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光-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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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新闻》的报道有一点绝对正确:爱德华的成绩很糟糕,他不敢回家面对他的继父,还有母亲和继父这个月一直在打架,那使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每当吵架白热化的时候,母亲会前言不搭后语地大声叫骂,继父先是不高兴地嘟哝,然后就会嚷着让她闭嘴,最后就破口大骂。但是爱德华从来没有见过他曾对母亲拳脚相加,爱德华觉得他不敢那么做。以前爱德华和多塞常挨他的毒打,现在多塞死了,他把多塞的那一份也算到爱德华头上了。
他们的骂架不时发生。最常发生的时候是在月底,也就是发薪水的时候。有时他们大吵大闹引得邻居报警,最后警察来了他们的吵架才告一段落。母亲总是向警察挑衅说他不敢碰她,而继父也从来不敢那么做。
在家里气氛紧张的时候,他只有尽量学乖一点,不然的话,看看多塞的下场就知道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具体的细节,但是他知道为什么。他想多塞是在错误的时间跑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他们说多塞是在车库玩耍时从梯子上掉下来摔死的。每当继父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手里拿着一杯啤酒,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时候,爱德华就躲得远远的——小心为上。
还有那把锤子不在车库了。
它怎么了?它丢到哪儿了?
那把锤子是曼克林的心爱之物,严禁他们哥俩动它。“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敢动一动,我就把你们的肚子里的杂碎都掏出来。”多塞曾经小心地问那把锤子是不是非常珍贵,曼克林说那把锤子没有后坐力,不管用多大的劲,它都不会弹回来。
现在它不见了。
自从他的母亲再嫁之后,因为耽误了许多课,爱德华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但是他绝不是一个笨孩子。他想他知道那把锤子的事情。
他想可能是曼克林在多塞身上使用了那把锤子,然后把它埋在花园里或者扔到了运河里。在他读过的那些恐怖故事里经常发生那样的事情。
他走近了运河。运河的水波荡漾着,好像丝绸一样光滑。月光落在水面上,泛起点点鱼鳞。他把帽子扔到一边,在水泥岸上坐了下来。
河水缓缓地流动着,经过爱德华现在坐着的地方,流向巴斯公园和德里中学的木桥。那些木桥的两侧涂满了各式各样骂人的话。有一次爱德华曾经看到上面涂抹着:“挽救俄国犹太人!收集珍贵的奖章!”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爱德华今晚没有去开心桥;他原来想到公园里的露天音乐台底下躺上一晚,但是现在他决定就坐在这里了。公园是个宁静的地方,但他想公园里最好的地方就是现在他坐的地方。他喜欢夏季来这里,因为在夏季时水位很低,流水只是冲刷着两岸低处的石头,发出悦耳的声音。他也喜欢在3月底4月初左右来这里。每到冰雪融化的时候,运河就变得梁骛不驯,携带着大量的树枝和垃圾汹涌而过。不止一次他曾经幻想和他的继父站在运河边上,然后突然间把那个该死的坏蛋推下去。那个坏蛋会尖叫着,双手挥舞着掉进水里,然后爱德华会站在水泥护栏边上,看看他被汹涌的河水带走。是的,爱德华会站在那里,高声叫骂:“这是为了多塞,该死的!到地狱里受苦去吧!”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想起来确实让他心旷神怡——一只手抓住了爱德华的脚。
他一直朝学校那边望,脸上流露着甜美的笑容,幻想着那个该死的继父如何被河水冲走。但是,脚上的扯动使他吃了一惊,失去了平衡,险些滚到运河里。
大概是那些大孩子们常说的同性恋者。他想着,然后低头向下看。他吓得目瞪口呆,尿了一裤子。不是同性恋者。
而是多塞!
就是弟弟多塞!他仍然穿着蓝色的运动夹克和灰色的短裤,只不过夹克上面沾满了泥土,而短裤被水浸湿了,紧贴在腿上。他那中间塌陷进去的头颅还朝着爱德华笑!
“爱德——华。”那个已死的多塞叫着,声音嘶哑,和恐怖电影里行尸的声音别无二致。多塞咧着嘴,露出了闪闪发光的黄牙。
“爱德——华……我来看你了……”
爱德华想要叫嚷。可是无限的惊惧控制了他,使他无法叫出声。
多塞的双脚竟然紧紧地贴在运河的水泥护墙上,而其中的一个脚跟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掉了。
“下来,爱德——华……”多塞的手上力气非常大,正把爱德华拖向运河的边缘。爱德华发出一声低低的悲嚎,一下手抓住了水泥护栏,拼命挣脱了那只手,然后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心里想着:“它决不是多塞卢爱德华终于叫出声来。尖利的叫声刺破了夜空。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多塞在哪儿,结果一头撞到了一棵榆树上。
他的眼前金星一片,摔倒在树底下。但他仍然挣扎着站起来,用手擦了擦头上流下来的鲜血。
他四处望了望,到处都是可怕的寂静。
就在他以为已经脱险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幽幽的叫声:“爱德——华,难道你不想见我吗?”
爱德华又向前猛冲。他的眼睛盯着前方的那盏路灯,那是公园的正门。他心里想,跑出这片树林,到路灯那边就安全了。
什么东西赶了上来,而且越来越近。
灯!跑到那边就好了。不要回头!不要!几乎就到了——身后的腥臭包围了他,使他不得不转过头来。
追着他的不是多塞了,是一个像电影《黑色礁湖》中怪物一样的东西:长长的满是皱褶的鼻子上下翻卷着;绿色的液汁不断地从那个可能是嘴的黑色裂口中流出;那双白色透明的眼睛露着凶光;许许多多长着利爪的手指像一张大网正向他罩来。看见爱德华看着它,怪物咧着嘴笑了。
就是这个喘息如牛的怪物在追他!爱德华一下子明白了。它想把他扯进运河里,带到一个漆黑无比的地方,然后吃掉他。
爱德华猛地加快了速度。路灯越来越近了。他能看到飞绕在路灯周围的蛾子和小虫了。一辆卡车从前面疾驶而过,向2号路驶去。司机根本没有注意到就在不到200码的地方一个男孩就要在20秒钟后死去。
爱德华一阵绝望。身后的腥臭也越来越近了。终于包围了他。
“啪”。爱德华撞在了路边的一条长椅上。黑暗中长椅很难看清楚。他一下摔倒了,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连忙向身后看——怪物已经逼近了他!那双银铃一样的大眼闪烁着寒光。
“啊!”那是他惟一能发出的声音。“啊!啊!啊!”
他拼命想往前爬,但是怪物那散发着鱼腥味的手已经抓紧了他的喉咙。就在那一瞬间,一个舒适的想法闪现在爱德华脑海:这只是梦;没有真正的怪物,即使有也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这只是梦,明天我会在床上醒来,或者可能在路天音乐台下面,然后我——怪物的手指越收越紧,他几乎喘不过气了。
“你……不是……真的……”爱德华喘息着说道。但是他眼前一阵发黑。他模糊地意识到这一切是真的,就是这个怪物要杀死他。
但是真是怪物?爱德华的双手竟然在怪物的背上摸索着,要去找拉链——在怪物把他的头从肩膀上撕裂下来的时候,他的手才垂落下来。
4
被噩梦折磨,整夜不能入睡,一个名叫麦克。汉伦的男孩在暑假第一天很早就起床了。其实天刚蒙蒙亮——浓雾笼罩的第一缕光线揭开了暑假完美的一天。
但是已经太迟了。现在整个世界都是灰色弥漫,安静得像一只从地毯上走过的小猫。
麦克穿上灯芯绒裤子,T恤衫,黑色旅游鞋,吃了一碗方便面,下了楼。他蹬上自行车,沿着人行道向城里奔去。雾气仍然很浓——它改变了一切,使那些最常见的东西都变得神秘而且有点邪恶。你能够听见汽车在行驶,但你却看不见;你不知道它们是近还是远,直到你看见它们像幽灵一样从浓雾中显现。
在杰克逊大街,他向右转弯,经过镇中心,然后沿着帕莫小巷横穿梅恩大街,沿着这条小巷往下骑。
在梅恩大街上他向右转弯,然后一直向巴塞公园骑去。快到公园门口的时候他下了车,停好车子,然后向运河走去。他完全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根本没有想到他现在的行动和昨天的梦有关。他甚至记不住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只是记得在5点钟的时候,自己大汗淋漓地醒来,想着自己应该赶快吃完早饭,骑车到城里去。
在公园里有一种他不喜欢的味道,是海水的腥味,他以前也曾经闻过。尽管海岸离这里还有40英里远,你仍能闻到海水的味道。但是今天早晨浓雾当中的腥味似乎更加浓重,几乎有些危险。
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视线。他弯下腰去,捡起了一把小刀。那是一把折叠式的小刀,小刀的一侧还刻着“E。C”两个字母。麦克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刀,然后把它折叠起来。谁丢了东西谁倒霉。
他又向周围看看。就在距离他找到小刀地方木远处,是一条被掀翻了的长椅。长椅的另一边,草地都被压平了……离那个地方不远,有两道浅沟。尽管草地很厚,但是那两道沟仍然清晰可见。它们是朝运河的方向去的。
而且还有血迹!
大概是狗打架——一只狗把另一只狗咬伤了。但是这个想法几乎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他想起了那只鸟。他在凯辰特纳铁制品厂看见的那只鸟。
别胡思乱想了!快离开这里吧。
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他还是沿着那两道沟走了下去。在他的头脑中出现了一个故事。是一个恐怖故事。谋杀案。对了。这是一个晚归的孩子——宵禁之后还没有回家,然后凶手抓住了他。那么凶手如何处理尸体呢?当然是把它拖到运河边上,然后扔到运河里。就像希区柯克电影里所演的那样。
他正在追踪的两道沟有可能是两只脚拖出来的!
麦克哆嗦起来,不安地向四周看去。故事也有点太逼真了。
试想谋杀案不是人干的,而是一个怪物!就像是那些恐怖故事,或者噩梦中的怪物!
他确信自己不喜欢那样的故事。那听起来很蠢。但是没办法,那个故事依然萦绕在他的心头。今天早上骑车到镇里有点无缘无故。沿着草地的两道浅沟追踪更是无聊。他爸还有很多家务活等他去干。回家吧。最好回去吧。
但是——他又沿着那两道沟走了下去。到处都是斑斑点点已干的血迹。尽管不如长椅那边的血迹多,但是也不少。
他已经听到运河的声音了。运河岸上的水泥边猛地出现在眼前。
草地上有东西!天哪!麦克退缩着,又想起了春天的时候他看见的那只鸟。
我不要看!
但是他仍然弯下腰,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块上面沾着血污的破布。
海鸥的叫声在他的耳边响起。麦克盯着那块破布,想起了春天发生的事情。
5
每年4月到5月间,麦克。汉伦家的农场就会从冬日的长眠中醒来。
春天的来临对麦克来讲,不是妈妈厨房窗户下面的第一朵藏红花,不是孩子们带到学校里的蛐蛐和小鱼,不是棒球联赛的首场开战,而是爸爸喊着他的名字让他帮忙把卡车从车棚里推出来。那辆卡车是由一辆老掉了牙的福特汽车改装而成的,车座是威廉。汉伦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半个烂沙发,换档杆上安着的是一个房门的圆头把手。
汉伦父子俩把老爷车推到车道上,发动着了以后,麦克兴奋地喷着汽油的味道,感觉着微风拂过面庞,一种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
“春天回来了!我们都醒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汉伦一家一年工作是从捡石头开始的。为了防止石头打坏犁烨,他们不得不把田地里的石头检干净。这样的工作要平整整一周。一次检完石头回家时,麦克问他的父亲,为什么每年都有这么多的石头。威廉点着了一根烟说道:“我爸爸曾经告诉我,上帝热爱石头、苍蝇、野草和穷人胜过热爱其他的东西,所以他制造这些东西就要多一些。”
“但是每年它们都要回来。”
“是的。我想是这样。那是推一解释的办法。”威廉说。
落日的余辉中,肯塔斯基河那边传来了一只潜鸟孤独的叫声。那叫声是那么凄凉,让麦克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爸爸我爱你。”他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他的爱是那么强烈,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滚动。
“傻孩子,我也爱你。”父亲说完,用力抱住了他。“我们该回去了。先洗个澡,然后好好享受你妈妈做的饭菜。”
晚上,当父亲母亲正在房间里看电视的时候,麦克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春天来了,感谢上帝,春天又回来了。”
春天是个繁忙的季节,一个让人愉悦的季节。
等到检完石头,耕完地,他们就得播种了。忙忙碌碌地种菜种豆,夏季会不知不觉地过去,最后迎来丰收的季节。但是收获刚过,天气就变得越来越冷,地上就会结满白色的霜。麦克就会站在院子门口,鼻子通红,看着父亲又把拖拉机和那辆福特老爷车开回去。他的心里有点失落,“我们又得睡觉了,……春天消失了……夏季过去了……收获也结束了。”不管是那南飞的鸟儿还是日渐昏黄的日光都让他伤感,有时甚至想哭出声来。
干杂活和上学、上学和干杂活,这是麦克的生活。但是有时也不总是这样。每当麦克放学回家,他先放下书包,然后吃点东西,最后就是看看父亲给他留下的便条。父亲会告诉麦克他在哪里,然后布置给他除草之类的杂活。但是一周至少会有一次——有时两次——父亲会不留便条。在那样的日子里,麦克就会觉得全身轻松。
有时父亲还会留其他的便条,让他四处逛逛。那让麦克了解了德里镇的不少东西。
但是有一次,父亲带他到法庭去看博顿警长在阁楼里发现的一个可怕的机器。那是一把铁铸的椅子,四周还有铁链,让麦克想起了星星监狱里的电椅。博顿警长让他坐进椅子里,然后给他上了链子。
麦克满眼疑惑地看着他的父亲和博顿警长,不知道这把椅子怎么成为惩罚“游民”(博顿的话)的可怕的刑具。
“真是个孩子,”博顿警长笑了起来,“那些游民绑在这里两三个小时也没事,但是四五个小时过去,这把椅子就不那么美好了;等到十六七个小时过去他们大多数会哭叫起来;等到24个小时过去,所有的人都会愿意在上帝面前发誓,以后再也不敢到德里来了。用这把椅子说服人可真是有效。”
坐在椅子里,麦克突然感觉全身无比难受。“能让我出来吗?”他很有礼貌地说。博顿又大笑起来。有那么一刻,麦克觉得博顿会用手场着钥匙对他说:“我当然会让你出来……等24个小时之后。”
回家的路上,麦克问父亲:“为什么你带我到那里,爸爸?”
“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威廉回答。
“你不喜欢博顿警长,是不是?”
“是的。”父亲的回答那么简洁,麦克不敢再问下去了。
但是麦克喜欢父亲让他去看或者带他去看的大多数地方。这样,在麦克10岁的时候,威廉已经成功地把德里的一些历史传授给了他。
1958年的春天,父亲在一个信封的背面给他留了一张便条,上面写到:“没杂活。如果愿意的话,骑上自行车到帕斯彻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