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栅栏的爱情-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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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还是冬天?”
“对啊,可澹川已经是春天了,明天就是四月了。”
我们就这样说着话,进了一家酒吧。坐下来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了。分别要了一杯扎啤,安安静静地坐着,彼此看对方的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一片氤氲模糊,仅此而已。我说:“伊诺,我一直觉得,你是有话要对我讲的。”
伊诺说:“是啊,可是我现在不能讲。”
我说:“那什么时候讲呢?”
他笑了笑说:“等你从蘅城回来的吧,我再想想,我是不是要讲给你听。我想,有些话,还是晚一点说好,现在说了,我们也许会成为仇人!”
我说:“至于吗?”
后来,伊诺开始给我讲起他家里的一些事情,他父亲是个农场主,父亲从小对他很严厉等等。说着说着,我开始睡着了,伏在桌面上,也许我睡了很长时间,也许只是一会儿,等我醒来的时候,伊诺正定定地看着我,他说:“岛屿,你困了,你该休息了。”
说着,他起身结账。
我尾随着他,走了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他站在原地,冲我挥手告别。
我想,在伊诺的国度里,一定蕴藏着一个庞大的无可告人的秘密,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去碰触它,冥冥中,我觉得它是那么棘手、难缠,而且会让我无所适从。
我回到苏的大房子。
整个房子灯火辉煌,远远看去,像个橘黄色的大灯笼悬在天桥的一侧——苏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她在家的时候,一般只会开一个房间的灯,不大喜欢金碧辉煌的效果,总是喋喋不休地对我们说:“耶稣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在流血,在受苦,还有许多上帝之子,在用头颅在暗夜里撞击着墙壁,想重新获得光明,我们应当在夜晚的时候,安静地聆听受难和战斗着的声音,正在从遥远的地平线上隐隐传来……”
每当这时候,曼娜就会迅速地跑掉,跑到我的房间里来,对我大呼小叫:“传道士又来了!”曼娜听不了苏的那些东西,太艰涩、玄秘,我却对她比较认同,因为苏对基督教义的理解比较个性化,我想这和她的个人命运之间大概有很大关联。
我和曼娜在一起的日子,有过不计其数次的猜测,关于苏的命运。
曼娜说:“她是一个老处女!”
曼娜说这些的时候正在我的床上,无耻地笑着。
那时候我也比较认同,后来我发现事情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的,苏的身上女人味十足,她的一颦一笑之间都传达出性的暗示。我把这些说给曼娜听的时候,她横眉冷对,对我大发脾气:“你流氓!”
现在我知道了,苏这个女人,似乎渐渐同童童讲述给我的故事中的女人重叠起来,我站在天桥的上面看我所居住的那所大房子,忽然觉得是海市蜃楼,即便是真实的,也已经濒临雾失楼台的境况。我在那儿抽了一根烟,远远地看着,想到今天晚上还要爬一万字的稿子,不禁有点心烦意乱。
就是那天晚上,苏消失了。
她留下了一张字条,简单地交代了她会暂时消失一段时间,至于这一段时间会持续多久,她则一字未留,留下的,是一个神秘的红色的十字架的叉叉。对着那张纸,我和曼娜迷惑不解。而乖张的曼娜更倾向于,苏这个老女人得了神经病,走失掉了。
三月的尾巴里,春天的夜晚,走失掉的一个老修女,这些话说起来,神秘兮兮的。
我又忘记了童童,恬不知耻地抱住曼娜浑圆的肉体,在苏的房间里做爱。但我对天发誓,是曼娜在勾引我。
她说我是她的小王子。
她说我脸色苍白,像个忧郁少年。
她说如果我们不做爱,就浪费我们这短暂的青春和美好的夜晚。
于是,我们就做爱,于是,我的Word文档上一片空空如也,在我们的嘴巴终于粘到一起去的时候,屏保的画面跑出来,一个猩红的十字不断扩大、扩大……最终爆炸。
我想,我们是在犯罪。
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来泅渡我们。
“岛屿,你和曼娜在做爱。我说得对不对?”伊诺的电话又一次打过来。当时我还埋在曼娜的身体里,没有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对我的一切,伊诺竟了如指掌。我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哦,你错了,我们刚刚做完。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三次了。现在累了,我要休息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对不起,再见。”
挂了电话之后,我一下掐住了曼娜的脖子,恶声恶气地说:“你说到底是不是你告诉童童我们已经做过这事的!你说!你不说我就掐死你!”
曼娜因为窒息而满脸通红,眼泪呛出来,说不成话,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仿佛断了捻的水龙头。
当我终于松开她时,她凶神恶煞地扑来,撕咬着我,很快,我的身上就有了血迹,她说:“你想我死啊!”
我缩在那儿,又重复了一下,喃喃地:“告诉我,我们做了,这事到底是不是你说的?”
她斩钉截铁:“我早就说过不是我。我贱啊,我勾引别人男朋友还要找人家去讲,我那不是贱吗?天底下哪来这样的大傻!”
她把门一摔,走掉了。
我自言自语:“伊诺。伊诺?难道是他?”
第三部分全城封闭
——安去世之后,蘅城全城封闭。更加郁闷的是,他家的那个小区里有两个人死于SARS,进入特殊隔离状态。我就这么走霉运地被囚禁在这里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无法表达我的绝望,真的,没法表达,因为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都快疯了。别说见,连童童的声音我都未曾听到。她的手机根本就打不通。后来我把电话挂到她的系里去,一个老男人沙哑的声音,“她啊,她早就被隔离了!”“你说什么?童童……你是说……她感染了SARS?”那人嘿嘿地笑着,啊呀呀地说着一些学校的情况,可我一点也不想听,我只想见到我的童童,立刻,马上,就是此时,刻不容缓。
就算是被隔离,她也应该会给我打电话吧——难道她怕我为她担心?若是这样,童童就太伟大了!不过这伟大来得也太过矫情了吧。那些在蘅城没日没夜的隔离时光里,我握着手机,如同握住一把火炬,时刻等待着它铃声的响起。常常是看了一部电影之后,我就一个字一个字编辑短信,键入屏幕,发给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我要你知道,这个世界有一个人永远等着你。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会有这样一个人。
我知道在边界的对面还有一个牧场,那里有青山、绿草和溪流,另外还有间修葺了一半的小木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可以在那儿安家落户,你愿意去吗?
爱情让我们找到归宿,你所需要的就是爱情。
我只爱你一个人,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不会变。
在我童年或者年轻的时候,一定做过好事,因为此刻,你就站在那里爱着我——童童,等我回到澹川的时候,我就这样对你表白,你不是总问我,我到底喜欢你有多深吗?我喜欢你就像《卧虎藏龙》里的电影念词说的那样:我愿意游荡在你身边,做七天的野鬼,跟随你。就算落进最黑暗的地方……我的爱,也不会让我成为永久的孤魂。
童童,我想你,我想抱着你,我只想抱着你。
童童,我都哭了。
第四部分朋克之城(1)
勉强通过体温检测,买到了回澹川的火车票。车站里空了好几排的位子,仍旧有人在四处走动,面目可疑。我无意识地咳了一声,尾随在我身旁的几个人都用恐惧、警戒以及避之不及的目光看着我——这就是现世。人人自危,人人都在竭力伪装。只要你肯深入,勇于面对,就能穿透浮华的表层看到溃烂的本质。
接到曼娜的电话,是在火车上。当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的光景,火车在急速行驶,天气在转暖,人们忧心忡忡于气温的升高会导致SARS更大范围的传播。我躲藏在一个更大的阴影背后,妄图揣测操纵和控制我们生活的那只强大而肮脏的手。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沉闷使我觉得这电话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拨过来的。
“我在家等你。”
我环顾了四下,空荡荡的车厢内,零散坐着几个莫名的乘客:“在家吗?曼娜,我觉得你和我一样在车上。”
那头停顿了一会儿,只有电流贴在耳朵上从这头传到那头,再从那头传回来。
她说:“我给你接风,今天晚上给你做拍黄瓜。”
“我晕!你就给我做拍黄瓜啊!”
我听到了电话那头有音乐,渺茫地传了过来,若隐若现,曼娜告诉我她正在电台录制节目,又匆匆问了我什么时候到澹川。我告诉她半个小时之后。
她甜甜地说:“半个小时之后,我在车站等你。”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一颗悬置的心落了下来,安宁了,不管怎样,我终于回到了一个安全并且温暖的地方,我迫不及待地张望着火车刺向的南方,向往着我破旧得一塌糊涂的城市,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城市的入口处会有一个女子等候着我,尽管她不是童童,而是曼娜——我这是怎么了?我喜欢曼娜了吗?
我凝视着车窗上自己模糊的脸庞,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不爱曼娜,于我而言,她更像我的姐姐。我爱的、喜欢的人是那个像节子的小女孩,她叫童童。想好了这些,我很开心,像吃了蜜一样,裹紧微微发烫的身体,靠着窗子小睡了一会儿。
见了童童,我一定要对她说,说一万遍:“我爱你。”
先来一个拥抱,接着是kiss,旁若无人,没完没了,如胶似漆,再加上四个字就是恬不知耻了。因为车站胳膊肘上绑着红袖标的男人已经向我们走来了。曼娜拉起我的手就跑,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跑,只有呼吸的声音,扑哧扑哧,像是两条发不出任何声音的鱼。书包在我屁股的后面飞起来,自由自在。
上了出租车之后,曼娜捏着我的手说:“我的小王子,我的小心肝,我想你了。”
我不动声色地笑。
曼娜把我的手扔到一边去,就像扔铅球一样,我给弄疼了。她却气咻咻地说:“干什么?虚伪!”
我辩解说:“我……”
曼娜不容我说话:“你没心没肺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害怕每天晚上我都听见大房子的每个角落里似乎有鬼在窃窃私语……”
出租车司机像个鬼似的在窃笑。
曼娜劈头盖脸:“我操你妈!你笑你妈个头!”
曼娜发脾气的样子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我的耳朵被她尖锐如同裂帛一般的声音洞穿,疼痛淌出来。我战栗地等待着一场经天纬地的唇枪舌剑,可没想到那个司机竟然唯唯诺诺地说:“小姐,对不起。”
曼娜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身来,重又拉住我的手:“我的小王子,我……”
“我想见童童。”
车正好拐了一个弯,我看见药店门前排起了长龙,他们都是来药店抢购板蓝根的。我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你根本见不到童童!”曼娜斩钉截铁地吐出这几个字,一脸的阴险。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快要死了,她得了SARS。”
曼娜最能开玩笑了,我看着她,她笑得很厉害,脸上盛开了两朵小桃花,人面桃花——我觉得整个身体都悬浮起来,失去重量。曼娜的脸距离我远去,连荡漾在她脸上妩媚的笑容也一起模糊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试图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回我的身边,浑浊的空气却使我头晕目眩,几乎要窒息而死。
我想我已经凝固了,语言,笑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如同被冰封住的人,鼻子开始流血。曼娜尖声高叫,她手忙脚乱扯来面巾纸给我擦干,结果弄得她一身血迹斑斑,仿佛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昏昏沉沉。只听见她哇啦哇啦的叫声。张牙舞爪。虚张声势。曼娜微凉的手指接触到我滚烫的额头:“天,三十八度四?!”另一个判断接踵而至,“岛屿,你得SARS了!”
放柯本的音乐给我听,煮咖啡给我喝,允许我到苏的房间里去翻《圣经》和她的一些信札,还可以打网络游戏。我的体温仍然居高不下。曼娜隔着茶几忧心忡忡地看我。时间差不多了,我从腋下抽出温度计给她看,她气色凝重:“晕,居然爬上去了!三十九度!”
曼娜保持着与我一米远的距离,神色冷漠地说:“从现在开始,你要与我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我们都要带口罩——干脆不要说话了,有事就用纸写,或者彼此打手机也可以……”
我纳闷地看着她喋喋不休地说:“为什么呢?”
“我看你真是一块木头啊!你得了SARS啊!”
“难道我快要死了吗?”我用柔若无骨的声音询问曼娜,“可是我不想死,我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呀!”
曼娜用不容置疑的语调和手势向我宣告:“闭嘴!”
“……我想见童童。”
“屁!”
外面的风大起来,是沙尘暴。天空都成了粉红色。透过玻璃窗望去,太阳则是蓝莹莹的。很奇怪,这样漫天沙尘的天空让我想起了美国的西部大片,想起了无所不能的约翰•;韦恩,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谈笑风生,在自己讨厌或者喜欢的女人面前,从容不迫,款款深情……
我坚持着要回学校见童童:“求求你,带我去见她吧。”
“爱去你自己去!死了别来找我!”
我浑身滚烫,披着一条被子,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失魂落魄,乞求上帝能让面前这个毒辣的女人立刻回心转意,可是她还是决绝地离开了我,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她还为自己找了一个听上去没有任何纰漏的借口,她说学校封校了,我们不能进去。她还说身体很不舒服,体内似乎流淌着岩浆,烫得她马上就要融化了。她就这样欠身离开,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客厅的沙发里。
我陷在那儿,弓着背蜷着腿,战战兢兢地想念着我的小女孩。
我握着手机,重复着拨打着那几个早已烂熟于心的阿拉伯数字,每一次都毫无例外地听到了同样的回答,机械、冰冷且单调:“Thesubscriberyouhavedialedhasbeenswitchedoff.”
曼娜的房门没有拉紧,留下了一条缝隙,看见一只红色的棉拖鞋安静地横亘在那里。有好几次,我想站起来,推开曼娜的门,或者把她摇醒,或者畏首畏尾地爬到她的床上去,贴着她的身体,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可是,我没有,因为在我们中间,横亘着那样一只红色棉拖鞋。
我听见身体里裂帛一样的响动,心在疼,咔咔咔的,疼啊,啊啊啊,我被疼死了。幸福的死海漫溢而来,我觉得自己浮浮沉沉,恍若月光下海水里浮出来的峥嵘小岛,又有一天,毫无声息地遭遇灭顶之灾。如是而已,命定劫难重重。
我给疼成了两半,在无人看见的黑夜里,一个人,瑟缩着双肩,抽抽搭搭地