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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调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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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话?”他慢吞吞、阴沉沉地问,心里却怦怦直跳:“天哪,是那句话吗?是那句话吗?” 
  “你总算开口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不中用的东西,还算是小伙子呢!”她用拳头比着他的胸膛,嘲讽地笑着说:“我一拳就可以打倒你!” 
  “可我不打你,你自己也会倒!”他冷笑一声。 
  “是罗,我喜欢你嘛。你人材又生得好,盘子①又白嫩……”说着又要去拧他的脸。 
  ①贵州方言,意为“脸蛋”。 
  “你究竟要说句什么话?”他厌恶地把脸掉开。 
  “你这副样子都配听啊?”她也把脸一偏。 
  “好好好,我求你,我求你……”他一侧身抱住她,强制自己去吻她的脸颊,这样可以使她看不见自己的眼睛。 
  “这才象个乖小伙”,她满足地笑了,“我是看你可怜才说的——我家老谢答应放你了。” 
  “真的?!”他跳起来,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哄你是狗崽!”她又请他观赏她的大鼻孔。 
  “他怎么答应的?”他不由得眉笑眼开。 
  “你还不相信吗?”她似乎被他的笑容打动了,“前天我告诉他,我有了,他就问是不是你的——这鬼老者奸②得很,早就猜出来了——我说是的。他气得脸都变青了,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放他走,不准他再进我的门!雹诠笾莘窖裕馕熬鳌薄? 
  李乔林心一跳,脸色马上变了,可转念一想:“这还不好?正好趁机摆脱她!” 
  刘正仙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你不会丢掉我,是不是?最少,你走之前不会丢掉我,是不是?”她双手抓住他的肩膀频频摇着,脸上充满了恳求的神情。 
  他心中暗暗称快:“好哇,现在轮到你来求我了!”他很想趁机报复她几句,但忍住了,随即装出温情的笑脸:“当然不会,我怎么舍得丢掉你呢?我的乖乖!”他真心感激地吻了吻她,她天真地笑了。可他心里却冷冷一笑:“从今以后一刀两断!这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第二天,李乔林提了四个土手榴弹去找霍得发,霍得发一见他就连声道贺:“恭喜你,你的函已经发出去了。” 
  “是真的吗?”李乔林装作第一次听说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是我亲手给你发的。你我不是外人,不妨直说。前天局里开办公会议,我发觉谢局长心情很好,老是和我们说笑。我就想,机会难得,是帮小李说话的时候了。我怕他一上来就摇头,故意先提出那个江西老傣的问题,他是为了照顾老妈要求调回去的,不过是工人,归劳动局调——谢老者马上同意了。我就接着提出你的问题,强调指出你是照顾爱人关系,这下可将了他一军,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你看,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急,慢慢来,只要我老霍留心,没有不成的事!” 
  李乔林连忙奉上一大堆感谢的话。 
  为了保险起见,下午一上班,李乔林就去找革委机关的收发员小林。小林殷勤地拿出登记簿,当场翻给他看。这回可错不了啦,李乔林亲眼看见了函件的号码。他怀着越狱成功的犯人那种狂喜的心情,急忙给表舅发了电报,怕他不相信,又寄了封航空挂号信,报告了函件的号码、日期,并再三请求对方迅速行动,早发调令。 
  八 
  远西发函后,苏南方面果然象李乔林未来的岳父再三保证的那样,进行得非常迅速,不到一个月就来函调他的档案、体检表和鉴定。霍得发亲自到工业局来通知了李乔林。李乔林摔了两个手榴弹,汪大年就让他自己起草自己的组织鉴定,看也不看,便给他盖了章。 
  但是正当李乔林心焦如焚,朝思暮想地盼望着调令时,他表舅突然来信告诉他:苏南县人事局研究了他的档案、鉴定和调动登记表后,初步表示满意。但有人对调动的理由提出了疑问:既然是照顾夫妻关系,为什么不结婚?既然没有结婚,又怎能叫夫妻?表舅他和丽燕父女反复商量后,认为唯一的办法是李乔林立即回苏南登记结婚。于是,李乔林立即向陈局长请了假,在张秘书那里悄悄地开了证明,匆匆赶回去了。“这样也好”,他想,“我的炸药库早空了,趁此机会补充一下。” 
  遵照表舅的嘱咐,李乔林在上海买了许多盒装和袋装的高级糖,以便分别送苏南县人事部门各有关人员。他又为表舅和岳父、岳母、妻子买了许多礼物。初夏水乡的明媚风光和久违的亲切的乡音更增添了他的兴致。当他下了车,同前来迎接的丽燕合提一个大旅行袋,在路人艳羡的目光中神气十足地走向丽燕家时,心里真是说不尽的高兴。他一连颠三倒四地说了些闲话,一边惊奇地打量着身边的这个姑娘。他发现她脱掉了臃肿的冬装,显得更年轻、更漂亮了。她的身体又丰满又匀称,迷得他心慌意乱、神不守舍。他不断地对自己说:“这正是你从青年时代起就一直在幻想和盼望的姑娘,今天命运终于把她慷慨地赐予你了。从今以后,她将给你带来毕生的幸福和无穷的快乐,使你永远忘记过去的梦魔般的遭遇和肮脏的交易。李乔林呀,你再不要诅咒命运了,总算快熬出头了,苦尽甜来的日子就要到了,说到底,命运总算没有亏待你啊!” 
  他感到自己的脚步轻快极了,仿佛稍稍用力一蹬,就会整个地飞到天上去似的。 
  李乔林在苏南只呆了三天,调令是发出了。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新婚之夜,美丽温柔的丽燕神色大变,两眼上眨,口吐白沫,软瘫在地板上,李乔林大声呼救,把丽燕的父母喊来。他们说:“不必惊慌,一会儿就会好的。”李乔林问:“她经常发这样的病吗?”“是的,有时会发作一下。”李乔林一下子冷了半截,这不是人们常说的羊痫疯吗?有些后悔。老俩口猜出女婿的心思,便冷冷地说:“你也知道,凭我女儿这样的条件,为什么要在边远地方找你呢?要是你觉得这样做不好,你也可以再回到远西去,我们不想勉强你。”李乔林哑口无言了,心里种种苦恼和委屈,经过一番斗争,权衡利害得失,觉得再回远西受牛朝杰、谢礼民之流的糟踏蹂躏那是不能想象的,她已经起了跳板的作用,过分的苛求也不必要了,还不如将就一些。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为了尽快办好调动手续,他急忙赶回远西。他想象那装有调令的邮车就拴在他坐的那列火车上,心里不禁暗暗祈祷:“老天保佑,这列火车千万不要出轨。”再一想,又暗自好笑:“如果真的出了轨,那调令是压不扁的,倒是我先被压扁了。” 
  到远西的当天晚上,他就背了一大包重磅炸弹去找霍得发。 
  “你的调令?还没有到埃发出啦?那就快了。好说好说,调令一到我马上给你下文件,办手续。你我不是外人……”闲谈间,李乔林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韩小雯调回苏州去了!她男人在苏州一个军工厂里,因公炸掉了一只手,韩小雯跟他一结婚,那边就派了两个穿军装的人来,档案都不看,就调走了。 
  李乔林明白了,韩小雯前些时候回家去,就是为的这桩事。他无法确定,对于韩小雯来说,在远西同他白头偕老和回苏州终生侍候一个临时结识的残废人,哪一样更幸福。他只是暗自庆幸,韩小雯先走了:否则,当她听到他走的消息时,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呢! 
  半个月过去了,李乔林每天去霍得发家听消息,得到的回答总是“不要慌,还没来。”他以为霍得发要最后敲他一记,又摔了一大包重磅炸弹,霍得发这才低声告诉他:“你我不是外人,不妨直说。你的调令已经来了,可牛书记不知怎么听说了,他亲自来关照我们不准放你走。” 
  “为什么?” 
  “他说你的现反问题还未审查清楚,要等做了结论才能放。” 
  “什么?现在他还想用这个来整我啊?”李乔林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霍得发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急,我们慢慢做工作嘛……”“这是没有用的!”李乔林的脸色非常可怕,说完跳起来就走,连霍得发这样老练的人都被他吓呆了。 
  “哎,小李,你不要乱来碍…” 
  李乔林已经什么也听不进了。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火炬一样的大字在熊熊燃烧:“拼了!拼了!”他象一头中了弹的野兽一样,在街上横冲直撞。血红的眼睛四下搜索着,仿佛要找一把尖刀或匕首,一下刺到牛朝杰的心窝里去。行人都以为他是个疯子。幸好王庆仙迎面遇到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李,你走哪里去?” 
  “我去,我要……”他象傻瓜一样地看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走我家去坐会儿。” 
  “不,不,不了,我要回去……”他说罢转身就走,直奔宿舍。 
  一进屋,他就失声痛哭起来。他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泪干气促,浑身瘫软,他哭自己功败垂成的调动,哭自己悲惨的命运,哭自己暗淡的前途。半年来,调动已成为他一切思想、愿望、情感、活动的出发点、归宿和轴心,成为他生活的希望、目标和动力。简直可以说,调动就是他的生命、他的信仰、他的上帝。他盼望调动,追求调动,好象乞丐盼求温饱、光棍盼求结婚、囚徒盼求自由一样。为了调动,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机,陪了多少强颜,花了多少金钱;为了调动,他不仅残害了别人的心灵,玷污了自己的身体,而且在婚姻上又作了痛苦的牵就。可如今,在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以后,一切一切都完了,一切都付之东流,就是因为牛朝杰一句话……仇恨在他的胸中沸腾,他的心被炙得发烫。他多么渴望手里有一颗真正的手榴弹,那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和牛朝杰同归于荆他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远西老百姓必将把他尊为烈士。因为牛朝杰不仅是他的私仇,也是远西人民的公敌。自从一九六九年牛朝杰民一纸“讲用报告”,在林彪党徒的卵翼下上台以来,一手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整了多少人!光是他亲自抓的所谓“红旗党”集团案中就株连了几千名贫下中农、社队干部,还有本县出去的工人、军人。在他的指使、怂恿下,数百人被打成重伤,数十人被打成残废,十余人被活活打死,近百人被逼自杀。不仅如此,他还企图制造新的冤、假、错案。他的哲学向来是:不整人则已,要整就整到底,免得那些人从地下爬起来乱说乱动,戳穿他“一贯正确”的神话。一切的一切,远西老百姓都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无奈天高皇帝远,敢怒而不敢言。 
  “对,我写信给中央控告他,叫他身败名裂!”李乔林攥紧拳头。“可是,如果省委不管,那就完了。根据以往的先例,我的控告信将由中央转给省,省转地,地转县,最后还是落到牛朝杰手里,那我就活不成了。不,这是极端危险的。再说,即使真的引起了中央或省委的重视,也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解决问题。” 
  他绝望了。有时候,他真的动了自杀的念头。但他立即想到,既要自杀,何不先杀了牛朝杰?可是,用什么办法杀呢?牛朝杰是公安局长出身,身大力强,李乔林岂是他的对手? 
  为了麻醉自己,李乔林开始抽烟、喝酒。一支接一支地抽,直起脖子灌,非要弄到呛不过气来,吐得满地腥臭,才倒在床上,不知人事……一个赤日炎炎的下午,李乔林无精打采地去局里——近来他常常不上班,陈局长也不过问。一进门,就听到王庆仙兴奋的嗓音;“你看看,你看看,这种事情我们县里还怕没有?多得很!睁开眼就是……”李乔林夺过王庆仙手中的报纸一看,赫然入目的是河南省驻马店地委第一书记苏华等人违反财经纪律、大兴土木,受到法律制裁的消息。他顿时激动起来,一口气看完,又回过头来看了两遍。好大一阵子,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皮卜卜直跳,他的手在发颤,一个崭新的计划突然象闪电一样照亮了他的思想,照得他兴奋得喘不过气来。 
  随后几天,李乔林一直在县革委机关各个办公室、电厂各班组和街上一些熟人家里留心察访。他发现全县到处都在热烈地议论苏华事件,言谈之间都情不自禁地联系到本县,有几个最大胆的甚至公开指出牛朝杰之流的名字。李乔林的信心更加坚定了。“对!政治斗争就是要主动出击、奇兵突起、以攻为守、反败为胜。”他反复激励自己:“中央不早不迟,恰恰在这时处理和公布苏华事件,真是天助我也,千万不能坐失良机。目前我已经山穷水尽,只有拿出这记杀手锏来,才能反败为胜,绝处逢生!” 
  在决定命运的那一天下午,李乔林下班后特意在局里看了半小时报纸,然后直奔牛朝杰的官郏他在一扇簇新的朱门上敲了又敲,无人应答。他畏缩了,“也许,这是上天最后一次劝谕我止步。要知道,这可是决定命运的背水一战啊!稍有差错,就会彻底失败。”他很想转身离去,但又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让我再敲一下看,如果这次再不开,就说明确实不该冒这个险。”他举起手,正要敲下去,又在半空僵住了,是敲,还是不敲?他退到旁边的操场上,团团转了几个圈。这两个念头仿佛两队实力相当的拔河队员,把他那颗悬在中间的心拉来拉去,可始终难定胜负。他全身颤得象煤筛一样,牙齿格格直响,目光迷乱,步履蹒跚,眼看就要退却、逃跑了,突然他想起了拿破仑的名言:“首先要投入真正的战斗,然后再见分晓。”于是,下了决心:“上啊,胆小鬼!宁做失败的英雄,不做后悔的懦夫!现在只有背水一战,孤注一掷。只有在‘尽其人力’之后,才能‘听其天意’。如果我现在逃跑了,那就不是天意,而是人过!” 
  他勇敢地冲到朱门前,敲了几下门,然后屏息静听,还是毫无声响。“这么说,也许是他不在家。那就明天再来吧。来总是要来的,只是推迟一天而已,一天!”正要转身,忽然看见门框上有个电铃的按钮。他恍然大悟,伸手按了一下,这次果然有效,里面很快响起了脚步声。 
  “你找谁?”开门的是牛朝杰的大名鼎鼎的老婆。她今年虽然只有二十七“公岁”,却已光荣退休了。 
  “牛书记在家吗?”李乔林多么希望她说“不在”,这样他就可以推迟一天,明天再来,仅仅是推迟一天。 
  她用那双深嵌在肥胖的圆脸上的小眼睛打量了他一会,才慢吞吞地说:“在的。” 
  没有退路了。李乔林心一横,也不知是喜是愁,但一看到门里的景象,就立即镇静下来。 
  他进去的地方是一个水泥地的天井,对面有一幢簇新的带阳台的小楼,从窗口望进去,全是明晃晃的新家具:大穿衣镜闪闪发亮,窗帘、图片,五彩缤纷。一个年轻姑娘正在里面听收音机,想必是牛千金或牛媳妇。 
  从楼侧一个过道穿进去,是一个大园了,里面有花坛,有果树,有菜畦,有瓜棚。一个年青人正提着一根很长的橡皮管浇水,想必是牛公子了。园子的那一边是一幢下旧上新的楼房,牛太太刚把李乔林引进底层的一间摆满木沙发的房间里,牛朝杰就从里门出来了。 
  牛朝杰有一张又黑又长的马脸,布满大粒的麻子。光秃的头顶油光闪亮,头上完全没有白发。他有一双名副其实的三角眼,目光锐利有力,象狼一样凶狠。他身材高大,肚皮微腆,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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