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纽约-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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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下了决心,点头了。
说着,他起身去拿支票本子。
胖老头猜到了他的意思,马上说:“不用麻烦您每月开支票了。您就告诉我,您银行的帐号就得了,我们公司会转过来帐的。这您不是更省心吗?”
王起明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头佩服:瞧这生意做的,让你没处藏没处躲的。
他把帐号告诉了胖老头,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这胖老头站起身,连身感谢,还鞠了几个大躬,那个晶晶亮的脑袋,好几次要碰到桌子面上。
等他们走后,王起明冲着郭燕说:“打今天以后,我又多了个祖宗,还得给保险公怀当三孙子,每月按时去孝顺。”
“谁叫你买的?”郭燕说着把炸酱面了上来。
“还不是为了你。”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面说,“要是我真的先死了,剩下你一个人怎么活?”
“臭美什么呀,真以为我离开你活不了哪。”
“不是你离开我活不了,是我离开你活不了。”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虽然郭燕嘴上这么说,可实际上,她和在美国生活的所有女人想的都一样,后半生只有和先生相依为命,指望孩子养老那是天方夜谭。
在美国,为什么人还没有老,可处处总想着老了以后的事呢?这里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就是美国不养老。
七月四日,是美国的国庆。
他们便把这一天的活动,早已安排好了。
在纽约,有家“独一处”餐馆,专门卖北京小吃。那是全纽约唯一的一家卖北京小吃的餐馆,地地道道的独一处。他们俩准备的,早饭就在“独一处”。
“独一处”的老板是打台湾来的,姓何。别看来自台湾,可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北京,张嘴就是一口的京片子。
王起明喜欢上这儿来,一为吃点北京小吃解解口馋,二来过过说北京话的瘾。在美国,满耳朵洋文,能听见一两句纯正的北京话,可是耳福。
“嗬!怎么着,王老板、王太太!今儿是是烧饼果子、甜豆浆,还是面茶、芸豆饼、糖耳朵?”
何老板一口喀嘣脆北京音,直说得王起明神清气爽。
“今儿个咱们得换换花样,”王起明说,“您给我来套褡裢火烧,来两套儿芝麻烧饼夹酱牛肉,再给我们来两碗小米粥,小酱萝卜切丝加点小磨香油。”
他这么点着饭菜,不为了真点什么菜码,单为了说说北京话过瘾,这么大个纽约就是这个“独一处”能这么畅畅快快地显摆出咱们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
“怎么今儿个大国庆日的,您这儿倒显得冷清啊?”
王起明坐在餐桌旁,接着和休老板侃山。“您还瞧不出来码?照这么下去,早晚得关张。”何老板一副掏心窝子的样子,“跟您这么说吧,开这种店呀,我算是倒了血霉,错走了一步棋。老美不上这儿吃,说是nogood。
广东人,也不认咱们这北京的吃食儿。台湾人,是专找那发腥味儿的店吃。大陆来的北京人没有几个,可我这店光装璜就花了小二十万,弄的跟小天安门似的。可这儿人都跟远远的看着,他就很少有进来吃的,您说,我有什么辙呀,我,啊?
嗨!”
“您哪,得再等等,熬上一阵子,没准儿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能时来运转。兴许,那时候人们认了北京的吃食儿,您这生意它不就起来了吗?”
您别安慰我了。我跟您可不一样,您是大老板,有钱能往里贴,我可不行。我那二十万,都是从牙缝里头攒出来的。
现在,一个子儿也不剩了,全扔里头了。”
王起明还想往下说,这时候,郭燕捅了一下他,意思是别再逗他了,他够伤心的的。
何老板见话头打住了,就喊:“小李!快上菜,别让王老板等的工夫太长了!”
一个个子不高,围着一条脏围裙的小伙子,从厨房里一溜小跑的出来,把两碗小米粥放到了桌上。
王起明抬头一看:“哟,这不是小李吗,怎么,这十来年,就没离开餐馆?”他惊讶的不是见到了老朋友,而是小李这个生物硕士的命运。
“谁有你那么的运气,一万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我不作餐馆作什么?”小李还是那副打扮,还是操着那浓重的浙江话。“怎么样,最近好吗?”说着王起明站了起来,同小李握手,郭燕也跟着站了起来。
“好什么,还不是照样混日子。”小李说话时,显得很窘,流露出一般男人在成功者面前的自惭感。
郭燕生怕小李不好意思,就客气的说:“一块坐下来吧,聊聊天,吃吃东西。”
“小李,厨房里还有的是活儿哪,你在外面磨蹭什么!”
厨房里传出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小李赶忙松开了手,说了声再见,就冲进了厨房,接着就传出了他那特别的浙江调儿:“你狂什么狂,叫什么叫,老子干餐馆里,你还没来美国哪。”
下午,他们来到中央公园散步,不觉之中又提起了这件事。
郭燕提醒王起明说:“你别自个儿有了钱,说话就大大咧咧,不管伤不伤别人的自尊心,这样容易伤人。”
“我可没那个意思。”
“他也实在是太可怜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餐馆打工,愣是混不来。”
“嗐,比他惨的有的是,像咱们俩这样儿,能熬出个头儿来的,以毛麟角!”
“我不是指我自己,我是说,我有个好老婆!”
“越来越没正型。”
他们边走边谈,漫步在纽约中央公园。草地上,到处是日光浴的人,简直是成了活肉摊子,男的穿三角裤,女的穿比基尼,横躺竖卧,一大片。
晚上这里将施放焰火,所以,这里头现在已经是人山人海,各自寻找着有利的地形,占着地盘。
他们俩走到了湖边儿,虽然正是炎夏,可是湖面上的小风,吹得他们十分惬意,手拉着手,走得很慢。
前面有一堆人。
王起明虽然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可他不特别好奇,特别贪热闹,要往人堆里头挤。
郭燕一个人站在人堆外面等候。
不一会儿,王起明从人堆里头又一头汗珠子挤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对妻子说:“你说巧不巧,天底下真有这么凑巧的事,你看,谁在里边呢——陈奋!”
郭燕往里一看,是个服装随便的画家,可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陈奋这个挺熟悉的名字是从哪听来的呢。
画家陈奋从人堆中心撂下画笔,走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王起明。
“起明!”
“陈奋!”
王起明一边和和陈奋拥抱,一边唤起郭燕的回忆:
“七年前,老爷车,美国的太阳,诗……”
“噢《太阳颂》那首诗!”
郭燕了起来。
“早就听说,你们两口子发了。”陈奋也显得非常非常激动。“想找你们,可是又找不到你们的电话号码了!”“怎么样,混得好吧?”
“好什么?”陈奋也和小李一样,谈到自己的处境,总带着点涩味儿。
“还在画?”
“还在画。这么多年了,一直在这个中央公园画画,没挪过地方,画画,给这些老美画画,挣几个散钱。”
“生意还好?”
“这活儿,跟陕北老农也差不多,靠天吃饭;就是靠法有点相反,老农盼下雨,我盼干旱晴天,越干旱越好!要不,没人画像,我也就没有生意。”
“下雨怎么样?”
“下雨下雪就完了,只能呆在家里打盹儿混啦!”
王起明夫妇这时都注意到了陈奋的脸又黑又瘦。
正说话,有人坐上了陈奋架子前面的小板凳。
“嘿,生意一了!咱们有空再聊!”
陈奋赶忙坐了回去。
为了不影响陈奋的生意,王起明和郭燕决定告辞。
他把名片留在陈奋打开的颜料盒上,约陈奋下礼拜打电话,就赶快走了。
他们在走湖畔上,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在为自己庆幸。
17
七月四日那天晚上,纽约放焰火。看过了北京“十一”放的那么大规模的焰火,再看这里的,没有什么新鲜感。王起明向郭燕建议,打道回府,早早休息为好。郭燕也没有反对。
两驾车回家。
轿车驶进了车房,自动摇控门刚刚降到底,王起明刚刚想开门进屋,郭燕拽了他的胳膊。
“什么?”王起明问。
“客厅里有人!”她哆嗦着,小声说。
他停住了脚步,望着自己的家。果然,客厅里几个黑影在窗前一晃而过。
“贼!”
他低声说。可是他不敢去抓贼。纽约的贼都厉害,偷东西的时候腰里都别着枪,冒冒失失地去抓贼,十个得有八个成了他们的枪下鬼。
“快走,找911。”
他拉妻子快步去报警。
郭燕不动,说:“JerryJerry!”
“救Jerry得快去找警察!”王起明这么一说,郭燕才动弹。
这是国庆之夜,邻居家家都没人,没有电话可打。他俩风风火火地跑了两条街才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
911一拨就通,警察说马上就到。
他俩又回到自己家附近,躲在远离自家的一棵大树底下,哆嗦着,借着焰火之余光,眺望自家的动静。
街上安静极了,没有一辆汽车通过。郭燕要着颤,嘴里Jerry,Jerry的,念个不住。
王起明怕那焰火光太强,把她拉到了树后,和她一样打着哆嗦。
突然,有黑影从他家跃窗而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共四条大汉,手里都是大包小包。
也不知从哪儿站出来一辆小型货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他家门前。那四条大汉身手敏捷,把那些个大小包裹往车里一抛,人也都窜进去,货车一下子就开跑了。
“操他奶奶的!”
王起明骂道。
贼跑了,警察也赶到了。
两位警官知道了他是房主,就命令:“把门开开!”
“贼跑了,你们不追呀?”
“把门开开!”
王起明没辙,打开门,跟博物馆的讲解员一样领着警察们进门参观。
他真没想到,贼不光偷东西,还毁东西。客厅里甭管什么物件,全都挪了位。摄影机没了、录相机没了、激光音响没了,卡拉OK也没了;彩电还在,可能因为太重,没搬动,放在客厅中间的地板上。
卧室里也好不了多少,满地是衣服、书信、空首饰盒和空钱夹,就连郭燕的内衣内裤也扔得到处都是。
Jerry见到了郭燕,如同受了惊吓的孩子,一下子扑到郭燕怀里,浑身哆嗦,缩成一个团。郭燕拍着它。“别怕,别怕。”
她说,“可怜的,妈咪回来了,妈咪回来了。”
其实,她哆嗦得比那条狗还厉害。警察开始拍照、做指代。他们对于这类案件显然不以为然,边做活儿边说笑,讨论着纽约市长的竞选。
王起明对警察如此漠视自己的灾难,心里很不平衡。因此,当警察询问情况时,他大声地对警官说:“如果我有枪的话,我一定杀死他们!”
“不,不,你不能这么做,”警官向他晃着头,“假如你有枪杀死了人,那么,你先犯了法,我们可能先抓的就是你了。”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该做什么?我该怎么办?帮他们搬东西吗?”
“你最好让他们走,象今天这样,”警官给的忠告真让他泄气。
“让他们走!给他们叫一辆车吗?”
“据我所知,今晚他们有车。不对吗?”警官仍然十分富有幽默感,甚至对王起明——眼前这个幼稚的中办——感到很好奇。
“可是我为什么要偏偏对贼表现出彬彬有礼的好客态度呢?”
“可是,您为什么不加强一下您自己家的防盗措施呢?”警官说,“看起来,您有这个能力。”
警察们的工作看起来做好了。警官让他填一张表格,然后向了警礼,离开了他的家。
警车开走了。这里又恢复了平静。
“全让我自己防范,警察都干什么去呀!”王起明坐在一片狼藉中抱怨。
“这叫什么事儿呀,辛辛苦苦挣来的,就这么没了……”郭燕主要是习疼她那些首饰。好好的首饰,便宜了这帮小偷。
“破财免灾,你知道吗?”王起明见郭燕真有点伤心了,就为她解心宽,“甭伤心,赶明儿我再给你买。”
“再买得再花钱呀!这些首饰,可都是多年积攒起来的啊!”
“你不买也得交税,交了税,市政府拿去,还不是救济这些人。现在,他们直接从咱们家拿走,省得麻烦政府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玩笑。”
“这可不是玩笑,这是我在美国悟出来的道理。反正你别想把你挣的都装进自己口袋里,你得交出来点。”
“把我也不愿意这么个交法呀。”
“觉着这么着亏是不是?其实不亏。没出人命就不亏,就得谢天谢地。”
“可以后呢,能保证以后不出这事儿?”
这句话提醒了王起明:“你这话对,是得想点防范措施。”
王起明下定决心,说干就干。
也就是两个礼拜之后吧,他的家可真的大变了样。
所有的窗子,不分大小、不分楼上楼下,就装上了比手指头还粗的钢筋。前门、后门、左右两侧的门,都换上了沉重的、进进出出都得“咣当”一声开锁的大铁门。
房子的外围,他给装上了红外线自动控制灯,不管是行人,还是汽车,即便是一只猫、一只耗子,只要有个什么从他家门前过,那灯就自动地亮起来,贼亮贼亮的,叫你根本没法睁开眼。
他又装了警铃系列设备。这个装置从他家一直通向警察局。只要他俩同时出门,一打开电源,任何人想碰一下这房子,警铃立即响起来,警察局的红灯也会同时闪亮,不到三十分钟,警察准到。
这回好了,家成了监狱,成了座大碉堡。
全安好了!
王起明和郭燕坐在沙发上。王起明呆着呆着,“噗哧”一声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郭燕问。
“穷的时候,就盼着有钱;有了钱了,就先把家置办得象个监狱,自己没事儿当囚犯玩!”
“来美国,为的是自由,怎么倒自己给自己关了监狱呢?”
“没钱的时候,是一万人看不上的三孙子;赶到你有了钱,马上有十万人盯着偷你、抢你!到哪儿躲去?到监狱里躲起来吧!你说这可真把人给弄糊涂了:是阔好,还是穷好啊?谁说得清楚?”
“谁也说不清楚。”
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天,王起明出去打麻将去了,郭燕一个人坐在家里,闲极无聊。她看着一根一根的铁柱子,心里堵得慌,就带上Jerry在房外的草枰上坐了下来。
草枰,刚刚让园西修剪过,整齐,悦目,散发出一阵一阵诱人的草香。
郭燕喜欢闻这种草香味儿,干脆躺在草坪上,仰面对着蓝天,闭着眼睛,让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把红晕映在眼前。
她什么也不去想,让脑子一片空,让思想得到一阵安闲,让情绪得到一刻的安宁。
她听到一汽车刹车声。
那声音尖锐、刺耳,与划香、阳光很不协调。
她坐起身子来,睁开眼睛循声望去。
只见一辆黑色的跑车已经停在了她的车道上。
这车是……宁宁的车!
她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盯着那车。
车上先下来一个眉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