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叙传-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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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终于解决了一系列棘手问题之后，韩叙陪同黑格实地考查了尼克松将要访问的所有城市。 在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这两个针锋相对的谈判对手之间建立起了一种真诚的私人友谊。 他们在私下里谈论的话题相当广泛。黑格回忆说：“我在北京度过的三周里，每天都和韩叙 一起工作，一大早就开始，有时一直到深夜。那时他的精力之好真让我吃惊。当我得知他每 天要骑自行车从家里到单位时，我对他更为敬佩。我算了一下，这样他每天所剩的睡眠时间 只有不到两三个小时了。有这样一位忠诚的专家为了中国人民的利益而尽心尽力，这是他们 的幸运。”黑格1996年1月18日致葛绮云的信。
黑格率领的先遣小组中的一位名叫罗纳德·沃尔克的年轻人也和韩叙成了好朋友，他这 样评价韩叙说：“我们每天在一起工作，试图理解对方以消除25年来我们之间的隔阂，这时 我显然发现自己是在同一个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他诚实，有高度的原则性和机智灵活的外交 技巧，但同样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热情和敏锐的人。”事实上，年仅34岁的沃尔克也给韩 叙留下了相当不错的印象，不过沃尔克后来是从尼克松总统那里了解到这一点的。尼克松对 他说：“我刚到北京时他（指韩叙）就告诉我，我们年轻的先遣团员，尤其是沃尔克给他留 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他说沃尔克直率的谈判风格一定让委婉含蓄的中国官员大吃一惊。” 沃尔克1996年7月9日致葛绮云的信。
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中国都有理由对尼克松的来访给予特殊的重视；当由黑格率领的先遣 小组离开北京之后，一个少有的规模庞大的接待班子很快就在人民大会堂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这个班子的核心成员都是由周恩来亲自挑选的，他们几乎全是在“文革”中受到过冲击的 业务骨干。负责事务性工作的若干小组被统称为前台班子，根据惯例，它们的工作一律由礼 宾司负责安排和协调。在前期制定接待方案过程中担任过重要角色的韩叙成为这个方案的主 要执行者之一，他被确定为前台班子的总负责人。在尼克松到来之前，他将根据已经拟定好 的方案组织有关部门落实各项准备工作。这些准备工作除去涉及常规的安排之外，还包括一 些需要投入大量人力和资金的工作，比如在有关的城市之间增铺地下电缆、扩建它们原有机 场的停机坪，以及动员相当数量的群众对尼克松将要访问的城市的环境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清 理等等，其中也包括清除诸如“打倒美帝国主义”之类的政治口号。周恩来几乎每天都要和 这个接待班子在一起工作几个小时，他对所有的细节都亲自过问，并且做出明确、具体的指 示。一切都在按计划顺利进行着，考虑周密的接待方案和深入细致的准备工作，似乎注定了 人们在即将开始的访问中会创造一个礼宾接待史上的成功的范例。
很多人都记得尼克松后来在他的回忆录里是如何描述自己在1972年2月21日到达北京时看到 的那个场面的：“机场上的仪式完全符合外交礼节的一切要求——很有礼貌而又很冷淡。” 当他走下飞机舷梯时，他看到的是并排悬挂在一起的中美两国国旗、三军仪仗队以及等候在 机场的中国总理。在检阅完仪仗队之后，乐队还将演奏两国国 歌。所有这一切都在告诉世人，他的确享受到了元首级的礼遇。不 过在他的期待中，他还希望看到欢呼的人群和前来迎接他的各国外交使团的官员们，但是这 一切都没有。在过于安静的机场上，人们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两国国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 飞舞时发出的声响。这一切又似乎在告诉世人，他属于那种来自一个尚未与中国建交的、并 且还远谈不上友好的国家的元首。没有什么比尼克松看到的那个场景更能体现那次接待的基 调了：不亢不卑、不冷不热、以礼相待。
但是在这个历史性的场面结束之后，尼克松的感觉显然要好得多，因为在他到达钓鱼台 国宾馆后不久，就得知毛泽东主席将在下午3点钟的时候会见他，这不免使他大松了一口气 ，因为在此之前一直没有肯定的消息证实这次会见的确存在，而现在它不仅是存在的，并且 它到来的时间远比他想像的要早。事实上，并不是中方有意要将事情搞得扑朔迷离，而是毛 泽东在尼克松动身的前几天突然休克，他的心脏甚至还一度停止了跳动，在经过了几天的紧 急抢救之后，他的病情才刚刚稳定下来。令尼克松感动的是，尽管毛泽东的身体仍然很虚弱 ，但他还是把同自己谈话的时间从原定的15分钟延长到了1小时零5分钟，以至于担心他的健 康 的周恩来在一旁焦急地不停地看表。而在当天晚上安排的欢迎宴会上，虽然依然没有各国外 交使团的人员出席，但是尼克松却出乎意料地听到了乐队在演奏他上任时挑选的自己最喜爱 的歌曲——《美丽的亚美利加》。这首歌使整个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尼克松的一些随行 官员赞不绝口地说，中方的这个安排实在是“太周到了”。尼克松本人更是在宴会结束时特 地走到乐队面前表示感谢，他说他在国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演奏得这么好的美国乐曲。尼克 松在这一天之中的经历大概足以让美国人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了，即像中国这样一个传统的礼 仪之邦，非常懂得如何运用礼宾艺术来营造自己所需要的谈判氛围。
跟随美国总统来访的近500人被分别安排在钓鱼台国宾馆和民族饭店下榻，而其中的钓 鱼台国宾馆自然被用于接待尼克松总统以及来自白宫和国务院的高级官员。从这个代表团抵 达北京的时候起，负责接待工作的前台班子也被相应地分成了若干个部分，而韩叙则成为被 派往钓鱼台国宾馆的那个小组的负责人。
差不多所有的接待安排都因为白宫和国务院官员之间的矛盾而变得错综复杂，但是美国 人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中国方面已经在自己的接待计划中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当尼克松 一行抵达钓鱼台国宾馆时，他们发现白宫官员的住处被小心翼翼地同国务院官员的住处分开 了。而且这些分属于两个机构的官员甚至都不必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与中方的官员进行谈判 ，当基辛格和中国副外长乔冠华讨论公报草案的遗留问题时，国务卿罗杰斯则在同中国外长 姬鹏飞讨论国际问题以及双边贸易和人员往来问题。当然，和后者之间讨论的那些在华 沙会谈上一直被讨论的老问题比起来，有关公报草案的讨论显然是更具实质性的。罗杰斯对 尼克松将国务院排除在最核心的谈判之外一直感到愤愤不平，但是他也因此不必像基辛格那 样必须整天待在钓鱼台国宾馆里绞尽脑汁地研究公报的措辞，而是有机会和总统一起四处参 观游览和观摩文艺演出。
第四部分七 接待尼克松和田中角荣（3）
韩叙的职责是专门负责落实在尼克松的日程表上排列着的各项活动。不少美国人很快就发现 ，中国的礼宾官员非常善于按照事前制定的计划来控制各项活动的时间，但是他们却从不 给人以紧张之感，即使是当他们处理一些棘手或是十分紧急的情况时，从他们身上也一点看 不到美国礼宾官经常表现出来的焦躁易怒，这一点令美国人感到不可思议。采访 高建中谈话录音。
不过更令美国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中国人实施他们计划的决心，因为即使是最完备的计 划，也往往会因为某些突发情况而变得难以实施，比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事实上，在尼 克松准备游览长城的前一天，北京就下了这样一场真正的大雪。尼克松和一些美国官员差不 多认为第二天的游览计划要泡汤了，当然，即使真的泡汤了他们也无话可说，因为如果按照 原计划行事的话，乘车行驶在被大雪覆盖的长达几十公里的山路上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十分令 人担心的事情。但是，并没有人通知他们计划将要变更。第二天，尼克松一行的车队按时出 发了，但是当车队驶出城外时，那些美国人看到的情形简直令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 条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柏油马路蜿蜒着伸向山间——这是中国人在一夜之间创造的奇迹。尼 克松事后得知，这是周恩来在昨天同他会谈时抽空安排的。这件事甚至使尼克松得出了这样 一个结论：“今后几十年内要努力搞好同中国的关系，否则我们总有一天要面对世界历史上 最可怕的强大敌人。”陈敦德著《毛泽东·尼克松在1972》，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 997年2月版，第327页。
然而，有些事情显然比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要难对付得多。在尼克松的记忆里，迫不得 已改变原计划的情况还是发生过，那是在他离京前举行答谢宴会的时候。根据事前的安排， 宴会将在晚上7点钟开始，而尼克松则要在6点半钟的时候前往人民大会堂的新疆厅会晤应邀 出席宴会的周恩来。但是就在尼克松夫妇正要去新疆厅的时候，江青突然不期而至。这是一 个实在不便拒绝的拜会，尽管尼克松在江青谈话时不断地看手表，但后者还是拖到了7点钟 以后才离开，而周恩来则在新疆厅里白白等了半个多小时。同上，第329页。 事实上，在制定 整个接待方案时，人们要小心谨慎地处理的不仅是美国国务院和白宫官员之间的矛盾，还有 与以江青为首的极“左”势力之间的关系。
不过严格按照计划行事并不意味着某种刻板，相反，中国人的善于变通同样给美国人留 下了深刻的印象。比如当中方的工作人员听到有些美国人抱怨日程安排得太过紧张，以至于 他们都没有时间去商店购物时，中方临时决定将远在十几公里以外的一个专供外宾购物的商 店——“友谊商店”里的商品临时搬到了钓鱼台国宾馆出售。这一友好的举动自然大受欢迎 ，这使住在那里的美国人都有机会选购到令自己满意的商品。不过除了他们购买的商品之外 ，他们带走的还有中方不动声色地送给他们的中国糖果。实际上，那些糖果是他们每天从放 在宾馆房间里的糖果盘中拿走的。客房服务员最初曾对他们的客人在一天之内就可以吃掉满 满一大盘糖果感到惊讶不已，但是，当同样的情况接二连三地发生在每一位客人身上时，他 们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原来那些糖果并不是被客人吃掉的，而是被他们小心地放进了衣 箱。这件事被报告到周恩来那里，周恩来的建议是继续在他们的房间里摆放足够的糖果，而 他的客人们果然如数照收，这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游戏使双方都感到很有趣。
由于主要负责钓鱼台国宾馆方面的事务，韩叙成为同美国高级官员打交道最多的中国外 交官之一。就像以往一样，他的干练、真诚、热情和周到很容易使人对他产生信赖感。不知 从什么时候开始，当那些美国人碰到问题时总是先想到去找他，尽管其中的许多问题已经远 远超出了礼宾的范围。不过无论是什么问题，韩叙都会设法圆满地加以解决，这使他在美国 人的眼里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总管”。韩叙和他们当中的不少人建立了私人友谊，这种关 系的价值在他两年后以中国驻美联络处副主任的身份抵达华盛顿时充分体现出来了，因为 他正是通过这些“老熟人”的帮助，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迅速打开了局面。 尽管中方在接待方案中已经想方设法地减少了美国国务院和白宫官员之间发生摩擦的可能性 ，但摩擦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罗杰斯和他手下的职业外交官们是在从北京飞往杭州 的飞机上决定要对尼克松和基辛格发泄他们的不满的，因为他们直到那时才看到了即将发表 的《中美联合公报》的定稿，而在他们看来，那根本不是一份理想的公报。由于从始至终都 被排除在这个最重要的过程之外而引起的愤愤不平，显然使他们夸大了对公报的意见，以至 于他们认为必须做出重要修改的地方竟然多达１５处之多。
助理国务卿格林无疑是他们中间的挑毛病的高手，他提出的最为尖锐的意见是公报在谈到美 国对日本、韩国以及东南亚的一些与美国签署过安全条约的国家所履行的义务时，竟然只字 未提对台湾的义务，他认为这将引起台湾方面的强烈反应以及其他盟国的不安。他甚至对基 辛格最为得意的“台湾海峡两岸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的提法也感到不以为然 ，他说这并不能代表每一个台湾人的看法。采访王立谈话录音。王曾参加过这 次接待工作，后曾任中国驻美使馆政务参赞及中国驻芝加哥总领事。
当尼克松兴致勃勃地游览完西湖回到住处后，罗杰斯将已经被整理成文字的专家们的意见 交 给了他。尼克松简直要被那些倒霉的意见气疯了，但是他不能不有所让步，于是，基辛格只 好受总统之命，拐弯抹角地向乔冠华提出了修改公报的要求。乔冠华在听到这个令人难以置 信的要求后勃然大怒，他认为没有必要重新讨论已经双方最高领导人同意的公报内容，此外 他还提醒对方说，他并没有重开谈判的权力。
最先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的人是周恩来，他很快就请示了远在北京的毛泽东。毛泽东表示可 以就美方提出的一些问题重新商谈，但是有关台湾问题的部分除外。于是，周恩来说服已经 精疲力竭的乔冠华与同样已经精疲力竭的基辛格又熬了一个通宵。在最后公布的公报中，罗 杰斯和专家们的一部分不涉及原则问题的意见的确被适当吸收了。
当然，这并不能完全平息罗杰斯和专家们的怨气，但是尼克松和罗杰斯谁也没有想到， 出面缓和他们之间紧张气氛的人竟然会是周恩来。当尼克松一行抵达此次访问的最后一站上 海之后，周恩来亲自到罗杰斯的房间里看望了那些依然面有愠色的国务院的官员们。一个小 时以后，当他从罗杰斯的房间里走出来时，一直将他送到门口的美国人脸上的表情比以前好 看多了。当然，这个临时增加的颇有戏剧性的举动如果能被媒体公开报道出去的话效果将会 更好，不过这一次韩叙和新闻司的人都疏忽了一件事，就是及时向记者们披露此事，他们为 此受到了周恩来的批评。
另一件可以被称作是差错的事情发生在杭州，不过它后来在人们的谈论中变成了有关此 行的一个轻松的小插曲。那是尼克松一行抵达杭州的当天下午，根据原定计划，尼克松和周 恩来将分别从他们的住地出发，然后按照约定的时间在花港公园汇合。但是由于中方的接待 人员未能提前赶到汇合地点，而双方的陪同人员刚好都不清楚该在什么时间到达公园的什么 地方，结果，周恩来和尼克松在公园里相互寻找了好几分钟。美方的安全人员当时简直是如 临大敌，而记者们事后却把此事轻松地形容为一场有趣的“捉迷藏”游戏，幸好这场游戏是 在周恩来和尼克松的大笑声中结束的。采访高建中谈话录音。
当然，这些纰漏并没有妨碍人们对整个接待工作给予高度的评价，事实上，它成为保证这次 震撼世界的外交行动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礼宾司在其后的一段时间内不断收到美国人 写来的感谢信。大概局外人很难想像这次接待活动的组织者和参与者们付出了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