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叙传-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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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后，头戴宽檐礼帽和墨镜的基辛格就在舒尔坦的陪同下乘车离开了他下榻的政 府宾馆。但是他并未被送往那个位于巴基斯坦北部群山中的别墅，而是登上了早已停候在机 场上的飞往中国的总统专机。有趣的是，基辛格的两位随行特工直到看见了前来迎接基辛格 的中国代表团时，才大为吃惊地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基辛格一行抵达北京南苑机场的时间是7月9日的中午。从这时算起，他们将要在与美国 完全中断联系的情况下度过48个小时，而在此期间发生的事情将决定中美关系在今后的走势 ，这个事实使基辛格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当他走下飞机时，因为内心紧张，表 情不免显得有些僵硬。
那是一个闷热而多云的日子。安静的军用机场上站着一排身穿灰色中山装的中国官员， 在他们的身后停着三辆红旗轿车。其中有位官员首先走上前来对基辛格的来访表示欢迎，他 也因此给基辛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基辛格在后来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时说：“1971年，当我 走下飞机时，韩叙作为礼宾司长第一个迎接我访华。此后，我每次重访中国，总是企盼能与 他相聚。”见基辛格1994年7月25日致葛绮云的信。通过韩叙的介绍，基辛 格知道了到机场迎接他的中方主要官员是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叶剑英和即将担任中国驻加拿 大大使的黄华。
在钓鱼台国宾馆6号楼的餐厅里，一个为基辛格一行准备的宴会已经安排妥当。事实上 ，人们已经事先排好了两天的、而且是不重样的菜谱，它们都是由周恩来亲自审定的。由于 不知道基辛格等人是否适应中餐，人们特地从北京饭店请来了西餐厨师，但是后来这些美国 人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了中餐。
接风宴是以叶剑英的名义举行的。那些烹制考究的中式菜肴令基辛格一行叹为观止。不 过因为他们在宴会前得知周恩来将于下午3点钟左右会见他们，结果所有的人都不免食不甘 味。尽管如此，那些美味佳肴还是给了基辛格一些信心，因为这至少可以被看成是一种好 兆头，即中国人对他的来访相当重视。他甚至仔细地数过每餐上了多少道菜，当他后来 同尼克松谈及此事时曾经用略带夸张的语气说：“我长了五磅！给我们的待遇好得不得了！ 每餐都丰盛极了！他们太讲礼貌了！”
基辛格和他的助手们在宴会结束后匆匆聚集到了楼外的花园里，他们一边做出散步的样 子，一边开始低声讨论应该如何对付即将到来的与周恩来的重要会谈。在此后的时间里，凡 是当他们准备讨论重要问题的时候，他们总会一个接一个地跑到花园里去，原因是担心室内 安装了窃听器，当然，他们后来终于觉得这样做未免显得过分紧张了。不过说起来他们的确 在房间里发现过令他们感到紧张的东西，那是一条印在分发给他们的新华社英文电讯稿上的 “毛主席语录”：“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然而它充其量 不过是人们工作中的一个小纰漏，因为当时新华社电讯稿稿纸的第一页都是按照日期事先印 制好的，那上面每天都印有一条“毛主席语录”，而且内容各不相同，问题是这条“语录” 出现的时机不太合适，而人们在分发这份电讯稿时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经过了适当的解 释之后，美国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基辛格一行在离开中国之前甚至还特意向中方要了一 套《毛泽东选集》以作纪念，而“语录”事件在后来也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一件趣事。 采访高建中谈话录音。
基辛格和周恩来的第一次会谈于当天下午4时左右开始。有人曾经做过一个统计，基辛 格在北京停留的48小时中，和周恩来的会谈长达17个小时，这显然是最大限度的安排了。如 果说这次接待方案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是它保证了相互隔绝20多年的中美双方在尽可能多 的时间里就一致关心的重大问题充分交换了意见。为此，人们不得不打破了某些礼宾惯例， 其中最为罕见的做法莫过于让周恩来出席以外交部长姬鹏飞的名义举行的宴会了。
那个计划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宴会是被作为中方给予基辛格的礼遇的一部分而列入后者的访 问日程的，但是人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要让相互隔绝了25年的两个国家的代表在48个小时之 内就完成一份可以对外发布的公告是多么不容易，因此，和礼数周到比起来，争取时间对周 恩来和基辛格而言显然是更重要的事情，即使是参加宴会的时间。当然，放弃宴会的考虑是 不可取的，但是如果按照惯例行事的话，周恩来和基辛格就不得不中断他们之间极为关键的 会谈。为了解决这个并不常见的问题，韩叙等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宴会仍然以姬鹏飞 的名义举行，但是同时请周恩来出席。周恩来对这个不拘泥于惯例的想法相当赞赏，他立即 批准了这个方案，这使他和基辛格的会谈得以在餐桌旁继续进行。采访高建中谈话 录音。
7月11日，曾经神秘地来到中国首都的六个美国人又要神秘地从这座城市里消失了。将要登 上 飞机的基辛格的表情和他两天前走下飞机时已经截然不同，人人都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他 正沉浸在“探险”成功之后的兴奋中。此刻，他的公文包里已经装着一份中美双方将要在五 天后同时发表的公告，而这份公告将使整个世界都感到震惊，它不仅谈到了尼克松总统将于 1972年5月份以前访问北京，而且还谈到了这次访问的目的是为了谋求实现双方关系的正常 化，这就是周恩来和他在经过了17个小时的谈判之后所取得的令人满意的成果。
在赶往机场送行的中方官员中，基辛格又一次看见了韩叙。尽管他在这次访问期间很少与这 位礼宾司司长打交道，但是，他们之间的交道才不过刚刚开始。
参与过中美早期接触的不少美国官员都曾经像基辛格那样描述过他们和韩叙相识 的情形。在乔治·布什任内担任过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布兰特·斯考克罗夫特在24 年后写给韩叙的妻子葛绮云的一封信中说：“我于1971年12月下旬第一次见到韩叙，我记得 他是我在北京下飞机后见到的第一个中国官员，当时我为尼克松总统的第一次访问做预备访 问。中国当时对我来说是一个如此不同的国家，但韩叙对我们十分照顾，十分友好，以至于 我几乎立刻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我对中国以及中国人民所怀有的深厚感情，在很大程度上 是由于与韩叙第一次会面的影响所致的。”见斯考克罗夫特1996年12月12日致葛绮 云的信。
在从1971年底到1972年初的一段时间里，为数不少的中美人员都参与了为尼克松总统访 华而进行的一系列前期谈判以及相关的准备工作。前期谈判实际上被分为两个阶段，首先开 始的是政治性谈判，其目的是讨论并确定尼克松访华期间将要发表的《上海联合公报》的主 要内容。美方在这一轮谈判中出场的主要官员自然非基辛格莫属，他把为此而安排的第二次 北京之行命名为“波罗2号”行动，不过和第一次不同的是，它基本上是一个尽人皆知的计 划。
基辛格的主要谈判对手仍然是周恩来，和几个月前相比，他们在这次谈判中准备解决的问题 显然要棘手得多。为了掩饰中美之间存在的巨大分歧，基辛格和他的助手温斯顿·洛德在起 草公报草案时绞尽了脑汁，但是后来洛德说，周恩来把他们的公报草案“扔进了历史的垃圾 堆”。取而代之的是周恩来提出的一个双方就各自的观点分别发表看法的别出心裁的方案， 这使双方避免了在阐述各自的原则立场以及存在重大分歧的问题时不得不采用模糊措辞的做 法，从而将彼此的分歧和共同点清晰地公之于众。不过基辛格和洛德后来还是以另外的方式 对起草《上海联合公报》做出了贡献——他们在讨论最关键、同时也是最困难的台湾问题时 ，找到了双方都能接受的那个著名表述，即“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 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
第四部分七 接待尼克松和田中角荣（2）
作为此轮谈判的另一项成果，双方还将尼克松访华的确切日期定在了1972年的２月21日。同 时被确定下来的还有随同尼克松访华的代表团的人数：494人，这个数字是在中方的一再坚 持下将美方原先提出的数字削减了一半的结果，但即便如此，它听上去仍嫌太多。
就行政事务和后勤工作而进行的技术性谈判，是从1972年1月30日美国总统的国家安全 事务副助理亚历山大·黑格率领一个先遣小组抵达北京时正式开始的。双方在这一轮谈判中 将要解决的是尼克松访华期间与礼宾、安全、住房、电视转播、记者访问等一系列具体安排 有关的问题。不过黑格此行还肩负着一项更为重要的使命——向毛泽东和周恩来转达尼克松 和基辛格的一个口信，即中国的“生存能力”正受到来自苏联的威胁，而美国将“维护”中 国的“独立”和“生存能力”。美国此举的意图显然是想通过打“苏联牌”来迫使中国在最 后阶段的谈判中做出原则性让步。不过当黑格把这个口信告诉周恩来时，周恩来却用平静但 不失威严的口吻对他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生存不需要任何国家或集团来保护。”
就像黑格的使命并非仅仅是技术性的一样，中美之间的所谓技术性谈判也充满了政治色 彩。人们根据所要讨论的问题的范围，将谈判分为若干个小组进行。韩叙除去继续负责由黑 格率领的先遣小组的接待工作以外，还是在谈判过程中代表中方出场的主要官员之一。
大约很少有人料到中美之间的技术性谈判会那样棘手，事实上，人们从一开始就意识到 了，要想在很多重要问题上达成一致意见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其中的一方放弃原来的想法 。在由韩叙出面进行的有关礼宾问题的谈判中，双方的争论焦点是美国总统究竟应该使用由 谁提供的交通工具。美方代表提出，尼克松从始至终都必须使用自己的专机和防弹车，即使 是在中国境内。提出这种要求的理由据说和美国宪法赋予总统的一项权力有关，即只有美国 总统本人有权宣布国家紧急战争令，所以美国总统在国外访问期间必须时刻与国内保持密切 联系，而总统的专机和专车里恰好配备有这样的通讯设备。但是，允许一架外国飞机在尚未 开放领空的中国境内飞行显然是有损国家主权的，所以美方的提议立即遭到了中方的拒绝。 坚持己见的美国人强调说：他们以往一向都是这样做的，并且这种做法也从未遭到过其他任 何国家的拒绝。而中方代表则明确表示，中国也没有在其他国家元首来访时向对方的飞机开 放领空的先例，迄今为止，凡是访问过中国的国家元首，只要在中国境内，一向都是由中方 提供交通工具的，因此美方的打算不在中方的考虑范围之内。很显然，这不是双方的谈判代 表有权做出决定的事情，就如同更早些时候进行的政治性谈判一样，真正的决策者是双方的 最高领导人。因此，在向各自的上级请示之前，他们只能暂时离开自己的谈判桌。
在接下去的谈判中，韩叙代表中方提出了新的解决问题的方案，这个方案坚持了由中方提供 交通工具的基本立场，但是它同时也充分考虑到了美国人提出的尼克松必须和美国国内随时 保持联系的要求，方案允许美国总统的专机作为副机跟随在由中方提供的主机之后，而副机 可以通过乘坐在主机上的美国通讯人员随时与美国国内保持联系。美方对于这样的安排显然 无话可说，但是他们对中方用来作为主机的伊尔—18型飞机的性能表示了怀疑。中方并不否 认这种在二次大战时最好的飞机比不上美国总统乘坐的波音707，但是中方可以保证为 这次飞行挑选出来的机长是最优秀的，况且中国总理也将乘坐同一架飞机，而人们没有理由 认为中国总理的安全问题就不重要。在这样的安排和理由面前，美方代表只好放弃了他们原 来提出的听上去盛气凌人的打算。
当然，在凡是涉及国家主权的问题上坚持原则的同时，中方在一些非原则问题上也表 现出了恰如其分的灵活性。比如美方代表曾提出，尼克松的专机在从关岛飞往北京的途中需 要在上海加油，而在由上海飞往北京时希望不必转乘中国飞机。中方不仅同意了美方的这一 要求，同时还决定由中方派遣一个小组前往上海迎接并陪同尼克松一行乘坐总统专机飞往北 京，这个方案显然令美方感到他们的面子得到了照顾。
由于礼宾和安全问题在实际过程中很难分开，所以有关安全问 题的谈判常常和礼宾谈判合并到一起进行，韩叙因此参与了其中的部分谈判。完全不了解中 方情况的美国人在安全方面提出了一些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要求，比如让中方提供有关安全 部署的详细计划、对宴会和游览场所进行反爆破检查以及由美方派海关人员到中国海关检查 美国记者和技术人员的行李等等。他们甚至还提出要在飞机上准备一些机关枪和自动步枪， 以便在发生意外情况时自卫。上述要求理所当然地遭到了中方代表的拒绝， 他们提醒美国人必须在某种前提下讨论问题，即中方有能力保障美国总统及其率领的代表团 的安全。
美方在谈判的最后阶段不得不又一次放弃了自己的打算，在双方最终达成的有关协议中 写明：美国代表团在中国境内的安全问题由中方全权负责，而美方的安全人员只需配合中方 的工作。一直在指挥谈判的周恩来对这个结果从一开始就显得胸有成竹，他提醒参加谈判工 作的中方代表们说：尼克松来不是我们有求于他，而是他有求于我们，所以他才来访问我们 ——这也就是说，美国人最后一定会做出让步的。如果说，美方从这件事上了解到了中国人 在维护国家主权问题上的决心的话，那么在七年之后，当双方讨论邓小平访美的接待方案时 ，美方对中国人的主权观显然又多了一些了解，因为中方在谈判中主动表示希望由美方全权 负责中国代表团的安全，而中方只打算派出七名警卫人员配合美方的工作。这个提议自然大 受美方的欢迎，而中方希望借此表达的则是这样一种看法，即在坚决维护自身主权的同时， 也应该对别国的主权给予同等的尊重。采访高建中谈话录音。
在中美双方的早期接触中，韩叙在美国人的印象里就是一个十分精明干练的外交官。他 在谈判中表现得对工作了如指掌，并且善解人意，反应机敏，同时又不乏灵活性。不过尤其 令他们印象深刻的是他在维护国家主权和尊严时所表现出来的坚定的原则性，作为政府政策 的执行者，他的忠诚是无可挑剔的，而这恰恰是他赢得谈判对手们尊敬的重要原因。
在终于解决了一系列棘手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