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女人-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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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像是银座呀!这么僻静,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妙子胆战心惊地抬起眼皮向四周瞧了瞧。
“没关系。”
“里面是空着的吗?”
“里面是厨房。”
“只有厨房?”
“这个……我也没看过。你为什么……”
“我父亲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犯的罪,所以……”
“不,跟这里完全不一样,那是一家又脏又偏僻的中国面馆。”
那家面馆从外面一看就知道是毒品交易的秘密场所。
妙子的父亲寺木健吉与那里的女人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女人的丈夫从一开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表面上却佯装不知。凡是搞黑市买卖等地下交易的人,互相之间都握有对方的把柄,因此,任何想要脱离或者放弃这种行当的企图都是不能容许的。寺木和那个女人也染上了吸食毒品的恶习。
“在事发的两年前,父亲就开始经常变换住所,那些地方几乎都不是人住的,周围尽住着一些可怕的人。我当时知道父亲干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只好忍着咳嗽跟着他四处漂泊。”妙子向千代子和盘托出了过去的事情。
中学同学的父亲杀人的事,千代子也从报纸上读到过。她至今还记得罪犯是在荒河泄水道的葛西桥一带被抓住的。
但是,在百货商店的鸟市与妙子重逢后,她一直不敢提及此事。
没想到今天妙子竟主动地提起了这件事,而且语气也十分平静。千代子已没有心思去吃眼前那盘锅贴了。
“后来,父亲常常夜不归宿,我半夜醒来时,看到父亲的床上总是空空的。我还看见过那个女人两三次呢!她长得很白净,显得有点儿胖。她像是一个很直爽的人,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她还给我买过发带呢!那时候,父亲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可怕,我见了几乎都给吓瘫了。”
事情发生在那家中国面馆的后屋。妙子的父亲在一间上了锁的密室里,突然被那女人的丈夫用枪顶住了。结果,妙子的父亲刺了他一刀。
那女人突然又站在了丈夫的一边,一下子揪住了妙子的父亲。妙子的父亲用力推开那女人,自己逃走了。后来,那女人往自己的静脉注射毒品而死,在她的胸前还发现了刀伤。
“手枪也许只是用来吓唬人的,因为里面没装子弹,而且,那女人自杀也没有目击证人。”妙子说道。
千代子负疚似的对妙子说:“对不起,来这个店又使你想起了父亲的事。”
“不,跟你没关系。我父亲的案子很快就要宣判了,最近我去见他时,他的样子很怪。所以,大概是我有些神经过敏,说了一些令人扫兴的话,实在对不起。”
“有田一到,咱们就离开这里吧。要是去一家热闹一点儿的咖啡店就好了。”
“去热闹的咖啡店,我就不会告诉你这些事了。”
“你把有田的事对你父亲讲了吗?”
“我说不出口,这种事只会给他增添烦恼。不过,他见我变化很大,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被关在里面,脑子整天想的只有自己的女儿,所以目光也就变得敏锐起来。他的目光好像是能把我看穿似的。自从跟有田住到一起以后,我就很少去看他了……上次我见他的时候,他还说:‘你要是遇上了心爱的人,不要说自己有父亲。’我真担心他会去死。其实,我比父亲感觉更敏锐……他虽然没说,但我看出来他的身体状况很糟,这不单单是心理方面的。他说:‘就算是失去了心上人,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呀!况且,世上好男人多的是。’听起来,这些话简直就像是遗言!我觉得他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
这时,有田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嘿!”
他仿佛是期待着两人在这里享受一段快乐时光似的。不料,一向待人和气的千代子突然板起面孔瞪了他一眼。
妙子的脸上却现出了羞怩的神态。
“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田纳闷地问道,然后,他坐了下来。
“我去千代子那儿,顺便约她一道来了。”
“这个,你不说我也明白。她就坐在我的眼前嘛!”有田微微笑了笑。
千代子坐直了身子说:“有田,你好好待妙子了吗?”
“你怎么冷不丁……”
“冷不丁你就答不出来了吗?”
“当然待她很好啦!其实,我也没必要非回答不可……”
“有必要!当时,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是真心要娶妙子吧。”
“你又来了。”
“我就是要问你的真心!”
“好,我说!那时,说我不能同妙子结婚的不正是你吗?”
“不错!当时我请求你,作为一个不能结婚的人,要尊重妙子!”
“真是个奇怪的请求!”
“可是,你还是同她住到一起了!”
“是的,用不着你请求,我一直都是很尊重她的,所以才想跟她住到一起的。”
“然而,你却给妙子带来了不幸!”
“千代子,你说得不对,我没有觉得不幸。”妙子大声否认道,“是他给我带来了阳光,我感到很幸福!”
“等一下。”千代子打住了妙子的话头,“有田,你去见过妙子的父亲吗?没去吧。”
“……”
“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良久,妙子平静地说:“那间屋子我不想住了,而且也住不下去了。”
有田点了点头。
“佐山先生和夫人都希望我再回到他们那里去,可是,如果不跟你做个了断,我就无法回去。一旦住在别人家里,我就不能偷偷摸摸地去见你了。”
“我明白。”
“我打算一直等着你。今天请千代子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句话。”
千代子眨着眼睛,探寻着有田的反应。
川端康成》生为女人》遥远的期待
遥远的期待
市子刚一出门,就见一位少妇怀抱着百日婴儿陪着婆婆站在大门口。她们住的房子与市子家隔三栋楼。
平常市子与她们没有什么来往,不过,她们也是这一带的老住户,从市子父母那一代起就与她们家有交往,因此党内团结的辩证法毛泽东1957年11月18日在莫斯科,她们出于礼貌前来致意。
孩子出生时,市子没有去祝贺,她感到有些难为情。
“喂,你出来一下。”她求救似的叫着佐山,宛如一个不知所措的少女。
少妇皮肤白皙,头上挽着发髻,这个初为人母的女人显得落落大方、温柔美丽。无形中市子对她产生了一种亲近感。
“我……”市子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端详着婴儿露在白帽外的那张可爱的小脸,“恭喜你们了。这孩子长得真可爱!”
婴儿的身上裹着黑礼服,被身着华丽和服的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
少妇的公婆将红豆饭和千岁糖①交到了市子的手里。
①红豆饭和千岁糖含有庆祝之意。
“让您见笑了,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哎哟,实在不敢当,您太客气了。”
市子惭愧得红了脸。她还没给人家送贺礼,此时不知该回赠些什么东西。
佐山一出来,也是先瞧了瞧婴儿。
“是位千金小姐呀!”
少妇扑哧一声笑了。
“是个男孩儿。”
“哦,这么说……是位可爱的公子喽!”
“瞧你!看那礼服的颜色还不知道吗?”市子责备道。
“嗯,可不是。”
佐山和市子站在大门口,目送着她们在红叶掩映下远去的背影。
“真让人羡慕。”
“还说呢,你糊里糊涂地把男女都搞错了!”
“不过,那么大的婴儿确实不容易看出来。把女孩儿错认成男孩儿当然不好,但把男孩儿错认成女孩儿却是件可喜的事。”
“为什么?”
“说明男孩儿长得秀气。”
“咱们也没给人家送贺礼,我心里正发愁呢!”
市子把那包千岁糖举到佐山面前,“看了这个高兴吧?”
“我们那时候也得这样做吧?”
“大概是吧。”
“你能带着千岁糖和红豆饭陪我挨家走吗?”
“丈夫也得跟着去吗?”
“人家不好意思嘛!都这么大岁数了,要是像刚才那位太太那么年轻……”
两人肩并肩走进大客厅,坐在了各自的座位上。虽没什么特别的话题,但两人都想说点儿什么。
那袋千岁糖令市子欣喜万分。
“把这个挂在客厅的什么地方吧。只是,不知别人看了会怎么想……”
“我看,到时候还得请你拎着几袋千岁糖陪我走一遭。”市子撒娇似的调侃佐山道。
“这差事该请阿荣或妙子来干。”
“万一人家以为是阿荣的孩子,而把我当成了祖母可怎么办?”市子调皮地笑道。
“阿荣会生孩子?”
佐山不假思索地问道。继而,他才发觉自己的问话实在可笑。
“她是女人,当然会生孩子!”
市子有些怫然不悦。
生为女人,阿荣既能为佐山生孩子,也能为清野生孩子。
市子仿佛第一次发现,能为佐山生孩子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无论是阿荣还是别的什么女人都可以做得到。从理论上来讲,市子和阿荣甚至有可能在同一天里,各自为佐山生下一个孩子。
当然,事实上只有市子才会生下佐山的孩子。这些日子,夫妇俩都沉浸在无限的欢乐之中,他们之间的芥蒂早已烟消云散。
近来,市子尽量不去想阿荣,因为她害怕由此而引出清野来。
结婚十几年来,市子再次怀上佐山的孩子时,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昔日的情人在自己的心里复活。她害怕这样的女人会又一次受到流产的惩罚。
然而,市子仍时时感到阿荣的存在。每当她无意中想起阿荣时,心里就会感到阵阵的剧痛。
阿荣对市子的崇敬与忌妒交织在一起,她行事既执着又古怪,在她那媚态与恶作剧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若是单单喜欢上了市子的丈夫似乎还可以理解,可是,她竟然又纠缠上了市子昔日的情人!市子感到十分痛心。
她不能丢开阿荣不管。
“我对于阿荣曾想过很多。”市子仿佛是在艰难地坦白,“我想,我们的孩子或许是拜阿荣所赐。”
“什么?”
“阿荣是为我而来,也许正是她给我带来了孩子。”
“你别胡说了!”
佐山厌恶似的皱紧了眉头。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你不认为我是在嫉妒吗?”
“嫉妒……”
“有时,嫉妒也会使人怀孕的。”市子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
佐山愕然呆住了。
“你大概已觉察到我的嫉妒心了吧。最近,只要我一提起阿荣,你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我一见阿荣就觉得这孩子很可怜,不知来到我身边的是一个天使还是一个妖精。现在,我这么大岁数竟又怀上了孩子,很出人意料吧。阿荣出于对我的敬慕不顾一切地投奔到这里,也很出人意料吧。我就觉得早晚会有什么事发生,出人意料的事一件接一件……”
市子虽未向丈夫明言,但在她的言谈话语中明白无误地暗示,正是阿荣为自己注入了不可思议的新生命。
从东京站的旅馆里将阿荣带回来的那天晚上,自己那莫名的喜悦、被阿荣吻过的那天夜晚自己那莫名的战栗,一个女人被另一个女人所爱或去爱另一个女人,在阿荣的青春攻势中,市子心荡神摇,几乎把持不住自己。
阿荣有时也会令人怜爱痛惜。
“这姑娘就像一只灯蛾,拼着命地扑我而来,可我却不知不觉地将她的翅膀一片片地撕落下来。也许,正是我把这姑娘给毁掉了。所以,我有时觉得是她给我带来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听起来,这像是在为我的自私自利开脱罪责……”
“得了吧,我可没有如此复杂的想法……胡思乱想也该有个限度,我真是服了你了!难道你想替阿荣生孩子不成?”
“我可没这么说!”
“阿荣不过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魅力罢了。”
“你是说,她想对所有的人试试自己的魅力?她就是为此而来我们家的?”
“不……”
“你不是也不相信阿荣会生孩子吗?这就证明,在你的心中阿荣的形象十分完美。”
“我只是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佐山狼狈地辩解道。
佐山受伤住院期间,许多人带着慰问品前来探望,对此,他都一一致信感谢,并附送了薄礼。
“阿荣和妙子为照顾我也十分辛苦,我打算请她们吃一顿饭,再送她们每人一件礼物。”他曾对市子这样说过,但却迟迟没有请她们两人。
出院回来那天,恰巧阿荣和妙子都在,于是大家就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权当庆祝佐山出院。可是,佐山认为这不能算是请客。
“分别请似乎不妥,我看,还是两个人一块儿请吧。”佐山对她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不似市子那般苦恼,“在医院里,阿荣还请我出面为她们调解呢!”
“我看靠不住。那姑娘反复无常。”
市子也有些心虚,对于同阿荣一起重新庆祝佐山痊愈这件事她仍犹豫不决。因为,在她看来,佐山出事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阿荣的心里也十分清楚。
“待妙子父亲的案子判决之后再说吧,这样对妙子比较好,因为,我确信她的父亲肯定会减刑。”佐山的决定今市子松了一口气。
自从被确诊为妊娠反应之后,市子感到自己与周围的人的关系仿佛为之一变,孕育在体内的新生命不仅原谅了别人,同时也原谅了她自己。
尽管佐山嘲笑她是胡思乱想,但是她之所以固执地认为孩子是阿荣这个天使或妖精的化身送来的,大概是出于这种心理上的变化。她甚至觉得佐山的这次交通事故也与自己体内的小生命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这次事故难道不是对佐山、市子乃至阿荣的一次警告和规劝吗?从怀孕与交通事故相继发生的时间来看,也许不是出于偶然。
但是,打从逮住老鼠的那日起,阿荣就再也没有来过市子家,也没在佐山的事务所露过面。市子怀疑是由于自己的怀孕使阿荣的幻想破灭,从而导致了绝望。阿荣就是这种性格的姑娘。
一进十月,阴雨连绵。垂在石墙外面的白胡枝子已渐渐枯萎,大门内的树丛旁却开满了绚丽的山茶花。
九月份,光一的父亲村松曾携作品来参加二科会商业美术部举办的摄影大赛,而且光一的作品也第一次入围了。可是,当时正值佐山不幸出了交通事故,所以未能招待他们父子二人。
最近,村松又来东京了。
“这次除了村松先生父子以外,最好是把阿荣和她母亲也请来,就算是祝贺光一的作品入选吧。”市子兴奋地说,“如果音子也来的话,肯定会谈起光一和阿荣的事。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阿荣的心思,但两个人一旦坐到了一起,我们大家再从中撮合,也许……”
吃饭定在明天,所以,市子马上让志麻出去采购了。
市子忙着将客人用的餐具一件一件地搬到厨房,以备明日之需。佐山见状,担心地劝道:
“你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了,从外面叫菜也可以嘛!”
“没关系,这是盂兰盆节的焰火大会以来第一次在家里招待客人,我一直盼着大家能再聚一次。想起焰火大会的那天晚上可真够热闹的,许多人都出来了,据报纸上说有一百多万人呢!对了,放焰火的那天晚上阿荣没有来。”
“反正,首要的是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