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显克维奇:十字军骑士-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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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那种衬帽;他的头发没有络上发网,齐眉毛修剪得匀匀称称,一绺绺的金发
垂在双肩上;他一看到这姑娘就敏捷地走过来;他身材高大、举止优雅,样子像一
个贵族的侍从。
雅金卡转向玛茨科,仿佛要表示她是特地来看他似的;兹皮希科却快快活活地
欢迎了她,握住她的手举到嘴边吻着,也不由得她不肯。
“你为什么吻我的手?”她问,“我是一个神甫么?”
“这是规矩,你不能抗拒。”
“即使他吻了你两只手,”玛茨科说,“也不足以表示我们对你送来的这么些
东西的谢意。”
“你带来了什么?”兹皮希科问,一面扫视着整个院子,看来看去只看见缚在
柱子上的那匹黑马。
“马车还没有来,但就要到了,”雅金卡回答道。
玛茨科开始一一列举她带来的东西;但是,当他提到两张床的时候,兹皮希科
说:
“我睡在野牛皮上就很满意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因为你也想到了我。”
“想到你的可不是我,而是‘达都罗’,”这姑娘答道,脸红了起来。“你要
是高兴睡在野牛皮上,尽管睡好啦。”
“我宁愿有什么就睡什么。有时候打过仗之后,我就把一个十字军骑士的尸体
垫在头底下作枕头睡觉。”
“你是在告诉我你打死过一个十字军骑士么?我肯定你没有打死过。”
兹皮希科并不回答,却笑了起来。倒是玛茨科嚷了起来:
“天哪,姑娘,你还不知道他呢!他别的事情没有于过,可就是会杀日耳曼人。
他能用一把斧、一支矛或者任何武器战斗;只消他远远看见一个日耳曼人,你就得
拿绳子把他缚住,否则,他就会冲上去攻击人家。在克拉科夫,他要打死使者里赫
顿斯坦,为了这,他差点儿给斫掉脑袋。他就是这样的人!我还要告诉你那两个弗
里西安人的事,我们获取了他们的扈从,从他们那里拿到很多贵重的战利品,只要
用一半就能赎回波格丹涅茨。”
于是玛茨科开始讲起他同那两个弗里西安人的决斗;也谈到他们的其他险遇和
他们所建立的业绩。他谈到他们如何在城墙后面、在旷野里同外国最伟大的骑士战
斗,如何同日耳曼人、法兰西人、英吉利人和勃艮第人战斗。他还告诉她,他们看
见过一些什么事物:他们见到过十字军骑士团的红砖城堡,立陶宛人的木头“格罗
杰崔”'注'和教堂,比波格丹涅茨附近能看到的都要美丽;还看到好些大城市和立
陶宛鬼神夜间在那里号哭的可怕的荒野,以及其他许多形形色色的奇异的事情;他
说,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在哪一次战斗中,兹皮希科总是战无不胜,因此,最伟
大的骑士们都对他感到惊奇。
雅金卡正靠近玛茨科坐在一根原木上,听得张大了嘴巴,怀着不断增长的钦佩
和惊奇的神情望着这年轻的骑士。最后,玛茨科讲完了,她叹了一口气,说:
“可惜我不是一个男孩!”
兹皮希科在听玛茨科讲话的时候,也总是仔细望着雅金卡,但看来,他是在想
别的事情,因为他突然说:
“你长成一个多么美的姑娘啦!”
雅金卡既不乐意、又很伤心地回答说:
“比我美的人你见得多啦。”
但是兹皮希科倒是真心诚意地回答她说,像她这样美貌的人他还见得不多,因
为雅金卡是个既健康、又年轻、又有力气的姑娘。难怪老修道院长常说她看来像一
棵松树。她身上没有一处不美:苗条的身材,宽阔的、仿佛是大理石雕出来的胸部,
鲜红的嘴唇,灵活的蓝眼睛。她也穿着得比在森林里打猎的时候更考究了。脖子上
挂了一串红珠子的项链,身上穿一件绿布面子的对襟皮外套,一件手工织的裙子和
一双新的长靴。连老玛茨科也注意到了这身美丽的服饰,他看了她一会之后,说道:
“你为什么打扮得像上教堂去那样呢?”
但她不回答,却喊道:
“马车来了!”
马车果然到了,她连忙跳了过去,兹皮希科也跟着出去了。卸车的时间相当长,
玛茨科感到非常满足,他看到一件东西就要赞美雅金卡一声。姑娘动身回家的时候
已经薄暮了。她正准备上马,兹皮希科突然抱住了她,她还来不及说话,就把她举
到了鞍上。这时候,她脸红得像朝霞,回过头来,声调柔和地向他说:
“你是个多么有力气的小伙子啊!”
他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惶惑和脸红,因为天黑了,因此他只是笑了笑说:
“你不怕野兽么?现在是夜里了!”
“马车里有一支刺野猪的矛。把它拿给我。”
兹皮希科走到马车跟前,拿了野猪矛,交给雅金卡说:
“祝你健康!”
“祝你健康!”她回答。
“愿天主报答你!明天或者后天,我要到兹戈萃里崔来谢谢齐赫和你的一番好
意。”
“来吧!欢迎你来!”
她策马奔去,就消失在路旁的丛林里了。
兹皮希科回到他叔父跟前。
“你应该进去啦。”
玛茨科可没有从原木上移动身子,只是答道:
“嗨!多好的姑娘啊!她使得我们的院子增光了!”
“这倒是实话!”
沉默了一会儿。玛茨科一面望着星星,一面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后来他说话了,
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她长得漂亮,又是个好管家,尽管她才不过十五岁。”
“是的!”兹皮希科回答。“因此老齐赫很钟爱她。”
“他还说莫奇陀里的产业将来就是她的嫁妆;那里牧场上还有一群牝马和好多
马驹哩。”
“莫奇陀里的田产不是包括好多沼地么?”
“是的,沼泽地里还有不少水獭。”
又是沉默。玛茨科关切地望了兹皮希科一会儿,终于问道:
“你在想些什么呀?”
“看见雅金卡,使我想起了达奴莎,好像有什么东西刺痛着我的心。”
“我们进屋里去吧,”老“弗罗迪卡”回答。“时间不早了。”
玛茨科吃力地站了起来,倚在兹皮希科身上,由他领着到套房里去。
第二天兹皮希科到兹戈萃里崔去了,因为玛茨科老催促他。他还一定要他带两
个仆人一起去摆摆场面,又要他穿上最好的衣服,表示对齐赫的尊敬和感谢。兹皮
希科照他的话做了,打扮得像去参加婚礼似的;穿着他的镶着金穗、绣着金“格列
芬”的白缎子“雅卡”。齐赫张开双臂真心诚意地用欢乐和歌唱接待了他;雅金卡
呢,一走进来,就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似地停住了,提在手里的一桶葡萄酒几乎也掉
下地来;她还以为是来了一位王子哩。她变得羞怯起来了,默默地坐在那里,不时
擦着眼睛,仿佛要让自己从梦中醒过来似的。这个不懂世故的兹皮希科却以为她不
愿意同他说话,其中一定有什么他所不了解的原因,因此他只是同齐赫谈话,颂扬
他的慷慨,赞美兹戈萃里崔这所房屋;说起这座房屋,确实是同波格丹涅茨的房屋
大不相同。
处处都显得舒服和富裕。房间里的窗子是用牛角切成的薄片制成的,磨得像玻
璃一般透明。房间中央不装火炉,而在四角有很大的烟囱。地板是用落叶松做成的,
四壁挂着一套套甲胄和许多擦得灿亮的碟子、银汤匙。满地铺着从战争中带回来的
贵重地毯。许多桌子下面都有庞大的长角野牛皮。齐赫很高兴地指着他的财富,说
这都是雅金卡的家产。他领兹皮希科到洋溢着松脂和薄荷香味的套房里去。那里的
天花板上挂着一大捆一大捆的狼皮、狐狸皮、水獭皮和貂鼠皮。他指给他看干酪、
蜂蜜、蜜蜡、一桶桶面粉、一箱箱干面包、大麻和干菌等等食物。然后他同他去看
谷仓、储藏室、马厩、牛舍和摆满了打猎器具与渔网的小屋。兹皮希科让这些财富
看得眼花缭乱,使得他在吃晚饭时禁不住大加赞美。
“住在兹戈萃里崔多快乐啊!”他喊道。
“在莫奇陀里,也差不多有同样的财产,”齐赫回答。“你记得莫奇陀里么?
它离波格丹涅茨不远。从前我们的祖先曾经为疆界发生过争执,还相互挑过战,但
是我决不会争执的。”
说到这里,他在兹皮希科的大杯里斟满了蜂蜜酒,问道:
“你也许喜欢唱歌吧?”
“不,”兹皮希科回答:“但是我很高兴听您唱。”
“兹戈萃里崔将来要归幼熊所有。”
“您说幼熊是什么意思?”
“噢,那就是雅金卡的兄弟们呀。”
“嗨!它们不会在冬天吮自己的脚爪的。'注'”
“确实如此。但是,雅金卡也会在莫奇陀里得到财富的。”
“这倒是真的!”
“你为什么不吃不喝?雅金卡,给我们倒酒。”
“我正在尽量吃喝呢。”
“把你的皮带松一松,你就能吃喝得更多了。你的腰带多美啊!你们一定在立
陶宛获得了很多战利品吧!”
“我们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兹皮希科回答,他高兴地抓住这个机会,悦明波
格丹涅茨的后代不再是穷“弗罗迪卡”了。“我们把一部分战利品在克拉科夫出卖
了,得到了四十个银‘格里温’。”
“未必吧!怎么,这笔钱大可以置一笔产业哩。”
“是的。有一套米兰制的甲胄,因为我叔父认为就要过时了,把它卖了一笔好
价钱。”
“我知道!唔,到立陶宛去真是值得。本来我也想去,可是我又害怕。”
“怕什么?怕十字军骑士团么?”
“嗳,谁会怕日耳曼人?我是怕那些异教的鬼神。似乎树林里的鬼神多着呢。”
“它们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身,因为它们的庙宇给烧掉了。以前它们过得很好;
但是,现在它们只好靠菌和蚂蚁过活了。”
“您见过么?”
“没有,我自己没有见过;但是我听到见过的人说起过。有时候,就有那么一
个会从树后面伸出一只多毛的脚爪来,摇来摇去,讨东西吃。”
“玛茨科也这样告诉过我,”雅金卡应道。
“是的!他也在路上告诉过我。”齐赫补充说。“唔,不奇怪!我们国家里也
有,虽然我们早已是一个天主教国家了,但是,我们也能够在沼地里听见笑声;而
且虽然神甫在教堂里斥责这种迷信的说法,但是为小鬼们放一碟吃的东西总是上策;
否则,他们就会在墙壁上乱抓乱搔,吵得你睡不着觉。雅金卡,我最亲爱的,放一
个盘子在石坎上。”
雅金卡拿了一只装满鸡蛋通心面和干酪的士碗,放在门槛上。齐赫说:
“神甫要骂的!但是主耶稣是不会为一盘通心面发脾气的;而一个神,它的肚
子吃饱了,却会保护你不遭火灾,不遭偷窃。”
于是他向着兹皮希科说:
“你宽宽腰带,唱支歌吧!”
“最好您唱,否则请雅金卡小姐唱也行。”
“我们要大家轮流唱,”齐赫喊道。“我们有一个仆人,他会吹木笛给我们伴
奏。叫那汉子来!”
他们把那仆人叫来了。他坐在板凳上,把横笛凑到嘴边,等着给人伴奏。
没有一个人愿意第一个唱。最后齐赫叫雅金卡开始唱;雅金卡虽然因为兹皮希
科在场而感到羞怯,也只得从凳上站起身来,双手插在帷裙下面,开始唱了:
如果我有
雏鹅的小巧的双翅,
我就飞向
西利西亚的雅锡克。
兹皮希科的眼睛张得很大,跳了起来,叫道;
“您从哪里学会这支歌的?”
雅金卡惊奇地望着他。
“每个人都会唱。您怎么啦?”
齐赫以为兹皮希科有些醉了,把自己的快活的脸转向他说:
“宽宽腰带吧!这会使你好过些!”
兹皮希科脸上带着惊愕的神色站了一会儿;后来,因为感情平复了,就对雅金
卡说:
“请原谅我,我突然记起了一件事情。唱下去吧。”
“您莫不是听了这支歌伤心起来了?”
“暖,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回答,声调有点发抖。“叫我整夜听这支歌也
不要紧。”
于是他坐下了,用手掩往脸,静听着。
雅金卡又唱了一段;但是,她唱完了,看到兹皮希科的手指上淌下了一大滴泪
珠。
于是她轻巧地挨着他坐下,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
“您怎么啦?我并不愿意使您哭。告诉我,您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兹皮希科叹了一口气,答道。“说来话长。但是这已经
过去了。我现在觉得愉快了。”
“您也许要喝些科葡萄酒吧?”
“好姑娘!”齐赫喊道。“叫他‘兹皮希科’吧,你呢,叫她‘雅金卡’,你
们是从小就认识的。”
于是,他对着他的女儿说:
“不要因为你小时候挨过他打就害怕,他现在不会打人了。”
“我一定不打人!”兹皮希科快活地回答。“她如果要惩罚我,现在还可以打
我。”
雅金卡为了要叫他高兴,就用小拳头打着他玩。
“给我们拿葡萄酒来!”快活的兹戈萃里崔的爵爷喊道。
雅金卡跑向壁橱那边去,拿出了一瓶葡萄酒、两只美丽的银杯和两块干酪,那
酒杯是由一个弗罗茨拉夫'注'的银匠雕刻的。
齐赫有点醉意了,他紧紧抱着那瓶子,好像把它当作自己女儿似的和它说起话
来:
“哦,我亲爱的姑娘!我该怎么办呢,我这可怜虫啊,等人家把你从兹戈萃里
崔娶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啊,您很快就得把她嫁走啦!”兹皮希科喊道。
齐赫笑了起来。
“嘻!嘻!这姑娘才十五岁就这样喜欢接近男孩子了!老远看见一个小伙子,
她就会加快脚步走过去!”
“达都体,你再不停嘴,我就要走啦,”雅金卡说。
“别走!你还是待在这里的好。”于是他继续对兹皮希科说:
“有两个小伙子常常到我们家里来。其中一个是小维尔克,勃尔左卓伐的老维
尔克的儿子;另外一个是罗戈夫的契当'注'。要是他们在这里碰上了你,他们一定
会对你咬牙切齿,像他们彼此之间咬牙切齿一样。”
“哎哟!”兹皮希科说着,便问雅金卡:
“你喜欢哪一个呢?”
“一个也不喜欢。”
“维尔克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齐赫说。
“让它向别人叫去!'注'”
“那么契当呢?”
雅金卡笑了起来:
“契当,”她向兹皮希科说,“他脸上长着毛,像头山羊一般,简直连眼睛都
看不见;他身上的脂肪多得像一头熊。”
这时候,兹皮希科用手拍拍脑袋,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来,说道:
“啊!我必须再向你们要一件东西;你们有熊脂么?我要弄点儿给我叔父做药
用,我在波格丹涅茨一点也找不到。”
“我们本来倒有一些的,”雅金卡回答:“但是伙计们擦弓用掉了一些,余下
的都给狗吃掉了。”
“一点也没有了么?”
“一点也没有了!”
“唔,那末,明天我得到树林里去找啦。”
“要组织一次猎熊队;树林里熊很多;如果你要打猎工具,我们一定借给你。”
“我可等不及了。我这几天夜里就到‘巴齐’(蜂房)那里去看看。”
“你得带几个猎人一起去。”
“不,不必,那反而会把野兽吓走。”
“至少你要带一张石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