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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1905显克维奇:十字军骑士-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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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那两个信使目前在尤仑德的掌握之中;他可以把他们押到公爵那里,施
用刑罚叫他们招认实情,但是达奴莎落在十字军骑士手里,他们也许不在乎他们派
来的人受到刑罚。顷刻之间,他好像看见了他的女儿正从远处伸出双手,恳求他援
救。……如果他知道她确实是在息特诺的话,那末他当夜就可以到边界去,给那些
日耳曼人来一次出其不意的攻击,攻克那个城堡,消灭守备队,救出女儿——但她
也许不在,肯定不在息特诺。另一个想法像闪电似的闪过他的脑海:假如他立即把
这个妇人和这个“旁特尼克”直接押送到大团长那儿去,大团长也许会从他们身上
取得门供,命令十字军骑士归还他的女儿;但是这个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间
就熄灭了。
    因为这些人会向大团长说,他们是来赎取德·贝戈夫的,至于什么姑娘不姑娘,
他们一无所知。不!这个办法不会有效果的,但是怎么办呢?他想,如果他到息特
诺去,他们就会把他戴上镣铐,投入地牢,反正不把达奴莎放出来,免得她泄漏真
相,说是他们把她劫走的。而他的这个独生女儿,还是有遭到毒手的危险,死神只
怕就要降临到他最后一个亲人的头上!……他越想越糊涂,越想越痛苦,最后竟变
得麻木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完全像一尊石像。现在即使他想站起来,也站
不起来了。
    那两个信使等了好久,等得厌倦了,骑士团的修女站起身来说道:
    “天快要亮了,阁下,请允许我们去睡吧,我们需要休息一下了。”
    “长途跋涉之后还得吃些东西呢,’用6个“旁特尼克”加上了一句。于是两人
向尤仑德鞠了一躬,就出去了。
    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死了。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是兹皮希科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卡列勃神甫。
    “那两个信使是什么人?他们有什么要求?”年轻的骑士一面问,一面走到尤
仑德跟前。
    尤仑德打了个寒颤,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像个从酣睡中刚刚醒过来的人一样眨
巴着眼睛。
    “阁下,您没有什么不舒服吧?”卡列勃神甫问。他深知尤仑德的脾气,一眼
就看出他有了重大的心事。
    “没有什么!”尤仑德答道。
    “达奴莎呢?”兹皮希科又问道:“她在哪里,他们跟您说些什么来着?”
    “他们带来些什么?”
    “赎金,”尤仑德慢吞吞地答道。
    “德·贝戈夫的赎金么?”
    “赎德·贝戈夫的……”
    “怎么赎德·贝戈夫,为什么?您怎么啦?”
    “没什么。”
    但是他的声调中却带有一种非常奇特和没精打采的意味,使得这两个人突然骇
怕起来,尤其是听到尤仑德只谈到赎金,而不提起拿德·贝戈夫交换达奴莎。
    “仁慈的天主!”兹皮希科喊道,“达奴莎在哪里?”
    “她并不是在十字军骑士那里,——不在!”尤仑德像梦吃似地说。突然他从
凳子上跌在地上,好像死了一般。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中午,两个信使见了尤仑德,不久他们就带了德·贝戈夫、两个侍从和
其余一批俘虏骑马走了。尤仑德随即召来了卡列勃神甫,口授了一封给公爵的信,
说明达奴莎不是被十字军骑士劫走的,但他已经发现了她的所在地,大概在几天之
内就可以把她找回来。他把这话又向兹皮希科说了一遍,兹皮希科从昨天晚上起,
已经万分惊骇、恐怖和惶惑不安,简直到了要发狂的地步。
    这位老骑士不肯回答他提出的任何问题,只是叫他耐心等着,不要为了救达奴
莎而采取任何行动,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黄昏时分,他又同卡列勃神甫一起呆在密室里,授命神甫给他写遗嘱;接着,
他作了忏悔、受过圣礼之后,召来了兹皮希科和沉默寡言的托里玛老头——在历次
远征和战斗中,托里玛老头一直追随着他,和平时期他就在斯比荷夫管理杂务。
    “这一位,”他提高嗓门,转向老战士说,好像跟一个耳朵不大灵敏的人说话
似的,“是我的女婿,他同我女儿在公爵的朝廷中结了婚,并且完全得到了我的同
意。因此我死之后,斯比荷夫的城堡、土地、树林、河流、百姓都归他管辖,归他
所有。”
    托里玛听了这话非常吃惊,把他那硕大的头颅一忽儿转向尤仑德,一忽儿转向
兹皮希科;可是他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从来就不大说话;他只是向兹皮希科行了礼,
轻轻地抱了抱他的双膝。尤仑德接下去说:
    “这是卡列勃神甫代我写的遗嘱,下面是我的火漆印记;将来你必须证明,这
些话是你听我亲自讲的,你必须证明我曾命令你们必须服从这位年轻的骑士,像服
从我一样。还有,库藏的战利品和金钱,你要一一点交给他;无论在平时或战时,
你要为他忠诚效劳,以至于死。听见了没有?”
    托里玛把双手举到耳边,点了点头,于是尤仑德作了个手势,他就鞠了一躬,
出去了;老骑士又对兹皮希科情深意长地说:
    “库里的财富尽够使最贪婪的人满足,不仅能赎出一个俘虏,就是一百个也够
了。记住!”
    呵是兹皮希科问道:
    “您为什么现在就把斯比荷夫给我呢?”
    “我的女儿也给了你了,何况斯比荷夫。”
    “我们还不知道死神到来的时刻哩,”卡列勃神甫说。
    “是的,还不知道,”尤仑德忧郁地又说了一次,“不久以前,大雪埋葬了我,
虽然天主救了我,可是我的精力已经消失无余了。……”
    “仁慈的天主!”兹皮希科喊道,“打昨天起,您心里已经起了变化,因此您
宁可谈身后的事,却不谈谈达奴莎的事。仁慈的天主啊!”
    “达奴莎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尤仑德回答:“她现在在天主的保
护之下。如果她回来了……记着……带她到波格丹涅茨去。把斯比荷夫交给托里玛
照管。……他是个忠实的人,可是这里有野蛮的邻居。……到了那里,他们就不能
用绳子绑走她了……在那里她比较安全。……”
    “嗨!”兹皮希科喊道,“您好像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说话了。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已经快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现在觉得自己不行了。我放心不下我
的女儿……因为我只有这一个孩子。而你也要关怀她,虽然我知道你很爱她。……”
    说到这里,他突然住了口,把一把叫作“密萃里考地阿”'注'的短剑拔出鞘来,
把剑柄递给兹皮希科。
    “现在对着这小十字架向我起誓,说你永远不会伤害她,始终如一地爱她。……”
    兹皮希科的眼睛里突然流出了眼泪;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用一个手指按在剑
柄上,喊道:
    “凭着神圣的耶稣受难日起誓,我决不伤害她,一定始终如一地爱她!”
    “阿门,”卡列勃神甫说。
    尤仑德重新把这柄“密萃里考地阿”插进剑鞘,伸出双臂抱住他说:
    “那末你也是我的孩子了!
    于是他们分别了。时间已经很晚,而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第二
天天一亮,兹皮希科就起身,因为前一天他给吓怕了,他担心儿仑德真的病倒了,
急于探问一下这位老骑士晚上睡得可好。他在尤仑德的房门口遇见了刚走出房门的
托里玛。
    “爵爷怎么样?好么?”他问道。
    对方鞠了一个躬,然后把手迹在耳后,问道:
    “阁下有什么吩咐?”
    “我是问爵爷怎么样了?”兹皮希科提高嗓子又说一遍。
    “爵爷已经走了。”
    “去哪里?”
    “我不知道。……他是全副武装走的!”

                               第三十二章

    晨曦刚刚开始照亮了树林、灌木丛和散布在田野里的大石块,那个走在尤仑德
的马儿旁边的、雇来的向导,停了下来,说道:
    “请让我休息一下,骑士,我已经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现在正在解冻,又是
一片迷雾,不过,好在路不远了。”
    “你领我上了大路就可以回去,”尤仑德回答。
    “大路就在树林后面的右方,您上了小山马上就可以看见城堡了。”
    接着那个农民就双手拍打起膈肢窝来,因为早晨的寒雾把他冻坏了;这样活动
了一下,反而使他更加透不过气来,后来他便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了。
    “你知道伯爵是不是在城堡里?”尤仑德问。
    “他病了,还能到哪里去呢!”
    “他生什么病?”
    “听说是挨了波兰骑士一顿好打,”老农民回答。他的话里显然带着得意的语
气。他是十字军骑士团的臣民,但是他那玛朱尔人的心却为波兰骑士的威势而感到
高兴。
    过了片刻,他又说道:
    “嗨!我们的爵爷个个身强力壮,却不是波兰骑士的对手。”
    不过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就机警地向着骑士瞟了两眼,仿佛要弄明白,刚才无
意中脱口而出的话,会不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因此又说:
    “您这位爵爷,说的是我们的话;您不是日耳曼人吧?”
    “不是,”尤仑德回答:“领路吧。”
    那个农民站起身来,重新走在马旁。一路上,他常常把手伸进一只小皮囊里,
摸出一把没有磨过的谷粒,放进嘴里,等他这样满足了第一阵饥饿以后,又说起他
为什么吃生谷物的原因来,可是尤仑德一心只在想着自己的灾难,百感交集,根本
没有留意。
    “天主保佑,”他说。“在我们日耳曼爵爷的统治之下,日子多难过啊!他们
对于谷粉要征收各种苛捐杂税,使得穷人只能像牛一样吃带壳的谷粒。万一他们在
什么人家发现了手工磨坊,他们就把这个农民处死,把他家里的什么东西都拿走,
呸!他们连女人和孩子们都不放过。……他们既不怕天主,又不怕神甫。甚至有的
神甫因为指责他们这种行为,被他们戴上了镣铐。哦,在日耳曼人手下,日子可真
难过啊!如果有个人真个磨了些谷粒,那他就得将这一把粉留到神圣的安息日才吃,
而在礼拜五一定得像鸟儿那样啄食。但是即使这样,也得靠天主保佑,因为在收获
前两三个月,连这点谷子也吃不到呢。既不许捕鱼……也不许打猎。……跟玛佐夫
舍的情形完全两样。”
    这个十字军骑士团统治下的农民一路埋怨,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尤
仑德听。这时候他们已走过了一片荒凉的田野,田野上布满着圆形的、积雪的石灰
石。后来走进一座在晨曦中呈现出灰褐色的森林。森林里散发出一股刺骨的、潮湿
的寒气。天大亮了;要不然,尤仑德就很难通过这条森林中的小道。这条路通到山
坡上,非常狭小,有些地方那匹高大的战马简直难以从两旁的大树中走过去。幸而
不久就走出了森林,只过了大约念几节“主祷文”的工夫,就到了一座白雪皑皑的
小山顶上,山顶中央有一条人们走惯了的山路。
    “就是这条路,爵爷,”那个农民说,“现在您自己也找得到路了。”
    “行了,”尤仑德回答。“你回家吧,汉子。”一面伸手到那只缚在马鞍前面
的皮袋里,取出一枚银币,交给向导。那个农民一向受尽本地的十字军骑士的拷打,
从来没有领受过任何赏赐,因此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钱一拿到手,便把头贴
在尤仑德的马镫上,双手抱住马鞍。
    “哦,耶稣,圣母马利亚!”他喊道,“愿天主报答您老爷!”
    “天主保佑你!”
   “天主赐恩于您!息特诺就在前面了。”
    他再一次俯倒在马镫上,然后就走了。尤仑德独个儿留在山上,顺着农民所指
的方向,望着那片灰色的、潮湿的、遮没了前面去处的雾幕。雾幕后面就是那个不
祥的城堡,他正在被一种无可奈何的力量和灾难驱向那里去。眼看快到了,要发生
的事准要发生了。……想到这里,尤仑德不仅为达奴莎感到万分忧虑,也不仅下了
决心,哪怕流尽自己的鲜血也要从敌人的手里救她出来,他内心还感受到一种新奇
的、极端痛苦的、前所未有的屈辱。事到如今,这个过去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就
会使附近十字军的那些老爷们发抖的尤仑德,却俯首帖耳地要前去听从他们支配。
他曾经击败过、践踏过他们多少人,现在却感到自己要给人击败、给人践踏了。不
错,他们不是在战场上以勇气和骑士的力量压倒他的,但他总感到自己已被制服了。
对他说来,这是一件异乎寻常的事,仿佛整个世界的秩序都颠倒过来了。他是去向
条顿人投降的,他如果不是为了达奴莎,哪怕单枪匹马也要去跟整个条顿大军战个
你死我活。过去不也是有过这种情况么——一个骑士为了要在屈辱与死亡之间作一
抉择,单身去攻打整个一支大军?但是他觉得他是去受凌辱的,一想到这里,他的
内心就痛苦得直哼,有如一头狼中了箭而在嗥叫。
    但是他这个人不但身体是铁打的,而且意志也是铁打的。他知道怎样叫别人投
降,他也知道自己该怎么投降。
    “我先别向前走,”他心里说,“一定得先压下这股怒气,否则不但救不出我
的女儿,反而会断送她。”
    他就这样同他的顽强意志、他的不共戴天的仇恨和他渴望战斗的意愿斗争着。
谁要是看见过他穿着甲胄、骑着高头大马、站在那座山上的气派,准会说他是一个
铁打的巨人,决不会想到这个骑士现在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正在进行着他一生中
最激烈的战斗。他一直同自己决斗到完全克制了自己,觉得能够控制自己的意志为
止。迷雾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失,却已变得稀薄了,而且最后好像有什么更黝黑的东
西从薄雾里显现出来。
    尤仑德猜想,那人概就是息特诺城堡的雉堞了。看见了那些城墙,他还是站在
原处不动,反而十分真诚、十分热烈地祈祷起来,正像一个觉得世界上除了天主的
慈悲便一无所有的人在祈祷一样。后来,等他终于策马前进的时候,他感觉到他心
里已经开始有了一种信心。现在他准备去承受一切呼能遭到的痛苦。这时他竟想起
圣乔治来,这个卡帕多细亚'注'最伟大的民族的子孙,忍受了各种羞辱的苦刑,不
仅没有丧失丝毫荣誉,反而被安置在天主右边的座位上,被人当作骑士界的守护神
供奉着。尤仑德曾经有几次听到那些来自远方的修道院长谈起圣乔治的种种武功,
所以现在他就以这些回忆来增强自己的勇气。
    他心里开始滋长了希望,虽然滋长得很慢。条顿人确实是以爱好复仇闻名的,
囚此,他毫不怀疑他们会因为过去一再被他打败而向他报复,为他们过去在每次会
战后所蒙受的耻辱而向他报复,为他们多少年来所经历的提心吊胆的生活而向他报
复。
    但是考虑到这里,他的勇气反而增加了。他想,他们却走达奴莎,只不过是为
了要逮住他自己;那么等到他们逮住了他,达奴莎对他们还有什么用处呢?是的!
他们非逮住他不可,而且不敢把他押在玛佐夫舍附近,而是要把他送到一个偏僻的
城堡里去,也许就让他在那边的地牢里受苦到死,但他们准会释放达奴莎。即使以
后证实了他们是以狡猾手段和压力把他逮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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