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光-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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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说他是被吓死的,或者因为失血过多死的。在我看来,这都没有什么区别。”
“天啊,比尔!”
“我想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一直没告诉你。事实上我自己也很奇怪。我们结婚11年了,到今天你才知道有关乔治的事情。而我了解你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你的姑姑、姨妈、叔叔、舅舅。我知道你的祖父喝醉了,手里挥舞链锯,死在爱荷华州家中的车库里。我了解得这么多,因为结了婚的人无论多么忙,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对方的点点滴滴。如果他们真听烦了,就闭起耳朵。但总会一点一点地了解。你是不是觉得我错了?”
“没有,”奥德拉显得有气无力,“你没错,比尔。”
“好了,奥德拉。在过去的11年里,你已经了解了关于我的每一件事。每个秘密,每点想法,每次感冒,每个朋友,每个欺负过我的人。你知道我跟苏珊。布朗尼睡过觉。你知道有时我喝醉了变得很脆弱,我喜欢大声放唱片。”
“特别是听《感激的死者》的时候。”她说。比尔笑了。这次她也笑了。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了解的事你都知道了。”
“对,我想是。但是这个……”她顿了顿,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比尔,这个电话和你弟弟有多大关系呢?”
“让我慢慢说。别急着让我讲完所有的事情,否则我会感到拘束。
关系非常大……非常……离奇得可怕……我得整理一下思路。你明白,我从没想过要告诉你关于乔治的事情。“
她眉头紧锁,不解地摇了摇头。
“我想说的是,奥德拉,这20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想起过乔治。”
“但是你告诉我你有个弟弟叫……”
“我说的只是一个事实,仅此而已。他的名字只是一个字眼,在我脑中没有任何影迹。”
“但我以为他在你的梦里留下了阴影。”奥德拉的声音异常平静。
“呻吟?哭喊?”
她点点头。
“我想你说得对,”他承认了,“实际上,你说得一点不差。可是你记不住做过的梦便无所谓了,是吧?”
“你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想起过他?”奥德拉摇摇头,表示怀疑。
“甚至他死去时恐怖的样子?”
“直到今天,奥德拉。”
她看着他,又摇了摇头。
“结婚前你曾经问我有没有兄弟姐妹,我说有一个弟弟,夭折了。
你知道我父母都过世了,而你有那么多亲戚。他们占据了你所有的注意力。但是还不止这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仅是黑洞里的乔治。这20年里我从没想起过德里,那些亲密的朋友——艾迪。卡斯布拉克、理奇。多杰、斯坦利。尤利斯、贝弗莉。马什……”他用手指梳了梳头发,笑起来,声音有些发抖。“就像得了健忘症。如此健忘,以至于自己都意识不到了。直到麦克。汉伦打来电话……”
“谁是麦克。汉伦?”
“儿时一个要好的朋友——自从乔治死后,我们就成为最要好的朋友。当然他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们都不是孩子了。麦克从大洋彼岸打来电话。他说:“你好,是邓邦家吗?‘我说是。他又说:“比尔?
是你吗?‘我说正是。他又说:“我是麦克。汉伦。’这名字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他可能是推销百科全书或者唱片的。直到他说:“我在德里。‘他一提到德里,我的心里就好像打开了一扇门,射出一道可怕的光。我记起他是谁,记起乔治,记起其他所有的人,所发生的一切——“
比尔打了一个响指。“就这样。我知道他要叫我回去。”
“回到德里。”
“是的。”他摘掉眼睛,使劲地揉揉眼睛,望着她。有生以来她还从未见过一个人怕成这个样子。“回到德里。因为我们发过誓。我们所有的人都发了誓。我们站在小溪旁,手拉手站成一圈,用玻璃划破手掌,就像一群做游戏结义的孩子。只不过我们是真的。”
他伸出手掌给她看。只见双手掌心上有一条嵌得很深的白线,分明是伤口的痕迹。她曾经无数次握过这双手,却从未注意到他掌心上的这道疤痕,淡淡的。她记得很清楚比尔的掌心没有任何疤痕。
比尔点点头。“没错。原来是没有疤痕。虽然我不敢绝对保证,但是我想昨晚还没有这疤痕。拉尔夫跟我掰手腕喝啤酒,我想我一定注意得到。”
他冲她咧嘴一笑,干干的,沉重而又恐慌。
“我想麦克一打来电话,它们就回来了。我想是这样。”
“比尔,那不可能。”她说着伸手抽出一支香烟。
比尔把玩着她的手。“是斯坦利划的,用一片可乐瓶,我记得很清楚。”他抬头看看奥德拉,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充满了痛苦和迷惘。
“我还记得那片玻璃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是一块新的干净的玻璃片。
记得吗?那时候可乐瓶还是绿色的。“她摇摇头,比尔却没看见。他还在琢磨自己的手掌。”“我记得斯坦利最后划了自己的手,还假装要砍掉自己的手腕。我想他是个傻瓜。不过,我差点儿要站出来阻止他,因为那会儿他看上去很认真。”
“比尔,别说了。”奥德拉低声恳求他。这一次她不得不用自己的右手扶住左手的手腕,好让自己的手不哆嗦,就像持枪射击的警察。
“伤疤不会回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那你是说你从前看见过这伤疤吗?”
“很浅。”奥德拉的声音尖利起来了。
“我们都流血了,”他接着说,“我们站在水里,离艾迪。卡斯布拉克、班恩。汉斯科和我筑的水坝不远。”
“你说的不是那个建筑师吧?”
“有一个建筑师也叫那个名字吗?”
“上帝!比尔,就是他设计的BBC广播中心。现在人们还在争论那个设计是个辉煌的梦想还是失败呢!”
“哦,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不太可能。不过也许是。我认识的那个班恩特别会造东西。我们都站在那里。我的右手拉着贝弗莉。
马什的左手,左手握着理奇。多杰的右手。我们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儿,仿佛刚刚受过洗礼的教徒。我记得看见地平线尽头的德里水塔,像天使的长裙那么洁白。我们发誓,我们发了血誓:如果噩梦还不结束,如果恶魔再次出现,我们就回去,一起努力,制止新的灾难。永远。“
“制止什么?”她愤怒地对他大叫起来。“制止什么?你在说些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问、问……”比欲言又止。奥德拉觉察到一丝木然的恐惧悄悄地袭上他的脸。
“给我支烟。”
她递给他烟盒。他点燃一支。奥德拉从未见过他抽烟。
“我过去还是个结巴。”
“你结巴?”
“是的,那时候。你说我是洛杉矶惟—一个敢慢条斯理地讲话的人。事实是我不敢说快。那不是深思熟虑,不是从容不迫,不是智慧的表现。所有矫正过口吃的人说话都很慢。这只不过是个技巧。”
“结巴。”她的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好像他讲了个笑话,而她却不知可笑在哪里。
“直到乔治死了,我一直都有点儿结巴。”比尔已经听到每个声音都在脑子里重复不停,好像在时间的坐标上被无限地分隔开来。他像往常那样不慌不忙、有节奏地说出每一个字,但在他的脑海里他听到像“乔治”、“一点儿”这样的词重叠在一起,变成了“乔、乔、乔治‘、”一、一、一点儿“。乔治死后,我结巴得更厉害了。直到十四五岁的时候才有好转。我到波特兰找到一个治疗语言障碍的专家,托马斯太太。她真是太棒了。她教给我一些非常有用的技巧。最重要的是在那里我忘记了德里的一切。我不是一下子就忘记了从前,但是在一段相当短的时间里。也许不超过4个月。我的结巴,所有的记忆全部消失了。就像有人擦了黑板,所有古老的公式都消失了。”
他一饮而尽杯中的果汁。“刚才我说‘问’的时候有点儿结巴。
这还是21年来头一次。“
他看着她。“伤疤、结、结巴。你听、听明白了吗?”
“你是故意那么说!”她吓坏了。
“不。我想没有办法让人相信,但是这是真的。结巴很可笑,让人毛骨悚然。坦率地说,说话结巴的时候你根本意识不到。但是你的意识听得到。好像大脑的某一部分比别的部分运转得快。像过去孩子们玩的旧汽车里的那种混响装置,后面喇叭传出的声音总比前面喇叭传出的声音慢。”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看上去很烦躁、很疲倦。这13年来他干得那么辛苦。好像只有拼命不停地工作才能证明他平庸的才华。想到此奥德拉便感到很不安。她努力把这种令人不快的想法推回去,却做不到。要是比尔接到的是拉尔夫的电话,邀请他去酒吧掰手腕。下棋;或者是《阁楼》剧组的导演弗雷迪,跟他探讨几个问题,甚至也许是个打错的电话?这样想又有什么结果呢?
那么,什么德里镇、麦克都只不过是幻觉,由于初发的神经失常产生的幻觉可是那道伤疤,奥德拉,你如何解释那道伤疤?比尔是对的。原来没有……现在有了。这是事实。
“还有什么?”奥德拉问道。“谁杀了乔治?你和那些孩子做了些什么?你们发了什么誓言?”
他走到她的身边,跪下来,握着她的手,就像旧时绅士求婚的样子。
“我想我会告诉你,”他温情脉脉地说,“如果我真想告诉你,我会告诉你。许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但是一旦开口,这些事就都回到记忆里。我感到那些记忆就要爆发,像携风带雨而来的乌云。只是这雨很脏。雨后长出的树木都是怪物。也许跟他们在一起我就能够面对了。”
“他们知道吗?”
“麦克说他给他们都打了电话。他觉得大家都会去,除了斯坦利。
他说斯坦利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这一切我听起来都怪怪的。你吓坏我了,比尔。”
“对不起。”他说着吻了她,像一个陌生人的吻。她恨那个叫麦克的家伙。“我应该尽量给你解释。我想那要比半夜偷偷地溜走好得多。
我必须走。我想斯坦利也会去,不管他的声音听起来多么古怪。我不能想象自己不到场。“
“为了你弟弟?”
比尔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可以那样说,但是那是谎话。我爱他。
我告诉你20多年了我从没有想过他,你一定感到很奇怪。但是我真的很爱他。“他微微地笑了笑。”他神经兮兮,但是我爱他。你懂吗?“
奥德拉也有一个妹妹。她点点头:“我理解。”
“但是不是因为乔治。我也说不清。我……”
他注视着窗外的晓雾。
“就像一只鸟儿。秋天一到,鸟儿就知道该飞回家。凭直觉。我相信直觉决定我们的思想,你无法拒绝。你无法拒绝你的选择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同样你也无法阻止它的发生。我必须走。那个誓言已经牢牢地拴住了我的心。”
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感到自己很虚弱,要崩溃了。
“那带我一起去。”
恐惧的表情——为她的担忧——毫不掩饰地挂在他的脸上。她不禁倒退了一步,感到一阵透彻骨髓的恐惧。
“不,”比尔说,“奥德拉,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今后的几周里,德里会变成人间地狱。你就在这儿守着,替我敷衍。答应我。”
“我也得起誓吗?”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是不是,比尔?”
“奥德拉——”
“是不是?你许了诺言,看看现在你落得什么结果。而我也必须起誓,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因为我爱你。”
他的一双大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答应我!答应我!答、答。
答。答——“
她再也无法忍受了。比尔结结巴巴的,好像一条被渔叉刺中,拼命挣扎的小鱼卡在嘴里。“我答应,好了吧?我答应!”她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你现在高兴了吗?天啊!你疯了。整个世界都疯了。
但是我答应你。“
他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安顿她坐在沙发上,又给她端过一杯白兰地。她喝了小口,慢慢平静下来。
“什么时候动身?”
“今天,”他回答,“坐飞机。我不搭火车,开车到希斯罗机场,还起得上。你别跟别人讲,就装做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情愿地点点头。
“等大家发觉了,我已经到了纽约。如果转机顺利,傍晚就能到德里。”
“我什么时候再能见到你?”她轻声问道。
他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1985年1月2日
一个城市会闹鬼吗?
就像是传说中的老屋那样?
并不是简单地在城市的某处建筑,或者某个街角,或者某个公园的某个地方——而是每个地方。整个城市。
那可能吗?
德里竟然有妖怪出没!竟然成为妖怪的掠食场!
到底是什么在德里惊食?什么是它们的食物呢?
自从安德兰。曼伦的事情发生之后,我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能像我这么害怕。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极度恐怖的故事中。不到故事的结尾,你不会感觉这么恐惧。黑暗中妖怪终于从房子里出来,开始猎获食物——当然,那食物就是你。
就是你。
如果这是一个恐怖故事,那么它比布雷德伯里或者爱伦。坡之类的悬念迭出的恐怖经典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去年9月的一天,我读到了《德里新闻》转载的厄温案件调查庭的报告,我意识到那个杀死乔治。邓邦的小丑又回来了。实际上,在1980年左右我就开始了——我想我身上的某种角色已经被唤醒……我想这一切又已经开始了。
那么什么角色呢?我想是守望者。
或者也许是海龟的传声筒。是的……我想就是。我知道比尔。邓邦也会相信的。我不断地在那些旧书中发现过去的恐怖新闻;不断地从旧期刊中找出过去的屠杀事件。在我思想的后面,我听到不断增长、不断联合的某种力量发出的“嗡嗡”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响;我似乎嗅到一种闪电霹雳即将来临时苦涩的气息。我开始为我在世时几乎肯定无法完成的一本书作笔记。在我思想的一个侧面,我一直被那些最古怪的恐怖所煎熬;而在另一个侧面,我作为一个小镇的图书管理员继续忍受着世俗的生活。每个白天我整理图书,发放图书证……
我知道我会待在这个小镇里直到老死……在每个夜晚我会从睡梦中突然惊醒,用拳头堵住嘴不让自己尖叫。
那些恐怖故事中常见的场面都错了。我的头发并没有变白。我并没有夜游。我并没有说一些含义隐晦的话。我也并没有随身携带占卜板。我想我笑得更多了,就这么样。尽管有时我的笑声有些凄厉可怕。
我担任的一个角色——~个比尔所说的“海龟传声筒”的角色——告诉我,今晚应该给他们所的人打电话了。但是我,甚至现在,对这一切完全确定吗?我想要完全确定吗?不——当然不想。但是上帝,发生在安德兰。曼伦身上的惨案和1957年发生在结巴比尔弟弟乔治的事情像极了!
如果它又开始,我会给他们打电话的。我不得不那么做。但是现在为时尚早。上一次发生得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