郁芬现在受到伤害,我还是会选择不说,因为我不能确定以后的事情,也不希望让郁芬对我或对她喜欢的人感到怀疑。”
“那万一以后有事情呢?”
“不管什么事,我都会护着她。”
“你确定?”
“我确定。”坐在阳台上,猫咪拎着乌龙茶,也顺便给我一罐,我拉开拉环,坚定地回答他。看夜景看到半夜十二点,大楼的影像电话机响起,猫咪过去接电话。
“你可以选择不告诉郁芬,那是因为你说你以后不管怎样都会护着她,可是这个却不行。”
“什么意思?”
“我建议你现在最好去穿裤子,因为现在要上来的这个人,你以后不会护着她。”
“纾雯?”自从春天到了之后,我被猫咪影响,也跟他一样,习惯只穿一件四角内裤,在屋子里逛来逛去,反正最近猫姐很少来,平常不大会有意外。我们住在十七楼,纾雯从挂上通话机至到达门口的所需时间,大约得要一分钟,所以我还可以悠闲地喝完乌龙茶,再慢慢踱回房间去穿裤子。纾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的右手,然后也跟郁芬一样,拆掉猫咪为我包扎的绷带,重新为我敷治。
“我包得很难看吗?”猫咪在旁边问。
“不是,你没有留下足够的关节活动空间,这样阿哲的手会很难握拳。”纾雯解释着。
“还需要握拳吗?扁得不够呀?”这个白痴很愚蠢地竟然迸出这句话来,让我跟纾雯同时傻眼。
“嗯,除了握拳之外,拿笔或拿筷子,也会不方便嘛。”纾雯有点尴尬地笑着说。
“是呀,是呀,我连乌龙茶罐子都得用左手拿呢!”我也只好猛陪笑。包好了伤口,为了避免猫咪又胡言乱语,我带着纾雯上顶楼。下过雨的天空清新许多,虽然还是看不见星星,不过至少有凉快的风。纾雯说我那一拳很有威力,不但打歪了阿泽先生的镜框,而且打肿了他的脸颊。
“他这个人就这样,说话老是口没遮拦,所以我哥哥也不喜欢他。”
“不过他毕竟是个人才,对吧?”我无奈地说。靠在栏杆上,纾雯说:“可惜你还在念书,还没当兵,否则我会建议我哥哥,让你当储备干部,相信他会答应。”纾雯说,经过她的建议,还有大老板目前在彰化的需要,他们有意安排我接受训练,甚至让我到总班去协助彰化区的招生,但哪晓得今天,我居然就殴打了上司,擅离职守地走人。
“就算我过去了,你也要走了。”
“因为这终究不是我的梦想呀!”
“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会是我的梦想呢?”本来看着夜景的纾雯,转头过来看我。
“现在这样子,回去工作已经不可能了,我打算把书念好,退伍之后,再回来考研究所,或者,选择走出版业也好。”我说我写的小说还有些人看,想来自己写的并不算太差,或许这可能是一个方向。
“我认识几个出版业的朋友……”在她说完之前,我先摇了头,“踩着泥泞的人,走不出足迹,而踩着别人的脚印的人,也走不出自己的路的。如果凡事都需要靠别人帮助,那我怎么飞出自己的一片天?”今晚的风不强,适合悠闲地聊着未来,虽然双手都受了伤,但至少我的心感受到了自由,那是一种拋弃人情压力之后的自由。阿泽先生说的虽然是气话,但也没有错,的确是靠着纾雯,我才能进得了这家补习班,这是一次经验,也是一次教训。
“怎么感觉你也愈来愈像个男人了?”纾雯忽然说。
“你是说,我在长大吗?”
“是成熟。”她笑着,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
成熟的第一个条件,是学会承诺与勇敢,我正在努力。
第三部分第36节 其实并不体贴
如果成熟的代价,是用挫折与感伤不断累积出来的,那我愿意。不过我愿意,可不代表猫咪愿意,他刚刚又气得砸烂了一架电风扇。猫咪试图把他的老电扇改成声控式的,这样他只需要喊声“喵”,电扇就会自动加强转速或停止。不过这项发明失败了,电扇根本不理他,还是维持“呜呜呜”的死样子。期中考的时间,郁芬比我早,所以当她开始考试时,我才正准备翻开课本而已。接送她,是很让我开心的事情,虽然大太阳依旧讨厌,但是至少可以看见阳光下,她灿烂的笑脸。郁芬走路还是跛着,脾气也还是没有变好,我的右拳肿痛是痊愈了,不过上手臂的牙齿咬痕,却始终没有消失过,每当它快好的时候,郁芬就会帮我补上一个。
“你干嘛不躲?”
“能够满足你一点点幼稚的喜好,我觉得这点痛似乎还可以承受。”于是她帮我咬了一个更大的。她考完试的那天下午,我们又去了一趟大甲,郁芬说,杨妮很喜欢她上次带回去的芋头酥,所以我们特地又到大甲来买。
“她说其实你人不错嘛,想问你为什么老是交不到女朋友。”挑选着糕饼,郁芬说。
“那是因为一堆女孩没眼光。”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不要脸、自恋狂,以为大家都非爱你不可。”
“我没有要大家都爱我,我只要我爱的女孩爱我就好。”
“上次那个纾雯呀?很难吧?我觉得她很有气质,而且高雅,她眼光应该不至于低成这样。”我笑笑说,刚好相反,纾雯可能是目前唯一一个爱我的。
“有时间做梦的话,帮个忙,把上面那两盒也拿下来吧!”她很轻蔑地看着我,手还比了比柜子上的两盒芋头酥。
“你不相信吗?我没有骗你呀!”结过了帐,她很开心地走出来,我扛着一堆酥饼,跟在她后面。
“既然她喜欢你,你就接受呀,干嘛不要?”我说我跟纾雯之间差距很远,简直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郁芬却打死都不信,认为我是自己在做白日梦,径自指点着我把这些糕饼放上机车。
“你应该相信我的,真的。”
“不要一个人在那边一直碎碎念,告诉你,我有病,我会咬人。”离开大甲前,我在镇澜宫求了一个平安符,给她挂在书包上,随时保平安。
“你自己不求一个?”
“我善事做得多,不必平安符,妈祖娘娘也会保佑我。”
“你做过什么善事?”指着她的脚,我说:“每天接送你这个断腿的上下课,却从来没有跟你结算过油钱,你说这是不是善事?”看着语塞的她,我笑着要她上车。一路上夕阳都在我们的背后,我骑在省道上,宽广的道路与凉爽的风,她开心地唱着歌。从照后镜,我看见了笑得很甜美的郁芬,很想对她说:“如果可以,我想这样做一辈子善事。”不过这只是想想,残酷的事情总是会来。回到郁芬家的公寓,她说,最近那个阿唯学长在社团通知大家,说要举办社游,打算到南投去玩。
“我是南投人,所以会当导游,阿唯当领队喔!他也已经考完试了,我们正在挑选时间,要先去探探路,然后安排路线跟活动内容。”
“那我也是南投人,我可不可以去参加?”
“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怎么去?”笑一笑,我说只是个玩笑,看着她上楼,有点小难过,因为即使只是说说,她眼里都还有我所不能面对的光,而那个光,是反射自金毛头、A片男的那头怪颜色。猫咪问我他们几时要去,我说我不知道,他又问我说他们要怎么去,我说大概是开车吧,郁芬今天曾说过,阿唯学长曾开车带她们一群学妹出去玩,想来这次也会开车去。
“你不会是想骑着FZR去跟踪吧?”我惊讶地问。
“你不怕他们单独出去会有危险吗?不要忘记,对方可是搂着辣妹去买A片的金毛头。”会吗?郁芬曾说,阿唯是个很成熟稳重的人呀,应该不会吧?
上个星期,纾雯来看我,她已经把我的薪水先拿给我了,这段时间里,我接到两通补习班打来的电话,阿泽先生请柜台小姐打给我,要我回去办理交接,为此,我还整理了一份我手头上所有的工作以及进度,然后传真回去。猫咪一直鼓吹我亲自过去一趟,顺便再扁阿泽先生一顿,我说算了,每个人处世方式不同,不想去计较这些事情。靠着这笔钱,我去买了新手机,也把刚刚又被停话的网络给重新复话。手机是郁芬挑的,在东海的通讯行,我们买了手机之后,她说想吃仙草冻。
“那是情人在吃的,我跟你的关系,大概只能买买臭豆腐。”
“不管,我要吃仙草冻。”
“你跛脚耶,还没走到那里,你已经要用爬的了。”
“不然你背我。”
“我背你?!”我很惊讶地喊出来。在下午五点半钟,学生人潮开始聚集的东海商圈,居然要我背着她走?这要是被我们文学院的熟人看见了,我还要不要做人呀?
“你体贴一下行不行呀?不然你去买,我坐在这里等你。”她嘟着嘴,一副眼泪要流下来的样子。
“你有下午五点半钟,在东海让人家背着跑来跑去的经验吗?”
“就是没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